邪郎君————堕天
堕天  发于:2010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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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就因为父亲总是忙于公事,没空陪着玩的小胤杰黏他黏得紧,他好象也相当喜欢这个虽然长像酷似父亲,但内里却温柔体贴的孩子。
正是因为这样,原本只是数天才过来照看他一次的温倩渐渐地也向这里跑得勤了,母子俩都很有默契地保守住他的秘密,繁忙无比的柳清云只是偶尔回家,竟一点也不曾察觉过这里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过来吃点心吧!"
真好,做出的东西有人大口大口地吃得狼吞虎咽赞不绝口。
看着一大一小抢东西吃的两个人,温倩抿嘴一笑,取出自己赶工的一方绣帕,坐在一边不紧不慢地飞针走线。
"花上多两只双飞的蝴蝶才好看呢。"
叶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看着她手上的活计,一笑开口道。
"呃……我很笨的,没有实物可以放在面前参照的东西,就是绣不好。"
花儿本来就是静止的,摘一下朵来放在眼前,该用几许深丝浅红都一目了然,但时刻翩飞的蝴蝶,要捕捉住它的神韵谈何容易?
温倩歉然地婉谢了他的提议。
"谁敢说我倩姐笨的?不但人心肠好,还心灵手巧,做的东西又好吃!"
说着,叶红咂了咂嘴,显是对刚刚吃下的绿茶糕意犹未尽。
"你呀,就这嘴甜!"
温倩回头把一根尖尖玉指戳到他额头上,突又发现自己这一举动似乎太过亲密了,脸上一热,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虽然他年纪比自己要小,可也该算是个青年男子,怎地在他面前就忘了女子应时刻谨记的矜持?一定是因为他太过温和了,自己不自觉地像对待亲人一样对他宠溺与纵容。
"小杰,我们去看看前天梅树下搬家的那窝蚂蚁搬回来了没有。"
似乎察觉了她的不自在,善察言观色的叶红一笑拉起柳胤杰的手出去了。
温倩微笑地看着园子里相携奔跑的身影,若是哪天她的夫君也能这样,抛下公事与孩子一起和和美美玩上一天多好。
眼睛追逐着和那少年一起在春光中飞舞的蝶影,温倩怅然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知道自己还是绣不成一对双飞蝶。
烦闷的心情突地涌上,百无聊赖地小坐片刻后倦意上涌,想来那钻到林子里的一大一小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索性放下湘帘,就在小筑内斜依着梨木椅静默睡去。
梦中。
似乎又听到了辘辘的车轮声,碰撞着石块,转得那么急、那么急,仅带着温家一个侍婢进香的她,竟然在归途遇上了劫匪。马夫弃车而逃,受了惊的马怎么也拉停不下来,拖着车厢里面色惨白的她向山上狂奔,剧烈的颠覆使得她几乎想吐,后面依稀传来贼人追赶的蹄踏声更叫她惊惶失措、无所适从。
未知的险途让人望而怯步,追逐者丑陋狰狞的面孔更叫人胆战心惊。
也许,左右今日不过是一死罢了。
不被赶上,迟早会被惊惶的马儿拖下断崖;被赶上了,让贼人玷污了名节的她也就只有一死。
生路,几已断绝。
她才十六岁,正是一朵花般的年纪,如果还有选择,她真的不想就这样死去。
车厢内惶然无助的她,用最虔诚的心祈求上苍,直到……上苍真的派下了那个天神般的男子来拯救生死悬于一线的她。
一只手稳稳地扣住了惊马的揽缰,在她头晕目眩地跌出车外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挽扶起她的腰,腾云驾雾般的几个起落过后,本来在后面恶形恶状追赶着她的十数名恶人全做了滚地葫芦,抱着不知是不是碎了腕骨的手臂呻吟不已。
当全身虚软的她终于脚踏实地,确认自己已经再无危险时,几乎以为是再生为人。
朦胧泪光中见到救自己于危难中的是一位冶逸绝尘的俊俏郎君,饱受惊吓后的她,再也顾不得什么闺女应有的矜持,伏在那人的肩头大哭起来。
沈默着一路护送她回家的男子什么也没说,但她身为翰林大学士的爹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柳将军府上的大公子,柳清云。
在那次的意外事件后的第二年,她便嫁做了柳家妇。
虽然无可否认,丈夫的本性是冷漠严肃了点,但好在她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秉性温柔,对新婚一个月即走马上任远赴蓉州的丈夫虽然依依不舍,但从不在面上显露出来。
生下了小杰后,一连三年都再无子息。半是担心孙子从小没父亲管教多少还是有些缺憾,半是想让他们少年夫妻多多亲近再给柳家添枝加叶的公公这才责令一向以公事为重的儿子携眷上任。
不过……在这幽僻的边城一晃眼也待了近四个月了,虽然近在咫尺,但丈夫依然跟出任在外一样,在处理完繁重的公务之余,无暇给处处小心讨好的她更多一些的顾惜,现在因为边疆战事吃紧,比原来更忙碌了十倍。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
为何这样的闺怨日渐加深?
少女时的她,对未来婚姻的幻想,就是能找一个跟爹爹一样温文儒雅、知情识趣的男子相伴终身。歌咏相和,比翼双飞。
不过,对现在的生活也应该知足了吧!
丈夫没有什么可指谪的地方,唯一让她有所微言的,就是他的冷淡,不过,从第一天认识他起,他便已是这样的脾性。虽然说也并不是不体贴的,若这样的丈夫能再温柔一点,简直十全十美,再无缺憾。
回忆前尘往事种种,怅然梦里不知身在何方。
似睡似醒间,突然察觉到有一只手在用力拉扯着自己的衣袖,温倩睁开眼看时,却见一脑袋都是汗的儿子露着敞出两颗小虎牙的大大笑容,献宝似地把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的一件东西递到她眼前。
"小红叔叔说送你的!"
没大没小的孩子总想叫人家哥哥,后来才勉强同意了叔叔的称谓,不过非要在前面加个"小"字,证明他才是跟那个美丽叔叔玩得最铁的同伴。
"这是……什么?"
揉了揉昏睡未明的眼睛,温倩定睛看时,不禁讶然出声。
本是挂在阁楼里的水磨半透明牛角纱灯罩,现在已经被人擦洗干净并除去了烛台灯蕊,取而代之的,一双硕大绚丽的蝴蝶在那半晕半明的瑰丽空间里上下翩飞,万千姿态尽显眼前。
好独具匠心的礼物!好别出心裁的馈赠!
送这蝴蝶,是因为她说没有实物放在眼前参照,就无法在她的绣作上绘出双飞吗?
心里一动,温倩抬头看去,叶红远远地站在小杰身后,带了一个温柔的笑微微欠身,像是知道她会对这件礼物惊奇与满意。
背光而立的少年,全身都裹在光影里,只觉光华灿烂,端的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叫人忘了年龄与性别的存在。
"这……"
礼不重,但这份心意却叫人感动。可是她这已为人母的女子又怎能接受另一个男子的"心意"呢?
温倩面上一红,急急推拒道:"这礼物太精巧了,我不能收!"
"你若不收,这礼物就没有意义了。"
如火骄阳中,少年走近身来,唇角的笑动人心魄。
推拒间,他的手无意中握住了她的,无间隙的掌心相叠,温热的接触,燃起了暧昧难明的火焰,温倩怔了一怔,猛然醒悟过来不妥,赶紧像是被火烫着了一样收回手来,不敢再与他争执,面上瞬间涌起了红霞。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可是……你却放开了我的手。"
叶红并没有抬头,甚至这话不像是对着她说的。只是望定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平淡地陈述这样一个事实,不知为何,这淡淡的语调却有让人一种深深的悲怆孤寂自心头泛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天色不早了,我该带小杰回去了!"
看到他的脆弱,温倩竟然有一种情不自禁的冲动:如果握住他的手,就能让他觉得安慰的话,那么就与他执手又如何……
为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温倩面上燥红。赶紧找了个借口,拉过在一边混混沌沌的孩子,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座绿意满盈的庭院,竟然在匆忙中也将那只装了蝴蝶的灯笼带了出来。
回到卧室后才发现的温倩又不好再送回去,思虑百转下,还是将那份"礼物"放在了寝居桌上的小灯旁,趋光的习性让灯影里的两只蝶飞舞着,不住地撞向透进光亮的那一壁——它们竟然也有着飞蛾扑火、纵使焚燃自身也在所不惜的决然。
吹熄了烛火把脸贴在熟睡中的儿子苹果似的小脸上,虽然有着绵涩的倦意,却总是不能安心入眠。
那一整个晚上,温倩似乎都在听到蝶儿扑翅的声音,心里也扑腾得慌。
庄周曾经有一梦,梦中,化做了栩栩的蝶。
那么入她梦中的,又是哪一只蝴蝶幻化的魅影?
伴着蝴蝶睡了一夜,怀着莫可名状情绪的温倩再也没有和儿子一起踏入后院梅林。
每天,只是独自在厢房内,绣蝶。
有了活生生在眼前、美丽地飞舞着却不会瞬息消失的样本,似乎没有了绣不出的借口。
针针相扣,线线相连,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后,缠绵的丝线终于勾现出春光中沐风而舞的双飞蝶。
靛蓝、腥红、青黛的颜色刺就的蝶,竟是那么地鲜艳妖异,仿佛只要吹上一口气,那绣死的蝴蝶就能挣脱束缚它的锦帕,自由地在田野里飞翔。
飞翔,一对对,一双双,与她双飞的,应是谁呢?
那冰冷高洁的男子是天上的神祗,是让人膜拜与崇敬的对象,却没有凡人的感情;这笑语晏晏的少年是人间的绝色,是可亲可爱可共挽手画眉的憧憬,却也是……会将她焚燃殆尽的地狱之火。
发现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将丈夫与那少年做比较,温倩的脸上红了又白,却怎么也制止不了这像是着了魔的想法。几次欲将那太过张扬的蝶绣毁去,却终是下不了手。柔肠百转,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窗外鸟鸣啾啾唤醒她的迷思,偶一回眸,看到一对靛蓝色的蝴蝶随风回舞,不觉竟有些痴了。
半个月了,她一步也没再踏入后园,但,并不代表她曾有一天忘记过那会陪她赏渔林晚景,歌咏相和、温文可亲的少年。
他送她的蝶摆在她的眼前,绣在她的帕上,甚至……闯入她的心里。
在心里,对他的牵挂竟是比离别了一个多月来未见一面的丈夫更来得思念悠长。
这种强烈而炽热的感情是什么?
她怎么可以在嫁作柳家妇四年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丈夫的崇敬并不是爱?
爱,远要比崇敬要来得更炽烈、更火热、更……义无反顾!
也许……那个冷淡的丈夫并不是无情,但若要能叫那冰石一般的男子冰雪消融,怕是得用比生命更炽烈的火去靠近他,焚烧他——绝不是她这种温吞水的热度能够化得开的。
她的愿望并不是想做长伴神前、得到万人敬仰的洁白莲花;她情愿做一只生命短暂,却能幸福地在春光里双宿双飞的彩蝶。
镜里的花影打破了冰冷的镜面,绣成的蝴蝶展翅欲飞。
温倩把绣成的双飞蝶贴在心口,也不理自己头发蓬乱,铅华末施,面颊上燃烧着比胭脂更红的炽情,全身唯一的装饰是她那双果决得比星星更明亮的眼睛,一步、一步走向召唤她入魔的梅花林。
傍晚时分,一骑双乘轻悄地从郡守府后邸的梅林里逸出,红衣男子轻拥着身前素色衣衫的女子,抖开缰绳,向着辽国的边界急驰而去,急骤的马蹄声如暴雨惊雷,把故国旧土一寸寸抛在身后。
"拦住他们!"
血红色的马打了个圈儿,竟是想直接从大末的城关处突围,引得城上将士纷纷警戒,甚至惊动了议事厅内的官员们。
"发生什么事了?"
冷淡但极具威严的声音响起,万众敬仰的郡守柳清云一出现,就极大地安稳了军、心。
"柳大人,好象是……柳夫人想出城……"
一个老兵期期艾艾地禀报着,不敢看上司的脸色。
而城下因为一是忌惮误伤郡守夫人,二是马上的红衣男子的毒粉实在厉害,竟然让他们自重重包围冲出一个缺口,策马飞驰。
"……"
柳清云在百忙中惊鸿一瞥,发现马上的骑士竟然像一个他本应十分熟悉的故人,面色一峻,不打二话。三两步踏上城墙,自墙头一跃而下,夺了一匹骏马扬鞭直追。
红马与白马一前一后,首尾相连,把省悟过来后才纷纷上马追赶的众人远远抛在身后。
"他追来了……"
温倩紧紧地握住那只执缰的手,握得指节发白。语意仓惶,六神无主。
"嗯。"
叶红只是以一个淡淡的微笑来响应她,似乎半点儿也不担心。
"他……很厉害的,我们恐怕会逃不掉了。"
他们……这应该算是私奔?温倩不敢去想该如何面对丈夫。
"不,我不逃。"
奔马转过了一个山麓,将追赶的身影都摒弃出视线外后,突然停了下来,温倩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已经被放到了地上。
在她面前正前方,便是她丈夫柳清云的白马,可是,将她抛下马来的,却是身后的红衣少年。
她的位置,尴尬地处在两人之间,进退两难。
"果然是你!"
柳清云低沉的声音,微显他的怒火,但他第一时间沉声发问的对象却不是叛逃的妻子。
"云哥哥,好久不见了。"
轻快的语调自她身后传来,在这沉重的气氛中,愈发显得主人心情很好。温倩不敢置信地回眸,自己的情人竟然与丈夫是旧识,而且看来还交情匪浅。
"你要把婉如带到哪去?"
注意到了羞愧难当的妻子,柳清云叹了口气,不忍看她,转头怒斥一脸没事人状的红衣少年。
"不过想跟你玩玩就是了,她要到哪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喜欢带回去就带回去。你知道的,没有男人我不行的,所以她没事。"
暗藏荤话的痞调子让柳清云的眉皱得更深,温倩的脸刷得更白。
"洪儿,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坏?"
柳清云语调低黯,不是不痛心疾首的。
"很容易啊,把你原来教我的都反过来做就是了!"——所以原来的师傅老和尚教的药理全变成了毒经,而他违反一切道德规范的行为却会让所有循规蹈矩的正人君子迷惑。
邪气地绽开一个笑,如奇花初放,夜色中魅惑诱人,一直注视着他的温倩突然惊恐地察觉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
这少年从头到尾,动心的对象都不是她,而是……
震惊的目光回望,面色凝重的丈夫冷峻如昔。
这少年爱上的竟然是她的丈夫——绝对不会错的,那种闪烁着希冀、期盼与痴迷的目光,如她执了他的手,答应要跟他一起走的不悔与决然。
"耶律洪,你到底想怎么样!?离开这里,滚得离我妻子越远越好。"
看到妻子目光一直痴痴地看着那少年,面上变换着震惊、伤心、与不敢置信的神情,柳清云怒意暗生。
谁能想到,当年一念之仁救下的小小孩童,今日竟然是间接杀死他好友,掳走他妻子的人?
"……"
听到他这句话,化名叶红的耶律洪脸色白了白,随即转做蛮不在乎的微笑,"时候到了不用你赶我也会走的。你以为你是谁?别人很稀罕留在你身边吗?"
"你……"
柳清云还想说什么,但侧耳听到风中有动静后,不想让妻子更为难堪,忍气吞声,缄口不语,只是跳下马来,扶起一直坐在地上,伤心欲绝地凝望着耶律洪的温倩。
不多时,纷乱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除却大宋方面追来的人马,对面的山坡上竟然现出无数剑拔弩张的辽军。
柳清云无言地解下外氅把妻子罩住,护在怀里,遮去她的面目,不欲在众人面前与耶律洪清算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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