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郎君————堕天
堕天  发于:2010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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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云绝不相信仵作轻易就判下的"自杀"死因。
"那么,可是有人投毒?"
坐到丈夫对面,温倩看了看还在深思中的柳清云,轻轻地开口问道。
"不,他被下的毒是『一萼红』,色泽鲜艳,若被下在酒中,不可能让人看不出来。如果有人真要存心暗杀他的话,应该选用无色无味的毒酒。"
有些诧异自己的夫人还未去休息,柳清云也没在意太多,一径任由自己的思路沉浸在那桩离奇命案上——刘汗青一向是个细心的人,思虑慎密,绝不会大意上别人的当。
"那,会不会是当时刘大人已被拘禁,贼人强行将毒酒灌入他喉中?"
"我已经仔细地查看过尸体……他身上并无任何挣扎,淤伤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说,刘大人明明知道那人送来的酒里有毒,还是喝下去了?"
"是,所以说他是自杀,也不无道理……"
柳清云长叹,这正是他想不明白的原因。
温倩讶然,半晌,喃喃道:"可会是刘大人的情人?所以,他才会这样的不加防备……或者,心甘情愿。"
"不可能!汉青不是儿女情长的人。甚至应该说,他重视社稷安危更甚于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情人。"
情人?柳清云摇摇头否定自己夫人太过旖旎的想法。
"『我最怜君中宵舞,男儿到死心如铁』……夫君,也是这样的人呢。"
温倩低吟着这首大丈夫豪气十足的词,语意间无限幽怨,后一句几已是细不可闻。
柳清云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幽怅,起身道:"你先回房去吧,晚上不用等我了。我再找找有可能找到的线索。"
"夫君……"
温倩追着他的步子走了两步,又忍耐地停下,自幼学到的女诫,一切当以丈夫的事业为重。
可是成婚三年,他上任归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本应是世间最亲密的夫妻聚少离多,夜夜孤枕的闺怨,那个铁心男儿可知否?
"对了,"柳清云走出了十尺开外,突又回头,伸手将妻子给自己披上的披风取下,轻轻地覆盖到她身上,低声道:"婉如,你也别着凉了,早些歇息。"
微微一笑,如冰雪消融,这惯常严肃的冰冷男子偶尔流露出感情的样子竟是叫人无力抗拒。
温倩应了一声,低下头去,只觉得自己脸上似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火细细延燃,如回复到当初被他救了性命后,怦然心动的情丝萌发。
也许,自那之后一直追随着他,也就仅仅是为了他瞬间流露的温情吧。
院内,目光痴迷的女子依梅而眺,直到再也望不到自己良人的身影。
如此良宵如此夜,为谁痴立宵中曙?
小院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艳红的身影,一双闪烁着护火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依然沈浸在夫君温情里的女子,修长的指揉碎了一地落花。
日子像是自指缝涓涓流淌过的溪流。
当细草自雪层下萌出了嫩黄的草叶,褪尽繁花的白梅绽出第一抹新绿,边城的春天姗姗而来。
几只燕子飞回曾筑有泥巢的屋檐,啾啾的鸟鸣声唤来了美好的清晨。
辗转醒来的温倩睁开了眼睛,看着身边又已是空了一夜的床榻,微微叹了口气。
"娘、娘~~我要尿尿……"
突来的烦躁之意让她有些不悦,微一推开被子,惊醒了身边的小娇儿,柳胤杰揉着惺松的睡眼,坐起来要娘亲抱。
"小杰乖,娘亲抱!"
洗漱完毕,喂儿子吃完早点,温倩这才发现一夜未归的丈夫其实是依在外厢睡着了,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疲惫地一笑道:"婉如,近日辽人突然在大宋边界增兵五万,这些天恐怕我都要巡视边城,回得太晚会吵到你,我这阵子在衙门里住,回来跟你说一声就走。"
本是俊朗的面庞爬满了青色的胡青,柳清云面上的忧色与日俱增。至边疆后,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辽军的兵临城下使得他调查前任城守死因一事耽搁了下来,极度的繁忙让他无暇陪伴初次离家随他上任在外的妻子,柳清云不是不内疚的。
"……国事要紧,相公也要保重身体。这里有小杰陪我,应该还好。"
温倩低了一会儿头,抬起头来时淡淡地笑着,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好让丈夫放心。
"婉如,辛苦你了。"
柳清云把妻子的手紧紧握了一握,低声吩咐陈老总管和他的哑孙女要照顾好夫人,收拾好简单的衣物出门。
"小杰,跟爹爹说再见。"
温倩忙拉出躲在自己身后的儿子叫他跟自己爹爹道别,可是刚睡醒的孩子拧扭着就是躲在她身后不肯出来。
若再不跟着丈夫上任,孩子都快认不得爹了。
唉,太宠这孩子了,小小人儿一点也不怕秉性温柔的娘,百般管教不听的情况下,还是公公下了强压才让丈夫带着她远到边疆赴任的。
"没事,孩子也就劳你一个人多费心了。"
柳清云在门边站了站,等不及她哄好儿子出来道别,歉然一笑上马去了。
再次依门送别丈夫的温倩一直望到再也看不到丈夫的身影,这才怅然地领着孩子回房。
"杰儿,娘继续教你昨日背的三字经好不好?"
又只得自己一个人了。
这荒凉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实在无趣,加上因为知道丈夫不喜欢人多,她连贴身小婢都没带,这里只有一个又老又病的陈老总管和他的哑巴孙女儿服侍着,晚上会有两个粗使的女仆上门帮忙浆洗衣物,每天无所事事的日子实在漫长。
温倩索性拿出了出嫁时父亲送的嫁妆书之一哄孩子学习,一是也让自己解解闷;二是……至少希望孩子能有一点点像他外公,温文儒雅,满腹经纶。
"好!"
对新鲜事物总有着好奇感的孩子答应得爽快。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娘,蝴蝶!"
可惜,答应得爽快并不代表小人儿一定能做到,才坐了不到一刻钟,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过窗棂,立刻就吸引了柳胤杰的全副注意力。
"小杰!"
真是的!做娘的跺了跺脚也追了上去,终于在后院逮住儿子圆滚滚的身子。
"好漂亮的蝴蝶飞进去了!"
白胖的小手犹自不死心地指着花园边角一座尘封的小门。虽然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大锁,但破烂的门板却掩不住里面满园的春光。
看起来……像是别有洞天的光景呢。
温倩走近几步,想透过门上裂开的大缝仔细地张望一下里面到底通向何处,刚从后巷买菜回来的陈老总管看到她在这小门边张望就紧张地跑过来了。
"柳夫人,您千万别到后花园去!那地方……被妖魅看上了,闹鬼呢!"
脸色苍白的老陈赶紧把她拉离静谧得近乎诡异的小门,虽然柳大人两个月前刚来的时候就已经闯进去检查过了,但柳大人本事高强啊!就算是鬼见了他也要怕三分的。柳夫人可是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
"哦……"反正自己也不是很想进去,看老人家紧张成这样,温倩笑了笑,柔声道:"那我不去就是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传出闹鬼?"
"不知道,听说是一只红狐大仙,总是穿红衣服在里面做祟,刘大人说他不信鬼力乱神说,又独爱那里面的白梅,经常一个人进去一坐就是好半天,我们劝他也不听。这样后来过了不到一年的光景就没了,真的很邪……"
说着,就觉得脑后似乎刮起了一阵阴飕飕的凉风,陈老总管打了个突,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好了,老人家,您别担心,我不会进去的。您忙去吧!"
这老人家虽然眼花耳背,有时候又唠叨得紧,但的确是个老好人。温倩笑着推他去做自己的事。
好不容易待得那个忧心仲仲的老人走远了,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儿子不见了,而刚刚本是关闭得紧紧的角门开了一线,刚好是可以容一个三岁的孩子爬进去的样子。
"小杰!"
这顽皮的孩子,难不成是趁大人说话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进去了?
温倩不由得大急。故且不论陈老总管说的红妖狐作祟是真是假,一个小孩子独自离开大人的视线总是不妥,咬咬牙推开腐朽的门板,提起裙角跨上青苔石阶,一路寻进了茂密的梅林。
"小杰,你在哪?不要吓娘啊!快出来!"
不知为何,这里的梅树竟长得比她所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茂盛,大片的梅林带来摇曳不定的绿荫,看起来阴森森的,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小杰!"
现在又不是玩捉迷藏的时候!温倩不由得气结,这孩子的确是该好好管教了。
很仔细地辨听了一会儿树丛里传来的呼吸声,温倩也放轻了步子,悄悄地向那边掩去,打算给那个人小鬼大的顽皮孩子一个出奇不意。
果然,向左绕过了几棵树就看到一株半掩在长草中的古树后有数茎发丝随风飘扬,温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见找到了儿子,适才惊惶不安的情绪也稳定下来,童心大起,蹑手蹑足走过去,伸出手向前拥去笑道:"我捉住你了!"
"痛……"
不料,手上传来的触感并非孩童小小软软的身体,而且被她拥住的人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哼。
"……"
温倩又羞又窘,急忙撒开手转过去看时,半倚在树下却是一个满身泥泞的男子,低垂着头也看不清他的面目,披散的头发如黛草,乌亮中又带着几分蓝紫色光泽,鲜红色的衣裳回异于宋人的大袖襦衫,乍一眼看去,奇装异服的打扮和发髻纷乱的可怖造型,实在很像陈老总管嘴里形容的狐仙妖魅。
"啊……"
温倩掩唇惊呼,第一反应就是要奔出去叫人。
"别吵……不然就杀了你儿子……"
这人不晓得因什么而受伤,只说了几句话就气喘吁吁,本来是森冷的威胁听起来却像是在哀鸣,温倩这才注意到,在离那人和儿子约百米远的树下,有一个硕大的马蜂窝显出狰狞的一角,在那人的身周却奇异地散落了为数不少的蜂尸,以那一圈黄黑交错的蜂尸为界限,竟是再也没有一只马蜂敢越雷池一步,被惊扰的群蜂兀自在远远的草丛处嗡嗡嚷嚷。
想是追逐着蝴蝶而来的柳胤杰不小心惊扰了蜂群,却不知怎地将这奇怪的人也牵连了进去,反倒被他所救。
惊骇莫明的温倩只想察看儿子是不是也在不慎中中了蜂毒,但那小小的身子被那个陌生人紧紧箍在怀内,一时间也看不真切,此刻正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向自己看过来。
"你先放了孩子!"
儿子看起来好象没事……放下了一半心的温倩打量了那人几眼后,又开始紧张起来。很明显此人非我族类,虽然现在随时可能不支倒地,但毕竟孩子还小,万一一个不小心,有了损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哼……"
那人在她靠近时往回勒紧了手,虽然隔着丝丝缕缕的头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奇怪的是,在看到孩子粉嫩的小脸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竟然是柔和的。
"痛,痛痛喔……吹痛痛!"
天真的孩子又是最敏感的,他能直觉地从别人对他的神色中察觉那人对他的态度,小胤杰伸出短短的小手去努力地安抚他红肿的肩头,鼓起了小腮帮子靠近伤口给他吹气。
"小杰!"
温倩又惊又怕,这孩子倒是胆子大得很。
"你很好,不像你爹……"
也知道是不是她的幻听,仿佛听到那个人奇怪的嘟哝了这样一句话后,手就渐渐从孩子的颈项上松开,然后,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娘亲,这个大哥哥痛痛喔!"
从他身上爬下来的孩子皱着硕大脑袋上淡淡的眉毛,很担忧地说道。
要不要救这个人呢?
温倩打不定主意,但见被自己搂到怀里的孩子不时看她再转头看地上的人,善良的天性使得她到底还是不忍舍这重伤者而去,取出手帕在一旁汲了水,给他被马蜂叮得红肿的伤处做了简单处理。
虽然父亲贵为医官,但温家的医术传子不传女,即便大哥不愿研习医术继父亲衣钵,她却颇有这方面天份又深得父亲宠爱,也无法得父亲亲授医术真传,她能做到的,也就只是不多的基本救护而已。
好不容易敷完了药,顺手取了水给那人擦去脸上的污垢之后,温倩这才能打量到这不速之客的真面目,他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虽高但看得出来仍未完全脱去少年的体态,现下因为痛极晕倒而面色苍白。
淡淡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下来,跳跃的光线闪烁在他微带茸毛的脸颊边,形成了一团柔和的黄色光晕,看久了,也不知道这光是来自太阳的光辉,还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这人就算憔悴不堪,却仍是一个美少年,不折不扣的美少年!
"我是辽人,别让其它人知道我在这里……"
在她取了清水小心翼翼地帮他拂拭的过程中,那少年微微醒转,挣扎着低声恳求了她这一句话后又晕了过去。无意识间握住了她裙摆的一只手苍白无力,端的叫人怜惜。
温倩咬了咬下唇,心里也知道在这两国对峙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之际,让别人发现这里潜藏了一个辽人,他的下场定是凄惨无比。
"虽然听别人说辽人都是穷凶恶极之徒,但他却肯在危难时救了自己的儿子,应该不是大坏蛋。"
这样说服了自己后,温倩决定还是先把人救了再说,当下忙碌地取来树枝草叶在他身周搭了个简易的草棚,避免过大的太阳让不适的人眩晕,心想也只有等他能走动才能扶着他转移地方了,将清水等物放置在他身边,再三叮嘱儿子不能对任何人——尤其是他那个一板一眼的父亲——说起这里藏着个受伤的大哥哥的事后,这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前院厢房去了。
第三章
四月的细雨,忽晴忽落,把空气涤荡得清新如许。
盛放了一冬的白梅竟结了累累的青实,此刻,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在树下打着那果实的主意,忙得不亦乐乎。
"我要那边那枝的!"
满头是汗的柳胤杰小脸蛋红扑扑的,还不忘在树下颐指气使。
"好!等着!"
微微一笑把衣摆撩起束进腰带,爬上去的少年危险地伏在柔枝上的举动吓坏了端着甜点进来的温倩。
"小杰!红弟!你们两个别玩了!"
"哎哟!"
却是因为她这一出声,树上的少年一回头,结果却踩岔了树枝直挺挺地摔了下来,坐在树下龇牙裂嘴地呼痛。
"叫你别太宠小杰了,他只是个小孩子,又不懂事,你的伤才刚好,好生调理着才是……"
赶紧把东西放一边,温倩赶到了两人身边,看着那自报家门为叶红的少年把俊脸皱成一团频频呼痛,不由得出声抱怨道。
"没事,别责怪小杰。"
拉过柳胤杰抱在怀里,小胤杰喜欢扯着他额前柔顺的前发把玩,而叶红却最喜欢捏着小胤杰嫩嫩的脸蛋,拉动他的面皮做出各种表情来。
"你们两个!"
温倩看着相对做鬼脸的两人又好气又好笑。
打从救了这少年起,藏他在此疗伤,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以来,发觉这少年实在是叫人打从心底疼出来的乖巧人物。
虽然他是辽人,但知书达理,知情识趣。跟他说话妙趣横生,半点也不觉得闷。难得的是,他不嫌弃陪着妇人与孩子做一些对于大男人来说,根本不层为之的琐碎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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