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的娘也深有同感,但是,二丫只是脸一红,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富贵又怎么样呢?象邻村张家姐姐一样,嫁了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受罪不说,连好脸色也得不到一个。
她把这个想法偷偷的和最要好的四妞说了,四妞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是啊,什么样的呢?
二丫心里头有个傻傻的想法,连四妞也不能说,要是,要是自己真的命好,那就嫁一个象秦家姑爷一样的。现在,二丫低着头用锄头锄着菜地里的杂草,心里还在默默地想着。
“你看!”四妞忽然碰碰她的肩膀。
二丫一抬头,心里“砰”地一跳。
在小河边上,槐树林的旁边,那两个人象往常一样,而是并肩站在河畔的那棵大树下喁喁细语。
二丫知道,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就是秦家的姑爷,听说姓卫;他旁边站着的,就是他娇小的妻子。
“这卫公子可真俊!”四妞忍不住说。
二丫抿了抿嘴,没作声,但眼睛却不由自主时时地瞟过去。
也是,二丫虽然是个乡里丫头,但是十里八乡的集市还是去过,那年她大娘还带她去过县城呢!可是,别说乡里,就是县城也没有这般人物。
二丫又偷偷地看了秦家姑爷一眼,心里头“扑通,扑通”的。
“别看了,再看也是别人的人!”看见她的眼光,捉狭的四妞小声在她耳边说,“除非你给他做小,否则,你没机会了!”
被四妞说中心事的二丫,立即扔下锄头,红着脸追打着。
青葱的原野上,立刻绽开了笑声朵朵!
“你看!”卫青根本没想到远处的那两个丫头的打闹跟自己有关,他正指着一只蓝背的鸟儿叫秦织。
秦织温柔的脸上绽开了明丽的笑容:“夫君,真漂亮啊!”
“你是说那鸟儿,还是说我!”卫青明亮的眼睛射出捉狭的光,一本正经地问道。
秦织脸色晕红,忸怩着:“我说的是那鸟儿!……你又欺负我!”
卫青笑声爽朗的响起,秦织觉得,好像是河中的阳光,在小河波浪上闪烁。
他们是怎么样来到这个小小的村庄里的呢?
建元六年八月,卫青请辞建章宫宫监和虎贲军统领一职,皇帝刘彻不允;卫青又称病告假。
在伤心和赌气的共同作用下,这一次刘彻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同意了,命人暂代了这两个职位,让卫青好好“养病”。
原本,刘彻对于卫青的责怪是委屈的,他甚至觉得卫青的责难十分没有道理,因为毕竟韩嫣和卫青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明白,卫青对他的责怪更多的是来自于对他感情的怀疑。俗话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虽然,卫青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和韩嫣等同的位置上,但是,不可避免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就是都希望得到刘彻的心!
于是,他作了难:如果不承认对韩嫣的感情,那么卫青会认为他负心薄幸;如果承认了对韩嫣的感情,那么卫青会认为他不能专一。
而他自己对韩嫣是什么样的感情,他自己也迷糊不已:
一直以来,韩嫣都是他最亲密的伴侣,他们在一起,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不会追求,韩嫣不会反对。他们之间,像是情人朋友兄长的混合。没有人比韩嫣更值得他信任,也没有比韩嫣更知道他的心,有时候,韩嫣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明白他自己。
但是,这些和跟卫青在一起是不同的,他的心会为卫青狂跳,他的感情会受卫青影响,他会为了得到卫青而绞尽脑汁,他会顾虑卫青的感受而舍弃卫青可能不会接受的东西。
于是,韩嫣就这样被舍弃!
他曾经因为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对韩嫣的阴谋而制止这一切而懊恼,但是他知道,如果再来一次,他仍然会选择——先保护卫青!
作为帝王,他不会因为舍弃韩嫣而后悔,但是作为一起长大的朋友,或者不是很专心的情人,他为韩嫣之死而愧疚。
于是,在愧疚和赌气的心理下,他放卫青去“养病”。
其实,他知道他们要“养”的,不过是他们之间的心病而已。
对卫青来说,韩嫣之死,撕下了他以前不知道,或者知道却从来没有正视过的一些东西。
原本,他想要离开是出于对刘彻的情感的疑虑,不想,接踵而来的卫子夫和五儿的玉佩,却在他面前以亲情和责任之名重重地击伤了他的感情。
高傲如卫青,无法让自己为了所谓的家族的利益躺在刘彻身下;同样,刚强如卫青,也绝不接受韩嫣哪怕以生命为代价的胁迫,用余生去在自己身上延续韩嫣的爱情。
如果留下,这两样东西,至少有一样一定是他无法避免的!
于是卫青选择了离开。
他想要正视自己,审视自己的感情,而什么时候能真正面对,却是他自己也无法知道的!
就这样,建元的最后一年,不顾卫妈妈和两个姐姐的极力反对,卫青带着秦织住到了黄良村。
黄良村是秦织祖父的家乡,还留有一座小小的庄园。
这里离长安不过二百多里,但是,交通不便地方偏远,民风淳朴,卫青和秦织在这里过着他们成亲以来最为平静而悠闲的小日子。
建元六年八月卫青离家的不久,卫子夫生下了她的第三个孩子。不幸的是,这一次仍然是个女儿。
刘彻依然大肆封赏卫子夫和卫家。
元光初年,卫青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健壮的男孩——卫伉。
带领卫伉认祖归宗的时候,卫青回过一趟长安,但是,很快他就离开了。
一年了,不是不想,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时候,看着黄良村外潺潺的小河水,卫青发现他在想灞河,想灞河滚滚的波涛,想那个骑着大红马击水而来的俊秀的少年,在大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有时候,午夜梦醒的时候,听着廊下铁马“叮,叮”的声音,他会恍惚觉得,好像是云台殿养伤的时候,……
爱是毋庸置疑的,问题是用何种方式去爱才是对的!
而这时,刘彻在进行着他大刀阔斧的改革。
亲政后,刘彻再一次召见原来被逐出的董仲舒。这一次,董仲舒将自己毕生心得写成了《天人三策》呈上。
此前,敏锐的刘彻早已预料到统一民众的思想对他帝国统治的利益和好处,只不过,在他之前的君主没有人敢去尝试,尝试这种不仅统治人,还统治人的思想的做法!
现在,儒学,董仲舒给了这个骨子就非常强悍的君主一个绝好的机会。
在《天人三策》中他兴奋地看到儒学中“三权”(神权、皇权、君权)和“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中包含的政治的利益。于是几经考虑他决定“独尊儒术”。
刚上任丞相的田蚡,立即迎合上意,尊五经(儒学经典),设博士,立太学,确立取士的制度。
从此,儒学的地位因为刘彻而在这个巨大的帝国确立下来,并且在中国人的意识精神上逐步占领了统治地位。
这一项改革的最终意义和影响是如此深远,“儒”的在中国人心中的印象是如此的深刻,哪怕就算是今天,研究的人们仍然在争议,到底“儒”在中国,是一种延续几千年的学术还是一种在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宗教?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采纳了董仲舒建议的刘彻,并没有将董仲舒留在身边,而是让他去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江都王刘菲的身边。
这个虽然年轻但是却十分精明的帝王,知道学问和政治的区别。迂腐的董仲舒,是饱学的学者但不是治国的人才。不过他的固执和迂腐,正好是对付刘菲的最佳武器。
于是,心中满怀着懊恼不解的董仲舒,被皇帝一纸诏令去了江都王府,他的迂腐、他的固执和他牢牢的忠君的思想,对于野心勃勃却志大才疏的江都王刘菲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监视和折磨!
这两年,刘彻在努力而艰难地按捺着自己急躁的性子,强忍着不去强迫卫青。天知道,他是多么的想念他,想念他在身边。
但,心思历来比卫青复杂的刘彻也清楚地知道,现在,卫青和他的感情面临着一个转折!任何的急躁和莽撞,都会让敏感高傲的卫青离他更远的。
于是,刘彻隐忍着,强按住召回他,绑回他,紧紧地抓住不放的冲动,勉强安静地等待着!
他一如既往地宠爱卫子夫,甚至更为宠爱;一如既往地赏赐着卫家,每逢年节都有各类东西,而每次赏赐都有东西专门给卫青给秦织,甚至卫青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卫伉!
他似乎企图通过这样的一种方法告诉这个逃离开的人,无论你逃到哪里,都逃不出我的心!
当然,对于一个性子天生急躁的人来说,最好的打发时间的方法,就是极其专心的做某件事情!
于是,刘彻全心思地投入他的帝国的管理和方方面面的改革中去!
元光初年刘彻的“独尊儒术”,是如此深远地影响到了这个庞大的帝国和这个民族。但在当时的人们,却没有也不可能认识到这一点。因为,这件事带来的震动还不如第二年,也就是元光二年的马邑设伏!
元光二年,这一次刘彻几乎要忍不住召回卫青了!
是几乎,因为他最后还是忍住了。一种想要在卫青面前展示他自己强大的隐藏的想法,让他在最后还是止住了召回卫青的黄门的脚步!
这本来似乎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在马邑城外的山谷里,埋伏下三十万汉军,然后,以长期和军臣单于关系密切的商人聂壹向军臣单于献计夺城为饵,诱使军臣单于进入伏击圈,然后一网打尽。
元光二年秋天从马邑归来的轻车将军公孙贺向卫青侃侃而谈他们原来的设想时,卫青淡淡地打断他,说了一句:“此乃将军事寄托于侥幸,非用计!不可成耳!”
公孙贺目瞪口呆:“我们果然师出无功,但此地偏僻,仲卿却又是如何知道的?”
卫青呵呵一笑:“三十万大军,起行驻扎,如此大的动静,岂可瞒尽天下人。若不能瞒尽,那消息必泄,消息一泄,劳而无功罢了!”
公孙贺心中叹服不已。
因为正如卫青所说,如此庞大的一个计划,代表了刘彻对敌匈奴的决心的计划,却因为雁门郡尉史焦化被俘而泄密。那军臣单于在进入伏击圈之前,得到消息远去。而领军主将王恢坐拥三十万大军竟然没有下令追击。
于是,这场精心策划的对匈奴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就此夭折。
恼怒的刘彻分外觉得没有面子。
虽然他后来借这个机会,除掉了王太后支持的大行令将屯将军王恢,算是在对王氏外戚方面有一点斩获。但是,无可奈何的挫败感还是让这个早有志于匈奴的雄心勃勃的年轻帝王十分难过!
等拜访过卫青的公孙贺无意在他跟前提到卫青的话的时候,他再一次明白了,要想完成他帝国的梦幻击退匈奴,恐怕光凭决心和力量是不够的。
于是,在未央宫的宣室殿里,黄顺听到他无奈的叹息:“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仲卿!
是的,天空已经准备好,那只要在天空翱翔的大鹏呢?
在长安三百里外的黄良村与此同时,一身常服的卫青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宝剑,末了,“鋥“地一声还剑回鞘!喃喃地道:”可惜了这把好剑了!”
巫蛊初现
两人之间似乎出现了一种胶着的状态:进,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元光二年了,事情有了一点点的转机!
转机还是从卫子夫开始的。
这是一个特别明丽的春天的上午,温明殿的外廊下,一件嫩黄色绕襟长袍白色深衣的卫子夫正端庄地跪坐在云毡地垫上,双手抚着膝盖,微笑着看着廊下面那两个跑来跑去的四五岁小女孩。
小女孩一身宫装,长发垂髫,瓜子脸,大眼睛。正在引逗着后面追过来较小些的另外一个同样装束的女孩儿。
“快,快来抓我,来呀!”大些的女孩笑道。
等那个小一点的女孩看看要抓到她的时候,她又大笑着蹦了开去,嚷道:“没抓住,没抓住!”她美丽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这种得意的笑容以前常常在一个人的脸上出现过——大汉天子刘彻!
“卫长,小心点,别把妹妹摔着!”
卫子夫温和地叫道,脸上满满是母性的温柔。虽然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但是,她的美丽没有损害半分,反而少妇和女人的成熟风韵使她更见娇艳和妩媚。
现在,在一连串的生育之后,她似乎进入了一个生育间歇期。
从表面上看她似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如何的渴望再怀孕,生一个继承人。因为她知道,连续三个女儿之后,刘彻已经开始隐隐的失望,虽然他没有明说。听说,宫里那个姓王的美丽的宫女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被从偏远的梅园调到了宣室殿。子夫的心中,不是不担忧的。
但这时,在欢乐的孩子们的面前,她美丽脸上没有任何焦虑,只有满满的母爱的满足和温柔。
听见母亲的招呼,卫长公主只是伸了伸舌头,又继续蹦蹦跳跳地逗引妹妹阳石公主去了。这是个受宠的孩子,因为她特别象刘彻。
卫子夫宠溺的微笑挂在嘴角。
一个婢女端上一盒宫点,然后,小心地退下。
卫子夫正想唤卫长和阳石来吃宫点,一转身却看见自己的心腹宫女云雪匆匆走过来。一脸郑重和惊慌的样子。
“怎么了?你”卫子夫皱了皱好看的眉头问道。
云雪匆匆过来,跪下行礼:“奴婢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夫人!”她抬起头来,脸色苍白!
卫子夫点点头:“说!”
云雪膝行往前,附在子夫的耳边悄悄细语。
听着她的话,卫子夫虽然纹丝不动,但那美丽的脸慢慢变得雪白。
“这消息可靠吗?“
“奴婢以性命担保!”云雪退回原来位置重重叩首,
卫子夫端庄的姿势没有变,但是却象钢铁一样一动不动,沉吟良久。
那云雪小声道:“夫人!夫人!”
卫子夫一闪神,才问道:“怎么?”
“奴婢想,要不要立即告诉皇上?”
停了停,卫子夫雪白的牙齿咬了咬美丽的红唇,缓缓地道:“暂且……不用。”
似乎心思才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卫子夫才正眼庄容看着云雪:“雪儿,你是我最心腹之人,是也不是?”
云雪立即叩头于地上:“奴婢自得夫人从宫杖下救出,又给奴婢安顿好家中寡母弱弟,奴婢这条命早就是夫人的了!”
卫子夫缓缓点头道:“好丫头!你听着,你要为我去做一件事情,做得不好,说不定有性命之忧的?能做么?”
“只要是夫人差遣,奴婢万死不辞!”
两天后的夜里,温明殿卫夫人忽然在殿里跌了一跤,侍女忙忙搀扶起来,竟然牙关咬紧不省人事!
惶恐的宫女们匆匆回禀了皇帝和太后。
等皇帝和太后赶到温明殿时,那卫子夫却已经醒过来,但是身子瘫软不能坐起,脸色通红,目光散乱,口中喃喃谵语。刘彻叫得几声都没有回应,不由得急了。
忙宣了太医令来诊视,竟然连是什么病都辨不出。刘彻又急又怒,大骂“废物!”
卫子夫不仅是他最宠爱的妃子,也是他三个女儿的母亲,更是那个人的姐姐。如果卫子夫这时候有个什么事,那么,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于是,刘彻的急得满头满脸都是汗,在殿里走来走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王太后也十分惊慌,但她尚自镇定,连声叫换太医。
一连换了几个太医,都辨不出是什么病。刘彻越发焦急,连王太后也着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