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亲手做饭？」欧阳咬着披萨问。

「我没空，下午还要工作。」我才懒得陪他疯。

欧阳很是不满，质疑道：「你已经接下了音乐剧的工作，还要去别的地方打工？」

「欧阳，音乐剧是用来还债的。那个传说中的其它工作才是养活自己的正经事。」我搁下空纸盒，用纸巾擦擦嘴，顺便抬眼望了一下墙壁上的挂钟，「那么我先告辞。」

欧阳尾随我来到门边，单手支在门框上摆出一个颇为令人反胃的姿势道：「晚上早点回来，我们继续。」说完还冲我抛了一个轻飘飘的媚眼，直吓得毫无防备的我两腿发软，朝后一个踉跄。

报复，这绝对是疯子的报复，因为我浪费了他一上午的好时光。

大剧院的工作内容千篇一律，乏味无趣，正如我以往担任过的一切职务。无非就是携带一箱一箱的食物、日用品、文件、道具等，自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再跑回这一头。

简单说来，没错，就是出卖劳动力。如果将时间再往前追溯几个世纪，诸如我这类人，在当时被通称为奴隶。

不过，现今的人类早已抛弃落后的奴隶社会，进入新世纪，所以奴隶自然也有了反抗的权利。

「孙翔，把这箱东西送到锦绣前程去。」

「不去。」

小胡诧异地望着我一脸坚定，疑惑地低下头去沉默许久，半晌才重又抬起头来，「抱歉，我刚才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锦绣前程。」我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小胡于是蹙眉，缓缓伸出一只胳膊，猛地往我肩膀上砸下去，「你这小子活腻啦！竟敢违抗自己的顶头上司！」

「胡总司令。」我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屈身仰望小胡，「求求你别让我去锦绣前程。我昨儿个才得罪了慕容大师，今天要是被他撞见，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你怎么得罪他了？」小胡很感兴趣，刨根问底。

「呃......这件事情真是难以启齿。」我瘪嘴摇头，好不伤痛。

小胡于是越发好奇，不觉将脑袋凑了过来，「到底怎么了？」

我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我、我把他最喜欢的......秃鹫屁股给吃掉了。」

小胡的面部有一瞬间的抽搐，他终究意识到被我戏弄，不觉怒从中来，一把将手中的纸箱塞进我怀里道：「恭喜你，今天慕容大师不在工作室。老实给我干活去！」

我哼着小调横穿马路，来到锦绣前程。推门往里张望了一番，尚未来得及确认慕容的确不在，面前忽然被两条裹着西装裤的长腿挡住视线。

「你还来做什么？」李助理伸手将鼻梁上那一副反着白光的眼镜向上推了推，质问我道。

「来得正好！」我喜笑颜开，将怀里的纸箱递给他，「麻烦你了。」然后转身就走。

他倒省去我的麻烦。

万一真在这儿不小心碰上慕容或者清扬，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夸大好几倍的谣言传进欧阳耳朵里。最近的世道，男人比女人还八卦。

「喂！等一下。」李助理忙不迭在身后喊。

我于是回头，不明就里。

「你只是过来送东西的？」他问。

「不然你以为？」我反问。

李助理不语，一双眼夹杂着我所看不懂的情绪笔直望向这边。

这时的工作室里没有人，静得很。微风越过窗棂搧起的小小漩涡此刻亦听得分明。

两人沉默许久，我终于按捺不住这种沉寂的气氛，率先开口：「李助理，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他迟疑片刻，忽然用力点头，拉我入一旁的办公室。

「慕容现在不在，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讲。」

我的脑海中即刻浮现出「远在南欧阳北慕容这个说法流传于大江南北之前」的那个事件。倘若没有猜错，能够解开欧阳与慕容之间误会的关键人物，一定是面前这个戴眼镜的男人。

两位音乐大师在向我叙述那个事件的时候，不约而同提起过有李助理参与的断章创作，而他们的矛盾根源正是这几篇凭空而生的乐章。

我有预感，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清扬以前是不是欧阳勋的学生？」李助理把倒了水的茶杯搁在我面前。

「嗯？」这个时候，他提清扬做什么？

「我明白这么问有点唐突，但是清扬一开始来这儿时候的目的是什么？果真只是单纯地参加角色甄选？能够告诉我吗？」

李助理的口吻难得这般诚恳，真叫人不习惯。

然而我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揭穿清扬的老底，即便他才出卖过我不久。

「清扬的确曾是欧阳的学生。可惜我们不太熟，他参加甄选的目的，我也不清楚。」

「事实上。」李助理略一停顿，双手交握于桌边，抬起眼来看我，「我正在怀疑他向欧阳勋透露锦绣前程工作室的内部消息。」

闻言，我咧开嘴笑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李助理也笑，「其实一开始，我的怀疑对象是你。因为你虽然同清扬不熟，却跟欧阳勋是多年的密友。」

「李助理实在多虑。欧阳同我熟归熟，可从不会让我干涉他的工作。」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李助理点头，「这一点我已经调查清楚。」

这个人未免太过厉害，连此类事宜都能找人调查。我到底还有没有留存一点隐私权？

他见我不语，于是继续道：「孙翔，我只拜托你回去向欧阳勋转达我的意思：慕容很喜欢清扬这个演员，希望欧阳勋可以干脆地放人。」

我又举杯，小啜一口茶道：「知道了。」

李助理对于我乖顺的态度异常满意，站起来主动同我握手，然后就要送客。我却捏着他的手掌不放，他只能拿了不解的眼神在对面瞧我，「怎么？还有其它事？」

我即刻首肯，示意他坐下再谈：「可以告诉我，远在南欧阳北慕容这个说法流传于大江南北之前，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闹翻的？」

「你问这做什么？」李助理满脸坦然，丝毫没有心虚的征兆。

我挑了一下眉，无奈道：「我从两个人那儿听来的版本完全衔接不上，就差你这个环节了。敬请满足本人小小的好奇吧。」

李助理翻个白眼，长出一口气，兀自感慨，「那两个死脑筋的男人。」

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察觉到，原来李助理的思想竟能与我产生此等契合的共鸣。

接着，根据当事人李助理的描述，早在南欧阳北慕容这个说法流传于大江南北之前，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欧阳勋和慕容的创作风格原本非常近似，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然而，那一回的断章事件却不适时地降临于世。欧阳同慕容谈起过《锦绣前程》的设想，慕容也的确答应要与他一块儿创作，然而他私底下却偷偷找了李助理制作短篇乐章。

「慕容说要给欧阳勋一个惊喜。」李助理嗤之以鼻，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而欧阳勋又是个急性子，等不到慕容的帮助，就直接来找我。我自然给他们提出相同的建议，可谁知道这两个人做出来的曲子效果会如此相似。」

听到这里，我瞪大眼问：「是巧合？」

简直不可思议。

「彻彻底底的巧合。」李助理翻着白眼点头。

尤记得不久之前在医院病房，慕容曾对欧阳说：「有时我们俩的嗜好还真是惊人的相似。」

原来是真的。

李助理将身子往后仰，后脑勺枕在椅背上，「欧阳勋另立门户之后，似乎想与我们断绝一切关系。没料想他竟能一夜之间转变风格，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为何不告诉他们事实真相？」弄得现在矛盾越演越烈，好不罪过。

李助理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好一会儿，才一派正经的表情望我，「你不觉得十分有趣？看那两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子斗来斗去。」

我于是低头思忖片刻，终究没有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

第七章

下午回家，人尚未进屋，却已闻到阵阵怪味自乳白色的两层住家房子内飘扬而出，好像什么东西被烤焦似的。

我疑心自己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煤气，于是赶忙掏钥匙开门。大门一打开，满屋子的黑烟霎时滚滚袭来。

险些被呛到，我跑进客厅将所有的窗户统统打开，这才回身质问对过厨房里的黑影道：「你在玩烧房子的游戏？」

欧阳一脸烟熏妆，掉转头来瞇起眼笑得得意，「我在为你准备晚饭。哼哼，想不到吧！」

「果真想不到。」他不是濒临绝种的厨房白痴吗？

我丢下钥匙，小心翼翼地挪近厨房，时刻防备着炉灶忽然爆炸。然后，视线便接触到餐盘里头那一坨焦黑的物体。

「这个东西......」我从盘子里拎起那块硬邦邦的不明物，「是什么？」

欧阳咧嘴笑得灿烂异常，「青蛙。」

「被闪电劈中的青蛙？」

「是椒盐青蛙，不信你可以尝一下。」

我抬起头来觑欧阳一脸自负，不觉毛骨悚然。

「欧阳，你真的能够区分椒盐和烧烤的差别吗？」

欧阳吶吶地望着我没有说话，良久，他猛一转身踱到客厅坐下，背对我伸手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大声嚷嚷道：「饿死了，快做饭！」

无奈地瞅瞅厨房一角余下的青蛙尸体，我忍住将要反胃的冲动，着手烹调。

不多久，欧阳手握银筷子，吃得生香活色，心满意足。我终于开始怀疑先前的他是否有意报复，因为本人已超一个季度没让他吃过一顿好的了。

错虽在我，可是，孙翔又岂是能够随意让人占便宜的类型？

「欧阳，不如把那只值得纪念的炭烧青蛙裱起来挂在墙上吧，毕竟是你的第一次尝试啊。」我坏心眼地提议道。

「你不吃就丢掉！」欧阳低头用力嚼着米饭，忿忿地答。

傻瓜，就算他同意，我还不干呢！天气这么热，不出几日，那雷电青蛙身上就得爬蛆。

我于是奸笑，「我才不舍得吃，还是裱起来的好。」

我的话刺激到欧阳，只见他「噌」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大步跨进厨房，将青蛙连同盘子一块儿扔进垃圾桶里，这才折回来继续吃饭。

我被他的举动吓到，偷偷斜眼看，欧阳面无表情，吃得优雅。

「欧阳，你最近好像都没有召唤钢琴少年们来玩，终于打算转性跟我一块儿遁入佛门了？」我三口两口扒着碗里的饭，没话找话，试探他有否生气。

欧阳摇头，咽下一口饭菜，「现在庙里的和尚资质太差，没有几个能入本仙人的眼。还是红尘好，酒池肉林，阿弥陀佛。」

一提到这码子事儿，欧阳的脸上顿时恢复八成血气，果真不负大色狼欧阳勋的盛名。

我明白现在正是见缝插针的好时机，遂接着道：「欧阳，你对清扬没有什么特殊的执着理由吧？」

欧阳闻言，止住手中的动作，搁下饭碗抬起头，脸上逐渐露出一股了然的神情，冲我挑眉道：「怎么？吃醋了？」

我的面部肌肉不觉抽搐了一下，尚未来得及出言反驳，欧阳早已凑到这边，胳膊搂上我的肩头，狂妄地大笑道：「放心，放心！我们欧阳家第一夫人的位置始终是为你留存的。」

「少来！」我抬起手肘给了他腹部一记，眼见欧阳扑腾倒地，成就感油然而生。「我可是抢手货，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天鹅......」欧阳从地板上仰起脑袋仔细端详我一阵，「被闪电劈中的天鹅？」

我于是大怒，抬腿往他脑门上踩，「没有自理能力的癞蛤蟆给我闭嘴！」

「谁说我没有自理能力？」欧阳一跃而起，信誓旦旦地握紧手中的银筷子直指向我，「我就学烧菜给你看！」

「哈哈！」我翻着白眼假笑两声，「但愿你不会半途而废。」

「聪慧如我鬼才欧阳勋，难道还怕学不会区区的烹饪？」欧阳冷哼一声，丝毫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说欧阳，如果你不是特别喜欢清扬，以后就不要再找他了。」回归正题，李助理拜托的事情自然要好好处理。

欧阳自顾自乐着，大手一挥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我也就大发慈悲地同意吧。」

这家伙还真当我在意他俩的关系。

算了，就让他继续这样天真地以为吧，总好过被他知道我去过锦绣前程。

在欧阳的特训下，我逐渐开始掌握新的发声技巧，没过多久，便将《锦绣前程》中不多的曲目背得滚瓜烂熟。

欧阳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欧阳的《锦绣前程》与慕容的不同，舞的部分多过歌，因而他带我去见专职舞蹈老师，进行魔鬼式训练。

「半个月后的特别演出会有赞助商前来观摩，到时你不准给我有半点差池。」欧阳掰着手指在一旁看剧本。

「半个月！？也太快了吧？」怎么这群天才一个比一个性急？

「所以你现在就要开始同专业演员一块儿进行练习。」

欧阳端坐于舞台正前方头排的空位上，两手手掌交握，撑在下巴底下，凝神注视舞台。

「就算时间紧迫，你也不必特意在我工作的时候跑来大剧院。」想起刚才小胡惊诧的目光，我就能够预感待会儿回去会被怎样质问。

现在我在小胡心目中的形象，或许已经头顶一轮金色的光环了。本人不但曾被慕容大师看好过，甚至还同欧阳大师有着不为外人道的神秘关系，难怪他要摆出那副嘴脸。

「不要紧，我已经买下你整个下午的时间，不会有人说闲话的。」他对于自己的行为毫无自觉，还来雪上加霜。

「你说什么？买下我的时间？」那岂不是问题更大！他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我的话未说完，忽然有人从背后将我架住，拖回舞台正中。

「主角Ｂ给我好好配合。」饰演主角Ａ的男演员谆谆教诲道。

我于是斜眼瞪着台下的欧阳，就见他眉飞色舞地冲我大献飞吻，好不得意。

自那一天起，小胡也就不再管我，任欧阳每日大刀阔斧冲进大剧院拉我出门，却在背后微笑着挥手告别，叫人不禁汗颜。

「你偶尔也该展露一下上司的威严，怎可以眼睁睁看下属被人绑架，还恭送犯人离开！」

我向小胡抱怨，他却颇不在意地抬手拍拍我的肩膀。

「放心，我不会扣你薪资。」

「问题不在这里。难道你就不担心搬运工作能否及时完成？」全剧院的搬运工貌似不超一位数，可是工作量却颇大。

「嘿嘿。」小胡瞇起眼笑得奸邪，「我一早把所有的工作全都堆积到早上，所以下午你尽管走好了。」

「......」我有预感，总有一天会被他们操劳致死。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一回家倒头便睡，整晚胡里胡涂做着暧昧不明的梦。

梦里，我和名叫Ａ的外星章鱼生活在一架宇宙飞船上，被他差遣着洗衣、煮饭、打扫卫生，还要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经常受到欺凌。

无依无靠的我，人生唯一乐趣，似乎就是偷空遥望窗外群星，细数飞船行经过的星云数目。

然后有一天，名叫Ｃ的外星人驾驶着另一架宇宙飞船，与我们擦肩而过。我看着他渐行渐远，张口想要挽留，却没有出声，而飞船突然奇迹似地掉转头来，停在我的面前。

Ｃ从飞船上下来，伸出手问我：「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摇头，「我只是想找个人聊天。」

Ｃ说：「只要你跟我走，我就陪你聊天。」

我于是开始犹豫，「这个，我得问问Ａ。」

「别做梦了！就算同归于尽，我也不会放开你！」Ａ自角落里窜出，与Ｃ厮打到一块儿。

我立在一旁，手足无措。

Ａ的八只爪子紧紧缠绕在Ｃ的身上，越缠越紧，他用一双泪眼汪汪的章鱼眼牢牢锁定我的眸子，说：「你要是敢走，我就吃掉你。」

我很烦扰，痛苦异常。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就连在梦里你都要干涉我的自由？」

外星章鱼Ａ脸上洋溢着危险气息，他松开昏迷过去的外星人Ｃ，慢慢朝我逼近。

我有一点害怕，想要逃跑，脚步却无法挪动。一回头，竟发现自己背靠着飞船舱壁。

Ａ的眼中逐渐溢出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道：「为什么你就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