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语枫！”严厉地喊了全名，莫子游肃穆地望着，变得有些紧张。

“私奔会私奔到京城最好的酒楼吗？你有没有脑子？”沐语枫冷笑着，无礼地扫了司空玄一眼，同样斥责般的嘲讽丢给高高在上的皇帝。

莫子游暗自舒了口气，将地上的椅子扶起。但转念又想到，沐语枫不知这位熟识的玄公子是当今圣上——生在帝王之家的男人大抵是不容许他人的轻蔑与不敬。但方才。。。莫子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司空玄，汗涔涔地发现皇帝的神色骤冷，威严的寒光好似洪水泛滥，汹涌着朝四周蔓延开来，逼得临近几桌保全皇帝性命的侍卫都坐立不安。

沐语枫好笑地看着众人神色相异，当着莫子游的面想那皇帝怎么也不会大开杀戒，即便他确有杀意，沐语枫也心思着死了便一了百了——不会活着挣扎地要些什么。

此刻，莫子游一个灵机，箭步横在沐语枫跟前，挡掉两人之间诡异凝重的视线，对皇帝难笑道：“大人出来如此之久，家里该着急了。我陪大人回去吧。”

司空玄幽幽看了脸色泛青的莫子游，瞬时安定了浮动的杀气，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安抚的笑容。缓缓将视线飘向紧张得发抖的妹妹，司空文会意地低着头，向皇帝一步一步地走去。

“文儿。”沐语枫伸手，稳稳将公主纤细的手臂抓住。微微使力，细弱的女孩儿向后倾倒，踉跄地跌在他怀里。

妖冶美丽的男人和娇小可爱的女子，那样相拥的画面有些震慑得动人。莫子游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扭头避开那个场景，却有忍不住确定。当与沐语枫投来的视野交错，两人不约而同地直视对方。莫子游好似要在对方眼中寻求些什么，专注地看着那双凤目。

“子游。”司空玄突然站立起来，一手搭在莫子游的肩膀，明明同等身高，却摆出一副将对方圈在怀里的样子。如同孩子般，稚气地划开界限，皇帝与沐语枫仿佛迫不及待圈好自己的领地，又贪婪地像捕食的兽类，互相盯着对方护在怀里的守护对象。

沐语枫微微低头，看着司空文一脸担忧地看向司空玄的样子，便缓缓松开了怀抱。既然发展成如此诡异的局面，他也不想要含糊其辞什么，正了正口气，沐语枫开口道：“文儿称了我一声大哥，我便是她的亲人。只可惜，她的亲身大哥是玄大人，与大人您成了兄弟，恐怕是语枫高攀不起。”

莫子游一怔，挣开司空玄的怀抱，想说些什么，被沐语枫冷冽的一瞥给憋回去。

“有很多事，我们不是心知肚明吗？”沐语枫蛊惑地莞尔，“我今日请文儿小姐，并不是说说话而已，主要是想了解玄大人的一个朋友。”

“朋友？”

“不过，玄大人贵人多忘事，恐怕是记不起他了？”沐语枫讥讽地笑笑，见司空玄有些疑惑，继续道，“马至，马大人，玄公子可还记得？”

司空玄顿了顿，立马恢复神色，危险地眯着双眼等待沐语枫说下去。

“马至曾经满心期待被玄公子重用。可是。。。事与愿违。辜负那么正直、有才的人，还让他冠上卖国的千古骂名后惨死，玄公子心中可曾有愧？”

“马至之事，我自有定夺。”司空玄看莫子游忽而眉头深锁远远避开他的样子，沉声愠道，“什么人忠诚，什么人奸佞，我心中明了。权势，是我多年把玩的工具，绝然轮不到你来指点迷津。没有能力的人，最好做到只乖乖旁观。茫然插手其中，会让事情变得麻烦而已。”

沐语枫挑了挑眉：“哦？是这样么？玄大人是否愿意和语枫打个赌？看罪魁祸首是先死于大人您的手腕，还是先死于语枫的手段？”

“连朝堂都没有踏进的人，何以有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据说明君的朝堂里都是能者忠臣。”沐语枫傲慢地朝司空玄挑衅一笑，“没有站在那里的语枫，是桎梏于一些昏庸之势。有朝一日，踏进那堂皇的地方，定然让众臣俯首。”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司空玄无谓地笑笑，他做皇帝一日，便定然不会让沐语枫踏上官场。

“我真不知道，马大哥的死对你们意味着什么。”司空文轻轻地呢喃了一句，有些茫然，有些心痛——明明最初说好，要来调查，却演变成两个男人的一场赌博。

隐隐约约还记得，与马至的相识。明明自己臭名远播，那个善良的男人，却会拍着胸脯对她说，被冤枉是件常事。总是用最善意的思维来理解自己，会轻声地劝慰，执着地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错。被这样的人小心翼翼地讨好着、爱着，是一件很幸福，却很自私的事。不爱他，不是自己的错，但利用这份热情的关怀暧昧着，尽管对方一直否认心中的痛苦，但司空文明白，那是真正的伤害。

最后一次见到马至，是在几月前，那日他匆匆回到京城，见了自己一面后，拿着一封被黄志立称为卖国罪证的密信离开。之后诡异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等再次出现，便已然是一具冷冰冰的残尸。所有的罪证都摆在眼前，特别是那封好似画押一般完整的敌国通信。但唯一瞥见过那信件的司空文知道，这已然不是原来马至手中拿着的那封。在这之后的一个月，司空文几乎每天都要到她的皇帝哥哥面前讲述这件事，但司空玄好似一下变成了昏君，对她陈述的一切置之不理。直到近日与沐语枫的邂逅，她才对翻案之事重新燃起希望。这也是她唯一能为马至所做的事。是回报也好，内疚也好，她都希冀那个对她无微不至的男人能安然于地下长眠。

沐语枫看司空文一脸恍惚，觉得有些心疼，知道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戏谑与挑衅。他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表示无声的歉意。而这在司空玄和莫子游看来，则别有一番深意。

冷冷地瞪了垂目的妹妹一眼，皇帝方想命令她立即回宫，却见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一句铿锵的“哥哥赶紧回去”，直让司空玄觉得愤怒。满满被从小保护着的妹妹如今只是误解与反抗地对待自己，司空玄心一沉，甚而心灰意冷地觉得自己付出的一些是否在莫子游的眼中也同样不屑。如若帝皇尽管强势但那样赤luo裸的表现不能称得上是爱的话，那他自己一定早就麻木到连这高贵皇位与生俱来的寒冷温度深深嵌在骨子里也浑然不觉的地步。曾经他明白在这个高度的代价是可能完全失去亲情，但遇到莫子游的那刻，他无法在理智上告诉自己，他不幸这样的帝位，若是一介平民，便可以更放开一些，抛开一些，全心全意地爱他，得到他。他深深睇了莫子游一眼，对方的目光还是集中在那个人身上。司空玄淡淡起身，带着隐没在酒楼的侍卫拂袖而去。

“哥。。。”司空文垂下头，好似沉默了许久，直到莫子游静谧的一句“坐吧”。气氛还是显得有些尴尬。待三人缓缓坐好，由冷静的沐语枫开始，询问马至当日的死因。才谈到一半，今日的不速之客好似额外多——盖鑫带着些许惊讶，站在皇家的雅座前，对司空文鞠了一躬。

“你是？”美丽的公主，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对方。

“突兀打扰小姐，在下叫盖鑫。同坐在您身边的两位一样，是来询问马至之事。”

司空文愣了愣，淡笑：“真没想到马大哥有如此多的朋友。”

缄默了一阵，盖鑫对沐语枫与莫子游点了点头，挑了司空文对面的位置，有些清冷地坐下：“日前，我在翰林院整理了一下马大哥的遗物。也从中找到了一些情诗，是写给小姐的。想到小姐如今还记得他，并愿意为他做些什么。我想马大哥的感情也不算完全浪费。”

司空文一怔，脸色青了青。沐语枫沉默着看盖鑫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心知对方一向厌恶朝三暮四的女人。像盖鑫这般对待男人的情事与性事态度十分坚决的人，是绝然无法忍受司空文平日的作风与她对马至近似贪求与利用的模棱两可的感情。拥有自己的爱人与一番平淡但真切的爱情，盖鑫在对待感情上有着一份独特的骄傲。尽管没有多少人认为，杜左儿除了死心塌地地执着着爱他外，到底有什么地方是值得这个男人毫不放弃地喜欢的。

“盖鑫。。。”莫子游一脸为难地看了看脸色难看的司空文，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对马大哥的事有掌握到其他的事吗？”

沐语枫点头，补充道：“比如说，黄志立举证那份信究竟是翡帧哪个大臣的笔迹？”

盖鑫一愣：“这倒是没有在意。无论他们冤枉他与谁通信，马大哥的死定然是岚王在幕后捣鬼。”

沐语枫摇了摇头：“马大哥之死确实是岚王在科举之前给玄大人的一次警告。而为了尽快处决掉他，岚王选择了刑部尚书黄志立给他凭空捏造罪名。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为了要马大哥死，黄志立没有大费周章地冤枉他贪赃枉法云云，而是选择卖国这样轻松又容易快速定罪处死的重罪。以愚蠢的黄志立平日待人处事来看，他冤枉马大哥的那份证据中，有一小部分会是真实的。”

“你是说，马大哥真的通敌？”

白了莫子游一眼，沐语枫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那书信虽然是捏造的，但通敌罪定然要有通敌的对象。而那封信说是翡帧的某位大臣写给马大哥的。黄志立做事为求面面俱到，他虽为十王爷的人，但玄大人的马屁也没有少拍。为了把事情做得连皇帝都没有微词，那信中的笔迹极有可能真的。”

“那也可能是模仿的笔迹。”盖鑫不以为意。

“无论是真的，还是模仿的。能得知翡帧中这样一位大臣的笔迹。那本身不是在告诉我们，通敌的另有其人了吗？”

“我们与翡帧的邦交一直由八王爷司空管叶在做。也由他回京向玄大人报告。大部分外交之事都不用操心，除了八王爷外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远在天边的翡帧国大臣的笔迹，除非黄志立真的通敌！”莫子游惊道。

司空文瞪大了眼睛，有些慌乱：“要告诉玄哥哥！”

“先别急，那信需要交给八王爷看过，再做定夺。”盖鑫思考了一阵，带了点安抚的意思对水灵的公主道。

“那。。。那是不可能的。”司空文忽而软下身体，垂着眼睛，有些哽咽，“玄哥哥等政局再稳定些，大概就会宣布管叶哥哥的死讯。”

“八王爷死了？”盖鑫大惊，与莫子游面面相觑，“怎么会如此？”

“那是真的！玄哥哥对我说，是岚哥哥做的。而且布康，已晋升为将军接手管叶哥哥的事了。”

看着司空文幽幽地抹着眼泪，莫子游突然想起受伤在宫中的一日，司空玄反常地在他耳边反复的嗫嚅——说他最疼爱的弟弟死了。那求救似的嘤咛冲到自己耳边却仿佛带了几丝狡黠的戏谑。没有真正想要了解褪下皇帝外衣的玄，莫子游知道自己负了他。但也只能负他，男人之间若是坦荡荡的友谊，他将甘之如饴地接受这位孤独的帝皇，若是赤-裸裸的情意，他实在无法招架，更无法理解。

“布康跟司空管叶多年了，若将信拿给他，也许会有用。”沐语枫冷静地分析道，“文儿，你去劝劝玄大人，让他秘密将信件转到布康手中。”

司空文安静地点点头，看沐语枫起身往楼下望去。

“语枫？”莫子游莫名地有些紧张，只见对方忽而妖冶地笑着刺耳地交代了一句“你也可以去玄大人那边吹吹枕边风”。盖鑫和司空文都讶异地朝他看去。只轻声的一句“告辞”，沐语枫含着那熟悉的讽笑而去，随后的还是那个不知为何怕对方生气怕得要死的傻男人。

盖鑫看一前一后走的两人，心中有些凉意。方才沐语枫的话已经不能算是暗示。

司空玄。。。当今圣上。。。从自己对他有记忆起，他便是个威严、高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惜才的他对莫子游的特别，曾让他心中有异，但当真说永易帝对莫子游抱有男女之情，便觉得太过震惊。。。沐语枫是出了名不饶人的铁嘴，但却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的断言与猜想总有自己的道理与依据。

盖鑫肃穆地抬头观察司空文难看的脸色，缓缓开口：“陛下方至而立，却未有子嗣，这真是令人担心的事。”

司空文一怔，瞬时停滞了表情，忽而展颜，回复道：“玄哥哥终日忙于政务。我早些时候，常与嫂子们商量。而且劝过哥哥。哥哥让我等着好消息。”

危险地盯着那个看似柔弱的公主，盖鑫觉得，司空一番冗长的回答一下堵了打开的话茬，令他一时无法接口，若强硬要说下去，倒有刻意打探的意思。盖鑫幽幽抿了口茶，也不顾尴尬的气氛，兀自冷场了一阵，而后从怀里拿出一叠马至尚未递出的情信，交给了司空文。

女孩垂着美丽的眼帘，有些退缩地接过，轻声道谢。

“我看过那些信。”盖鑫开口，“不是你要说谢谢。而是我要说抱歉。”看女孩一下涨红了脸，盖鑫虽心中替马至不平，但也没有要特意羞辱的意思，“就这样看了马大哥的东西是我对他的不敬。而这之前，我一直犹豫着是否将信烧掉。之所以要留下来，大概是实在无法理解马大哥在信中替你开脱的说辞。实在很想给你看看这些。也许看到这个世上竟真有为了感情而盲目成这样的男人，你会觉得很可笑。”

司空文的脸一下变得灰白，她快速地拆开信，扫视着每一封充满爱意的文字中满满倾泻的情意，心中感到十分愧疚，但这并不表示她赞同盖鑫的指责，虽然有太多人对她充满不善且恶毒的评价，她可以不在乎所有人，但面对与马至曾经如此要好的朋友，面对第一个没有因为忌惮公主的身份而表面和善、背地里腹诽的真诚而坦荡的人，她觉得自己有些莫名的纠结，他不要这样的盖鑫的误解：“我并不觉得好笑。事实上，盖大哥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我。为什么你情愿相信别人的恶语，也不愿相信马大哥的善言？”

直面司空文突然坦然的直视，盖鑫有种自己仗势欺人的强势。下意识移开视线，仅仅停留在对方微锁的眉心，开口：“感情总使人茫然。而且大多数人与你无冤无仇，总不见得所有人都处心积虑地冤枉你。”

“曾经与三个男人私奔，是我的错。。。”司空文知道对于一个16岁的女孩这样的事实无疑让很多人在背后叫她淫娃荡妇，“让马大哥认为，那三次私奔是别人的错，确实盲目了。在那些日子里，包括私奔的时候都坚信自己不会后悔，因为曾经喜欢过他们，这是不争的事实。”

“相信自己的爱情，本身是没有错的。只是，这样的你就像小孩子对待一件玩具那般，即便在最初的时候抱有极大的热情，但总也经不住时间的考验。等到相处的时间长了，彼此就不再像当初那样一心只想伪装地讨好对方。”

面对这样深刻的批评，女孩像做错了事被大人惩罚那般红着眼眶，强忍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明明不想对盖鑫示弱，女孩却还是不住地伤心着：“是这样的。是我太孩子气。在私奔后，我甚至不太能忍受那些无法与皇宫比拟的衣食住行。变得后悔。甚至见到来追捕的士兵，会毫不反抗地任由他们带回去！”

“为什么只有受到教训才知道痛呢？”盖鑫觉得眼前的女孩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可怕的污秽的单纯，“第一次得到教训，又怎么会有第二次与第三次，你是否反省过自己！”盖鑫的话像一把尖刀，毫不留情的直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