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甚么关系?正好让他们见见。”蒙托尔淡淡一笑,捏起酒杯来抿了一口,“倒是你这时候儿回来了,本王还真奇怪。”
“便是王太师有意放小的一条生路。”那人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何况大王今日如日中天,正是用人之机!”
“穆萨江,大家伙儿都以为你死了,你是怎么来的?”
“太师安排我混入骆柯所辖部中,混出来到这草原上,便有谁能挡得住我?”穆萨江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恨意,“这赵壑欺人太甚,若不将他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论起来,原是你对不住他呢。”蒙托尔似笑非笑一摆手,“他倒没这么恨你,可别忘了,你是他杀父仇人。”
“这算甚么,各为其主罢了。”穆萨江一躬身,“可惜大王子糊涂,叫他迷了心窍!真是可恨!”
蒙托尔喝口酒:“穆萨江啊,你原是我大哥的千户长,如今又投了我,你说,我敢信你么?”
穆萨江嘿嘿一笑:“大王会这样问,便是用人不疑,说这话,只是叫我心里明白,不可放肆罢了。”却又上前一步悄声道,“王太师托我转告大王,此战无意,但若能一举剪除四个劲敌,便也是好事。若是不能全除,死一个是一个!”
“四个么?赵壑,绥靖王,我大哥,还有一个是谁呢?”蒙托尔呵呵一笑。
穆萨江跪在地上谄媚一笑:“大王英明。”
“我不英明。”蒙托尔慢慢起身,缓缓行到穆萨江身侧,立在他身边。
穆萨江不敢起身,躬身道:“大王……”
蒙托尔伸出手来拍拍他肩膀:“你从先王起就忠心耿耿,可跟着我大哥呢……确是委屈了你。虽说千户也不是个小官儿了,可总是亏欠……”这便将手放在他肩膀上,“王太师许了你甚么好处呢?”
蒙托尔干笑两声:“穆萨江自然是忠心耿耿为着我族……”
话音未落,蒙托尔一捏他脖子将他推翻在地,伸手就将腰间宝剑拔出,一脚踏在他身上:“是么?”
穆萨江只觉着额上冷汗涟涟,故此强笑道:“大王……”
蒙托尔居高临下冷笑道:“我不是我父王,亦不是我大哥……我可告诉你,这个大王要怎么当,是我说了算!”这便一剑刺了下去,血光四溅。
穆萨江目瞪口呆,死不瞑目。
蒙托尔缓缓拔出剑来,用穆萨江身上衣裳擦干净了还剑入鞘:“还有一个不就是我么?你以为我不晓得?最不喜欢的便是两面三刀的人,更何况,你竟想杀了瑞儒,这可就是你自己找死了。”
门外侍卫听得里头儿响动,却也不敢随意进来,只在帐外打望。蒙托尔摆手叫他们进来,眯着眼睛道:“将这叛徒脑袋割下来,送到天王瑞儒那儿去,他就晓得该怎么办了!”
士卒不敢多言,连忙照办。
各位看官,这穆萨江算是死在这儿了,可就他这一颗脑袋,又生出甚么事儿来,咱们下回“行差踏错一时间 千钧一发不及回”再说!
第五十七回
柳三变有词曰:
凤额绣帘高卷,兽钚朱户频摇。两竿红日上花梢。春睡厌厌难觉。
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诸位看官,前儿说到这齐瑞儒万般无奈,当夜点起人马夜袭连城。
是夜月黑风高星光黯淡,疾风劲草摇曳生寒。北戎之队小心翼翼,潜行匿迹。望着连城中火光点点,暗中推算一下,便知赵壑全军两千余人皆在城中。齐瑞儒小心打量一下营垒,便见北边如前几日一般,皆是留有破绽。这便皱眉思量,不发一言。
科萨拉立在他身后:“怎么了王爷,不是改主意了吧?”
齐瑞儒哼了一声:“激将法便算了。”这就一指营垒道,“你看城中火光点点,分明是全数驻扎在城中,可依我皇叔的性子,怎么可能如死水一潭,自行困住脚步?”
科萨拉冷笑道:“王爷又想说,其中有诈不成?”
齐瑞儒叹口气:“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明知送死还要去,此为不智;明知陷阱还带着兵士送死,此为不仁。”
“你们汉人就笑换咬文嚼字,不打上一打谁晓得是真是假是胜是败?”科萨拉盯着他。
齐瑞儒看他一眼突然道:“千户大人这般心急,难道有要见的人?”
科萨拉哼哼一声:“王爷多虑了!王爷这般磨磨蹭蹭的,难道也是在等人?”便又硬气道,“大王也下了令来,准许奇袭。”
齐瑞儒看着岁书信而来的一个木匣子:“这个东西看着稀奇。”
科萨拉却道:“大王说了,这个要见着赵壑才能打开。”
齐瑞儒一挑眉头:“说的是呢,便是里头儿有甚么机关不成?只一打开,里头儿便万箭齐发!”
科萨拉呵呵一笑:“王爷多虑了,咱们大王……便不是使阴谋诡计的主儿。”
“哦,那你当我是吧。”这就上前要打开匣子。
科萨拉一个劲步拦在面前,一身翼匣:“王爷,军令不可违!”
齐瑞儒瞪他一眼,两人便僵持半晌。此时令兵上前道:“两位大人,汉军轮更了!”
齐瑞儒这便哼了一声转过身来:“出发!”
科萨拉舒口气,这便将匣子抱上马去,随大军前行!
哈乞萨骑在马上闷闷不乐,王弗居跟在他身后悄声道:“真不知突然改了头绪往连城去是为何。”
“谁知道?”哈乞萨捏着马鞭,“午后才接着赵壑的调令,非叫晚上子时前到连城,那处早已探明没有敌军,又何必……”却听王弗居轻笑一声,这就愣了,“笑甚么?”
“敌军,这词儿可真有趣儿。”王弗居咯咯轻笑。
哈乞萨便也自觉失言,却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垂目不言。王弗居伸出手来握住他:“大王子心里憋屈呢,弗居便也懂得,只是有的事儿不可过分强求。”
“我便也没求甚么,只盼能回到这草原上。”哈乞萨抬头望着苍穹,“有时候儿觉着当个牛羊也好过做人。”
“这话还真不像大王子说的。”王弗居微微一愣,随即轻道,“听说穆萨江回来了。”
“嗯?”哈乞萨一愣。
“若是我没猜错,只怕他是叫太师放回来的。想来必是去见了你的宝贝弟弟。”王弗居耸耸肩,“估摸着他们又有甚么计划吧。”
“无非是冲着赵壑和齐瑞儒去的,有甚么好想。”哈乞萨摇摇头,“打战就打战,何必用这些阴谋诡计。”
王弗居好气又好笑:“便是因着如此,大王子虽是勇武过人,却总是输。”
哈乞萨一摊手:“这也不能怪我,你们都聪明好了。”
王弗居眼中柔光一闪:“王子也变了。”
哈乞萨看住他轻轻道:“你不也是?”
王弗居策马贴着他马身道:“大王子,有的事儿当真不好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呢,心里可不是那么痛快。”
哈乞萨便又想起那日来,不觉失笑:“我就记得有个嚣张的小子跟在赵壑后头儿,龇牙咧嘴的像个小猫儿似的。”
王弗居眼光一转:“甚么话!”
哈乞萨握紧他的手:“你别恼,我说的是实话。”
王弗居想一想便也笑了:“那日我满心挫败,一腔火气便都冲你发了。”
哈乞萨柔声道:“那时候儿你还以为我喜欢赵壑呢。”
“我现下想明白了,你那是敬重他。”王弗居款款一笑,
哈乞萨忍不住探身亲一下他唇角,王弗居忙的推他:“也不看看地方儿……”
哈乞萨轻轻一笑:“这儿黑漆漆的谁看得见?便是看见了又如何,谁不晓得你和我是何关系?”
王弗居心中又甜又涩:“可我一开始接近你……”
“这些不是都说过了?”哈乞萨宽大的手紧紧握着王弗居,“我便也晓得,你原先并不喜欢我。我五大三粗的又是异族,你怎会看得上我呢?”
“王子……”
“听我说,弗居。”哈乞萨松开他手认真道,“你身上总是带着块蚕豆大小的镂花翡翠,我不问不是说我没看见;我不说我看见了也不是说我不在意。可我不说我在意,便是我能接受。”这就转头看着他眼睛道,“少年谁不爱慕英雄呢?我懂得。”
王弗居心上一酸,垂目道:“都是旧事了,你若是不喜欢,我扔了就是。”
“何必呢?”哈乞萨摆手一笑,“我们都晓得,赵壑是有九条命的,死不了。他看上的,必是大展宏图,他有心要扶齐瑞儒上位,你眼光很好。”
王弗居急急道:“可我现下是跟着你。”
“你也说了,是现下。”哈乞萨轻声道,“能过得这一段,我便也知足。”
王弗居心中隐隐不安:“大王子,你想说甚么?”
哈乞萨扭头看着他:“赵壑告诉我,今日连城必有埋伏,要我和他里应外合。”
王弗居一顿:“那你想……”
“赵壑为人高傲,肯叫我联兵,必是这敌人不可小觑。”哈乞萨摇首道,“可据我所知,如今这北戎能叫赵壑看在眼里的,也没几个了。”
“你想说,是,是绥靖王亲来?”王弗居不觉身上一抖。
哈乞萨看着他道:“你若想去,我不拦着你……”
王弗居盯住他眼睛:“当真?”
哈乞萨心中绞痛,面上却云淡风轻:“我是北戎的大王子,日后定是要剿灭叛军重登大位。我现下无妻无子,以后还不知怎么委屈你呢……更何况,我戎族可没你们汉人那些风雅之事……你若回去,接续跟着你的王太师,便是能助你爱慕之人一臂之力……”
话音未落,王弗居仰首就给了哈乞萨面颊一记锅贴。清脆之声在夜风中传开来,周围士卒皆回目来望,见识他俩,就又转过头去赶路。
哈乞萨停下马来,定定看着王弗居。
王弗居咬牙切齿道:“哈乞萨,我好容易脱了王太师辖制,你却要叫我重回火坑?”
哈乞萨低头不语,王弗居便将腰上那翡翠拿出来:“你忌讳这个?好,我不要了便是!”这就要扔出去。
哈乞萨一把从他手上夺过来:“留着日后也有……”
“有甚么?!”王弗居瞪大眼睛,“哈乞萨,这事儿咱们不是早就说过?你是大王也罢,是阶下囚也罢,我不总在么?那人是镜花水月,便是想明白了也不过如此!可我三番两次在北境与我朝间来往,颠沛流离背井离乡,为的甚么?为得甚么!你气死我了!”这便打马离了队伍狂奔而去、。
哈乞萨捏着那块翡翠,一拉缰绳本欲追上去,却又停住。招手换过个小兵来交代几句,便又策马赶上队伍前头去了。
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战火连天耀苍穹,烈风无语马蹄中。嘶鸣怒吼剑影过,漫山铁甲话无踪。宝剑声声催人急,又闻鼓响第三通。枪林箭雨耳侧过,总盼是气势如虹。来往之间亡无度,望天南旗定如松。
齐瑞儒杀入连城,一番砍杀血光飞舞,互有死伤。正见自己一方已得优势,不由暗中鼓劲儿。一气儿攻入大营,却只见赵字帅旗,不见赵壑之人。方才一咬牙晓得中了埋伏,正转身出得帐外,举目便见城外旌旗招摇,又闻喊杀声震天,便见自个儿所部北团团围住,当前立着两个人,一个眉眼清俊不是赵壑又是谁。再看他身后,却是哈乞萨了。
赵壑骑在马上淡淡叹气:“瑞儒,你真沉不住气。”
齐瑞儒怒道:“三叔,你真要与我为敌?”
“放肆!”赵壑一皱眉,“究竟是谁与谁为敌?你投降北戎,分明晓得蒙托尔是犯上作乱,你还帮他!”
齐瑞儒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犯上作乱?三叔,你现下没事儿了,自然那么说,你可晓得,你可晓得——”
“我只晓得,我非常失望。”赵壑叹口气,“瑞儒,现下缴械投降,我还可留你性命!”
“那又怎么留?”齐瑞儒冷哼一声,“说我是假意投降?说我是内应?那你身后那位大王子又是甚么?弃暗投明?三叔,甚么都叫你说了,我能说甚么?”
赵壑冷着脸:“瑞儒,不要孩子气!”
“孩子孩子!你眼中我从来只是孩子!”齐瑞儒怒喝一声,“我是不如你聪明,可是,你能做到的我也一样能!”这便拔出剑来指着哈乞萨道,“我们一对一决战!”
哈乞萨冷笑一声:“这不可能——”话音未落,却一箭射来,正中他心口。
赵壑一愣,身侧副将慌忙掩住他身前。哈乞萨摇晃一下落下马来,瞪起眼睛望着前方:“科萨拉!”
齐瑞儒亦是转身愣住,只见科萨拉放下弓来沉声道:“大王子,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投降的猛将!”
齐瑞儒一把揪住他:“那你也不能……”
哈乞萨吐出口血来,赵壑大声疾呼:“保护王子——”
科萨拉推开齐瑞儒,伸手紧紧握住宝剑:“王爷,你也不是甚么好人……”
赵壑大喊一声:“瑞儒小心!”
不等齐瑞儒回身,科萨拉一剑便狠狠刺下!
齐瑞儒瞪大眼睛,却见科萨拉身子一软倒在地下,双目含笑喃喃道:“杀为上者,大逆……不道……”这便死过去。
齐瑞儒愣在当下,却叫赵壑之部团团围住,放眼四周皆是汉军,这便忍不住踉跄一下,突地哈哈大笑起来。
赵壑推开众人,慢慢走到齐瑞儒面前,伸手将他搂在怀里:“瑞儒,瑞儒,莫怕……三叔在此,三叔来晚了……”
话音未落,赵壑只觉着身上一痛,周围士卒惊呼上前分开两人。赵壑才见自个儿身上有一剑穿过,又见齐瑞儒赤红双目已被士兵按在地上。赵壑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不要伤他……”这便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