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洵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闭上眼睛,一定是有什麽扰乱了他的心志,让他纵容了少年的放肆。
行凶的人很容易就被揪了出来。
门口的摄像设备把整个过程以及人物拍了个清清楚楚。
赵茗虽然不是个高明的人,但在职场这麽多年,也不至於笨到毫无计划准备就干出这种“以下犯上”并且留下把柄的事来。但是他的自以为是就让他变成了这麽愚蠢的人。
赵茗是韩承宇的亲舅舅。从他的外甥作为韩家的长孙出生的那天开始,他就日夜期盼著进入韩氏核心权利的那一天。韩承宇在韩家确认了名分,也就确认了他第一继承人的地位,尤其是,他还那麽得宠。
自以为也鸡犬升天的赵茗早就不把那一班小的放在眼里,对韩洵,也是因为欧阳彤放了一些权利给他而稍微忌惮三分。
这次的事件也是由他挑起,被外放到意大利的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那边的分公司一直都发展的不理想,年年都有亏损。到那里工作无疑是毁掉了前途,而且通常是有去无回。
派人打了韩洵,除了报复以外,还有逞威风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这麽干了,碍於韩承宇的关系,欧阳彤也不会拿他怎麽样,无形中让人产生他也一样“得宠”的错觉,至少可以抵消被发配的耻辱。
所以说,蠢人就只能有蠢人的智商。
他太高估了自己在韩承宇心中的地位,也小看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而且,他也料错了事情的严重性。
韩洵因为胃穿孔动了手术,大出血差点送了命,不管是不是被打出来的伤,这笔帐也一定得记到赵茗的头上。
欧阳彤还没有开口表示什麽,韩承宇首先发了飙。
一向很有亲和力的韩大少爷气势汹汹直接踹进广星商厦副经理室,揪起舅舅就是一拳,而後行动迅速的让人把他扫地出门。被外甥打了的赵茗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韩洵在医院养了一段时间就被接回了家里,本该还有一个月才回来的韩承宇和韩麒都提前搬回了大宅。
韩承宇因为此次事件充满了愧疚,不但每天乖乖待在家里对韩洵寸步不离,还接手了下人的工作,亲自为韩洵端茶倒水,甚至换衣喂饭。
据说他小时的智商测试超过150,学什麽都显得特别聪明,一向对正事懒散的他在任何方面的优秀都不亚於刻苦的韩洵。对他来说,什麽都是轻而易举。
而这回,韩承宇的天才再一次惊掉了韩家上下的下巴。
当韩承宇穿著厨师服推著餐车进来的时候,韩洵还以为他又找到了什麽新鲜的事情来玩。
有一张长桌那麽大的餐车很悬的挤进房间门里,横埂在中央,几乎占掉剩下的大半空间。车上摆了满满荡荡的食物,还未掀开盖子,就能闻到阵阵香气。
韩洵好奇的伸长脖子看,跟进来的韩麒和管家帮著一一掀开餐盖,大大小小的碟盘碗盅依次排列,像是在开一个餐点展览会,无论哪一个里,都是堪称艺术的精美绝伦。
还未赞叹完厨房的宗叔厨艺又见精近,就听韩承宇不掩自豪的说:“都是我做的!小洵爱吃哪个自己挑!”
床上的病人惊讶的同时无奈苦笑:“你做这麽多,我也不能吃啊……”
韩承宇冲他一挑眉,有点奸诈的笑容像只狡猾的狐狸。狐狸爪子从餐车的另一侧端出一大一小两个汤碗,和韩麒一起拿到他床边。
“呐,这个才是给你吃的。”
大碗里盛著的是汤,小碗里是稀粥。没有那一车菜肴的华丽气势,飘著油花的鸡汤和不甚白的稀粥看起来更像韩承宇这个初下厨房的人能做出来的东西。
韩洵接过尝了一口,味道有点淡,但还不算太糟。
虽然赵茗是韩承宇的舅舅,但这件事和他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像这样什麽都亲历亲为的照顾著他,除了赎罪,更多的还是他们兄弟之间这麽多年的感情。他的关心如同这碗粥,暖暖的滑进韩洵尚稚嫩的身体里。
韩洵抬头望进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谢谢……”
韩承宇用少有的兄长的姿态宠溺的揉了揉他头发,一向纯净的眼神忽然间变的深沈而温和:“小洵怎麽说这种话,我们是一家人。都是你的亲人啊……”
因为那一句家人,那一声亲人,韩洵几乎控制不住涌向眼眶的湿意,赶忙掩饰的低下头去继续吃东西。
“慢慢吃。”
“嗯……”韩洵含糊的应。
“厨房还有。”
“嗯。”
“好吃麽?”
“唔……还好……”
“你不要勉强。”
“……”
“其实小麒做的很难吃吧?”
顿了一秒,韩洵哧的把一口鸡汤喷了出来。结果被呛到猛咳个不停,整张脸都憋的通红。手里剩下的粥也全泼到了身上和床上。
韩承宇“啊”的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把倒扣在床上的碗勺收拾掉,脏掉的被子也一并掀走。韩麒一边拍抚著韩洵的背一边捋掉泼在他胸口和手臂上的热粥。
在断气之前终於止住咳缓过神来,颊上挂了两串眼泪的韩洵此刻完全失去了平时严肃刻板的表情,微微迷茫的眼神反而带出三分楚楚可怜。一直盯著他看的少年不由得一愣。
那张属於少年人的脸,在卸去层层武装的面具後,是和自己一样的青稚。不知道因为什麽原因,他把他自己逼迫到这种程度,过早的承担起责任,做根本不必做到的事情,像个成熟的大人,甚至让所有人快遗忘了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那样的辛苦与自我责难,让韩麒心里一阵疼痛。
两道火热的视线粘在脸上,让本就显著绯色的双颊更加烧红。
韩洵并没有忘记那天和少年莫名的吻,那种令人眩晕的触感至今还非常鲜明的留在唇上齿间。他知道他们做了了不得的事情,可是那时的情动确实瓦解了他一向的自制。等清醒过来在做什麽时,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什麽,於是只好装晕过去。再次“醒”过来後,他对少年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装出一副完全忘记了发生过什麽的样子。即使韩麒会有一些亲密的动作,也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推开,而且是带著厌恶的。少年受伤的表情也会微微刺痛他自己,可是,他不能……无论如何都不能……他要用在韩家的地位来保护自己,所以绝对不能犯错……
少年扶在他腰间的手再次被无情的推开。
“四哥……”
“不要碰我。”冷冷的吐出四个字,韩洵自己捂著还未完全复原的腹部下床。
收拾完回来的韩承宇见状立马飞奔过来:“小洵你还没好呢,怎麽可以下床!”
“没事,我要去洗洗。”
“我帮你啊,你不要乱动。”说著,一弯身轻易的把人打横抱起。
韩承宇看起来并不强壮力气却大的惊人。一路把和他差不多身材的人抱进浴室,步伐都轻盈无比。被忽视在一旁的韩麒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跟了过去。
有些踌躇的敲了敲浴室门,轻声喊:“三哥,你出来一下。”
韩承宇把韩洵安置著坐好,走过去开门。
“什麽事儿……”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拉了出去。
少年关上他身後的门,压低了声音焦急的说:“你不能碰他。”
韩承宇闻言挑眉,调侃道:“不碰他怎麽帮他洗澡啊。”
韩麒一著急就不知道该怎麽表达,只是一再重复:“不许你碰他!”
恶劣的兄长却还在为难:“为什麽呀?”
“他本来就对你……总之你……不准你那样接触他!”
“放心啦,三哥不会和你抢小洵的,进去吧。”韩承宇拍拍他肩膀,朝他竖起一只拳头,“加油!”
韩洵正在艰难的解著自己的衣服,听见门开的声音以为是韩承宇,就说:“三哥,过来帮我一下。”
转头却看到向自己走来的少年,脸色顿时沈了下来。
“你进来干什麽,出去!”
一碰到他的钉子就退缩的少年似乎对他的冷言冷语免疫了,居然不顾反对的径直走过来,还伸手去帮他解下衣服。
被碰触的韩洵打了个突,下意识的便要推拒,正待发怒时却对上少年泛红的双眼。
“很痛吧……”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著腹部,刚刚拆线的刀口长著鲜嫩的新肉,看起来有点可怖。
韩洵想告诉他,其实已经不那麽痛,可是当时,真的是难以忍受的疼。可是,他终究说不出口。少年那种像是自己被砍了十刀八刀的表情也让他不忍心再口出责备。他……总是那麽容易让他心软。
有点别扭的撇过头去:“不痛了。”
在十分尴尬的气氛下让少年帮忙洗完澡,出来时卧室已经被整理干净,张劲正站在浴室门口。
韩洵推开抱扶著他的少年,靠近张劲怀里。
韩麒想把他拉回来,手伸到一半就被瞪了回去。
“我可以留下陪你吗?今天三哥回去住了。”
从出院以来,韩承宇每天晚上都留在这里充当陪护。
本以为一定会被赶走,没想到韩洵只是略一迟疑,就点头同意了。
张劲扶他躺回床上,而後退出了房间。
“坐。”
韩麒依言在旁边坐下,心中忐忑。韩洵平躺著望向天花板,口气沈著而淡淡的样子让他觉得不安。
“小麒……”韩洵从来没有这麽叫过他,“那一年,你四岁吧?”
“是。”
“十一年了……”
少年笑笑:“是啊,我们都长大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麽?”
“记得。那年冬天真冷。”
“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和三哥走的近。”
“嗯。”
“你们……我们是兄弟,但不是普通的家人。”
“四哥……”
“左边的第二个抽屉里,有一份传真。”
韩麒从床头的抽屉中拿出一张纸,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让他刹时变了脸色。
关於韩凌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虽然是比他大一岁的兄长,但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也能数的过来。所有的兄弟姐妹中,韩凌是最叛逆的一个,大大小小的祸事不知闯了多少,通常是祖母说什麽他都要反著来。那天带著那个少年闯进大宅的举动也确实震撼到了他,甚至让他有一点也去祖母面前摊牌的冲动。但韩麒明白,羽翼未丰,这麽做无疑是自寻毁灭。韩凌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麽?
1月18日,也就是昨天晚上,韩凌和那个少年坐上偷渡出国的船。在海上被巡逻警发现,拒捕逃离时双双坠海,尸体都没有找到。
“你想说什麽?”少年的口气有点生硬。
“不要去做不该做的事情,也不要企图去反抗,就算是为了那个人。真正的爱是守护,而不是因为占有而毁灭。”
韩麒站起来:“我相信我有能力去保护他。”
“那天,韩凌也是这麽对著祖母说的,气势汹汹的样子,到头来又怎麽样呢?”
“等以後……”
“不要说什麽以後!”韩洵打断他,“凭你,是斗不过的。”
少年抿了抿嘴唇,反驳的话语终究没能说出口。在他还一无所有的时候,实在没什麽可信度。
“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只要你肯等。”
韩洵微侧过头,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还是十一年前,他们初见时的那个情景。韩麒漂亮可爱的脸,还有韩宇染满整个冰冷大宅的欢乐笑声,两个人一起牵手远去是背影,以及,他心底越发强烈的渴望。
梦里,也是眼角带泪。
年会安排在小年夜和除夕两天。小年夜那天的年庆酒会是不必参加的,除夕才是韩家上下聚会的日子。
早在半个月前,十五位少爷小姐就已经陆续住了进来,管家甄叔一边忙著安排主子们的生活起居,一边筹办宴会。
平时冷清到让人毛发直悚的房子里突然热闹无比,这让喜欢安静的韩洵颇为不适应。按照祖母吩咐,三天前就把所有的工作都暂时交接放手,忙碌的生活一下子没有了重心。他也不喜欢和那些人去交际,於是每天除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以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
那天寥寥数句的交谈後,几乎没有再和韩麒单独见过面,偶尔在过道上碰面,也是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的擦肩而过。尽管强迫自己要做到毫不在意,但心底的失落还是会隐隐泛开。
韩麒对他,对韩承宇,到底是什麽样的心思他已无力去探究。无论是哪一种,不管是为了谁,他都该去尽力阻止。可是似乎,在他自己也无法完全抽身事外的状况下,有些有心无力……
“哎哟!”
正走的出神,冷不防拐角处冲过来一个人影,韩洵被撞的一个踉跄,赶紧扶住墙才不至於向後倒去。站稳一瞧,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跌坐在地上,大概摔的颇重,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韩洵赶忙拉他起来,上下检查了一遍:“你没事吧?”
小少年揉了揉胳膊,站直身体,直视他的眼神里闪烁著无畏的光芒。年纪虽小,但这孩子身上除了天真以外,居然会隐隐的散发著一股犀利与霸气。和韩洵的沈稳严肃相比,他是那种将来能够有勇气和能力一步跨越峡谷的人物。
他咧了咧嘴,调皮的吐吐舌头:“四哥。”
韩洵习惯性的皱了皱眉:“跑这麽急做什麽,後面有老鼠追你?”
少年有点夸张的瞪大眼睛,猛摇手:“哇,四哥,那麽久以前的事你就不要提啦!”
他小时侯开始便很淘气,一次跑到花园里去挖老鼠洞,结果被一只很大的黑老鼠咬了脸,从此很长一段时间都闻鼠色变。韩宇还曾故意放过一只白老鼠进他的房间,吓的他差点蹿到天花板上。
“那你为什麽在家里横冲直撞的?”韩洵摸了摸他的头,勾起嘴角微笑。
小少年把手背到身後,神秘的嘻嘻一笑:“刚刚祖母给了我样好东西,我去拿给宵看。”
说完,越过站在面前的人匆匆的跑走了。
韩洵看见他脸上难掩兴奋的表情时微微一愣,突然转过头去喊:“立!”
可是韩立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那一头。
他凝望著空无一人的前方,良久,吐出因紧张而憋著的一口气,更像是自嘲的叹息。嘲笑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他们都还是那麽小的孩子,怎麽可能呢。
宴会通常都热闹而无趣。
韩洵三指托著装果酒的酒杯倚靠在角落,冷淡的眼神扫过人群,每一张脸都是熟悉的,但每一张脸也都融不进他的眼睛里。
参加的不止有韩家自己的人,还有受邀的宾客。韩家,或者说是以前的欧阳家的世交,还有和韩氏有长期合作关系,利益紧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