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洵忽然啪的扔掉了握在手里的鼠标,状似愤怒的表情看在气焰正盛的赵茗眼里成了恼羞成怒。
“赵经理,你就不能等我打完了这一局再说吗?”
赵茗不明所以的愣住。
“我上午刚从联众上学的麻将,还挺有意思。”韩洵挑眉,“结果好不容易有点上手,让你一顿搅和输惨了。”
还没等木鸡状的赵茗反应过来,一直坐在他身後不远处的韩麒突然放声大笑。
试想一张好象用强力胶水刷过的板正面孔对著你开冷玩笑,那是怎样的效果。
“赵经理……”韩麒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憋著笑的表情让他英俊的脸有点扭曲,“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好好工作吧,四哥不是做事没交代的人,你这样不明智的跑来,不是替其他人做炮灰嘛。说成了是你的功劳,但也一定先得罪了四哥。说不成,直接忍恼了四哥,最先倒霉的不还是是你吗?说不定他们正在背後笑你傻呢。”
被突然出现的第三个声音吓到的赵茗抬头:“麒少爷说的什麽话,我是代表所有员工来争取最起码的福利,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说是这麽说,赵茗心里还是因为韩麒状似直率的言语咯!了一下。
“如果是说提前退休那件事的话,我想我已经足够考虑到了所有员工的福利。”继续把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的韩洵说,“特别是你们这些老前辈,为韩氏工作了一辈子,我怎麽能让你们一无所有的离开呢?大家对我的不满我理解,毕竟我还年轻,不会做事情,但辞职我是不会批的。要走,也要让你们走的风风光光不是麽?”
赵茗自然是不甘心的,他明白韩洵耍的是什麽花招。他们集体辞职,他就换个法子来赶走不容易管束的“老人”,留下羽翼未丰好操纵的年轻一辈。事实上,挑起事端的也确实是他们这些高级主管。
可是,因为刚才韩麒的一番话,他又不敢硬碰硬了,甚至有些恼怒被当成冤大头一样来做那个被枪打的出头鸟。
赵茗脸色忽青忽白的出了办公室。
韩洵自屏幕上把视线移向仍站在那里的韩麒,认真的注视著他:“一直小看你了。”
少年顿时手足无措,红著脸嗫喏的说:“我没有……”
韩洵难得对他露出赞赏的笑容:“挑拨离间的功夫不错。”
如果换成韩洵来说这番话,必定会真的惹恼赵茗,还不一定能动摇他,但韩麒用少年人无知的大胆来“直言直语”,显然是达到了最好的效果。
韩洵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多。
“走,四哥请你吃饭。”
“不用回家吗?”少年瞪大眼睛好奇的样子又显露出小时候的圆润可爱。
韩洵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不用,今天本来有应酬,已经打过电话回去。现在托你的福,应酬也不用去了。而且祖母也不在。”
韩麒故意落在他後面出去,临走前,悄悄溜到他的办公桌後瞧了一眼,发现屏幕上竟然真的开著联众的游戏平台。为此,他还纳闷了好几天,工作狂的韩洵怎麽可能上班时间打诨,还玩这种对他来说简直是浪费生命的无聊东西。结果後来才知道,原来是他管辖下的一个软件公司也要做游戏平台的原因……
赵茗觉得被耍的这顿气算是白受了。
韩麒坐进韩洵的车子里,近距离的靠近似乎让他有点紧张。
韩洵实在看不惯他那一身黑色紧身装,让张劲拿自己的备用礼服暂时叫他换上了。
“你和三哥去哪里了?”
少年纤细的身体穿在那身衣服里显得松垮:“啊?哦……我们去玩模拟游戏了。”
“模拟游戏?”
“嗯,就是类似角色扮演那样子,有特定的场景和人物,还有台词,就像拍电影一样。”
韩洵不大能理解他们的娱乐方式:“模拟什麽角色要穿成这样?”
“今天玩的是银行抢匪事件,三哥不喜欢演正派角色,所以我们就扮抢匪,还要在头上戴个夸张的头套呢。”韩麒在自己头上比了比。
韩洵决定不再问他们的事情,真的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
可能因为终於找到机会来整顿公司的风气问题,韩洵非常好心情,连话也多了不少,吃饭的时候和韩麒说了很多话题,两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融洽。
韩洵喝了不少酒,离开饭店的时候步子都不大稳。明明是踩在地上的,却没有什麽真实感,世界都在旋转,脑子里似清醒又似混沌。他抓住搀扶他的人看了好一阵子,只觉得那张脸莫名的熟悉莫名的让他觉得喜欢,但想不起来是谁。他知道自己是醉了,飘飘的感觉却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喝醉,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麽叫一醉解千愁,因为不具备思考能力,他只觉得浑身都变得轻松。
从小,他就绷著神经在生活,小心翼翼的经营著自己在韩家的地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虽然他才只有十七岁。十七岁,多麽年少的时候,他却已经是一身的疲惫。像这样由另种感觉来操控著身心,是享受亦是奢求。
抬头望著满天的繁星,韩洵的脑中一片空白。
隐约的意识中,他被塞进了车里,车停後又被架著下来走了一段路,进了房间放在床上。他讨厌没有洗澡而直接钻进被子里,於是软绵绵的挥著手喊:“张劲……张劲……”,希望能有人来至少帮他擦洗一下。
他是欧阳彤器重的孙子,他是韩家尊贵的少爷,他从来不缺乏众人的围绕,可是,他一直抵触著别人的碰触,那些都是在他视网膜以外的人,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世界。他的身边,一直都只有张劲一个人,那个普普通通表情淡淡的年轻男人,是他五年来唯一的支柱。所以在下意识的情况下,他总是在找寻著那个唯一的信任,总是在喊著他的名字。只有他在身边,才能稍微心安。
过了很久才被人握住手,从那双手掌里传来的温度让韩洵安静下来,浅浅的呼吸著,像终於找到浮木的溺水者那般。
即使是醉酒也不能让他睡的塌实,在似睡似醒的状态下又开始发梦。梦里的人有一双细长明亮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角,戏谑的眼神,单纯又显得狡黠,狡黠的单纯。那个人是他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梦,他羡慕甚至嫉妒他的快乐,但永远也拥有不了那种快乐。韩洵痛苦的想要哭出来,却只觉得喉咙发干。花了很大的力气舔了舔同样干涸的嘴,下一刻就有什麽温温软软的东西贴了上来,润湿了他依旧干涩的唇。
韩洵眯开眼睛,看到一张近距离的模糊的脸。他伸出手去抚摸,那个幻影却没有消失,以为还是在梦里,他喃喃喊著他的名字:“韩宇……韩承……宇……三哥……三哥……”
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分享一点你的快乐,哪怕只有千分之一……
可是,眼前一空,他遥想的梦离他越来越远……
宿醉的头痛让韩洵从纠缠著的梦噩中醒过来,先抓过床头的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环顾四周,深蓝的色调,简约的格局,是他自己的房间,但房间里多了一个不属於他的物品。
少年蜷缩著身体睡在床下,头发在地毯上蹭的乱蓬蓬,身上的衣服也压的皱巴巴,睡梦中的表情有著委屈和一丝痛苦,活像一只被丢弃在街头的小狗。
“喂!”韩洵拿脚捅捅他肩膀,“韩麒!”
少年翻身伸了个懒腰,闭著眼睛咕哝:“三哥,再让我睡会儿。”
韩洵一下子冒了火,重重踢了他一脚:“起来!”
少年被惊醒,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四……四哥!”
“你在这里干什麽!”韩洵板著脸问。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
“为什麽不回自己房间去!”
韩麒认错般的低下头:“我想照顾你。”
韩洵不领情,一指房门:“出去,马上!”
少年抬起头来看他,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在他毫不留情的瞪视下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等等!”
韩麒停住,手抓著门把。
韩洵问:“你这段时间都和三哥在一起?”
“嗯。”少年闷闷的声音答。
“住一起?”
“嗯。”
“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收敛?再这麽不知悔悟,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韩麒忽然转过来,瞪著他的眼睛里居然是满满的愤怒:“四哥你有资格说我麽?”
在韩洵要发火之前,少年摔门离去。
韩洵烦躁的扒了扒头发,摔了两个枕头才下床来把自己收拾整齐。欧阳彤不在家里,他就连早餐都没吃,七点多便赶到了公司。
如他所料,那些主管的同盟关系并没有看起来那麽牢靠。韩洵在发布完提前退休通知一小时後,又发出了各位置下任名单。接任的那些人都是待在副位多年的老员工,一上来就能担责任的。即使公司损失了一批管理人员,也不会对正常运转有多大影响,只要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回到原先的状态并不是难事。最主要的是,韩洵的背後还有一个大靠山。而那些既达不到退休年龄又提交过辞职报告的,无疑是淌了一趟混水,什麽都没捞到还丢了耕耘多年的职位。而那些带头的“老大”反而变成早退。韩氏的退休福利是好到许多人宁愿要低薪也要挤进来的。而那些坐在高位的人,都是权比钱重要,退休就意味著失去了战场。於是,九点上班开始,韩洵在广星商厦顶层的办公室门不断被敲响。
韩洵不抬头也不说话,冷漠的把一份份签过章的辞职报告递向前来道歉赔罪的主管。到午休前,那几十份蓝色封皮文件的主人几乎都白著张脸从这里走出去了。
12点多的时候,韩洵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是欧阳彤从瑞典打来的,内容只有不带感情的五个字:适可而止吧。
下午四点整,聚集在广星商厦的各公司各级别主管都被邀请至第一会议室。会议直到晚上八点才结束。韩洵收回了所有人的辞职报告,看日後的表现再决定是否下批。关於那个提前退休的提案也撤消。赵茗和另外两个高级主管被外放,调到了远在意大利的分公司。
至此,一场闹剧在轰轰烈烈中圆满落幕。
韩洵扶著墙从会议室出来,额上冒了密密的一层冷汗。等在外面的张劲立刻上前半抱著扶住他。
“怎麽回事?”
“胃痛……”
张劲皱了皱眉:“你今天什麽都没吃。”
韩洵疼的牙齿都打颤:“没事,先回办公室,那里有药。”
用温水吞下了几颗药,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勉强压制住疼痛。
表情稍微舒展开来的少年撑著坐起来,接过张劲递过的热水喝了一口。胃部强烈刺痛的感觉缓和了,但是仍然一阵阵翻搅的难受。
一只手按住胃部,他问:“李副还在吗?”
“在。”
“去叫他上来吧。”
张劲难得露出点不满和犹豫的表情:“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大局已定,其他的事情明天处理也不迟。”
“李耿明是祖母交到我这里来的,他这个人,虽然顽固又保守,但毕竟为韩氏尽心尽力的奋斗了一辈子。这次是被赵茗那一班人狠狠利用了一次,以他的脾气,肯定会出什麽事情。而且他还值得一用,就这麽毁掉有点浪费了。”
“我去办。”
韩洵抬头看了他一眼。
“会按照你的意思办好,放心。”张劲话里透著自信和稳重,让少年下意识的觉得安心。
张劲把室内的温度调高,又让他在沙发上躺下,细心的替他盖好了毯子,才关上门出去。
韩洵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半醒之间只觉闷热无比,很明显的感觉到全身都在冒著汗,手脚也使不上力般的发抖,浑身都不对劲。很快便发现,这种不对劲的源头还是来自他的胃部。锥心的疼痛席来,少年几乎咬碎自己的牙齿。他虽然有严重的胃病,时不时的会来折磨他一下,但从未如此痛过。
挣扎著从沙发上爬起来,够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抖的手连键都无法按下,最终一个无力掉到地上滑进沙发底下。撑开同样抖个不停的眼皮衡量了下距离,决定放弃远在另一头的办公桌上的电话,选择向比较近的门口移动。
年轻的身体如同缺乏体力的老者,弯著腰扶著墙,一步步挪动著。短短几步的距离,走出了万般的艰难。
触到门把的刹那,韩洵松了口气。
如果就这样痛死在这里,还真是不甘心那。
应该站在门口的两名保镖都不见踪影,对面秘书室的灯却还亮著。
韩洵深吸了口气,刚想开口喊人,就见眼前晃过一个人影。还来不及让他思考,已经痛到痉挛的胃部又遭受重击。在无法呼吸的麻木中,他已感觉不到落到身上的拳脚,所有的疼痛都被摈弃在模糊的意识之外。
谁的拒绝(第十一章)
韩洵仍然是在无法忍受的疼痛中醒来的。
第一眼看到了大片浅浅的草绿色。一时间,根本分辨不清这是什麽地方。等轻微的眩晕过去,视线慢慢清晰,棱角分明的房间角线,还有耳边轻轻响著的仪器声音,在他脑中渐渐形成了医院的概念。
转过头,少年柔软的黑发铺撒在白色的床单上,如同一副深邃悠远的泼墨。已显修长的的身体弯曲著,趴伏在床边的姿势有些僵硬。
莫名的,韩洵的心里滑过一丝柔软。也许因为病中带来的一点脆弱,让他对少年所有的防备都卸下。
伸出手去轻触如绸缎般的乌发,少年马上被惊醒了。原先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眶周围也是一圈的乌青,活像是被打过两拳一样,哪还有翩翩美少年的影子。
韩洵不禁笑了出来,脸上万年的冰雪都融化成柔水一汪。
少年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突然扑过来用力抱住他,埋首在他的颈间哭的惊天动地。连日来的担心恐惧瞬间爆发,化为泪水奔腾而出。小孩子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的边哭边喘,直到慢慢收住变成哽咽,韩麒都一直紧紧的抱住他不肯放手。
韩洵忍住腹部阵阵刀割般的刺痛,轻轻拍著他的背,无言的安慰著。
他们做了十几年的兄弟,却从来没有这样柔情的相处过。
那个只小他两岁的男孩子,他默默的疼爱了十几年,但因为那个怯怯的眼神,因为那个孩子的拒绝靠近,他也默默的忍受了十几年。
此时此刻,填满了他怀抱的这副身体,也充实了他空洞很久的心,隐藏了许久许久的感情都被牵引著流泻出来,忽然觉得也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韩洵收紧了双臂回抱住少年,心里阵阵的悸动。
而怀里还在呜咽的少年却突然没了声音,在他颈间蹭了蹭,抬起头来。大水漫过的眼睛湿的透亮,近距离的注视让韩洵清晰的看到了印在那双眼眸中的自己,苍白而憔悴。
少年一副情动不已的样子,低头就亲上了他的额头,蜻蜓点水的吻拂过脸上每一寸皮肤,最後停顿在唇边。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少年却不敢落下去。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纠缠著他的视线,似在询问似在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