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七月,韩承宇又带著韩麒去了海边的别墅。
这时候的韩洵,正忙碌於一件对他而言算是人生转折的重要事情。
离他的成人仪式,只剩一个多月。
“这是第二季的业绩报告。”
韩洵把一份两页纸的文件双手置於桌面,而後退後一步,恭敬的站立。自然下垂的视线可以看见鼻梁的弧度,还有跟著垂下的长长睫毛。
良久,翻完最後一版晨报的欧阳彤搁下报纸,端起半凉的茶水浅抿了一口,才终於看向被递上的东西。
完全没有多余的废话,简单明了的数据报告只占用了一张半的A4纸。
欧阳彤随手翻了一翻,又将它放在了一边。
“你有什麽解释?”
“是我的过失。”
“恩。”欧阳彤点了点头,“准备怎麽处置?”
“广星商厦的声誉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至於赵铭,他毕竟是三哥的舅舅,如何处置才最妥当,我还没有想好。”
“小洵。”
“是。”韩洵抬起眼眸,对上祖母炯炯的目光。
“韩氏不需要仁慈的管理者。”
事实上,韩洵并不是真的顾虑赵铭的这重身份,他想要的不过是欧阳彤下达的命令而已。自做主张与照吩咐办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如果他擅自对韩承宇的舅舅做了什麽,即使赵铭有错在先,也会让他背上排除异己的罪名。无论是在欧阳彤面前还是其他人心里,都会造成非常不良的影响。甚至会成为有心人造谣生事的把柄。
上次的事件以後,赵铭除了被外甥毒打一顿赶出广星以外也没有受到其他的制裁,前往意大利的委派也没有取消。韩洵很清楚赵铭是什麽样的人,有了这段仇结,这个赵铭将来一定会成为他的刺。如果不是他又自己寻上门来的话,韩洵还真想不到什麽好方法趁现在彻底除去他。
利用去年在广星商厦发生的电梯意外事件,赵铭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又制造了一次电梯事故,还散播谣言,将四伤的实际情况扩大为十死三十伤,使得本就处於重启阶段的广星声誉受到重大影响。第二季度的业绩下滑到了惊人的地步。
韩洵损失掉广星,为的就是欧阳彤的首肯。
“我知道了。”他淡淡的答道。脸上隐约闪过一丝不忍。恰倒好处的落在欧阳彤眼里。
“下一季,我不想再看到亏损的数字。”
韩洵退出总裁室,轻轻呼出一口气。
烦恼总是不断,但可以一个个的解决。而有些事,却是找不到什麽好方法的,只能一点一点的掩埋。
赵铭被送进了监狱,如果没有韩家当家的特赦,相信这辈子也不用想著出来。
广星的副总之一李耿明代替赵铭被委派至意大利分部,走的那天,韩洵亲自去机场送他。
一向耿直的李副冷著一张面孔,对著韩洵直哼气。
“好小子,翅膀还没长硬就敢大刀阔斧,将来不知道怎麽个出息。”话虽说的冲,但未带几分苛责。
韩洵歉意的笑笑:“李伯伯,这次是我对不住您。”
李耿明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别来这套。我老李栽了就是栽了,也不是不敢认的主。出去了我也没想著再回来,我们互相眼不见为净。”
说完瞥了他一眼,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後自己拖著大箱子大踏步向关口走去。
韩洵苦笑了一下,提步追了上去,拉住他手臂。
“李伯伯,您等等。”
李耿明停下脚步:“别叫这麽好听。”
平白的被白了一眼,韩洵还是很好脾气,认真的看著他说:“李伯伯,请您相信我,意大利绝对不是流放地,而是您二次颠峰的踏脚石。有一天,我会站在一人之下,而您,会站在我的身边。”
李耿明是一匹良驹,而收服他,除了拥有能被他看中的出众能力以外,还需要超乎寻常的耐心与谦卑。
遥望著远去的飞机,视野中广阔的蓝天,仿佛化为无比壮阔的雄心,充斥著韩洵的胸膛。他要爬到那个高高的,不会轻易摔倒的位置,他终於说出来了,他的愿望。
酷暑下晒了一个小时,出了一身的汗就坐回开足冷气的车内,韩洵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嗓子不大舒服。第二天果然就感冒了,还发著低烧。
学校在放暑假,可是工作还得做,尤其现在还是关键时刻。人虽然很不舒服,但韩洵还是坚持平时的作息规律,很早便开始处理事务。受到打击的广星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到原先的状态,他的实力中心不得不做一次大转移。在今天之内,他必须决定把重心放在和广星有著同样历史和名气的海联商厦还是放在新兴的祁连城。
他自己当然是倾向於刚刚起步的祁连城,白纸是最容易涂画的。可是他要倚靠的势力却潜藏在老的机构里。所以在这点上,他不得不让步。
门被敲了两下,张劲从外而入。
“会议时间到了。”
韩洵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五十七分。收拾了一下便起身下楼去。
偌大的会议室,大概是坐满了人的关系,给他一种窒息的感觉。
各公司先报告了近期的经营情况,而後进入今天的议会主题。
广星商厦的局面是既定的了,基本没有什麽反转的余地。然而出乎韩洵意料的是,广星的管理层居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反弹。管理重心的转移无疑是剥夺了他们大量的利益和权利,从朝臣沦为外放官员,就算知道这是无法改变的情况,但至少也应该趁机多捞点好处提点要求才是,可是他们却看起来没有丝毫怨言的样子。非但如此,他们,还包括海联的管理层,都全面支持把管理重心放到祁连城。这让韩洵感到意外的同时,也感到十分的不解。直到会议结束,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麽一回事。
“你脸色很不好。”张劲替他打开车门。
韩洵坐在後座,揉著胀痛的头:“你知道些什麽吗?”
张劲沈默了一阵,说:“听到一些传言。”
“什麽?”
“瑞林酒店可能也会归在你的管辖下。”
心中的疑问豁然开朗。
瑞林酒店的实力远在海联和广星之上,如果真的被划分过来,管理重心一定是会放在那里的,不如趁还没有定论之前,先以“创建新机构”的理由把还没有什麽实力的祁连城推上位,这样还能与瑞林站在同一位置上竞争。
韩洵的心里不是滋味。无论广星还是海联,都是在为自己的利益而考虑,根本不能作为自己的势力收为已用,尽管这样,他还是不得不倚靠。
“这事我怎麽一点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只是传言,源头不清。”
“祖母为什麽要这麽做呢……”韩洵习惯性的皱起眉,喃喃自语。
发烧带来的眩晕和车内适宜的温度让他昏昏欲睡,提不起力气来再想复杂的事情,於是便放任身体和思维都松弛下来,渐渐睡著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稳稳停在家中,本该在驾驶位的张劲此刻正站在外面,靠著车门抽烟。
韩洵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坐直身体,盖在身上的薄毯滑了下来。
一直注意著他的张劲发现他醒来,扔掉烟蒂替他打开门。
夏日夜晚透著丝丝凉气的风吹进车内,让韩洵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在温度颇高的车内捂著毯子出了一身的汗。张劲连忙拿起毯子裹住他,伸手把他带了出来。
抬头望望天空,漆黑的夜幕上缀满了点点的繁星。
“我睡多久了。”
“两个小时。”张劲一边回答一边搂住他往屋内去。
管家站在门口迎接,身後垂手立著紧抿嘴唇的少年。
韩洵经过他身边,只淡淡瞥了一眼,并不关心他是什麽时候回来的。
韩麒望著紧偎在一起离去的两个背影,似乎可以听见自己牙齿磨响的声音。
韩甄拿手指捅捅他肩膀,面无表情的说:“麒少年,都看了一个多小时的星星了,可以进去休息了。”
谁的拒绝(第十八章)[兄弟年下]
让韩洵感到意外的还不止瑞林酒店这一件。
当他踏进瑞林位於十八层的第一会议室,看见韩麒的一刹那,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烧还没退而眼花。
毫无疑问的,瑞林已经归於他的名下。美其名曰学习,其实是已经进驻企业,开始打拼属於他的天下。就像两年前,韩洵进入广星时那样。而这是什麽时候发生的事,他却一样完全不知情,甚至连一向消息灵通的张劲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瑞林是韩氏八大地位产业之一,能够这麽早就坐镇瑞林这种地方,不用多想,一定是韩承宇的杰作了。
韩洵在首席落座,宣布会议开始。
会议中,韩洵总是感觉有道炙人的视线紧随著自己,等到他向那边看去,少年的却又是看向它方的。
会後,韩洵又单独和各部门的主管了解了一些情况,又在酒店各处视察过,等完全结束,外面已经天黑了。
酒店内部举办了宴会,韩洵以身体不舒服的缘由推辞掉,在晚上七点三十分整的时候走出瑞林酒店。在张劲和几个保安的护送下返回家中。
刚停稳车,後面一辆蓝色跑车就紧跟著进来。昏暗中看大清楚车型,但韩洵从後视镜中一眼就认出是韩麒的车。
有点故意的成分,韩洵下车後便靠在张劲的怀里,让他扶著自己进去,其实他的病在昨天晚上在车里睡了两小时捂出汗後就完全好了。
管家韩甄像往常一样在大厅门口迎接。
韩洵请他代为泊车并道谢:“麻烦甄叔。”
而後和张劲一起从东边的偏门上楼去。
宅内的警卫设备做的十分严密,到处都有监视器及警报装置,惟独这边的楼梯没有,又离他的房间近,所以他一直习惯从这里走。
几乎是他专用的通道虽然天天都有人打扫,依然有股潮湿陈腐的味道挥之不去。再加上这房子确实有些年头,十分老旧,更让这个缺乏人气的地方有种阴阴的感觉。
两人走路动作都很轻,像是故意不让声控灯亮起。
黑暗中的前行茫然而疲惫,却有暂时逃避出现实的解脱感。
韩洵忽然拉住走在前面的张劲停下脚步,额头抵著他宽阔的背。
“洵少爷?”张劲疑惑的叫了声,整个楼梯间内立刻光明大作。
韩洵将脸埋在他的背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在只剩呼吸和心跳的空间里,灯又很快灭了下去。
张劲转过身来,轻轻将他搂进怀里。
没有完全伸展开骨骼的少年躯体显得纤细,被他的胳膊整个包裹了起来。
他明白这个孩子的疲累,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长时间的陪伴著他,就算到最後会伤的更深。
韩洵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感觉到了一丝的安心,缓缓吐出一口气,释放多余的情绪。
张劲抚了抚他的头发,耳语道:“不用想太多,为你自己而活就好。”
韩洵沈默了一阵,低低的说:“我很累。”
“你可以停下来歇一歇。”
韩洵又摇了摇头。
“不是那种累。”顿了顿,又说,“张劲,我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是什麽?”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但毕竟也只是动物,充满了本能。”
是啊,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强势的,惟独在这个男人面前显示出脆弱。这也是一种本能,处於信任的本能。
韩洵又不说话了,将脸在他的颈边埋的更深。
张劲侧过头,吻了吻他的耳廓,虽然不合常理,但在这样静谧的气氛中做来,似乎也并不显得突兀。
韩洵搂住他,有种想在母亲怀中呜咽的冲动。
这个没有什麽表情,不多言语的平凡男人给了他失去母亲後的所有温柔。
在这个危机四伏,冷漠无情的家族里,他全然的信任了这个男人,甚至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正当他犹豫著要把心中的困苦如实告诉他时,身後突然传来了很大脚步声,灯光大亮时,少年已然冲到面前,并且用力的拉开了他们两人。张劲的脸上更是重重的吃了一拳。
还没来得及出声指责,韩洵就被他连拉带拽的牵上了楼,来到了二楼的走廊上。
韩麒先是把他按在墙上,用愤怒又委屈的眼神直直看著他,然後一把抱住,搂的死死的。
韩洵挣了两下没有挣开,也不敢大声张扬,只在他耳边低声骂:“干什麽你,快放开!”
“你怎麽可以这样!明明也是和我一样的,那为什麽就不能喜欢我呢?三哥也就算了,他有什麽好呢?除了年纪比我大以外,他比我好在哪里呢?洵!洵!”
莽撞的少年突然将唇贴在他颈上啃咬,像是一头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情绪的小兽,只能采取激烈的行为。
韩洵吓了一跳,一个使力推开了他,迎面扇了他一个耳光。
两个人都愣了愣。
“洵……”韩麒错愕的睁大了眼,也忘了脸上火辣的痛感。
“住口!”
韩洵噌的从脸红到了脖子,连耳根都染的通红,也不知道是羞是恼。他咬牙切齿的怒视著少年,一副恨不得把他痛揍一顿样子,可这实在不是个打架的好地方,只能带著满身的火气转身冲进了房间并牢牢反锁住。
拼命的往脸上冲著凉水,衣袖和领子都湿了,热度却始终退不下去,连带著脑袋里也乱成了一团。
镜子里那张迷茫的脸挂著点点水珠,脖子侧面一块浅浅的红痕,依然整齐的穿著和一丝不苟的短发,说不上有多狼狈,可是就连他自己看,都有种脆弱的感觉。
韩洵愤愤的握拳砸在镜子上,突然砸出了灵台一丝清明。他心里一阵发寒。
过道上有监视器,刚才的那一幕,一定已经被毫无遗漏的记录了下来。说不定还被看了现场直播。
来不及多加考虑後果的严重,马上电话呼来刚被扔在楼梯间的张劲。
韩洵焦急的在房间里等待,坐立不安的踱来踱去。
他也知道擦掉录影一定会引起怀疑,但在这麽匆忙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其他的方法。
不幸中的大幸,今天晚上当班的是张劲的手下。当韩洵听到回报以後,却并没有马上松了口气。本来还怕毁掉了影带但堵不住人口,韩家的情势这麽复杂,到处都是各家的眼线,这回总算是有惊无险了,但是在他心里还有著丝隐隐的担忧,虽然暂时还说不上来是什麽。
就这样忐忑不安的过了三天,韩家似乎依旧维持著表面的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不对的情况。
由於刚接手瑞林的事务,韩洵天天驻扎在酒店办公。奇怪的是,他也一连三天都没有见到瑞林的负责人韩麒。
心想他可能也在後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怕见面会尴尬,也就没有太过去在意。
瑞林的经营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由於之前是直属於欧阳彤管辖的,内部财务和人员关系都非常明朗有条理,不存在大的缺失。而且管理层也显示出了比广星和海联更高的素质。没有倚老卖老,没有阳奉阴违倒行逆施,完全的、高效率执行命令的态度,凭借实力竞争而非勾心斗角的气氛,都让韩洵觉得连呼吸都顺畅。虽然瑞林的系统要比原先管理的数十家大小企业都庞大的多,在各地有很多的连锁分店,但真的处理起事务来,要比他原先的工作来的轻松的多。有一个好的管理系统,即使最高管理者是一个什麽都不会的小孩子,企业也会兴盛。对於初出茅庐的韩麒来说,这还真是一个学习的好地方,比当初自己进驻广星,不知道要省心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