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玫瑰艳如血————西蓝花
西蓝花  发于:2010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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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老天的份上,说点什么吧?」我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你快把我吓死啦!」

他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把将我紧紧的抱住,不停的吻着我的额头,「伊曼纽尔,这很糟糕,伊曼纽尔……」

有好几分钟,他像一个噩梦中的人不停的重复这句话,眼睛聚焦于不存在现实中的某点,仿佛透过现在凝视着过去。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他惊慌失措,但那也感染了我,不过我努力克制住了歇斯底里的惊叫的冲动,在他耳边低声安慰他,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我不能老依赖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支持我,我也应该在他有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不是吗?回忆起在我心情低落时他是怎么让我忘却那些不快的,我伸出手臂轻柔的抚摩他的背部。

「我们不会有事的,理查德,我就在你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好吗?」

他的呼吸渐渐趋于平静,箍着我的手臂像一个过度紧张而虚脱的人松脱开来:「对不起,伊曼纽尔,我失控了……」他看着我,眼里破碎的神色让我心里一痛。

「不,别向我道歉,你的快乐就是我最大的欣慰。」我觉得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年前我为之而来的真相又一次开始困扰着我。布雷德福曾答应说,总有天会将一切都告诉我,但我隐隐约约的觉得他一直在推迟这天的到来,因此我猜测,不管他隐瞒了什么,那一定让他备受煎熬,梅塞德斯会是这痛苦的始作俑者吗,我不知道。

现在并不是提问的时候,晨光熹微,黎明前的黑暗已经过去,我必须在有人发现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向他道别时,他仍然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这个状况直到我们到达沼地庄园后也未见好转。

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忧郁像吸食生命的恶魔一样吸走了他几乎全部的快乐,他的黑发不再梳得整整齐齐,而是像一只混乱的鸟窝顶在头上,他没有交谈的欲望,也不想进行户外活动,常常一连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只有我要求时,他才会陪我散步。

我小心翼翼的陪伴在他身边,搜肠刮肚的讲趣闻给他听,希望以此令他振作起来。虽然听我说话的时候,他仍是一副专注的神情,但我知道,他的心思不在上面。

我很难过,因为他的消沉,也因为他有烦恼却不跟我说。或许在他眼里,我依旧是一个孩子,而并非可以和他并肩面对风雨的伴侣。

就在这时,命运找上门来。

七月中旬的一天,我正在花园里散步,时值傍晚,连绵的火烧云将天空映得通红,宛若大火中的瓦尔哈拉神宫,天气燥热,一丝风都没有,简直令人怀疑上帝是不是偷偷把沼地庄园搬到了地中海沿岸。我百无聊赖的在小径上绕来绕去,希望晚上能凉快一些,透过树缝,可以看到布雷德福正坐在一棵大橡树底下的圆桌边看书,或者准确的说,假装看书,半个小时他没翻动一页。

就没有任何办法消解他心中的抑郁了吗?我甚感绝望,这时,一丛怒放的玫瑰引起了我的注意,每朵花骨朵就那么饱满,充满朝气,鲜红鲜红的,几乎可以滴出血来,一只夜莺落在不远处的无花果树上,梳理着羽毛,一切那么美丽动人。我们回到这儿不就是为了享受它吗,可置身在花香的萦绕之中,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没有布雷德福和我一起欣赏,再美的景色也变得索然无味。

想起冬天时我们在这是多么的快乐,虽然那时花园里一片荒芜,我触景生情,心痛得简直无法呼吸。

忽然,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我循声望去,有辆陌生的马车正驶过弯道,在沼地大屋门口稳稳的停了下来。

车厢门打开,两个男人走下来。我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希根。仍戴着金边眼镜,他齐肩的金发在脑后打了个结,手杖夹在腋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布雷德福显然也看到了他,他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书掉在草坪上。

「伊曼纽尔。」他呼唤道,眼睛依然死死的盯着那两个不速之客,我向他跑去,挽住他胳膊。

因为布雷德福的声音,希根和他的同伴发现了我们,在暮色中朝我们走来。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弥漫开,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

「你好,布雷德福,我们大概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终于,希根在我俩跟前站定,他伸出手臂,「原谅我的突然来访,希望你还没有忘记我。」

布雷德福握紧拳头,肌肉绷得像钢铁一样,过了好一会才松弛下来:「我当然记得。」他说,在他的努力控制下,语气听起来与平常无异。不过从他阴郁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他内心非常不安。

他们握了握手,希根转向一旁的青年绅士,解释道:「这位是布朗宁先生,他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你不会介意吧?」他随意的说,但透着强迫的意味。后来我知道,布朗宁是他的家庭律师。

布雷德福的手突然一阵痉挛,条件反射般的伸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好像害怕我从他身边逃开,他太用力了,甚至抓得我有点疼。

「好的。」确定我在他身边,他说。

希根眼中的笑意变得更加浓厚,语气却愈发冰冷:「布雷德福,老朋友,我说谈谈,意思是单独谈。」他在单独上加重语气。

我抬起头望着布雷德福,他似乎在逃避我的目光,经过长长的考虑,他渐渐松开抓着我的手,「好吧。」他轻声说,声音中好像夹杂着一声叹息。

立在一旁的布朗宁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他随着他走开了,在迈开步子之前,他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像一只受伤的狼,孤独而绝望,让我极不好受。

他们一直拐过门廊,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直到布雷德福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希根转向我:「伊曼纽尔?」他不甚确定的说,「我没记错,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那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冷冷的说。

他察觉到了我的敌意,但脸上的笑意并未消减:「关系重大。」接下来的话像一只榔头狠狠的锤在我的脑袋上,「我可以很肯定的说,我是你的舅舅,亲生舅舅。」

全身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我收回追随着布雷德福消失的身影的目光,盯着他:「你……你说什么?」

「我明白对于来说,这一时间很难理解,」希根从容的说,「但你应该知道,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是不会妄下断言的。你是一个孤儿,来到英国之前,你一直都在巴黎生活,是布雷德福找到了你,将你带到这里,对吗?」

我点点头。

「是的,」比起跟我说话,他更像在自言自语,「毫无疑问你是米兰达的孩子,那眼睛……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确信无比……」

一种未知的恐惧潜入我的心房,我打断了他:「等等,米兰达是谁?」

「你认为呢?」希根说,从怀中掏出一只椭圆形的吊坠递给我。

那吊坠距打造有些年月了,上面镶嵌着一块硕大的蓝宝石,周围刻着繁复的花纹。

「打开它,孩子。」希根命令道,「你会知晓一切。」

我的手抖得不像话,仿佛捧着的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打开,邪恶就会从里面跳出来将我吞噬。

随着细微的「咔哒」一声,吊坠打开了,一幅少女的画像呈现在我面前。她有一头浓密蓬松的卷发,像融化的金子一样垂在胸前,温柔的眼睛透着机敏和勇气,湛蓝得仿佛容纳了整个天空,山茶花一般娇嫩嫣红的嘴唇微微上翘,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孔雀蓝色的绸裙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画师灵巧的笔触将她的魅力展现无遗,尽管时隔经年仍然惊艳动人。

但令我震惊的是,她的容貌和我简直如出一辙,除了我留短发,面部线条相比之下更具男子英气。

「她……她是我的母亲?」我颤抖着声音问。

「铁证如山。」希根回答。

「而你……」

「正如我所说,我是你的舅舅,米兰达是我唯一的妹妹。」

这并能解释什么,「她现在在哪?为什么她不来见我?」我急切的问。

希根脸上的微笑凝滞了片刻:「很遗憾,孩子,米兰达已经去世了。」

看我瞪大眼睛,他继续解释:「在生下你不久后,一场急病夺去了她的生命,这是布雷德福告诉我的,当时他在法国,和她在一起。」

「可是……」疑问在我脑海中纠结成团,「照你这么说我母亲应该是英国人,不是吗?」

他轻咳了一声:「当时我们正在和拿破仑交战,你父亲格伦·威尔伯是一名军官,她是追随他而去的。但是很不幸的是,格伦在战场上牺牲了,米兰达流落巴黎,布雷德福照顾怀孕的她,直到你出生。」

「为什么是他?」

希根干笑了一下:「根据他的说法,他那时正在欧洲游学,而我父亲希根爵士,也就是你的爷爷仍然为米兰达下嫁一个普通军官而大发脾气,他禁止我来法国见她,我当时太软弱,无法反抗他的命令,以至于再次见到米兰达时,她已长眠于地下。」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知道米兰达的死讯,我父亲后悔了,派我来法国找你,但由于一系列阴差阳错的事件,我们失去了你的音讯。」

得知自己的身世并未带来想象中的释然,反而令我更加焦虑,「换句话说,是我的家族抛弃了我?」

「不。」希根矢口否认,「我曾经多方打探过你的消息,可是线索实在太渺茫。」

「所以你就放弃了?」需要接受的东西太多,我被搞糊涂了,但有一件事情很肯定,我怒火中烧,「那你现在又出现算是什么意思?」

他又咳嗽了一下,似乎以此来掩盖不耐烦:「现在我知道你在哪了,我总不能让你流落在外吧,你应该回归自己的家族。」

「回归自己的家族?」

「是的,」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希根松了口气,「我会接你回我家,和我的家人们住在一起,」一个长长地停顿,他接着说,「在澳洲。」

「不!」我睁大眼睛,「我不会跟走的,在这里我很快乐!」

他不以为然的扬扬眉头:「那恐怕要委屈你了,你不走不行。」

「你尽管试试看!」我一点也不把他当舅舅看待,「我已经成年了,喜欢待在哪儿是我的自由,用不着你来插手。」

「倔脾气,就跟你妈一样。」希根哼了一声。

我刚要制止他拿我母亲说事,他继续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布雷德福之间的丑事,对此我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不管你乐不乐意,我都会把你带走,即使采取强硬手段。」

经过短暂的诧异,我理所当然的说道:「如果你以为你会成功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布雷德福不会允许你那么做的,他爱我,没人能将我们分开!」

「太单纯了,你真的这么相信?」他扬起一丝讥讽的微笑,「他和你只是玩玩而已,孩子,你不能给他带来继承人,他没有理由对你动真情。相信我,他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你母亲。他曾经爱过她,但米兰达却为一个下级军官拒绝了他的求婚。」

这个消息让我有些心烦意乱,但除非听到布雷德福亲口对我这么说,否则任何人都不能动摇我对他的坚信不疑:「你说谎,你只是为了让我愿意跟你走才故意挑拨离间,我不会中你的计!」我告诫他。

「很快你就会改变主意。」希根不紧不慢的说,显出十足的优越感。

这时布雷德福和那个叫布朗宁的青年回来了,我注意到布雷德福收紧下巴,脸色惨白,眼睛里闪烁着怒火和令人心碎的悲伤。我想象不出他们谈了些什么,但应该和希根跟我提起的是一码事。

「理查德……」我握住他的手。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伊曼纽尔。」可他的声音完全背叛了他。

「好了,」希根总结陈词,「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孩子,希望到时你的答复不要太令我失望。」

没人向他道别,他做了个碰帽檐的动作,「再见,好好保管你母亲的肖像,那可是出自布雷德福之手。」干巴巴的笑了一下,布朗宁为他打开车厢门,他钻进马车,顺着晒得又白又干的大道离开了。

20.真相

跟在布雷德福身后,我一声不响的走向屋子,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我的大脑像个黑暗的洞穴,无数只思绪化成的蝙蝠扑扇着翅膀在里面飞撞,吵得嗡嗡作响。我觉得我有成千上万的问题要问布雷德福,可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现在我知道我不是个孤儿了,我有一个舅舅,讽刺的是,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这不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吗?我问自己,我曾经那么坚信,甚至还拿它在卡莱尔面前夸夸其谈的血缘论上哪去了,难道那只是纸上谈兵,一到现实面前,它就溃不成军了吗?

我不知道,我无法回答,我心里已经乱了套,唯有一个念头,那么清晰,那么强烈,像一座灯塔一样矗立在暗涌纷乱的思潮之中:我爱布雷德福,我仍然爱他,即使他欺骗了我。

四野一片死寂,沼地大屋笼罩在暮色之中,从正面看来,气势恢宏,夕阳耀眼的光辉在它白色的石砖墙面跃动,有种震慑人心的美,只是长夜将至,我不自觉的流下泪来。

刚穿过门廊,布雷德福毫无预兆的将我揽进怀中,无需言语,我感到他的痛苦,他的灵魂正在经受地狱般的洗练,正如我一样。

「对不起,伊曼纽尔,对不起……」他不停的说,「我本应该一开始就将一切都告诉你……」

「是的,你知道你不应该隐瞒我。」我说,「可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做了?你甚至不为之感到后悔,对吗?」

他沉默了片刻,「是的,我不后悔,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真相,你绝不会留在我身边,可是在失去你十五年后,我怎么能忍受希根再次从我手中夺走你?现在你知道我是多么卑劣而自私,告诉我,透过那审视的目光,你的心里在责怪我吗,因为我阻止你与亲人重逢?你已经不爱我了,抑或你的爱已变成了恨?」

「我是该恨你,先生。你处心积虑且大言不惭,你许诺过给我我应得的答案,并以之为饵,诱导我留在你身边,可到头来这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我说,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心智像被摧垮了一样,显出完全的绝望,参杂着懊悔和不知所措。

「对此,我没法解释。」他喃喃说,「我只是太爱你了,伊曼纽尔……」

「这也不能成为你为所欲为的借口。」在我心底,我根本不怪他,说出这些话我心如刀绞,但我必须弄清楚。

他深吸了口气:「你……你要离开了我,是吗?三天之后,你就要去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我再也见不着你了?」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他是我舅舅,照理说,我应该跟他走,你不是也这么认为吗,当你把卡莱尔交到他父母手中的时候?可是在做出决定之前,我想听你把这个故事完整的告诉我。」

「为什么?」他扶着额头将脸痛苦的转向一边,「我打赌希根已经都跟你说了。」

「可你应该亲口告诉我,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实现你对我的承诺。」

他没有回答,透过那深邃的绿眸,我能读出他的挣扎——是继续逃避,还是面对。

「在巴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又问。

「好吧,」最终,他妥协的叹了口气,「我会告诉你我所经历的这一切。」他拉起我的手腕,朝小客厅走去,半路上我们遇到了沃姆夫人,她行了个礼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问我们是否到餐厅去。谁也没有回答她,她好奇的看着我们旁若无人的从她身边穿过,好像她是个看不见的幽灵。

推门而入时,我想起圣诞节的那个檞寄生的把戏,就在这扇门底下,不禁肝肠寸断,我真想回到那时,什么都不知道,只因一个吻就满心欢喜。

等我在沙发上坐定,布雷德福关上门,窗户开着,薄纱窗幔在夜风轻柔的鼓动下忽而扬起,忽而落下,一阵阵花香透进来,沁人心脾,正是这甜蜜的香味使我们之间的气氛相形之下更加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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