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 下————红糖
红糖  发于:2010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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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无巨细,娓娓道来,体贴程度,到不似军情,反似家书了。

但还不够。

那个人,那个人为什么不能亲手写封信呢?哪怕只一句平安也好。

幸好顾慨然贴心,那些从前线传回的战报里,偶尔会夹着一封长信,在冗长的军况详情末尾总会有寥寥几句提到那个人。

“今日晴好,眉目舒展,日餐三碗有余。”

“午后于壁野驯服不知名野马一匹,亲命名为‘小黑’,正洗刷之。”

“路经茶炉,观小儿玩耍,大笑。”

传令监们都长了心眼,但凡盖着“顾”字戳的信,务必区别对待,不能压,不能折,最好用油布包起来,皇上看。

合上信,苏殒心里喜滋滋的,那人吃饭的样子,眉目疏朗的样子,驯服野马的样子,大笑的样子,就跟过画儿一样,又在心里细细映了一回。

如此这般,战情如何,西疆如何,倒不怎么上心了,反正那个人生来就是打仗的料子,随他去折腾就对了。

请求增援,准,请求延长战线,准……准,准,准,都是准。

“军情方面,以御前将军的话为准,军情紧急,若无必要,不必再知会朕。”

他的御前将军,果真没令他失望,白水城一役,是他交来的第一封捷报。

不出一个月,不但成功守住白水城,战况还在逐步好转中,西疆撤兵三十里,我方正在步步逼进。

连苏殒都不敢相信的好消息。

捷报传来,举国欢庆,苏殒下令,全国禁荤三十日,为前线的兵士们祈福,为我大苏祈福。

“恭喜圣上,又得一员猛将!”朝臣朗声颂道,“天佑吾皇,天佑大苏,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殒微笑不语,这颗心要等他平安归来才算落定。

不过总算能睡回安稳觉。

大军刚出发的那几天,苏殒夜不能寐。

一闭上眼,全是梦魇。

梦里被血淋淋的残酷画面压得喘不过气,金戈铁马,战旗飘摇,络绎身披铠甲,满脸血污,独自站在一众铁骑面前,面朝敌军的主将,那西疆主将头戴金盔,挡住半张脸,阳光下扯开嘴角,露出象征胜利的微笑,而他的络绎就只静静立着,不屈不挠,,阳光在那一瞬间刺目得灼人,视线满是浓浓的血红……如此反复,哪还敢睡?

思念若渴,屏退众人,独自来到书房,翻出盖着顾字戳儿的信纸,将那三两句生活小语再看一遍,才算顺匀了气,末了又抽出那封捷报细细看来,一面摇头,一面微笑。

本应在十天前抵达的西疆粮饷队在途中被一小股神秘力量奇袭了,那一小队人得手后没急着杀人,而是先把那成捆的粮饷自预先打破的冰洞里沉了底。

运送粮草的西疆小兵吓傻了眼,黑黝黝的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依稀只见正中指挥那人做了个手势,手刀横在脖颈上,示意:杀。

干燥的空气里,血花四溅。

那是络绎第一次直面死亡,对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但那又怎样呢?来日战场上碰面,还不是手起刀落?

战争于谁都是个灾难,人与人本无冤仇,但各为其主,只得说声抱歉。

北风呼啸,亡灵一路走好。

“你沉一次,他们还会运来十次。”副将韩璐沉声道。

年轻的将军,年轻的副将,年轻的军师,这大概是大苏有史以来最没把握的一仗。

“你回去指挥他们守城,我和弟兄们在这等。”年轻的将军在河堤边蹲下,河水冻结,堤坝显得尤为壮阔,土栅栏似的。

“你的意思是……”

“断了他们的往来,看他们能坚持多久。”

这条路是白水城与西疆之间的唯一途径,一面是山,一面是河。

草木凋零,人往山上跑,就是秃子顶上的虱子,显而易见;河水结了冰,二月的天气,说化就化,谁也不敢往冰上淌。

“你不会打算埋伏在这里吧?”韩璐惊问,四下看了看,堤坝虽是个好掩护,可天寒地冻个的,连火星都不能点,能坚持多久?

听说他和皇上关系不一般,但亲眼见了才知道,络绎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络绎抬头看看天,前两天那块低云已飘到了东边,月亮晃得刺眼,明天又是个大晴天,他缓缓道:“这几天都不会起风,”不起风就没有云,没有云就不会下雨,“我连一只鸟也不会放过。”

韩璐临走前问他:“用不用三天后我来交接?”

“不用,你给我守好白水城,我来绝他们的炊。”

西疆这一仗筹划了多年,一直苦于两国之间隔了太多山水,好不容易伺到大苏新帝登基,青黄不接的这茬,本以为胜券在握,谁料对方忽然杀出这么一手?

白水城久攻不下原在意料之中,自古守城容易攻城难,谁捱得住,谁便赢,但被切断消息与粮草却是万万没想到。

运送粮饷的车队有去无回,固守在白水城外的军队光与城内那伏击的弓箭手周旋便已耗去了大半心力,更是分神无暇,西疆那头即便再派军马接洽,也需时日,一日复一日,断了粮的肚子可等不及,无奈,后撤三十里吧。

更加始料未及的是,这次大苏的作战风格却和以往完全不同。

他们后撤一小步,对方竟前进一大步,一进一退之间,战局竟已现出微妙的变化,退着退着,就退到了索兰河外。

仅仅三个月,西疆与他们虎视眈眈的城池越来越远。

…………

这天苏殒终于做了个好梦,梦里络绎十四岁,站在他面前掳袖子挽胳膊,满脸傲气的说:“猫?那是娘们玩的,男子汉就得玩马!……我只知道西疆有名驹,叫乌云踏雪……”汗津津的小脸,黑漆漆的眼眸,得意又张狂,那就是十四岁的络绎。

醒来,又睡不着了。

是啊,他的络绎原本是匹小野马来着,是他强把他留在身边的,他还记得那次酒醉,他逼他发誓,永不离开他……可是,那次,络绎答什么来着?

那时络绎单膝跪下,对他行了大礼,他说:“我会尽心保护您,陪伴您,直到您登基的那一天。”

心口募然一紧,为什么是登基那一天?!

苏殒记得当时自己也这么问了。

他又答:“因为那时您就是皇上了啊,担忧的事情远比当太子时复杂且重大得多…………而我,作为将军的后代,自然要驻守边疆,为您防范一切未知的凶险。”

他还记得那段誓言之后,络绎绽放的笑容,恳切而真诚。

也就是那个笑容,令苏殒再放不开他。

从此,伤害也罢,快乐也罢,都不再放手。

第二日天空放晴,苏殒心血来潮忽然想去天晴殿看看。

一直有差人打扫,物件摆设应该还在原地,未曾变过。这么想着,将人遣退,独自信步走去,看着那些快速退出视线的身影,心里暗暗好笑,他们当我还在愠着吧。

早朝上,不知是哪个,突然提起子嗣的问题,接下来就众口一词的说该纳妃,然后就相互推举起对方的闺女侄女孙女来,朝堂上一时跟贱买贱卖的菜场一般。苏殒木着张脸不置一词,心里磨牙想,现在热闹了,前阵子挑人带兵打仗时怎么没见你们这般活络呢?常说饱暖思淫欲,真是不假啊,刚太平几天,开始琢磨起我了不是?

想归想,嘴上却不能说,咬着牙静静的听,时不时点个头,笑一笑,露出一副尚可,还好,待议的神色。

泱泱明堂上,苏殒觉得格外孤单。

子嗣……的确是个问题。

但……娶媳妇?没门!

拖吧,能拖一日是一日。

一阵清脆的铃声闯入耳膜,苏殒驻足,向声音来处望去。

原来已不知不觉间走进一条岔道,身旁是一进院子,院墙红漆剥落,覆着密密麻麻的枝蔓,若是仲夏时节,必是红墙绿藤,煞是好看,记忆里宫中好像是有这么处角落,朱红的墙,翠的萝,夜晚花开了,整面墙都是香的……可是记不得了,许是不常来吧。

一个孩子在一株树下咯咯笑着,穿着厚厚的棉袄,寻常的绸子面,清越的铃声就从颈间传来,那小儿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他颈项间露出一抹金黄亮色,是长命锁,苏殒小时也戴过。

宫里哪来的孩子?难道是宫女与侍卫苟合的成果?可这胆子真能吞天了,还敢养在宫里……而且,看来养的还不错,白白胖胖的,高高兴兴的。

一想到在自己眼皮底下竟然出了这种事,苏殒就很生气,他这个皇上还真是没威严。

但这也不能全怪他,谁让咱们的苏殒眼里只有一个络绎呢?心思一半用来治理江山,一半还要用来琢磨怎么拴住心上人了。“皇宫里的女人都是皇上的,不容任何男性生物染指”这种概念,在他脑中压根就没成形。

那小孩尚不知厄运已悄悄降临,仍然没心没肺的玩耍。“哎呦我说你怎么跑出来了!真是要命……”一个小太监从里间跑出来,小孩看见他,便张开两臂,支支唔唔的唤着:“如海……抱抱……”

“抱什么抱!谁让你这个时侯出来了?!小心你娘知道打你……”骂归骂,如海还是应和着孩子的动作,弯下腰来。

孩子嘟着嘴,带了些许哭腔:“你又诳我,娘早死了……”如海一怔,孩子又笑呵呵的指着身旁的那株树道:“如海你看。”

如海叹口气,凑头去看那孩子指的树梢,半晌才道:“是啊,春天快到了,发芽了。”

“那爹爹呢?”孩子忽然冒出这句。

小孩说话毫无逻辑,苏殒一句也没听懂,但那如海却听懂了,柔声道:“爹爹就在这啊。”

“在哪里?!翾儿没看到!”

“等花开了就看到了……”说着一把抱起他向廊子走,孩子也不再问,乖乖的把下巴沉在小太监的肩头。

如海转过身,苏殒就看到了孩子的正脸,圆脸,圆眼,翘鼻头,不知是冻的还是兴奋的,脸蛋飞着两团淡淡的红。

年龄太小,尚看不出形容。

但苏殒知道,再过两年,那孩子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使起坏来那圆溜溜的眼睛会眯得狭长,鼻头会习惯性的向上皱一皱……如果他有哥哥的话,还会脆津津喊一声:“太子哥哥”。

苏殒猛然抬起头,顶上的牌匾写着:曦园。

爹爹呢?

爹爹就在这啊。

在哪里?

等花开了就看到了……

石榴花开么?

放眼望去,满园光秃秃的树木,不正是一十五棵石榴么?

还记得,树秧是他送的。

“不是喜欢石榴么?送你些秧子,你且插上,三年后满园的石榴随你掰着玩。”

没想到,那人竟真的种了。

四十一

小孩叫苏翾,也不知是谁给起的名字,苏殒觉得还不错,翾,小飞也。

不飞高,不飞远,轻柔的,低低的飞,像养熟的鸟儿,翾翔就够了。

唉,也许这名字更适合络绎。

小孩今年四岁,生辰在中秋左近,也即是说,五年前的中秋,苏觞那混蛋造了一出混蛋事。

小孩母亲是曦园的宫女,去年病故,具体什么病,谁也说不清,因为压根就没敢请医生。

这么一想,苏殒觉得自己实在是糊涂,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也难怪他,恐怕连孩子他爸苏觞自己都不知道,否则不会那么放任着不管,可是他不是好男色吗?

五年前的中秋……湖心亭赏月。

苏殒记得很清楚,那天明晃晃的月亮映着一船人明晃晃的悸动,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苏觞竟对他存了那份心,那是被贬之前最后一次见他吧,也是最后一个合家团聚的中秋夜,头天喝了酒,在船上吹了风,夜里又……有些癫狂,天还没亮,那厮就扔来一张帕子,帕子沾了酒渍,有些乌糟,但上面那首小阙却字字清晰,苏殒看着甩在脚旁的帕子,脸一下就烧了,月色下画舫上那人定定注视自己的神色又浮了出来,的确,到底是在咏谁呢?薄醉酿青衫何人……何人?!

许是沾了酒的缘故,原本危险的,模糊的情愫就这么荡漾开,苏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站在一座兽笼前,明知道里面的家伙危险而凶猛,却抵不住好奇心的涌动,硬要掀开一角看看,看一眼,不够,还想看,被那人搂着亲吻脖颈时整个人都疯掉了,一面感叹着原来是这么回事,一面回想着那人怀念母妃时温柔如水的眼波……关键处终是羞愧到不行,将那人推开。

难道……难道这一切都叫旁人看了去?

苏觞还在不甘心的嚷着:“为什么他行,我不行?!”

“我也喜欢你啊!!”

原来,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转了性儿似的如饥似渴的读书,陪他同去御书房,与他讨论真知奥义,原来是这样……不是兄友弟恭,而是存了这样的心。

面皮从滚热到冰凉,从羞赧到恼怒,又想到,那个人是不是和此刻的自己一般心境?被亲人不纯洁的觊觎,一切的乖巧伶俐懂事只为了……更接近,真是无耻,既是骂自己,也是骂这人,所有的不堪终化成一个咬牙切齿的:“滚。”

苏觞愤怒的表情搀着几许被伤害的脆弱,似乎还有些悲伤什么的,但那时的苏殒无暇深究,他能做的仅仅是在那人离去之后将房门紧紧合上,独自舔舐伤口,他堕落,不代表可以拉着旁人一同堕落,毕竟院里还有一个懵懂可爱的小侍读呢。

他滚开后发生了什么,苏殒不知道,但现在……似乎是知道了。

无法无天的二皇子能做什么呢,无非就是把愤怒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呗,女人,或者男人。

苏殒看着独自玩耍的小孩,无声的叹了口气,不管旁人怎么想,他觉得自己到底不是狠心的人,从决定继位到现在,手下过的人命没有八十也有一百,第一条,就是苏觞的。

不是不愧疚,但没办法,如果时间倒回,他还会那么做。

这是他常跟自己说的一句话,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这就是无形的懊悔。

说回当下,他觉得自己不狠,最起码,他没有苛待这个孩子,以及那个叫如海的太监。

毕竟,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如海,看他下午对孩子那样亲,就留他继续伺候小主子吧。

小孩,哦,不,人家有名字的,苏翾,苏翾一点都不认生,自个玩的好着呢,洗过澡,香扑扑的,小人儿就在床上打滚,要知道那可是皇上的龙床啊,小孩就那么滚来滚去。

“哎?”小孩从枕头下面摸到一个硬物,拿了出来。“香香!”

苏殒一看,头皮炸了,赶紧扑过去抢,抢下来藏到身后。

小孩不乐意了,好不容易找到一玩意儿,眉头一皱,小胖手指着苏殒身后还说:“香香……香香!”

眼看孩子快哭了,苏殒无奈,传了太监,弄上一堆香脂香膏,往小孩面前一推:“玩这些吧。”

小孩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

苏殒才将东西藏好。

很快小孩又叫唤开了,他发现这些“香香”不如刚才的“香香”好玩,刚才那个多好哇,滑滑的,又粘稠,跟芝麻酱似的。

这回不管他怎么抗议,苏殒也不理了,怎么能给小孩玩那个呢?现在他不懂,但不代表以后不懂,等长大了明白了,回想起自己曾把往后 庭抹的东西往嘴里捅,指不定得留下多大的阴影呢!再说了,就算他以后也不懂,这要传出去,金口一张,说在皇上枕头底下摸到了香香……这……留下阴影的绝对就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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