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 下————红糖
红糖  发于:2010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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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曾晚,那就是人家开得早了。

“这是苏朝的公子,和咱们大军一同回来的那个。”宫人向两旁的侍卫说道,她很会说话,没有直接说:喏,这个就是战场上倒戈,投了咱们的那个苏朝将军。

饶是如此,络绎也能感到两股火辣视线自两边投来,其中饱含的轻蔑与探究足够将他割得一寸一寸的,然而,这只是开始而已。

门边的传唤侍官一见他进来便扯着嗓子高喊:“苏朝御前将军络绎到~~”

那一瞬间,络绎还以为自己忽然陷入了虚无之境,适才远远听到的热闹声响此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管乐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都在那侍官的一嗓子里绝止,进而化成无数道饱含深意的目光,无一不直直射向自己。尴尬,前所未有的尴尬,即使彼时在苏殒身后暴露出手腕间的锁链,都没有此时尴尬,因为那时还有可以倚靠的人,即使他们曾互相伤害过,彼此不信任过,但那人也是他逆境中唯一可以依赖的人,那个名字,也是无论何时想到便觉温暖的力量……络绎闭了闭眼,把绝不该出现的绮念收回去,锁紧。

这个常夏绝当真狡诈,明摆着想令他的到来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授意让他晚些到只怕更是刻意为之。

沉静的面上挂了一个谦恭适度的微笑,脑海里自动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屏蔽,尽量只注意大殿尽头,上首,一身白色华服的男子。

“哈哈,这是谁来了?今天的贵客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请络公子入席啊!”注意到周遭的僵硬气氛,常夏绝笑着打破静寂,又色荏内敛的向左右侍者虎下脸。

络绎微微点了点头,却并未行礼。

侍者引他去的位子,是位于常夏绝左首的一张圆桌,和其他西疆官员一般高矮的白石矮几,铺着一般大小的丝绒圆垫,只是桌上布的器皿用具,是西疆宴请客人用的黑色镶金玉器,而非同在座其他人等一样白玉雕银器具,这即是说,在这次宴会上,西疆王常夏绝仍未将他看做“自己人”,而依然是“大苏来的贵客”,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向他三跪九叩?

络绎的轻慢态度又引起一阵些微的喧哗,只是碍着常夏绝在场,未完全表露出来,众人不清楚这倒戈而来的苏朝人在他们的王心中占着什么样的分量,因此只是暗暗的,私下的籍眼神互达往来。

“络公子,白日休息得可好?”常夏绝举杯问道。

络绎端起酒杯回敬,不温不火的说:“还好,就是床有些硬,睡不太惯。”

话音刚落,便听对面某桌响起“啪”的一声,然后就是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一双白玉筷子摔落在地上,分作两头,滚开老远,一个红衣宫人小跑着去拾拣。

原是有人不满,撂了筷啊。

络绎抬头向那桌望去,然而目光还未企及,便听仍是对首的方向,从另一桌上传来闷闷的一句:“睡惯了苏帝的床,自然睡哪都觉得硬了。”

这话一出,四周便暴起一阵嗤嗤的笑声。

络绎面色微变,余光向右面首座常夏绝的方向轻瞥,只见后者正持勺轻舀一小盅不知是汤还是粥的玩意儿,似没听到方才的动静,然而双眉轻挑,又似饶有兴味。

好,原来你叫我来,不过是为辱我,既然你想看戏,我便让你看个够本。

从未迈入殿阁起就被侍卫的轻蔑目光拱起的火在此时终于沸沸腾腾燃烧起来。

络绎抿着唇,似不经意间向对首一排人等轻扫过眼。

此刻宴上气氛又已恢复到初初的静绝,只是更加微妙,初始众人对他的打望还出于新奇和探究,想看看这个一夕之间从功将变为罪臣的十恶不赦之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叛国贼子,放在哪一朝都令人不齿,更何况络绎还叛的这么彻底,在战场上直接给了大苏回马一枪,这么样的一个人,放在哪里都难保养得熟,为什么吾王还要带回来?

这种讶异的情绪在络绎进殿后终于升至一个顶点,他没穿西疆服色,他见吾王不拜,得吾王敬酒还毫不惊喜,还说吾王的宫殿不舒服!

无论摔筷也好,出言揭短也罢,都叫在座的众人舒坦,骂得好!

静默里,有暗流潜动。

包括常夏绝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等络绎如何回应。

这种境地下,当日揽翠峰上的毒仞贴喉不过是牛刀初试而已,真正的考验,正一波波袭来,如果过不去这道坎,相信今后的道路会离他预期的越来越远。

“是啊,有些东西习惯了一时还真不好改。”络绎直面那挑衅之人,微微笑道。

那人许是没料到他竟如此心平气和的回话,而且还顺着他话里的羞辱说,略微一怔,很快又道:“哈哈,你既然如此贪恋那苏朝皇帝的高床暖枕,又何必来我西疆?”

“这不是才能凸显鄙人的诚意么?我络绎为了投效贵国,连习惯都能抛却。”

那人被他噎得又是一怔。

络绎心中暗喜,他果然没料错,西疆与大苏截然相反,端得是重武轻文得厉害,这种接风的宫宴的场合,竟连一个文臣都没有,这样更好办了。络绎举目四望,这满目坐着的无一不是五大三粗的壮人莽汉,想来官职不是将军就是参将,难怪那么激进,可惜却没脑子。

“咄!既然说诚意,为何还穿着大苏服饰?!”另一人忽然喝道。

络绎嘿然一笑,拢了拢袖口,道:“这位大人,难道您没看见鄙人的座次么?”

“什么?”

络绎稍稍向右颌首,道:“这里明明是客位,如果吾王当真用我信我,将我视为贵国一子,便该令我入末席去,与众位西疆勇士一同推杯换盏,既然仍视我为苏朝客人,我又有何凭借敢换上西疆服饰?”说到此,拾起黑玉酒杯饮了一大口,叹道:“真是伤心!”

一句话将立场撇清,不是我络绎自视高,而是你们王尚未许我什么。

放下酒杯,侧耳倾听右首动静,常夏绝仍未出声,络绎心里一沉,又听先前挑衅那人已然喝道:“我王自然不屑收你这无用之人,何况还是……”

不待他继续讥讽,络绎打断他,眯眼笑道:“无用?大人你在说哪个?是哪个被我这无用之人兵败三十里,与胜利失之交臂?”

此言一出,仿若揭开一层厚厚的伤疤,只听在场众人猛吸一口凉气。

其实那挑衅之人便是西疆第一勇士,也是世袭的虎獠将军——紫冗,这次出讨大苏便是由他带兵,被困在白水城外断了军粮的是他,最后含着满腔闷气撤后三十里的也是他。

这紫冗早在战局出现转败的端倪时就派人打探过对方的领将,得知那只是一届初入沙场的毛头小子时,心中的讶异与不甘可想而知,但那时他对这个叫络绎的青年还是钦佩的。

紫冗曾带兵征讨过西疆相邻的附属小国,所到之处无不披荆斩棘,而这一次的失败令他在喟然之余又燃起了一层熊熊斗志,更而生出棋逢对手之感,然而就是这么样一个难得令他钦佩的人,却做了叛国贼子。

络绎倒戈的那天,紫冗离得最近,他看着他缓缓向己方阵营走来,摘下头盔,放下利剑,突兀的跪下,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颗星子刚升腾到夜空最高的位置便忽然陨落了,那种惺惺相惜之情,在那沉重的一跪里,化作沉甸甸的不齿与愤怒,不齿其作为,怒其不争。

“似乎你我也曾交过手,络绎敬将军一杯。”见对方半天没有出声,络绎也不想弄得太僵,向他举起酒来。

若是识相,便顺着这梯子爬吧。

紫冗哼笑一声,但见那举杯之人目含精光,嘴角却保持仪态微微向上翘着,口舌却极近刁钻,便觉恶心,无奈战场上输了他却是事实,不认也得认,但他就是看不惯他这幅态度,于是刻薄道:“这杯酒紫冗可不敢喝,你与苏殒的关系,人尽皆知,因此这诚意里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别不是因为床上闹了什么别扭,这才跑来西疆吧?”

这话一出,就连他身旁的人都觉得过了,连连扯他袖子。

然而也有愣头的,嘎嘎的笑了起来,一个人笑,旁的人也毫不掩饰的乐了,众人射向络绎的目光里轻蔑中又含了几分别的意味,更有甚者已耳语起来:“听说苏帝一副好相貌,迟迟不曾纳妃,原道有什么隐疾,原来却爱这口……”“听说是苏朝第一宠臣,原是男宠的宠。”

紫冗混话出口才觉得不厚道,别说这络绎此刻算客,即便是陌路人,这还是在大雅明堂上,吾王的眼皮底下,他这般污言秽语咄咄逼人,实在忒没风度。

但话已出口,还惹得同僚大呼快慰,而常夏绝却始终不置一词,无声便是默默的纵容,他忽然料到,也许,这正在吾王的意料之中……他只得跟着笑了,只是目光不太敢正视那人。

正想着该如何收场,只觉眼前一花,衣袂夹着风声向他掠来。

“听说西疆尚武,那便动手罢。”

那人不知用的什么法门,竟已站在自己面前,隔着一张小桌,沉静的面容上仍挂着一丝笑,只是湛黑的眼眸直勾勾的注视着他,似一柄利剑。

四十六

“听说西疆尚武,那便动手罢。”

此话一出,立时激起嘘声一片,“咄!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苏朝小子,虎獠将军可是我们西疆第一勇士!你敢跟他叫板?!”

“哈哈紫冗上啊!把这小子降了!!教他知道咱们西疆人的厉害……”

哦?第一勇士?难怪如此嚣张……

络绎再次看向这个一再与他针锋相对甚至出言折辱的男人。

这人长得倒是一副英雄相貌,八尺的个头,方正的脸,连腮的鬓须,可惜就是心眼小了点,此刻不知是酒意上脑,还是被人怂恿得气血翻滚,只见他暗色的脸膛上已泛出一层红光。

络绎暗自发笑,这般容易激动,若是阵前又如何?难道对方小兵随便啸骂两句,你便怒了不成?

虽这样想,但身体已不动声色的戒备起来,以备此人突然发难。

“来便来!”果然,不一会紫冗便当胸抱拳行了个礼,双手拍向腰间,将短刀匕首一类的物事取下,交给身后的宫人,便一脚跨过矮桌,站到络绎面前。

络绎顺势后退几步,与之隔开两丈左右,饶是如此仍能感到在那虎獠将军一脚落下时,地面隐约传来的震动。

不愧号称第一勇士,当真有两把刷子,络绎心中暗喝。

这紫冗端坐在桌后时尚不觉如何,此时往厅中一站,身高体阔的优势便完全显露,如果再着一身战服骑在高头大马上,想来光是立在那里,就能稳住军心。更何况他吐纳平稳,气神内敛,想是内外功修为都达到了一定境界。

络绎稳住心神,专心应对,若论体格他必不是这西疆蛮人的对手,硬碰硬是不行的,那么……

西疆人尚武,更讲究武德,即是比划武功要光明正大,旁观者越多越好,动手之前要相互知会,动手之后不得偷袭,不得用暗器,若对方赤手,己方必得空拳,这样赢得才光彩,因此在紫冗的概念里,两人既已划下道来,周围又这么多人看着,那便应该开始动手了。

可这小子却定定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紫冗只当他是怕了,有些暗喜,但既已下场必得分个胜负,何况这场比试还是对方先挑起来的,紫冗面上冷哼一声,心里却想,要不索性让他几招,不要令他输得太过难看。

殊不知中原的武者都和药铺的先生一般,下药之前讲究望、闻、问、切,对视的功夫,不过是络绎在观察对方的路数,思忖己方的优势罢了。

宴上的气氛已不似刚才那般热烈,连布菜的宫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拉琴的技师也忘了谱,上到西疆王常夏绝,下到行走的小厮都静等着这场应该精彩绝伦的较量,宫宴上比武,这还是头一遭。

于是,不知不觉的,这场武人间的比试已在众人心中被提升到了一个高度,国与国的高度,是大苏与西疆的对决,这场比试孰优孰劣便关系到一国的荣辱。

紫冗也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他闷吼一声向络绎挥出一拳,络绎侧身避过。其实就算他不避,这拳也落不到他身上,这叫开场拳,意在提醒对方:我要进攻了。

紧接着才是真材实料的较量。

然,就算是开场拳,这拳也煞是霸道,拳风凌厉,带着劲道,连紫冗身旁那位桌上的酒水也荡了一荡,那将士忙端起酒杯一口饮了,这才开场就已如此,等下打起来岂不要糟蹋了这桌美酒?

众臣喝了声彩,这一会功夫,紫冗又攻出五六拳,一拳比一拳迅猛。

四周在座的人都感到拳风擦面,跟小刀刮似的,再看那苏朝小子,想是也不敢硬碰,始终都在躲闪,几位武将相视一笑,心中颇为得意。

要知道紫冗这虎獠将军一称,半数原因便在于其人武功路数刚猛惊人,动起手来真如猛虎下山一样势不可挡,还有一半原因则是取自一山不容二虎之意,即是说,这紫冗平常还好,但在军职上一向自视甚高,若由他领兵,一军则不可有二将,即使是督战的师爷也要全数听他的,但好在此人一向公私分明,治军严谨,素有常胜之名,因此也没人敢说二话,然而就是如此自信的虎獠将军此次征讨大苏却败在这小子手下,心气之颓败,可想而知,因此被众人这么一鼓动便咄咄逼人起来,此刻下场较量也在情理之内。

络绎始终左闪右躲,虽然姿势轻妙,但一看就是怯了,不敢交手,众位大臣看得满心安慰,面带得色,除了常夏绝。

他坐在高处看得清楚,手下爱将紫冗已经满面红光,汗水直流,而那络绎虽然未曾还手,但也不见败势,甚至面色如常,连气都不喘。

常夏绝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住了,真是聪明!奸猾的苏朝小子,明知硬碰不得,便想以巧取胜?不过……这般以诡异步法躲避,将对手拖得气竭也算胜之不武吧?再者说,我西疆第一勇士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难道真就拿你束手无措么?你若如此想,也太轻看我西疆了……

紫冗他了解,这部下人虽邋遢,但性子却不粗,自己既看出的用意,想必他也料到了,只怕即刻就要变招。常夏绝撂了酒杯,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只想将战事看得更清楚些,生怕错过了什么。

果然,只听四下不知谁“咦”了一声,再看紫冗那厢已变了一套路数,不再大开大合,而是近身缠斗起来,拳势陡然变快,甚至能听到唰唰的风声,场下已有识货的眯起了眼睛。

这套近身肉搏的功夫,虎獠将军可不轻易耍出来。

众人都擦亮了眼,且看络绎这回再如何躲避。

四十七

紫冗已经相当急躁,以他的实力,久战不下已经失了面子,更何况,每一拳都击空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这次他左手成钩直取络绎面门,右手化掌挟在对方身后,脚扎成双花步,力图将他的后路堵死,逼其与自己正面相碰。

络绎看出他的用意,嘴角莫名含了一口笑,就在那手钩击来的一瞬,纵气向上一跃。

紫冗见他这次避无可避,正沉浸在即将胜利的狂喜中,却发现挥出的手又一次击空!几乎是同时,只觉右膝一沉,左肩被按了一下,一股说不上是凌厉还是柔和的劲风从面前快速掠过,然后,脖子一痛,颈后竟被人捏住了。

身后有人冷冷道:“别动。”

他……他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后面去的?

紫冗大惊,仍鼓着劲硬要侧头转身,那捏住脖后的劲力随即加重,一阵刺心的疼痛传来,紫冗大怒,喝问:“你使得什么妖法?卑鄙!”那疼痛实在诡异,被刀削下一指也不过如此,而且明明被拿住的只是脖子,怎么好像全身都难以动弹?

“没有什么妖法,我拿住的是你的枕骨穴,又名脑户,劲力若再重些可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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