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仙录与渡鬼经之不可云 下————百纳川
百纳川  发于:2010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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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两手一摊,小声回:“不是我小气,你也知道,我一向吃你喝你,为了什么?”他掰一掰手指,嘿嘿一笑,“还不是分文没有?况我也从来不会使钱,带它何用!”

“既这般,如何是好?”

“莫急。”道士稳住子虚,去外面捏了把黄土进来,摊开手掌,成个金锭子,“就用这个?”道士说着,笑嘻嘻托金锭子转去柜上。

那店家一见金灿灿的玩意儿,立刻眉开眼笑,火速着伙计收拾净两间上房,又吩咐厨上摆下大宴。

子虚见状,也不多话,赶紧拽着道士出来客栈。凭店家如何招呼,子虚就是不理,及行出老远,才停下脚步。

“做什么来?”道士不悦地拂开子虚。子虚厉声道:“这等事,做一次便罢,怎好故计重施?再去寻觅别处吧。”

“这般天气,要去哪里呀!”道士转身要回那家客栈。子虚扯住他:“就、就去那个土楼?”

“哪个?”

“才前头躺个死人的……”

“那里死了人,不吉利,万一是鬼魅迫害至死……”道士别有用心地瞥去子虚一眼,看对方变了脸色,才拍着对方的肩笑说,“要想想清楚呀?不要后悔?”

子虚咬一咬牙:“决不后悔!”

两人便朝那废弃了的土楼行去。

街上风沙越来越大,行人却愈来愈稀。两人顶风行了多会儿,还没有走到,忽见前方不远处,嘚嘚地有个毛驴过来了。驴背上跨坐一人,头戴破毡帽,脸上裹着羊绒巾。、

道士赶紧上前拦住毛驴,对着驴背上的人笑道:“贫道起手了。”

“还礼还礼。”那人说话很不耐烦。道士也不废话,笑问他:“敢问前面那土楼,可有人住么?”

“你问这干嘛?”那人警惕起来。

“不干嘛。”道士拉来身后的子虚,笑说,“我们师徒两个,盘缠用净了,想去那里借宿一晚。”那人一听,忙摆摆手,叫他们不要去。

“为什么?”道士问。

那人这才扯下围巾,放低声音道:“那里原来有人住,不过楼主的婆娘不知叫谁害死了,都说那楼不吉利,楼主便带家小搬了家,单剩下空楼。后来有些行脚的,去里头过夜,没一个活着出来。今天,听说还死了人,尸首都抛出来了,你们还是不要去,随便找个好人家投宿吧。”那人说着,拉上围巾,不及二人多问,赶着毛驴奔远了。

“唉,子虚,那里闹鬼哩。”

“在下都不怕,你怕什么?”子虚独自往土楼那边行去。道士只得赶上:“我不是怕,是怕你怕。”

子虚摇摇头,没说话。风越来越大,天空全成了酱色,道士也不再言语。两人埋头趱路,不会儿工夫,总算来到土楼跟前。

先前空地上的死人,早让官差拖走,干干净净的,仿佛什么也没有过。

废弃的土楼,门窗俱在,夜色下,丝毫不显颓败模样,仿佛主人还在。木格子门紧闭,二人跑到跟前,轻轻一推,没有推开,似从里面闩住了。

子虚透过镂空格子往里窥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外面风又大,他只想着快些进去躲避,也没心思细瞧,于是朝里面问了句:“有人在否?”

话音刚落,门吱嘎嘎自己开启一条缝。子虚正要迈步进去,却被道士一把拽住。

道士从袖子里摸出半只红蜡烛,吹口气,蜡燃起来。他一手遮着风,一手举烛火往楼里照了照:“谁在里面?”他问。

等不多会儿,一个粗哑的声音,不知打哪儿响起:“我,搂主。”

道士这才领子虚走进来,打量起灰暗暗的楼堂。楼堂里,横七竖八地堆着些桌椅板凳,还有大柜、箱子,杂七杂八,全都落了厚重的尘土,灰压压一片。往角落里看,还有一径木楼梯,通向二楼。

道士环顾楼堂:“既是楼主,怎么不现身相见?”

粗哑的声音,低低笑了几声:“常听这里闹鬼,所以不敢现身,生怕惊动那怪,打扰二位。”

“那是何怪?”子虚跟着问一句。

“……不知道,没见过。”粗哑的声音答。

道士又问:“听说,楼主早就携家眷搬家,你又是哪个楼主?”粗哑的声音咯咯咯笑了,道:“我是新来的,二位尽管放心。”粗哑的声音答过,既没了动静。

道士回身掩上楼门,举灯火引子虚寻楼梯往二楼来。

上得二楼,看一径走廊,廊子一侧,一排菱花格子窗,另一侧,三间屋子,屋门全闭着。

道士选了中间的屋子,房门倒轻易推开了,举灯火一打量,里面就像有人刚收拾过。床铺、被褥,一应俱全,就连夜壶、脸盆,也备下了。桌子上还置了灯台,盆架子上搭两条干净的白手巾,倒似平常人家过日子的陈设。

“莫非这鬼有未卜先知之能?怎备得这样齐全?”子虚环顾房里,傻了眼。道士拍拍他的肩,笑说:“既来之则安之,这都是你的主意么。”

道士把烛火立去灯台,跳上床铺,解了背后的小包袱枕下,招呼着子虚:“快来罢,难为它想得这样周全,咱不受用一番,只怕它不愿意呦。”

子虚也只得放下古琴、书箱,坐到床边。道士就势一扯子虚衣衫,给他扯倒床上:“你还睡里边罢?”子虚点点头,爬去床里侧,侧卧了,却还直勾勾地盯着道士看。

道士闭着眼,好像要睡着了,觉出子虚投来视线,嗤地笑一声,问:“看什么?”子虚赶紧转开视线:“因、因何不吹灯?”

道士闭着眼答:“若吹了灯,一会子谁来了都不知道哩。”

“谁?谁会来?”

“明知故问呦。”道士睁开眼,突然歪起身,俯视着子虚笑说,“怎么,你有意不叫为师的睡觉?”

子虚盯着道士,蓦地通红了脸:“怎、怎敢!”他忙翻个身,逃开道士的视线。

“好罢,好罢。”道士笑嘻嘻说,“我也不睡了,你睡罢,这下安心了罢?”他说着,盘腿在床边坐定,子虚却没有言语。

屋里的灯,一直亮着,忽悠忽悠摇曳不定。外面风更大了,呼喇喇清晰可闻,吹得羁旅人一阵阵地心寒。

渐入夜半,听不见街上的更筹声,也不只是个什么时辰了。

忽听嗑嗑嗑地,有谁人叩门。

子虚一下子惊醒,支起身往门口望去。烛火还燃着,见白窗纸上,映下个黑乎乎的人影。子虚没答话,只捅了捅正在打坐的道士。道士没反应,急得子虚凑来一看,道士竟坐着睡着了。

哎!子虚心里叹息一声,听门外传来了声音:“敢问谁在里面借宿?我是查夜的差人,壮胆来此直言,请开开门?”

子虚一听,知道不是那楼主的声音,悄悄跳下床,凑去了门口,却不开门,只隔着门,低声答了句:“我们是中土来的行脚人,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我们都睡下了,不方便开门。”

门外人听见子虚答话,放心似地长吁一声,道:“也好,你们仔细了,这个楼不干净,倘若害怕,就快去客栈,花钱免灾么。”

子虚回头看了看坐着睡熟的玄机道人,对门外人轻声道:“多谢提醒,不必了,我等自会小心。”

门外人道:“生死由命,我已提醒过了,你们可小心些。外面风大,看好火烛。”

“知道了。”子虚低声答过,察知门外人要走,又忙唤住对方,“请问这位官爷,现在是几更天了?”

“二更才过。”

“才进来时,官爷可曾看见什么人没有?”

“街上只见楼窗里灯火闪烁,故而进来劝告,却不曾见什么人。”

子虚闻言,不禁骇然,心道那个自称楼主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谢过门外人,对方既离开了。听一通渐远的轻轻脚步声,不多会儿,响起急匆匆地下楼声,又不多会儿,传来了吱呀呀的开门、闭门声,接着,四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呼呼的风声。

子虚回到床上,辗转着不想再睡,可身体早已疲乏,全不由着他。不会儿工夫,他就昏沉沉的睡去。

梦里,子虚依稀听见有人对话。一个不熟悉的,尖尖的声音最先响起:“可有什么人在此?”另一个声音答:“有。两个中土来的行脚人。”这第二个声音,子虚原来认得,就是那新楼主的声音——粗哑的声音。

“睡否?”尖尖的声音又问。

“不知道,亮着灯呢。”

两个声音,一问一答地说了一会儿。子虚睡得迷迷糊糊,后面的对话,模模糊糊地,全没听清。他警告自己要小心,可惜沉沉地总也睡不醒。突然间,对话断了,他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不知睡了多久,听又有声音响起:“睡下了么?”是那种悄悄的,近似童音的声音。

粗哑的声音又答:“灯还亮着,里面没有动静了。这一回,问答就这么一段,再没了下文。

子虚也听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楚。对话声一断,他再次坠入黑暗的深渊,梦也跟着迷迷糊糊。

静静睡了许久似的,忽听嗑嗑嗑地有谁在外面叩门,子虚总算彻底被惊醒。他蓦地睁开双眼,眼前却漆黑一团。他坐起身,才知烛火已灭,不知几时灭的。

嗑嗑嗑,叩门声再度响起。子虚张大眼睛,往门口望去,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唯见桌上蜡烛,腾起一线白烟,白烟不一会儿也消散了,屋里彻底黑成一团。

子虚更不言语,只听门外人低声诉说:“谁在里面?我乃寻夜差人,才见灯光依稀,故而上来壮胆直言,请开门?”

那声音放得极低,有些听不真切,子虚心中不免疑惑,才查夜的不是来过?如何此番又来?他却又一转念,恐怕不放心咱们,所以又来,哎,奈何囊中羞涩,不然谁愿意住这里?他叹息着,就要下床过去搭话,却突然给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吓一跳,回头一看,原来道士已醒。

道士示意他禁声,他赶紧点点头。

道士也没有说话,拉着子虚又躺回床上。子虚有点不明所以,对着道士挤了挤眼睛,道士只微微一笑。

片刻,听门外静下来,没听见脚步声,更没有下楼梯的声音。不多时,隐隐约约听楼下传来了音声:“睡了,睡了。”那说话声模模糊糊地,不甚分明。

子虚正诧异着,忽觉一只手给道士攥住了。他不禁偏头瞅上道士,道士却盯住门口,只轻捏一捏他的手掌,暗示他不要害怕。他倒没说什么,凭道士攥住他的手。道士另一手执拂尘,一掂,成了把明晃晃的宝剑。

道士才把宝剑藏去身下,房门就忽幽幽启了一条缝隙。借着缝隙射进来的一道光,子虚定睛瞄去,竟什么也没有,只听见沙沙的细微响动。

响动越来越近,到床边时,响动没了。子虚只看见寒光一划而过,道士蓦地坐起了身。子虚也跟着坐起身,才要问话,就被道士止住。

道士一指地上,子虚顺着一看,乌漆抹黑,哪里看得见?子虚摇摇头,道士便悄悄招呼他,示意他动作放轻些。他忙点点头,跟随道士蹑手蹑脚地往楼梯口来。

二人踮着脚下了两阶楼梯,道士止住脚步,子虚也跟着止住。道士蹲下身,子虚也跟着蹲下。道士反手握住宝剑,将其藏到身后,捏鼻子学起刚才那声音:“事成了,出来罢。”

话音才落下,就听楼堂里,堆砌的什物角落深处,响起了咯咯咯咯的笑声。

“好哇,好哇!”那自称楼主的,粗哑的声音最先说,“三弟有劳。”接着,响起了个尖尖的声音:“有劳!有劳!待日后再有买卖,又该轮回大哥我啦。”

子虚认得这尖尖的声音,就是梦里依稀听见的,三个声音中的一个。

两个怪声音说完,隐隐响起疏疏疏的动静,好像什么东西爬过地面弄出的。那疏疏声直奔楼梯而来。子虚盯着黑黢黢的楼堂,什么也看不清,唯见一堆黑压压、高低错落的什物。他不由得咽口唾沫,抓紧了身前玄机道人的肩。

道士悄悄把剑拿到身侧,不待疏疏声接近楼梯,手里的剑已飞出去。

一道寒光于黑暗中闪烁闪烁,倏地成了两道银光。原来,那竟是一口鸳鸯剑。两道银光同时钉到地上,晃几晃,不动了,疏疏声也跟着没了。

外面的风,也似小了些,门窗都不再颤抖。

“快去楼上取灯来。”道士吩咐子虚,自己则提衣摆快步奔下楼梯。子虚摸着黑,点了灯跑下来,把灯转交道士。道士从地上抽出两口剑,手中一合,合成一把,再一掂,又成了秃鬃拂尘。

道士先把拂尘别进绦带,才将灯火移近地面。只见地上一只男人巴掌大的沙蝎子,另有一条秤杆子粗细的死蛇。那蝎子,背上已经戳透了洞,却还粗哑着声音,哼哼着,哼没几声,终于断气了。

子虚这才知道,那自称楼主的,就是这只沙蝎子。

“子虚呀,看见了罢?这便是鬼了。”道士笑说,“哦,对了,你才下楼时,那房里的鬼,可见么?是个什么东西呀?”

子虚一听,方才想起。他一拍脑门:“在下、在下只顾这里,竟把它给忘了。”

两个人又咚咚咚地跑上二楼,掌灯赶进才住宿的房里,看离床不远的地上,翻着一只筷子长短的泥色大蜥蜴。蜥蜴肚皮上,穿了个洞,已死了。

“无量天尊!”子虚盯着那蜥蜴,低声念了句,又愤愤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房子,怎养得出此等怪物!”

道士先跳上床,枕着小包袱躺下,笑说:“可知鬼怪中也有与人一般心思的,故意设谜局来坑谁。”他又招呼子虚上床来睡。

“可是如此!”子虚踽踽地绕过那死蜥蜴,跳上床睡了。

一夜无话。

睡到第二日天大亮,二人起床,借房里早预备下的东西梳洗完毕,收拾了东西,慢悠悠下楼,出来土楼,看外面围已了几层的人。

那群人一见二人出来,全诧异地围上来:“两位仙家,你们怎么没事?”

道士笑说:“你都叫咱仙家了,自然没事?”又转向子虚笑说,“瞧瞧,他们倒会拿咱耍子解闷儿。”

“怎么讲?”子虚不明白。道士笑说:“故意来看死人的呦,可惜咱还活着。”道士呵呵笑了,带子虚一路挤出人群,向南行去。那群人看二人走远,都争抢着往废弃的土楼里张望,却没一个敢进去的。

两人行去许多日,周围人烟渐断,满眼尽是飞沙。

白天时候,燥热不能忍,一到夜晚,又寒风刺骨。眼底揉不尽丁点儿绿,更别提活物了,无边无尽的,全是沙子,沙子恨不得抹了眼。

这会儿,烈日正当空。道士脱了得罗,赤着上半身,还依旧背着那红绸小包袱。他看子虚慢吞吞早没了气力,只得深一脚浅一脚趟回去拉对方:“哎呀呀,就不能快些么?”

“在下、在下着实走不动了。”子虚喘着粗气,直拿袖子扇风。他满头大汗,衣服全给汗溻湿。道士拎了拎子虚身上的湿衣服:“快脱了罢,晚上一冷,又没得穿。”

“可似你这般赤身露体,成何体统?”子虚一抬眼,正撞上道士的赤身,又忙转开了眼。

这几日行走沙漠,道士总热得赤膊,他原本很白净的身体,竟晒黑一圈。他抹一把脸上的汗,笑说:“咱早赤诚相见过了,还羞什么?再说这里也没个人,脱了罢,我帮你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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