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仙录与渡鬼经之不可云 下————百纳川
百纳川  发于:2010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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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暮色降下。

夜枭嚎啕、猛兽低吼,忽近忽远地传来。突然,眼前灌木沙沙摇晃,怡书一惊,借豆漏下来的月光一看,有个白乎乎的东西突然蹿出来。他忙缩起身体,再定睛一瞧,不过是只兔子。

说不上该害怕,还是该松一口气,他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平白地下岛受罪?认输就认输,早早回去也不至如此!

他只着一件月白色单衣,被捆在树上,凄冷难耐。宝葫芦也不知被那些贼人丢到何处去了,就在万念俱灰之际,叹息地,他遥遥望见一点橘色的灯火,幽幽游近了。

“来、来人!救命啊!”他对灯火呼救。灯火在暗夜风中停顿下来,又闪烁一下,渐近,有脚步声急急传来。接着,灯火映出了来人的身影。怡书抬头看罢,不由大吃一惊:“真、真人……”竟是玄机下界来了。

“哎呀呀,总算叫我找着啦!”玄机一手提着怡书的宝葫芦,满脸嬉笑着,把灯火插去一旁,给怡书松了绑,还找来一件外衣给他御寒。

“怎么弄得这般落魄?”玄机把宝葫芦还给怡书。

“一言难、难尽……”怡书羞愧难当,不敢正视玄机。玄机倒没有耻笑他,只捉了他的腕子,说:“走罢。”

“哪里去?”他不肯走。

玄机诧异地回头盯上他:“自然回蓬莱去了。”

怡书挣扎道:“在下、在下还有要事未完……”

“诶!”玄机笑道,“那赌早就过期啦,不算数啦。”

“非……”

“好!好!就算赌了个平手罢。”

怡书甩开玄机:“你听在下讲完嘛!”见玄机不言语,他才把护送琼华的事说了一遍。玄机笑道:“这好办,我与你一同前去,不日便了。”

二人行去天明,总算追到那伙歹人的下落,可惜琼华早已命丧毒手。小小的尸体,横在一堆碳灰旁边。

“这、这怎么回事?”怡书上前一摸,琼华已没得救治。他淌下泪来,报住尸体,懊丧不已。玄机劝他,他也全听不进去,定要亲自追到那些歹人,将其送至官府惩办,方肯罢休。

玄机哪里肯依,说只把琼华装殓便罢。怡书也不分辨,先去卖棺材,成殓了琼华,趁夜半休息,留一张字条给玄机,自己偷偷走了。他把赵员外临终交他的书信,也转给玄机。留言中,请玄机待他送琼华棺椁回家,他自己则追击歹人去了。

分手之后,玄机独自送琼华尸首回家,途中无聊,拆看那封信解闷儿,看罢,不禁哈哈大笑。

那封信,竟是赵员外与他妹妹通气,要骗怡书与琼华定亲。玄机料定怡书不曾看过这信,三两下把它扯碎了,免生后患。他把琼华棺椁按照怡书指示,平安送到,又把事情经过,对琼华家人说明。她家人,无不悲痛欲绝。玄机辞谢她家人挽留,独自去寻怡书,寻了几个月,总算需寻到。

怡书追到歹徒,总怀仁慈心,故搏斗不是敌手,只勉强躲过三两招,命丧歹人刀下。玄机救他不及,眼看他一缕元神飘飘而去,不知飘向何处了。几个匪徒,早就杀惯了人,也不在乎多杀个小道士,挥家伙近前,却被玄机制住。玄机将他们几个送去官府惩办,又回来收拾怡书的尸体。他暗暗埋怨怡书太过仁慈,更加懊悔自己不该任由对方胡为。

……趟那一日,叫他去送棺椁,由贫道去追那些匪徒……或那日与他同去……悔恨已来不及。他把手里的浮尘一掂,变作个方方正正的小檀木匣子,把怡书骸骨收藏进去,又用神仙术作锁,封了匣子。他背起它,带上怡书收集元真之气的宝葫芦,再次上路,寻找怡书的元神去了。

第十八出 飞天

周围迷迷蒙蒙,冷飕飕的。耳边似有咕嘟嘟声响,像水声。身体整个儿下沉着,漂浮着下沉。终于落定,子虚缓缓张开了眼。

手触摸到的地方,细腻而柔软,可惜天色黑暗,叫他看得不甚清楚。他直觉得,身体轻飘飘,搓一搓手,身下的仿佛是沙子。渐渐地,双目适应了,他发觉,他正坐在一片空荡荡的沙滩上。

……怪哉!他记得,自己仿佛已经死了,死在那黄澄澄的佛窟里面,旁边有玄机道人陪伴着。

“玄机?”他呼喊一声,无人应答,回音也没有,往身周一摸,书箱和古琴早不见了。他呆了一呆,才想起临死前,他把它们全托付给道士了。

他拂一拂道服,起身在黑暗中独自行走,行不多时,渐渐望见月亮了,借着月光,依稀望见前方不远处,有座茅草屋,屋里灯火烁烁。他一步步走过去,那茅草屋,乍看不远,走起来却十分疲累,好像总也走不到。

子虚且行且歇,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觉得累?他看看自己的手,实实在在,不像鬼魂的,站去月光下,还看得见身后的影子,他越觉神奇。

行一程,好容易来到茅舍外面。子虚担心那户人家以为自己是鬼,可还试探地叩响了房门。他想,倘若自己还活着,兴许有一天还能遇见道士。

“谁?”房里传出老者的询问声。

“老人家?”子虚朝屋里呼喊,“在下乃云水道士,欲在贵地借宿一宿,不知当否?”

柴扉吱嘎嘎开了,出来个拄拐蓬发的老头子。

“老人家?”子虚对他控背一礼。他点点头,上上下下打量子虚,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嚼着一口残齿,开了口:“原来是小道长。”他极诡异地一笑,倒叫子虚吓一跳。子虚怔怔道:“是……在下是道士……”

莫非在下不是鬼?子虚倒也略略放了心。

那老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拄着拐杖也摇摇晃晃,不过行动出奇地矫健,一点儿也不像上年纪的人。他安排子虚在隔壁柴房里过夜,又端了饭菜叫子虚吃。子虚吃惯了素,一看那些菜,全以海鱼为主,恶心得一口也吃不下。

老者看出子虚的毛病,笑着劝他食些素菜白饭,子虚也全不觉得饿,摆一摆手,不肯食用。老者只得把饭菜收拾过,自己回房里睡觉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刚蒙蒙泛些白,子虚便从睡梦中醒来,恍恍惚惚地,好像昔日种种都成了梦境,又似过眼云烟一般,不真不实。他寻思道士一个人去了哪里,又知不知道他还没有死呢?他更搞不明白,自己怎么来到了这种地方?那时候,好像对道士说了些什么,这会儿,竟全不记得了。

子虚只管胡思乱想,在榻上躺到日头渐高,听门外依稀有动静,才起身下榻。他收拾干净,出来一看,那位老者,正坐在门口补渔网呢。

“老人家。”他赶上前,“请问前面通向哪里?”

老头儿回头诧异地盯上子虚,眼珠子就像一对琉璃球,蒙蒙晶晶:“前面自然是海了,不然,这里怎么会有沙滩?”

“这沙滩后,可有什么路……”

“这你还问谁?”老头儿一边织着破网,一边说,“你昨晚才从那边来,有路就有,没路就没有,通向哪里,老头子我也不知道。”他摆摆手,“我从不往后面地界走!”

子虚被他说得心里有些不爽快,但也不好不恭,因又问:“为何?”

老者停下手里的活儿,盯着前方无尽的沙滩:“那里奇臭难当,怎么去!”说着,他又继续劳作,再不答言。

子虚也不好多问什么,向他告辞。他却忽然叫住子虚,问去哪里。子虚说渡海实难,打算往回走走看。他告诉子虚,前面的海,叫做荡浊海,他早年死了独子,便在此看守这片海域了。

那片海,看着难以飞渡,实则不难渡过。老者催促子虚渡海,子虚不明所以,老者道:“后面的路,你已走完,还回去做什么?老头子我见识了那么些岁月,还看不透你?”说着说着,他又极诡异地朝子虚微微一笑。子虚辞别老者,按照对方指点,往前行去。

沙滩十分广阔,乍看好像进了沙漠,却不似沙漠的无情,温暖而莹润,使人心旷神怡。再静心一闻,四周围还有微微清香之气,更加叫人舒爽。

耳边,渐渐可听见海鸟鸣叫。子虚抬头一望,好一片晴蓝的天。几丝游云,若隐若现,阳光映照一片蔚蓝之色,天愈显通透。这辈子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好天。空中,还点缀着几点海鸟的影子。

海浪声,也渐渐听着了。再趱行几步,眼前豁然开朗。那片海域,宛若从天而降的无暇碧玉,经过层层天空的洗涤、雨水冲刷,坠到这里。海浪翻腾,如高山耸脊,一派壮阔,莫可名状。海燕时而冲出海面,时而划过海面,更显生机。

一时间,子虚只觉心旷神怡。海风轻轻袭来,没有一丝海腥味儿,只阵阵浓浓淡淡的芬芳,沁人心脾。子虚搭手望了望,海面无边无际,再定睛一望,海中依稀有个放光的小点。他不知那是什么,正暗自寻思着,忽听有声音呼喊:

“喂!后生!”

子虚细听了听,知道那声音是从海里传来,不由得对着海面望一望,忽见海面一阵沸腾,一线巨鳍划破海面,直朝他驶来。他吓得撤后几步,再一看,海里翻出一条巨大无比的鲟。鲟的尾巴拍打着海浪,腾出海面的一刹那,带起一线月牙状的浪花。

“后生,久违啦!”

子虚这才认出,它正是当年在未名岭上,遁地而去的卜问生。

“原来是老先生!”子虚赶紧笑着上前施礼,“老先生一向可好?”海浪即刻洇湿了他的靴、袍。

“好得很!”卜问生两只红玛瑙似的眼珠子盈盈放光,它向子虚游过来,“你坐到老拙背上,老拙带你上岛!”

“什么岛?”子虚没上去,先问一句。

卜问生不答他,只说:“我在此侯多时了,不想你迟迟不到,快上来吧,莫要多言。”

“这、这岂非唐突,如何使的?”子虚觉得事情蹊跷,反往后退去几步。卜问生也不多言,挥尾巴一扫子虚脚踝,子虚不急躲闪,在浅滩上坐个屁蹲儿,弄湿了全身。卜问生又一掀它那巨大无比的鱼脑袋,把子虚甩到脊背,说一声得罪,折身游入海中。

“老先生,这是要带在下去何往处?”子虚两手抱紧鱼头。

身下的巨鲟,海水中窜得飞快。两边景致,全看不真切了,只得见一线一线彩色,线似地条从眼角流过,海水倒经常缠上靴、袍,弄得子虚身上湿漉漉。

卜问生也不答话,只管飞速破浪。不一会儿,速度减慢,它把鱼脑袋缓缓抬出海面:“你去久了那地界,身上怎么有股子臭味?熏得老朽受不住了!”说完,它一扭身,把子虚甩入海里。子虚毫不防备,直觉海水咕嘟嘟地灌进肚子里。洗了一圈似地,卜问生又用它那巨大的鱼头将他顶到背上。他抢出几口水:“你、你这是何意?”

老鲟呵呵一笑,没有答话,又加速向前游进。

好像已经行去半日多,可日头还像晌午前的样子。浑身早就湿透,海上却不似想象中凄冷,反而温暖舒适。子虚也不再说话,伏在卜问生脊背上,凭对方带他去哪里。他暗暗道,死都死过几次了,这番害怕什么?不知不觉地,就要睡着。

“后生?到了。”卜问生突然停住。奄奄欲睡的子虚清醒过来,抬眼一看,面前一片陆地。

子虚跳到岸上,回头看卜问生,它一头扎进海里,不见了踪影。

身上衣衫已经干透,子虚对着平静的海面拜上一拜,再看来时那片沙滩,早就望不见了。他转身往陆地深处走,到处鸟语花香,四季植物,一处盛放,其间还有云雾幽浮,彩霞淡淡斑斓。他且行且观,行不几步,看蒲叶丛中掩着一块白玉石碑,走近前,拨开蒲草一看,不觉暗暗一惊。

那白玉石碑上写着:蓬莱仙境。

世间果有这个所在?难怪适才一径行来,便觉非凡。他半信半疑,却也心头一喜,又往更深处行去,越走,地势越高。

渐行,视野渐开阔。一座屏扇似的高峰,豁然屹立眼前。子虚往山两侧望了望,没有山路,那山像把整个儿仙境横着切断了一样。

张望一番,原来山上有条极狭窄的石阶路。子虚提衣襟登石阶而上。山路十分窄挤,他只能扶着山壁,则身而行。越往山上走,脚下的景色越朦胧,仿佛被一层斑斓的霞雾笼罩。渐渐地,就连狭窄的山路,也隐进了霞雾之中。子虚心惊胆颤,偏这个时候,山路断了。他吓得往山下眺望,什么都望不见,唯一片片无边无际的五彩霞雾。他又抬头观望,山崖峰端,也望不见尽头。只有石阶上方,依稀有个洞穴,却没有山路通着,几条柱状的藤条,从崖顶垂下,正垂到洞口。

子虚只得踮起脚,两手去够那藤条,好容易抓住,再不敢放手。他两脚蹬着悬崖峭壁,两手死抓住藤条往上爬,爬到洞口处,已精疲力竭。他坐到洞边,歇息了好一会儿,才往洞穴里面缓缓走去。

原以为,这洞内要暗不见光,不想竟别有洞天。洞顶岩石,仿佛是五彩琉璃的,光线透过斑斓的琉璃映进洞里,洞内也一片五彩斑斓。两侧岩壁上,生满奇花异草,藤蔓缠绕着一线五彩贴金飞檐,檐下全是白晶晶的燕子窝,偶尔可见血色燕子窝。燕子叽叽喳喳,清一色紫燕。

洞内也芬芳异常,子虚暗暗惊诧不绝,流连着行一路,不知不觉出了洞穴。出口处,原来立着一块翡翠碑,碑上篆刻“燕子洞”三个大字。子虚欣赏一番那翡翠碑,恋恋地继续前行。

这一处,竟比燕子洞外的景色还要美好。仙鹤缥缈,白猿献桃,梅鹿啾啾,金猴攀藤。渐行,地势渐缓。不多时,忽见前方一片雪白,原来是片梨园。梨花一片片,如雪似玉,晶莹剔透。梨园深处,还隐隐约约地有歌声传来,子虚驻足细听,听唱得是:“……游戏一场,人生一世……”

子虚悄悄凑去近前,待要听得更真切,那歌声忽然止住,晃晃从梦中醒来似地,周围一下子静了。只有偶尔飞过的紫燕,啾啾啼鸣。他快步进入梨园深处,迷迷蒙蒙的彩霞,层层叠叠的梨花,一个人影也不见。他转了一圈,还是没寻到一个人,只得继续前进,又行不远,只见翠竹青青。他穿入竹林,里面十分清幽,淡淡的香气总萦绕着他。卵石晶莹,泉水静谧,他蹲下身,捧着泉水喝两口,觉得这水的味道,似曾相识,想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原来道士曾送他的那个宝葫芦,其里面总流不完的山泉水,就是这个味儿。

……生长于蓬莱的琼果……他忽然忆起道士,感慨一番,心中竟千回百转地悲伤起来,不觉对着层层苍竹,默默流泪。查知自己经泪流满面,他忙抬袖子拭净泪水,再次动身。

竹叶沙沙,一片宁静中,隐约听见嗒嗒的细腻声响。他循着声音行进,转过一层层的竹屏,望见一个中年樵夫,和一个年轻和尚。

樵夫还是明时打扮,一身粗布短衫,丝巾扎头,容貌清爽干净,足下的草屡也崭新崭新,腰后别着一个拴红穗子的快板。那和尚,左右不过二十,身披坠八宝大红袈裟,光彩四射,周身霞光万屡,恍若金身罗汉。他二人,正对坐虬根几两边对弈。

子虚很想上前,问一问这究竟是个什么所在,又不忍打扰他们的棋局,便靠着一根竹子坐等,等了好一会儿,那两人竟还没有下完一局。他只得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转身离开竹林了。

出竹林,向南走,无数奇花异果,全是子虚没见过的稀罕物。其中一棵银皮树,树叶是一片片的翠玉,枝杈间,正结出透明的,樱桃大小的果实。子虚上前一看,想起他之前在佛窟里吐出的琼果,就是这个样子。他不由一惊,方确信,这里就是真正的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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