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庄词媚(出书版)By 墨式辰
  发于:2010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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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臣们前来议事,唐适一如继往插科打诨,引着他们往自己的思路上跑。臣子们退了下去,宋辞走上前去,掰开龙袍下小皇帝那双攥得死紧的手。
坐立不安的等到日落西山,宋辞正好泡了一壶新茶端上来,唐适一见他就坐不住了。
「连杯茶都不让我喝完啊?」
「快去,快去,传祺这事耽搁不得,」小皇帝催他,「回来有你喝的。」
宋辞笑笑,再不多言,换了夜行衣,俯身在皇帝额头亲了一口,轻声嘱咐:「自己小心。」唐适点点头,那人微微一笑,一个鹞子翻身,漆黑的衣摆已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前半夜还算是一片安宁,唐适双手抱膝坐在龙床上,毫无理由的,一阵接一阵心惊肉跳,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爆发了。明争暗斗的牛车已经装满了柴草,只要一根小小的树枝就会压垮整架牛车。
一时一刻都是煎熬。
唐适捏着手指算时辰,按理说宋辞早就应该回来了,可是迟迟不见人影。等到了二更天,忽听由远及近,一阵喧哗,有人大声喊:「有刺客!抓刺客!」于此同时,西南方的天空一片火红。
成百上千宫灯的光芒不断晃动,映在宫门上,影影绰绰,如同鬼魅。
御林军大将军魁梧的身影在门外站定,朗声说:「启奏陛下,宫里进了刺客,微臣斗胆,请陛下允许微臣为枝蔓宫增加了一千名御林军护卫。」
唐适猜到宋辞那边多半出了什么问题,这帮御林军要抓拿的恐怕就是宋辞,他急忙强压不安,沉声说道:「胡将军,朕今天乏了,你们那么多人吵来吵去影响朕的休息,还不都撤下!」
御林军大将军愣了一愣,突然站起身来,把手一扬,自顾得大声下令:「全体御林军听令,今夜宫内危险,加派三百长矛卫、三百重甲卫、四百弓弩手,牢牢守住枝蔓宫,决不能让刺客危害到陛下的安危!」
唐适心头一颤,原来连御林军都已落入天狼王的手中了。眼瞅着一层又一层的人围上来,黑色阴影笼罩在宫门上,把整个枝蔓宫围的水泄不通。如果今夜宋辞硬闯,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他今夜不回来,天亮后必然会被发现,那么他们之前所有的安排都将成为泡影。
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传祺!
偌大的枝蔓宫里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无助感瞬间涌上心头,淹没了唐适。不久前亲眼目睹亲舅被砍下的头犹在眼前,天狼王狠绝的手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抬头,偶然间注意桌子上宋辞临走前喝了半壶的茶,忽然间想起来,两个人分手时,宋辞嘱咐着要自己小心,自己反而连一句「你也保重」都没他说。
若真是,若真是再也见不到……
不!不会的!
唐适摇了摇头,想把所有的不安都一同抛开,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两个人初次见面的情景。
天狼王穷兵黩武,兵震朝野,无人敢言。在他把持之下,王朝的皇帝频繁更换,年仅十四岁的自己资质平平,就这样被推上皇位。
也就在那时,上大夫满脸横肉,淫笑连连地将宋辞送到自己面前。
那个时候的自己正拎着酒壶,妄图学古人一醉解千愁,宋公子温柔地走到自己面前,轻声说,我们一起喝吧。
然后,看似瘦弱的公子哥一杯接一杯,半分醉意也没有;反倒是自己一壶美酒下肚,已然醉成一滩烂泥。
朦胧的醉眼中,但见宋公子的头巾斜斜地垂了一半,他眼角半眯,捏着酒杯,用平淡的口气说:「没有喝下去一坛的觉悟,你是绝对喝不了一壶的,治国也一样。」
他天生是一个最好的老师,相反,自己天生并不是一个好皇帝。
若没有他,自己什么用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不过同之前那些等待被废的皇帝一样,尽其所能穷奢极欲,最快地燃烧掉自己的命运。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唐适捏着茶杯,僵坐在桌边,心头一阵酸涩。
而自己,却连一杯茶都没让他喝完。
第四章 掌中天下
门外的御林军越来越多,遮蔽了宫灯的光芒,枝蔓宫内渐渐暗了下来。
唐适呆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着头顶高高的穹顶。龙型的雕刻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就是这条刻在穹顶也刻在血脉中的龙,上百年来一直用它狰狞和冷漠的视线注视这个王朝的主人,无声无息的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生,一个接一个的死亡。
今天之后,也许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同这条龙对视了。
正在沉默着,乍然之间,门外一阵喧哗。如冷水掉进油锅,不断有人在喊:「那边!那边!放箭!」
唐适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抬手推门,发现根本推不开。
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胡天裕!给朕开门!」
御林军将军沉稳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陛下,今夜十分危险,恕臣不能从命。」
「朕是皇帝,朕的话你必须听!」眼见喧哗声越来越大,唐适心急如焚,狠狠地在门上拍了一掌,第一次疯狂地大叫,「你是听命于朕,还是要听命于别的皇帝!」
胡将军转过身来,对着门说:「陛下您累了,还是请歇息吧。」说毕,大步离开枝蔓宫的大门,厉声吩咐手下:「若抓到刺客,给我吊在宫门外暴尸三天!」声音之大,显然是说给小皇帝听的。
唐适听得一清二楚,像疯了一样踹打着宫门,然而坚实的门仍然纹丝不动地隔绝开他和整个世界。他虽然在名义上富有天下,可是臣子们畏惧天狼王的权力,又何曾真的奉他为主?
终于,他的动作渐渐停下来,脸贴在门上,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办……」
「我那半盏香茗还没喝完,怎么舍得死?」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唐适瞬间浑身僵硬,一具温柔的身体从身后贴了上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扣住他按在门上的手指,淡淡的吻落在颈边。
「让你担心了。」
之前所有的担心一下子卸下,心里突然崩溃,泪如决堤般落了下来。宋辞叹了口气,托起小皇帝的下巴,轻轻的吻了上去。
那个人此刻正明明白白的站在自己身边,唐适猛扑了上去,双臂绕着他的肩膀,浅吻变成深吻。生死边上各自走过一场,两个人跪坐在偌大的枝蔓宫上,狠狠地抱在一起。
唐适焦急地扯宋辞的衣服,那人却抿嘴一笑,推开了小皇帝。单手一指,说道:「不要教坏小孩子。」
顺着他手望去,这才发现自己弟弟传祺正站在一旁,鼻子一抽一抽,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刚才太投入了,居然没发现旁边有个第三者,而且这个第三者还是跟自己求过婚的。难得唐适的老脸也有几分挂不住了,咳嗽一声,站起身来。正待要细细寻问,忽然闻到一丝血 腥味,心头一颤:「你流血了?」
宋辞摇了摇头,抬起右臂:「不是我的。」黑色夜行衣上点点鲜红,连原本皓洁如月的手臂都被血染红了一半。手臂上横七竖八的缠着几根丝线,线上不但带着鲜血,还带着一些疑似碎肉的东西。
唐适知道那些丝线是宋辞用惯了的武器,只是看到他就这么随意地把带着血肉的丝线缠在手臂,还是不免咋舌。
在自己面前,皇帝的心事永远写在脸上,宋辞一望便知,他把小王爷推到唐适身前,起身去换衣服。
唐适摸了摸传祺的脑袋,问道:「怎么了?」
小王爷被他一问,扑进哥哥怀里,哇的大声哭了出来。
「乖,小声点哭,」一眼瞥到门外层层包围的御林军,唐适压低声音拍了拍传祺的肩头,「跟你皇帝哥哥说说怎么了?」
「奶娘死了,小春姐死了,小夏姐死了,小秋姐死了……」
「你猜的没错,」之前的血衣暂时藏到房梁上,宋辞换了干净衣服走过来,「天狼王借口有人谋反,领了御林军去抄传祺王爷家,我力量有限,整个王府只救出王爷一个人。」
唐适想到之前见到西南方天空那冲天的火光,想必是天狼王屠府之后,烧毁王府建筑的火光。他抱着传祺的手不禁紧了一紧,之前还觉得自己因为传祺一句话就坐立不安实在小题大做,谁知天狼王比自己的估计还要狠毒。
想到天狼王此行必定领了数千士兵,唐适心头一寒,若不是宋辞武功好,自己的草率决定恐怕就这么送了宋辞的性命!
宋辞垂下眼皮,手按在唐适手上:「我没事,你放心。」
话音才毕,忽听门外的喧哗声瞬间静了下来。唐适宋辞立刻察觉,两人对了一个眼神,宋辞二话不说,抱起传祺跃上房梁。
「先请小王爷呆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才嘱咐毕,门外已传来天狼王冷硬有力的嗓音:「陛下,天狼王求见。」
宋辞急忙跃下房梁,恢复成平日里的乖巧模样。
唐适也深吸一口气:「朕已经睡了。」
「陛下,天狼王求见。」天狼王重复了第二次。
心知躲不过此劫,唐适打点起十二分小心,正要去开门,宋辞眉头一皱,沉声说:「血 腥味,天狼王绝对不会闻不出来。」
唐适脸色一变。大步走到墙边,抽出墙上挂的一把宝剑,干净利索地举剑在手腕上划了一条寸许长的伤口,鲜血立时汩汩而出,动作之决绝,连宋辞都来不及阻止。
与此同时,只听「砰」的一声,等到不耐烦地天狼王一脚踢开大门,阴沉着脸色,跨步进来。
鹰隼般的目光在枝蔓宫上下转了一圈,天狼王冷声道:「好浓的血味啊……」
当啷,唐适手中宝剑适时的掉在地上,他一副崩溃的样子,大声叫了起来:「朕流血了!朕流血了!天啊,朕要死了!」
宋辞配合地扑到唐适身边,痛哭起来:「陛下,您不能死啊……」
鲜血流出来,染红了龙袍。天狼王目光阴冷:「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唐适顺势虚荣地倒进宋辞怀里。「天狼王啊,朕听说有刺客,朕害怕啊……于是朕就拿起剑自卫,谁知道朕……竟然把自己给砍了……」说着,抬起手,轻轻抚摸宋辞的脸,叹道,「朕怕是不行了,朕要是去了,朕要你给朕守一生的陵寝。」
虽是做戏,宋辞却忍不住心中酸疼,垂下睫毛,眼角也红了。
天狼王冷笑一声:「陛下若死了,我就送姓宋的男宠去给你陪葬。」
「哇」的哭声转大。
「朕要死了,朕要死了……」皇帝和男宠颤抖的抱成一团。
天狼王的眼睛眯了眯,转身步出宫门,再进来时,手里拖了两具无头女尸,扔到唐适面前。那两名女子显然才死,浓红的血液顺着脖子的血管不断往外冒,枝蔓宫的整片地就像被血洗了一样。
房梁上,传祺一眼看到女尸身上衣服,眼泪就止不住了,这两名女子正是自小照顾他的小春和小秋。他再不通事务,此刻也知道绝不能哭出声,只能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湿了衣服。
阴冷如狼的目光落在唐适身上,天狼王一字一句,轻声说:「臣查出传祺王爷觊觎王位,前几日刺杀陛下的刺客正是传祺王爷所派,于是臣派人围剿传祺王府。至今除了主谋传祺王爷脱逃外,其它从犯已经全部就地正法。」
小皇帝埋头在宋辞怀里,咬着牙道出赞赏之词:「天狼王忠心耿耿,实在是朝野上下的表率。」
「既然如此,臣斗胆向陛下讨个赏。」
唐适暗暗心惊,但此种情况下仍旧只能周旋下去:「来人啊,传朕口谕,天狼王赐封威武亲王,并赐珍珠一斛,玉如意一件。」
「且慢!」天狼王大掌抬起,拦住了传口谕的太监,「此次功劳绝非臣一个人的,臣多亏胡将军帮忙。臣曾闻宋公子吹箫技术了得,不知道能否请宋公子为胡将军服务一下?」
唐适心里咯噔一下,嘴上仍旧说:「那么传朕口谕,叫人拿了玉箫送过来。」
「陛下不用忙了,此箫非彼箫。」说着,迈开步子,踢开横在地上的两具女尸,径自向他二人走来。
唐适脑子里嗡的,顿时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都被怒火烧的一乾二净。铮的一声,宝剑横在胸前,唐适站起身,护住宋辞,咬牙道:「天狼王求的太多了。」
「陛下舍不得?」
「舍不得,也不会舍。」
平时庸君的伪装逐渐破碎,他正被天狼王逼的一点点崩溃,骨子里的刚硬逐渐流露出来。
眼前的少年虽然半分武艺也没有,但当眼中透出决绝时,他还是足可以威慑所有的人,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
别人当他是只知吃喝玩乐的病猫,但只有自己看得出,他是比草原上的狼还可怕的存在,他是一头未长成的狮子,总有一天要征服所有的生灵。天狼王看着他,眼中满是杀意。
两个人正在对峙中,身后的宋辞却站了起来,越过唐适,走到胡天裕面前,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天狼王和胡将军盛情难却,宋辞恭敬不如从命。」
理智瞬间弦绷。
「宋公子!你逃吧!」
唐适大喊一声,挥剑向天狼王斩去,平日压抑的血性顷刻爆发,他心里恨意坚决,这一剑恨不得将天狼王斩成碎片。怎奈何他从不习武,长剑荡去,轻易的就被天狼王捏住剑柄。
天狼王夺剑在手,手腕一转,顺势将唐适扣进怀里。
一旁的宋辞已经跪了下来,手不抖也不颤,解开胡天裕的裤子。
「宋……」
才说出一个字,脖子忽然一紧,天狼王抓着他大步走出宫门,将他抛在地上。
「皇帝陛下赏罚不分难为天下表率,臣愿斗胆为先皇教育一下陛下。来人,取来军棍,给我打他四十乱棍。」
唐适推开四周的兵卫要站起来,天狼王一个眼色,士兵们蜂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他重新按回地上。
「谁敢!」
天狼王冷笑一声:「取棍。」
儿臂般粗细的棍子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就在不远处,宋辞跪在胡天裕胯下,费力的吞吐着男人的下体。
唐适默默地流下泪水,泪水落在青石板上,和泥土混在一起。
肉体上的疼痛疼到一个极点就会变成麻木,但心灵上的疼痛,却是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一个帝王,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甚至任凭别人侮辱自己最爱的人。
这样帝王连猪狗都不如!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力量,一切力量的根源是权势,一切权力的根源是军队。
混乱中,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闻讯而来。刑部尚书跪在天狼王面前替唐适求情,却被天狼王一脚踢开。五十多岁的老臣呕出一口浓血,软软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刑部侍郎怒火冲天,上前一步,大骂道:「乱臣贼子!我堂堂刑部侍郎,耻于与你同殿为臣!」遂拔出配剑,自刎于天狼王面前,鲜红的血自喉咙喷出来,喷了天狼王一身。
「同殿为臣!?你以为你真的是朝臣么?你不过是帝王家养的看门狗!」天狼王抹去喷到自己脸上的鲜血,哈哈哈的仰天大笑,他拔出狼牙剑,手起剑落,将刑部侍郎的四肢从躯干上切了下来,「来人。给我把这堆碎肉拖出去喂狗。」
有两个小兵沉默的走上前来,拖着刑部侍郎尸体的碎肉慢慢退下去。四肢的鲜血在青石板地上画出一道道血痕。昔日的枝蔓宫桃花盛开、焚椒成雾,天子端坐明堂大宴四方。今日的枝蔓宫,不过是一片血海地狱。
天狼王持剑在手,冷冷看着不远处焦急赶来的其它臣子:「还有人要替天子求情么?」众人仓皇四顾,尽皆垂下头来。
唐适心头剧震,他挣扎着要上前一步,然而却被更死牢的按在地上,军棍劈里啪啦的落在背上,落在手指上。
瞳孔一缩,目光穿过刑部尚书落到宋辞身上,再穿过宋辞落到那两具女尸上,最后落到自己的手腕的伤口上。
手指甲牢牢抠住青石地面,唐适对着被鲜血染红的手掌无声的动着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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