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讽刺的是……我父亲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也上到了太平洋的那艘船。那时候他做的投资赚得很大，股市也大涨，成为了一方新贵，符合『太平洋』猎求的范围，于是有朋友介绍他到海上来散心。

「你也知道男人有了钱，就想寻求刺激，找点跟平常不一样的感觉，于是他的一些『朋友』介绍他看船上的一些不一般的『秀』。

「比如说，看群交，或是凌虐男童。

「只是我父亲没有想过，在场上表演的主角竟然是他的儿子，他的亲生儿子……」

林亦云在说这样一件事的时候，仍是面无表情，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只是紧抓着被褥的手指发出了咯咯的响声，骨关节握得发白。

想是在忍耐着，在那情形下，发生过的不堪回忆。

「林亦云，你别说了。我……我会努力帮你，也会帮你保守这秘密！你不要再想起这些事了，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凌霖再也听不下去，紧紧地把他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

如果说之前他对这个邪恶、没廉耻的BLACK林亦云是一种深切的厌恶，现在则是变成了无尽的怜惜。

「哈哈，很可笑吧，我不知道我父亲在场，只是依着船上的习惯，在调教师的控制下敞开了身子，竭力讨好每一个上场和我做爱的男人，趴在地上哀求他们给我那种药吃。

「我已经完全陷入了狂野的迷乱，也没有顾及任何体面，当然也没能认出场下的父亲来，只当是一般的客人！

「他在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我，毕竟隔了六年，我从六岁长到十二岁，身形相貌多少有点改变，可我毕竟是他的儿子，背上的胎记、手上练习柔道时留下的伤痕都还在。

「等到他从各个角度都看过我的丑态，并对我身体上的特征越来越疑惑后，这才发现，场上那个被众人当场凌辱作秀的人，居然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当他真正发现我的确就是他儿子的时候，当时他的表情可真精采！」

林亦云不听凌霖的阻止，疯狂地大笑着，说出憋在心底近十年的那个秘密。

那种尊严在至亲面前被完全踩到脚底的事实，是他心底最在意的一件事。

后来因为父亲认出了他，大惊之下把人赎回去后，他仍在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毕竟那几年的经历，不是一般人能捱过去的。

之后才不得不请了催眠术专家及脑科医生，试图把他记忆中的一些部分抹杀掉。

想把那些黑暗记忆抹杀掉的人，当然也包括他自己。他也渴望忘记掉在船上发生过的事，恢复成他在六岁之前，受宠爱和保护，生活无忧，天真快乐得不谙世事的天之骄子。

但是，一个人最神奇的地方就是脑子的构造。

有些事，你可以因为太过可怕而选择性的忘记，永远不会想起来。

有些事，你却会同样因为太过可怕而无法忘记，就像一个烙印般深深地铭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脑神经手术，还是因为那些记忆太可怕太深刻，动用了一群医疗专家进行专项治疗近五年，产生的后果，就是造就了一个如水晶般无邪的理想林亦云，与一个妖魅邪恶的黑暗林亦云。

如精神分裂般共存于一体的双重人格。

前者忘记掉了一切，活在谎言堆砌出来的幻境中，自认为自己享有最大程度的爱宠；后者背负着一切，用并不是太好的包

容心去忍受被世人甚至是自己遗弃的地位。

两个都是真实的他。

凌霖抱住还在狂笑的林亦云，已经不想去计较他会突然发神经般地找男人做爱，也不想去责怪他时不时爱搞点小怪来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不再打着想从他身上找那个组织线索的主意。

这只是一个被自己都遗弃掉的可怜孩子。

也许比第一人格时的那个林亦云更拥有一颗赤诚的心。

「我会把那些坏人都捉到，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所以，别再笑了。」

那种比号啕大哭还凄厉的笑，凌霖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就要哭了。

他不会再想去挖掘他身上的秘密，甚至情愿自己从来没有逼迫过他，把这些惨痛经历所构成的线索回想起来。

凌霖情急之下完全没有说服力的安慰却起到了作用，就像安抚一个孩子，其实你不必给他一定能兑现的承诺，但你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去安慰他，尽了你自己最大能力去帮助他，那他也就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关心，于是心安。

林亦云渐渐平静下来了，可能是觉得自己刚刚的一通发泄太过丢脸，把被子往脸上一盖，翻身睡倒。

凌霖想再说些什么安慰他，可是一想起那个人高傲的性子，他恐怕是宁愿让别人看不起他，也不要别人的怜悯。于是也只能什么也没说地上床，紧紧地护着他，直到他又一次陷入沉睡。

第二天凌霖醒来，却是被林亦云叫醒的。

看着他清澈的眼，凌霖却觉得自己有点怀念那个骄傲任性的小恶魔。

不过也知道他说了这么多后，短期内是不会想出来见自己的。当务之急，还是跟着眼前浮现出来的这条线，帮他把噩梦的根源给找出来，并解决掉。

看到扶着因宿醉而疼痛的头，仍是坚忍地为他们做了早餐的小男人伍谱，凌霖假意安慰地寒暄了几句，等他一出门，立刻把东西收拾了紧跟其后。

「我们这是要跟踪他吗？」

戴好头盔坐到老铁马的后座上，林亦云还是不太明白，这次莫名其妙接到的任务具体到底是什么。

「嗯，跟踪他，观察他，刘学长那边应该也会彻查有关他的背景了。」

那一个林亦云，绝不会随便把一个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男人领回家。

无论是不是之前曾见过，或是知道那男人什么，他不肯说，只让凌霖与刘代志去查，显然是他并没有承受结果的决心，只是鼓足勇气走出了第一步。

凌霖不希望他把迈出的那一步又缩回去。

跟着伍谱的银色凌志到了中港一家办公大楼，他把车停在停车场，上去后没有再下来。凌霖看看大楼管理标签栏，十六楼上的确有一家营养顾问咨询服务公司，这男人的身分倒是不假。

朝林亦云使了个眼色，凌霖装成一副八卦新闻记者的样子，向大厦管理员套近乎。

「大叔，您真是好福气，守这栋大楼！进出都是精英啊，听说最近艳星刘彩奕时常进出这座大厦，有什么八卦绯闻的，你一定有第一手数据啦！」

听到这里，林亦云瞪了凌霖一眼，这家伙又在看八卦娱乐报。

那发际线后退，显得额头特别宽广的大伯，非常不耐烦地赶人，但在听到凌霖说有爆料奖金后，眼前一亮，倒是有点心动。

抽了凌霖递上的，非常有下层阶级亲切感的「时运」，大伯开始和着烟雾吐料。

「其实你们这班人啊，都是无事生非的高手。刘彩奕是来这里没错，她在向十四楼的房屋中介咨询套问房产数据嘛！

「不过因为她拍片都有露过三点啦，身材又正，所以她每次来都引起轰动，那些男人也不过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猎艳心理，她也乐得逢场作戏，借机炒作，真有鬼才怪！」

「那她跟哪里的人比较接近？我听说最近她计划要减肥健身，保养身材，是不是扮假借问房市之名，私底下却和营养顾问公司的人走啊？」

关注女星的五要素：整容，身材，绯闻，堕胎，吸毒。

热爱小报的凌霖深得其中精髓。

「扮鬼扮马咩！〈注二〉她那对三十六D也不知道是不是整出来的，减肥撑不住，下垂怎么办？要说最没可能就是营养顾问公司的伍经理，他是真的正眼也不瞧刘彩奕一眼，好像当和尚似的，真是怪人！」

聊兴上来了，再喝了口凌霖请的冰汽水，管理员开始喷口沫花子。

「不可能吧！老伯你别吹水了！〈注三〉身材三十六D的艳星，是个男人都会多看两眼的啦。要不就是他装正经故意不看，偷眼在看你没发现啦！这样才有鬼好伐！」

渐渐把话题引到自己真正想了解的人身上，凌霖跟人套话的确有他一手。

「怎么可能！伍先生的确是不会看她，我见过他和一个年轻仔在一起，很亲热。」

被再三质疑他的〈八卦〉职业操守，管理员阿伯也生气了，抖出了惊天的大秘密。

「真的？」

凌霖眼前一亮，但见自觉说漏了嘴的阿伯已经呈现出防备状态，忙又插科打诨道：「这个我们只是好奇而已啦，又不是什么名人，说出去都没人收这条新闻。」

「就是就是，伍先生是个好人啊！又懂得尊重老人。」

看起来这管理员阿伯在伍谱这种爱做菜的男人身上受益不浅。

「不过啦，是人都喜欢八卦。阿伯你有没有见过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仔啊？是不是照片上这个？」

第八章(2)

凌霖正打算把手上Smade的修复照片递过去，不料那管理员阿伯很豪气地一挥手，说：「不用看我就能指出来啊！你背后那个年轻仔不就是？」

他说得如此肯定，眼睛盯着凌霖的身后咧开嘴，像是在跟谁打招呼一样。

人说，人老到一定地步，就可以看见鬼物，并与他们沟通……凌霖突然就觉得自己背后鬼气森森地，难道是Smade死得太惨，见有人想帮他翻案，亲自上来感谢一下？

不要啊！

大白天活见鬼这种事他可是敬谢不敏！

炸着头皮，大着胆子，凌霖把几乎完全僵硬掉的脖子一节一节地转过去，瞇成细缝的眼睛在瞥到一个黑影时倏然张大！

「林亦云！你跑到我背后干什么，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

看清那黑影不过是背光的林亦云时，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凌霖可没什么好气。

不过……刚刚那老伯其实是在跟他打招呼？

凌霖一下子省过神来了！

那天林亦云跟他吵架后，消失了几天，如果那几天他都跟伍谱在一起的话，说不定这位管理员老伯口中所说的那个「青年

仔」就是他，根本与Smade毫无关系。

只不过现在这个林亦云又忘了以前的事，所以才对这个地方、对这个阿伯都没什么反应。倒生生吓了他一跳。

「要不是你带他过来，我也不这么多事！你们这班年轻人的事，我这老懵懂是越来越不懂了。」

管理员老伯摇头叹息，觉得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妖异而变形，玩艳星、搞基，没几个正常的。不过这些不正常的人都很能赚钱，丰富他老人家茶余饭后的闲暇之余，收入也不少。

伸出手笑纳了凌霖的爆料有奖后，老阿伯拿着自己的大瓷杯，摇着折扇换班去了。

凌霖和林亦云一前一后把大厦的前后门都看了个严实，可是伍谱并没有在上班时间离开过这大厦一步。

接近五点，这才见他挟着公文夹匆忙下楼，上车后急匆匆地发起车离去，方向却不是往林家老宅。

凌霖和林亦云对望一眼，没话说，跟！

这一跟，就跟到了西贡湾。

沙滩上打着花花绿绿的大阳伞，虽然还不算是高峰时期，但前来嬉游的人已经不少。

尤其是在家当太太、奶奶的师奶们，带着孩子在这边逐浪嬉玩，欢声笑语随处可见。

伍谱下了车，站在海堤上扶栏而望，不一会儿后，好像下定了决心似地，把外套拿在手里，脱了皮鞋，挽起西装裤裤角，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海滩去了。

凌霖怕在人群中挤失了人，交代林亦云站在海堤的高处遥控监视，自己却也脱了鞋子，尾随着伍谱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路绕过了有情人滩之名的情侣浴场，有流莺穿着最少布料的泳衣当「教练」的流莺浴场，最后走向了海水最清，地势最平缓的儿童浴场。

然后伍谱就停住了。

他租了一张躺椅，很舒服地躺在那儿，像海滩上所有的家长一样，热心地把关切的目光投注在场中奔跑追逐的小朋友身上。

如果不是凌霖一路跟着他过来，看到他这表情、这态度，几乎也要以为他是其中某个孩子的爹了。

跟在旁边候了好一阵子，还是没见伍谱有移驾的意思，仍在那边看得津津有味。

凌霖也跟着他的目光在那些白白胖胖，裸露着小胳膊小腿的孩子们身上流连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眼角余光扫到的某大胸脯美女比较吸引他。

这就怪了，这男人不是同性恋么，要看也看看第一浴场那些只穿了三角泳裤的帅哥啊！

身材一流，肢体健壮，普通同性恋不是很喜欢看那些的么？就跟他喜欢看美女一样。

毫不掩饰自己癖好的BLACK林亦云，甚至还因为这个小小的不同嗜好，而破了女装癖少年邱启原的案子！

被吵得快翻天的孩子们闹了大半个小时，凌霖快要坐不住了，几乎认为伍谱已经发觉了有人跟踪，故意来这里做一些最无害的举动，专门整他的。

不然谁会在这样一个很平常普通的下午，专门来浴场来看小孩子玩水啊！

凌霖不耐烦了，站起身打算宣告今天收工。

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太放心地一回头，却见到那个一本正经的伍谱，用外套盖在自己的胯间，一只手悄悄地潜进去，似乎在里面挠痒痒般蠕动着。

被男同性恋才折腾过，刚刚看到久违的美女看得热血沸腾，凌霖目前充满不合时宜想法的脑袋里，第一时间反应出他现在正在做的事。

他，那个又会持家又爱做菜的营养师，一个长相平凡普通并不算太出众的男人，竟然在海滩上，对着一群孩子自慰！

难怪他对任性胡闹的BLACK林亦云有这么好的包容性和耐心！

那个男人，除了是个同性恋之外，竟然是个恋童癖！

凌霖完全不能理解会对儿童稚嫩的身体产生欲望的人类心态，只觉得背上寒毛竖起，心里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林亦云站在制高点看，刚开始还能看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不一会儿好像挤到孩子最多的大浴场去了，大阳伞林立，要找到人还真不容易。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内，不过却很久都没有移动。

林亦云正等着不耐烦，突然听到不远处，耳边响起了相机拍摄的「卡嚓」声，警觉地扭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背着大

大的摄影包，手拿相机，站在离自己不远处按下快门，英俊的面孔也不知道是哪国和东方的混血，轮廓十分深刻。

「嗨，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见到自己看了过去，那男人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自我介绍，「我是《明日》杂志的摄影记者李奇峰，住在这附近，我最喜欢拍摄自然风光，时常都会来这边取材。」

说着，顺手把刚刚拍在拍立得相机里的照片取出来递给林亦云。

「哦……」

因为那人的态度磊落，林亦云倒是不好说什么，接过他刚刚拍的照片，见上面的自己正凝神眺望，注目处，有一片被晚霞染红的云朵，红得妖异，像是蓝色的天空中了一枪，被打开个口子，自那处开出一朵血花来，彷佛伸手可撷。

整个画面透露出一种诡奇而又凄厉的美。

妙的是整个场景和他微带些忧虑的神色配合得刚刚好，整张照片，就像一帧单独定格的画，看得人想再三琢磨其中含意。

林亦云不由得一怔，转头看出去。

天色已经向晚，火红的火烧云在天际燃烧得如火如荼，映在蔚蓝色的海水中，只一会儿的工夫，从海天相接的海平线发起的云霞遍布了整个天空，比任何一幅用最热情的笔调挥洒出来的色彩更浓烈，壮观而瑰丽。

「很美！」

旁边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自然的魅力，站在他身边眺望着，发出这样的感慨。

「是啊。」

林亦云不得不认同自然造化的神奇。

「我是说你。」

身边的男子含笑转过头来，微微后退一步，上半身向后微倾拉出距离，把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架在一起，拼成个取景框状，眼睛在那狭小的窗口对着他笑。

「呃……」

林亦云怔住了。

他虽然已经在怀疑自己的性取向问题，却还不能完全肯定，更从来没想到居然会在海堤上被同性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