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兴趣当我的模特儿？」李奇峰依旧举着不存在的取景框微笑，由衷地赞美道：「从这个角度看，你简直是完美的化身！」

「哦，谢谢你的赞美。不过我还有其它的事要做，要先回去了。」

林亦云眼角瞥到凌霖终于从下面上来了，赶紧把照片往自己的口袋一塞，摆了摆手，匆匆离去。

「喂，你还没留给我住址、电话……算了，如果想通了，就过来这边来找我。我会等你的！」

身后，那摄影师还在做最后努力。

林亦云跨上老铁马把脸埋到凌霖背后，没有回头看。

那是一扇禁忌的门，有人在门内对他召唤。

可是他还没有跨进去的决心。

是夜，群英汇聚林家老宅，晚一步回来的伍谱却被对他起了寒意的凌霖在背后捣蛋，叫林亦云骂了他一通把人赶走了——好在BLACK林亦云一向是阴晴不定，脾气暴躁，伍谱也没起疑，留下今天的爱心大餐后，无奈地离去。

拿着万能钥匙开私宅的刘代志，越来越像是在进自己家门似地，于是蹭到了晚饭。

饭桌上，凌霖先把下午在海滩上的所见所闻说了，惹得众人「啧啧」称奇。

「想不到这么个人模狗样的人，居然是个恋童癖，我要叫手下人盯点儿。」

恋童癖是一种性格缺陷。由于性格胆怯、懦弱，缺乏应付危机的能力，当遇到意外的重大精神打击时，不能勇敢地面对现实，对成人间的人际关系感到厌倦，而把兴趣转到了儿童身上。

那个伍谱看起来应该满符合这感觉的。

他在加拿大突然回到香港找工作，也许就是因为在那边郁郁不得志。但是回来后，又要重新适应环境，如果没办法发泄，只能往比自己更弱小、更可怜的人身上寻求满足。

是个隐性的危险人物。

刘代志在心里的疑犯注意事项上又加了这么一条，今天他通过国际警务联署要到了伍谱在加拿大的登记数据，如白纸一般，无任何不良记录。

「啊，学长，早知道你叫人二十四小时跟踪就不用我辛苦开工了……今天的任务有没有工钱可拿？」

凌霖也觉得，如果刘代志真的要立案彻查的话，警方人员接手更好。

「钱鬼！我就知道今天你会去跟，我才有时间调查立案！你又不是不知道警方办事，是事事讲证据的吗？

「Smade的案子是立了，可是光凭一张照片，我还不想打草惊蛇……咦，林亦云，你这张照片是在哪拍的？」

说到照片，眼尖的刘沙展就看到林亦云上衣口袋里还有着一张。

他手快地抽出来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赶紧回头翻自己的数据夹，又从中取出一张来，并排放在一起做对比。

「咦，这两张好像是在同一个地方拍的。」

凌霖也凑过来一看，刘代志取出的是那张作证的匿名投寄照片，虽然两张照片里的人物和背景都有差异，可是，却仍能看出是同一个地方的取景。

「不止是同一个地方，还很可能是同一个人的作品！你看这角度……」

刘代志再三比较、端详，慎重地得出结论。

「要知道一个人，对自己做习惯的事总有自己的风格在。就比如说一个风景，从哪个角度拍出去最美，熟手拍过那个地方的摄影师一定知道，会不自觉地就选到那个角度。就好比厨师……」

顺手夹起一筷子菜，刘代志谈兴正浓，「手势惯了也是一样的。比如说伍谱，他是个营养师，他大概是相信西红柿有很多的维生素C，所以做菜的时候，当凉拌配菜的佐味品都习惯放一点，我已经吃到过两餐都是了。相信你们虽然没有特别注意，可也应该有印象。

「而这两张照片……」

「都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拍的嘛，我知道了！哪来这么多废话！林亦云，这照片谁帮你拍的？」凌霖已经等不及听完长官训话了，迫不急待地直接逼问一个答案。

「嗯，他说他是《明日》杂志的特约摄影记者，叫李奇峰。」林亦云回想了一下，准确地说出之前听到的数据。

印象中他的记忆可是能与计算机媲美，不过有时候却又觉得记忆中出现的事，连自己都会很迷糊。

「因为他家离西贡湾很近，所以时常会到那里拍照。」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偶然拍到伍谱与Smade在一起的照片？不过为什么要匿名寄到警局呢？」

「也许人家觉得自己已经够有名了，不想再出名。」

七嘴八舌地讨论没个结果，当然不如直接问本人的效果好。

「我明天去申请调查这个人吧。」

警方办事是比较容易绑手绑脚，唉！

「不然，我先跟他接触，努力套话？」林亦云觉得这个方法最不让人疑心——因为最初还是李奇峰先找上自己的。

「你？」凌霖显然是跟他想到一块去了，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摇头，叹息道：「我不放心。」林亦云那种不自觉的惹事态度，总会招来麻烦，无论是哪一个「他」都好。

「我觉得可行啊！随便问问嘛，还不容易让他有戒心。」刘代志觉得此计大是可行，又可以打着免费使用侦探社资源的主意。

「不行！太危险了！」凌霖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打从那个晚上，知道了林亦云小时候的遭遇后，他不自觉就采取了这种严密保护的态度。

「你干嘛啊！像个老母鸡护仔一样，我记得你们开的好像是侦探社，不是幼儿园！」刘代志不忿了！

打从有了关系后，凌霖对林亦云的态度明显不同了。早知道是这样的话，一开始他就……

「凌大哥，真的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让别人理解成好奇心就行了。」林亦云力图证明自己是侦探的得力助手，而不是累赘。

只不过问一下他好心举报的举动，和具体在码头碰到伍谱和Smade的情形就行了嘛，又不关那摄影记者的事，会有什么危险？

看着凌霖还是大摇其头不认同的举动，林亦云暗自坚定下了要自己去查的决心。

注二：扮鬼扮马，粤语，装模作样的意思。

注三：吹水，粤语，吹牛的意思。

「嗨，我们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第二天林亦云独自到那段海堤，果其不然，没等多久就见到了一脸惊喜的李奇峰向自己跑来。

「昨天你也没留个联系电话就走了，我可是在这里等了几乎一天。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留下姓名和联系电话。」

「你不用上班的吗？呃……我叫林亦云，你好。」

林亦云倒是有点腼腆，因为李奇峰眼中热切的光芒太明显。

「哈，我就是讨厌遁规蹈矩的坐办公室，才当了自由记者。」李奇峰爽朗地笑了，随即举举手上的相机说：「我为你准备了一卷底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今天随意拍些，晚上就可以冲洗给你看样。」

「模特儿我不能做！」林亦云吓了一跳，赶紧先申明自己已经拒绝了他的工作邀请。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本能避祸的直觉，林亦云不喜欢成为公众人物。

「啊……」李奇峰失望地摊手，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笑道：「那我保证这些照片不会有任何一张流传出去，只是供我个人欣赏。

「说实在的，我一直在寻找像你这样的人。美丽，优雅，四肢充满了潜在的力量，机灵敏捷，像一只纯天然不经装饰的独角兽。」

肉麻的话一串串，不过因为这记者形象俊朗、态度自然，倒也还没令人反胃，只想大约是因为他的职业习惯，所以油嘴滑舌地，嘴上像涂了蜜。

「这……」

他以一种纯艺术家欣赏名画的态度来说这种事，诚挚的眼带了极大的说服力，林亦云倒是一下子不好拒绝了。

「来，那让我开工吧，我的独角兽！」

李奇峰夸张地一欠身，开始举起相机工作。

撇开他疑似带了热烈追求的死缠不说，他的拍摄技术和手法的确很有一套，林亦云很快就被他引导得进入了状态，没有最初的紧张与羞涩了。

一个下午拍摄下来，竟然已经成为了朋友，李奇峰心满意足地捧着宝贝相机，说要请林亦云吃晚饭。

虽然只是随便地走动，也没刻意摆什么POSE，不过拍了一天照下来，林亦云仍感觉有些疲惫，笑着接过他的水，正犹豫要不要跟他去吃晚饭的时候，却见李奇峰很自然地坐到夜市摊刚刚摆出来的长椅上了。

原来是自己想太多了，他真的只是抱着记者的随意态度来跟自己交朋友，甚至请吃饭连所谓的正餐都不是，林亦云暗笑自己多心。

「吶，我还有一间朋友提供的暗房，如果你急着要看照片的话呢，我拿到街角的冲洗店，吃完饭就可以看到照片了。如果你不急呢，改天我带你参观我的摄影棚时再给你。」

李奇峰果然头脑转得很灵活，立刻找到借口约下一次了。

夜市摊缺了一颗门牙的老头给他们上热汤面，简陋大棚底下挂着十四吋的小彩电在给大家播报新闻。

「现在为大家播报一起案件信息：日前发生的深海沉尸事件已经找到了新的证据，有人拾到关键性证据照片交给报社，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画面一转，切入的是警车载了从大厦内引领出来的一个人，急速离去的场景。

林亦云一怔，昨天还听刘代志说不要打草惊蛇，怎么今天就对媒体全招了？到底是哪里走漏的风声？

不过这条新闻倒给了他一个借机问话的机会。

林亦云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现在凶手是越来越凶残了。对了，我之前有关注过这条新闻，证据性的照片好像是在这段海堤上拍下的，你不是天天来这里么，有没有什么发现？」

听到那新闻李奇峰还能若无其事，可是被林亦云这么一问，脸上却顿时变色，虽然他很快就恢复回之前的样子，但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没有，我也不是这么天天来。」

他还是不肯承认那张匿名照片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但除了寄警方外，还同时寄给了传媒。

这么急公好义，急着要把犯人绳之以法，为什么不肯站出来现身说法呢？难道是跟伍谱有仇，只想把他搞倒？

林亦云心里存了疑惑。

「小云，」新闻的画面一晃而过，李奇峰也恢复了镇定，微笑着把自己的手覆上林亦云手背，轻声道：「其实除了工作，我还希望能在其它方面也和你有进一步的发展。」

他的手灼热，掌心有点汗湿，似带了电流。

林亦云一怔，挣了一挣，却挣他不开。

心中突突乱跳，有一种奇怪的，害怕却又混合着渴望的感觉涌上心来。

「我不是……」后半句却说得这么无力。

李奇峰了然地笑，坚定地道：「你能感觉得到的，我们都能找到同伴。」

随着夜的渐深，夜市摊上开始热闹了起来，李奇峰捏一捏林亦云的手，终于松开了。

「留个地址、电话，明天我送照片到你家。」

没有进一步紧逼，李奇峰付了帐站起身来，说我回家开车送你。

林亦云才想说不用，这边就听见街口有人响了两声喇叭。转头一看，却是凌霖，他靠着铁马站在转角的黑影处，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我大哥来接我了，不用你送了，谢谢。」

林亦云赶紧道别，向凌霖走去。

「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听话！」没好气地抛过一顶安全帽，凌霖只字不提自己今天跟出来尾随在他背后一天的事，「坐好了！乱吃东西回家拉肚子，我可不管你！」

「……」

林亦云把手环上他的腰坐在车后，也许是刚才李奇峰传过来的电力还没有消退，只觉得身体挨着男人的那半边是酥的，脸上热辣辣地麻。

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

李奇峰说自己是他的同类，同类只光凭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真的吗？

可是为什么……自己看凌霖的时候，除了心跳，却没这种同类的归属感？

或者，他们真的不是同路人！

想要刻意逃避。

怕你的温柔已经是一种无心的伤害。

海上的寄居蟹也知道，背着一个重重的不属于自己的壳，最安全。

随着照片的增厚，林亦云和李奇峰见面的次数渐渐地多起来。

说不清是为公事还是为私事。或者他只是想和一个有发展的同类在一起，免得日后伤心。

第九章(1)

「你看这些照片！」

李奇峰喜孜孜地捧了一堆照片从暗房出来，很得意地向林亦云献宝。

照片的确拍得很好，随着对林亦云的了解加深，这个优秀的摄影师是越来越擅长捕捉他的表情了。

而随着林亦云与他的认识加深，还真没发现这个人有什么异样，除了第一天看新闻的时候他有点不自在——或者是匿名投报者的心虚。

不过对追求自己倒是很积极，初次涉入此种恋情的林亦云很是招架无力，但要他回头，跟已经产生莫名情愫的凌霖相处却更是为难，所以也情愿在这边一耗就花掉大半天时间。

「你看这张，我给它起名叫『我的独角兽』好不好？」

李奇峰挑出的那张，是林亦云在他的影棚拍的。

照片大部分是深蓝色布景搭成的群山，林亦云裸着上身，斜靠在一截粗大的枯木上，唯一的一抹光源打在他脸上，柔和宁静的神情奇迹般地，给整个构图不稳的画面带来了安定感。

那一束光温柔如月，映着他白皙的皮肤也散发出微光，在反差极大的暗色背景上夺目摄魂，好似十五世纪欧洲神话故事里才有的画面。

「你别老用畜牲比人好不好。」

林亦云嘴上嗔怪，不过心里是不得不承认，李奇峰在拍摄手法上的确有他的一套。

「那好，我不比你，我用独角兽比我自己好了吧。如果我是独角兽的话，你就是捕兽的美丽纯真少女，把我的角和我的生命给你，我也心甘情愿。」

中世纪的神话传说中，独角兽自由地徜徉在山间野外，牠们有着很强的魔力，对一般人类没有好感。但牠却喜欢纯洁和天真的少女，而且很易受美丽少女所诱惑，所以只有纯洁的少女才能捕获牠。

故事中，独角兽往往被少女迷人的体香所诱惑，陷入可怕的圈套，「纯洁」的少女野蛮地斩下牠那神奇的角，失去魔力的独角兽只能听由猎人无情地宰杀。

李奇峰侧过脸来，在林亦云脸颊上吻了一下，在后者有点瑟缩的举动中，发乎情止乎礼。

「警方好像对那个案子还是没什么进展。」

敏锐地感觉到了他虽然礼让自己，但多少有点受挫感，男人嘛，求欢受拒多少有点不高兴的。而且刚刚再次被李奇峰提及的独角兽以及独角兽的诱捕，多少让人产生不祥的预兆，林亦云扯开话题。

的确是没有进展，刘代志已经不见上他们家来了，四十八小时求证拘留期已经过去了，除了那张照片外，还是查不出伍谱杀人的任何真实证据，而且他本人面对着照片仍一口咬定不认识Smade本人，这件疑案又要胶着了。

「你为什么老关心案子？不如关心关心我们的将来？」李奇峰不悦。

本来同志之间的爱情，看对了眼后立刻就进入蜜恋状态，又不是女人，不怕有什么「处男膜」破掉造成影响。是男人嘛都有需要，419也是盛行一时的恋爱方式，从身体开始谈恋爱，契合度好了之后，才谈感情又不是少见的事。

偏林亦云算是初涉此道，他又作出一副还不太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同道中人的摇摆状，李奇峰虽然有点焦急，但念在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这么漂亮却纯真的人，想好好珍惜，希望有发展的将来，所以才没有急于一时。

「将来？」

林亦云偏着头想了一下，最先印现在脑海的，是在危急时刻及时扶住自己的一双大手。然后就连凌霖身上廉价香烟的味道也开始觉得温馨起来，虽然不能说出具体的感觉，但有那个人在自己身边，很安心。

凌霖那家伙不像李奇峰这样，对自己一意讨好，满嘴涂蜜哄人开心，可是他总是用一些不经意的小行动，让自己感觉到他的关心与可靠——虽然那个人很笨，讲话又不经大脑，很没神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