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风(出书版)By 玥岭
  发于:2010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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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百姓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水见冬生勾起笑容,说出口的应答却巧妙的避过了重点,虽然不够诚实,却也说明了他的成长,他不再是什么话都挂在嘴边说的孩子。

但为了不让师父担心,也怕内司志朗察觉到他的心意,他还是补了句回覆,「不过,倘若是问我个人,现在的烦恼也唯有家里那只小猴该取什么名字了。」

「只有这个?」内司志朗看得出来,水见冬生应该只是避重就轻,几年不见,他也学着不再事事表露于脸上了。「可是我瞧你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眼光常发愣。」

他希望这只是自己多心,因为以常人的情况来判断,水见冬生除了担忧北野的政务,应该没什么烦恼了,可在刚才那一瞬间,水见冬生确实流露出带点忧愁的表情,就在他提起自己那场一生恐怕再寻不着的爱恋之际……

内司志朗微顿,脑海里的思绪也乍然停止,因为这前后连贯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说,水见冬生至今还挂念着对他这个师父的感情。

会吗?会有这样的事吗?毕竟他已娶妻生子,而自己也残忍地拒绝过水见冬生,仅将感情埋藏在胸口,打算隐藏一辈子,可是水见冬生呢?他是真的将一切都抛下了,还是像他一般,为了更远大的目标而暂时敛起个人情感呢?

「找?发愣?」水见冬生眨了眨眼,接着便开怀的笑了起来,「师父多心了,我不是在发愣,而是在发呆。」两者的差别在于前者是心事满怀,后者却将脑子放空,什么也没想。

「因为最近忙着和其他城结盟的事,所以有些睡眠不足,不过这也是我特地上山来向师父报告的消息。」水见冬生将音量放低,小心翼翼的将军情透露给内司志朗知晓,「为了抵御宇方的侵略,我和其他城主定下盟约,日后北野的百姓就能过着安和乐利的生活了,怎么说宇方城主都不会傻到和拥有众多盟友的北野为敌吧!」

「是吗?」

既然水见冬生没承认,内司志朗也不再追究,只是他的内心终究有着那么一份莫名的渴望,希冀哪天能与水见冬生相伴,所以听见水见冬生的否认,他反倒感到怅然若失。

「不过烦恼还是有的。」水见冬生看了看内司志朗,为了让沉下脸色的内司志朗再展笑容,他回复到十七岁的调皮心性,和师父开起玩笑,「为了结盟,我纳了友城送来的女子为妾,害我连晚上也忙得没办法好好睡觉。」

「妾?你纳妾了?」内司志朗不以为然地挑眉,甚至是提高了音调。在他看来,水见冬生虽已成年,却依然是半大不小的孩子,想不到他除了妻子还有妾,这小家伙倒还挺懂得享受的嘛!

「那你这趟上山想必没什么空留下来叙旧了吧?」想到水见冬生在城内左拥右抱的景像,不期然的怒气和孤寂涌上了内司志朗的心头,口气也不由得变冲动了些,「原本我是想问问你要不要留下过夜,现在看来,你还是早点下山回家陪妻妾比较妥当。」

「正好相反,我是专程上山找师父叙旧的,因为纵有娇妻美眷伴随身侧,可师父到底是不同啊!」放下了空碗,水见冬生望着内司志朗笑道:「对冬生来说,能和您畅言一晚,胜过美人在怀。」

「你……哪儿学来的甜言蜜语,居然用在师父身上!」虽然知道这可能只是水见冬生的客套话,但不可否认的是,内司志朗还是觉得心口那道裂开的伤口渐渐被抚平了。

唉,没想到他习惯清淡生活这么多年,原本平静的思绪却被小家伙给完全打乱了!

「师父教过我要以诚诗人,所以这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句句出自肺腑。」

水见冬生右手托腮地对着内司志朗报以笑容,逸开的笑意带些甜蜜,又有着令人怀旧的感觉,几乎要让内司志朗看得出神了。

「师父,看在冬生如此有诚意的份上,您就收留冬生一晚吧!」

久违的师徒相逢与彻夜长谈,让内司志朗重温四年前的旧梦,感受着枕边不时传来的温和吐息,他度过了不知该算漫长还是满足的夜晚。

 

第八章

 

晨光透入屋内,内司志朗发现原本该躺在身边的水见冬生不见了!

「冬生?」

他有些焦虑地四下梭巡了一回,发现水见冬生并不在屋内,索性披上外衣往屋外寻去,没料到才刚踏出门口,就看见水见冬生正在练剑。

瞧着那不同于以往的熟练刀法,不但没了四年前的生涩,甚至展现出俐落又优雅的姿态,就如同他那轻盈纤长的身形,更像是在风中任意舞动的尖刃叶片,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着方向与目的。

渐渐地,内司志朗也看得入迷了。

虽然不知道水见冬生这些年来,到底跟了哪个流派的师父学习这般优雅的刀法。但是他看得出来,比起他这个剑豪,水见冬生的刀法更贴近他的御风流。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刀子不合用的关系,他看了许久,老觉得水见冬生的动作沉重了点,几乎是只差一步便能超越所谓的风。

「冬生,你先停一停,我拿把新刀给你。」

内司志朗唤停了水见冬生,回身进屋取出了一个沉重的木盒子。

那是过去四年来,他穷尽毕生所学为水见冬生打造的刀,只是未曾能亲手交给水见冬生,里头包含着他的思念、眷恋,他曾经望着刀上的纹路来回忆水见冬生的动作与笑容,仿佛将它当成了替身,如今他总算有机会让它到达应该被交付的主人手中。

「虽然我认为它还不够完美,但应该比你手上的刀来得合适。」

即使这刀是依水见冬生从前所指定的条件铸造的,但事隔多年,他想水见冬生应该是不记得了。

打开木盒,水见冬生有些受宠若惊的抽出长刀,在看见上头的纹饰时,甚至惊讶的张大眼睛。

「师父,这刀……」瞧内司志朗把刀保管得如此之好,他还以为是师父爱用的武器,可仔细看过刀身的形貌,这把刀……不会是为他所铸的吧!

「你试试吧。」内司志朗还当水见冬生只是惊讶他打刀的功夫,所以没去多想便催促着他试刀。

以水见冬生的刀法配上这长刀,想必该会无比的契合,毕竟那是他精心为水见冬生所铸的啊!

「刀背为真栋、刀身的坑纹是菖蒲造、刃文为砂流……师父,您还记着?」感动的心情哽在咽喉,让水见冬生再也说不出其他话语。

没想到内司志朗连他过去那难以让人接受的任性也全盘包容,甚至依着他的希望铸了刀。

内司志朗只是微愣,因为他根本不奢求水见冬生记得,他只是纯粹想为喜欢的人打造一把足以护身的刀罢了!

「我记着。」既然物主都说出口了,内司志朗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你的事,我一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包括了水见冬生对他的爱恋,那将是他守护一生一世的珍爱。

「师父!」水见冬生握着长刀,手指轻抚过刀身,然后抬头望着内司志朗,自胸口满溢出来的感动勾起了他心海里的波澜,令他差点将不该重新拾起的感情脱口而出。

「我……想保护你,所以才铸了它。」内司志朗按上刀身,这上头的每条纹路都费尽了他的心思。「如果日后,它能在你需要助力时为你防身,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内司志朗不奢求水见冬生要带它上战场,或是由他这个刀匠所铸的刀替水见冬生扬名立万,他只愿这把刀在水见冬生身上寻得一处作用,代替他日日夜夜守护主子,令他心安。

因为想保护他,所以才铸了这把刀……

水见冬生闭上眼睛,没立刻挥刀试用,倒是将刀身打横,感受着它在手中的重量,以及,内司志朗的用心。

虽然他无法与内司志朗相守,但若不将希冀局限在世人认定的礼俗与情爱表现的形式上,身边长伴着内司志朗的心意,那他所求的这一份感情或许也是圆满的。

一思及此,四年间压在他心口的遗憾与痛楚,似乎在瞬间消散无影,留下的是无比的满足与踏实。

举起了内司志朗交给他的长刀,水见冬生返身、陡然一挥,霎时刀光掠过眼前,仿佛要将轻风分劈为二,呼啸而出的刀气更有如看不见的空气之刃,在耳边刮起了声响。

闭眼、复张眼,水见冬生就地练起方才的刀法来,只是这回,他没了遗憾,所以动作变得更为轻盈,甚至更加吸引人,只一刹那间,便勾住了内司志朗所有的目光。

更令内司志朗惊讶的是,水见冬生挥刀的速度在新刀的辅佐下,变得越来越流畅,甚至可说是突破了他的御风流,就像他当时见到和尚与他对打的棍法那般,让他即使目不转睛,亦无法跟上刀的速度,只能追随着一道永恒的刀影。

眼前这情景,是代表水见冬生终于超越了他,而且如他所预测的,先他一步寻得了刀的本质吧!

「冬生……」一道呼唤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就连内司志朗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开了口。

听见了内司志朗的声音,水见冬生自然的停下动作,回头望向恩师,对着内司志朗浅浅一笑。

「碎风。」没头没尾的,水见冬生突然吐出这样的词来。

「碎风?」内司志朗先是一顿,而后又一惊。

是了,刚才那速度、那流畅感,确实宛若刀身碎风啊!

「倘若师父不介意,我想以碎风为这把刀定名。」水见冬生回到内司志朗面前,征询恩师的意见。

碎风……师父铸的刀、他起的名,宛如他俩在不自觉中的相守,说来,也算是种幸福吧!

「碎风吗?」内司志朗瞧着那把因为有了水见冬生,因而显得益发亮眼的长刀,唇边也跟着泛起满足的笑意,「是啊,确实很适合,那就叫它碎风吧!」

就不知道,这把刀除了碎风,是否也能为人斩断迷惘?否则水见冬生为何一使了它,便能立刻掌握住刀的本质,使出超越风的刀法?

「因为碎风,我想我是超越了师父的御风流了吧?」

虽然在师父面前这么说是有些不妥,甚至显得过于骄傲,不过水见冬生还记得内司志朗说过,倘若有一天,他领悟了所谓的本质,便要将这武学的奥秘告诉内司志朗的事。所以此时水见冬生想说的,便是他弄懂了内司志朗毕生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你果然是懂了。」内司志朗勾起骄傲的笑容,「果然是青出于蓝。看来我没有看走眼,你确实比我还早寻到刀的本质。」

将手按上刀身,内司志朗一边抚着刀上的纹路,一边问道:「那么,你是悟得了其中道理吧?」

当初,他们曾如此聊过,倘若水见冬生先认清了本质,就转达给他,令他了却毕生愿望。

「您说过刀法的本质在于心,可师父却穷究一生追求刀的本质,而不是心的本质。」这是水见冬生握着内司志朗为他铸的刀,所体会出来的道理。

「心……」内司志朗的眼对上了水见冬生,四目交叠的瞬间,他觉得脑子里似乎闪过一抹快到令他来不及捕捉的光影。

「这意思是……我寻错了方向吧!」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或许就是最好的注解,因为他只顾着自刀上索求答案,却忘了藏在背后的真理。

「倒也不是……」水见冬生有些困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师父明白,最后,他伸手覆上内司志朗的掌心,「师父,刀法就是您的心念啊,所以请您再次握起刀,也握住自己的心吧!」

不是专心一意的铸刀,在形体上做文章,而是体会握着刀、随意挥舞的感觉,以及提起面对内心弱点的勇气。

「对自己的心坦然,就能融入天地之间,也就能真正御风了。」

 

为了那无名和尚的一句话,内司志朗铸了十几年的刀,却没再使刀,若非水见冬生点破,也许他到现在还无法想透和尚的提醒吧!

当年他太过执着于手上握着的刀,而完全忽略了用刀的心,忘了使刀的一举一动,都在于用刀之人的心思如何考量。

亏他当年还以沉稳内敛的心思创了御风流,怎么后来却完全抓错了重点?

望着手中十来年没提起的长刀,内司志朗再度握起了它,试着挥舞几下,一股不算久违,但却显得有丝陌生的沉重感卷上了他的手臂,让他彻底感觉到十几年来空白的封刀生涯。

唉,他果然生疏了,即使现在回头再使刀,恐怕也追不上那一日水见冬生御风而破的美丽姿态了吧!

想着,内司志朗忍不住感慨起来。

此刻他脑海里想的念的,全都是那一日挥刀时优雅的水见冬生,不论是转身、跨步,还是他令刀锋在半空中划过的模样,都让他难以忘怀。

不知不觉的,内司志朗觉得自己的身边仿佛出现了水见冬生的幻影,而他与那道身影正相伴使刀,完美的默契令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就连刀身都变得轻盈起来,跟随着他的手腕转动而随心所欲。

风吹过,耳边的骤然声响勾起内司志朗的注意,他这才发现自己已在不自觉中分了心神,怎么手里拿着刀、心里却想着水见冬生?这下子方才的练习岂不是白费力气吗?

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刀上,内司志朗原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应该比起十几年前笨拙许多,可却没料到,由于他的分神、一心惦念着水见冬生,在没有刻意将意念渗入刀法的情况下,反倒将长刀挥舞得流畅且自然。

 

无法御风,是因为没认清握在手上的东西的本质。

对自己的心坦然,就能融入天地之间,也就能真正御风了。

 

突然之间,和尚的提点和水见冬生的谏言窜入了他的脑海,就像在他的思绪里灌入一道强而有力的劲风,只一瞬间,便吹散了他十几年来苦思不得其解的事物。

懂了……他终于懂了!

他自认潇洒,斩去世间情感,才能以洒脱超然的心念,创下不受任何事物拘束的御风流,只是他没想到,这却也成了御风流的最大破绽。

他忘了,风……也是自然之一,他想要更上一层楼,重要的不是抛去一切,而是包容一切、接纳一切,包括他对水见冬生的感情。

多么可笑的错误啊!不但让他完全弄错追寻的方向,甚至绊住自己,还让他失去了所有。

「冬生……」内司志朗松开了长刀,颓然地望向四周,在明白一切之后,他突然发现,没了水见冬生的林野里,竟是空旷的令他难以忍受。

 

原本烈火炙热的熔炉如今只余灰黑色调,不再冒出耀眼红光,内司志朗熄了火,不再打铁铸刀,而是重新举刀,将他的御风流刀法发挥到极致。

因此,在这座青岚山里,能见到的不再是锻铁的名刀匠,而是闻名天下的一代剑豪。

也许现实令人难以抗拒,但是内司志朗突破了自己心里的困境,再度挥刀,因为在他握住手里的刀柄时、当他感受着重量之际,他等于是接纳了自己懦弱的一面。

过去,他不敢承认自己拥有一颗喜欢上水见冬生的心,即使这份感情万不可能在此世传达,更不可以表现于外,但至少,他坦然面对自己的心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刀法终于突破了原先的境界,达到了他追求大半辈子的「御风」。

一边感受着身边轻风的流动,脑海里惦着那一日水见冬生的身影,虽然他不能真的让水见冬生伴在身边,但他们师徒依然可以一起舞刀啊!

领悟到这一点后,内司志朗的每一天都变得充实而满足。

练刀、观景、休憩,在自然的情况下融入自然,成了他的全部生活。

只不过世俗终究还是与他有所连繫,在他专心挥刀练习的某日,这山上再度来了访客。

「内司大人。」一名手抱着婴儿的女子,和背着木箱的少年,在落日之前踏入了青岚山,在小屋前找到了内司志朗。

「你们是……北野城的人?」内司志朗从来人的衣服上瞧出端倪。

他打量着女子,心里不禁感到有些纳闷,因为女子身边除了半大不小、看起来没什么作用的少年外,似乎没有跟着任何人,可她却又抱着一名婴孩,就这样徒步上山,不会太危险了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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