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干什么?”翠生神色惊惧地看着这件散发着霉味的衣服。
“穿上它!”云翡一脸理所当然,“这是能找到的那个女人唯一的衣物,你不穿难道要我穿?”
“。。。。¥%*&*#%”
下午的阳光依旧炽烈,但是云翡睡的这间卧室却很阴暗。
卧室位于房子的西北角,仅有的一扇小窗也被后院疯长的苍兰遮了个严实。
小窗的对面是一排矮柜,柜上高低错落地码了一列相框,相片里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笑得灿烂。
住了这些日子,“它”终于出现了,二人心里都生出几分守得了兔子的欣慰感。
云翡时常会想,有些天分是不幸还是大幸?
长戚第一次见到云翡,是在一个卖孩童玩意儿的摊子旁,乱哄哄地围着一群嬉闹的孩童,每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都好奇地盯着摊子上那些小玩具。
只有云翡,扬着胖乎乎的脸蛋,皱着眉头,只是一味盯着那卖玩具的老妪。
那段时间很多学校都发生了孩子走失的不幸案件,闹得人心惶惶。
后来长戚问他,当时在看什么,云翡挠了挠脑袋,说觉得很奇怪,摊子上明明都是泥巴,哪有什么玩具,而且那个老婆婆的五官也模糊得可怕。
云翡慢慢地掩着墙根撒着糯米,思绪飘忽来去。
翠生极不情愿地穿着黑色睡袍躺在床上,一脸郁闷。
云翡瞟了床上的翠生一眼,憋了笑:“有机会真想见见你父母长什么样子,有句话你可别生气……”
“这裙子很配你。”说完,云翡等着看翠生发怒的小样。
果然翠生已从床上翻起,横眉一竖,嘴刚张开,漆黑的眼珠子却骨碌碌一转,将要出口的话改了一改道:“我不气,不气!”他一边用手拍着胸口一边说道:“你那套伎俩早不够看了,故意气我,害我一会出洋相是吧?”
云翡见没能得逞,只得干笑两声,那边翠生笑嘻嘻地飞出几把眼刀,狠狠的剐向装作云淡风轻的云翡。
翠生体质属阴,既是先天的遗传,也是后天药物所致,因此二人一起执行任务,早就达成了某种默契。
说话间云翡小钵里的糯米已经撒完,正好在卧室内绕了个圈,卧室门,一切都囊括在此圈内。他自己则站在圈外,守着东北角,凝神静待。
翠生左手压在身下暗暗做“引”字决,右手横在丹田上捏着指头暗算,渐渐的,意念集中在丹田一点,化作一小团极冷的气,在身体内慢慢游走,渗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室内仅有的阳光也逐渐黯淡。
云翡眼睛忽然眯成了一道线,若有所思地盯着门的方向,神色古怪。
翠生此时已感到一个“物体”在门外探头探脑,慢慢地向自己靠近,随着那“物体”的靠近,那种小孩特有的奶腥气也逐渐浓稠起来。
那“东西”停在床前一米左右的位置便不再移动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翠生觉得身上有点毛毛的,麻麻的,一缕头发仿佛也被大力扯动了一下,头皮生疼,仿佛被无形的气场罩住似的。
终于来了,翠生心里释然。这个时候便是第六感——鬼感与对方交涉的最好时机。
翠生心中默念“驭鬼令”。
口诀滚瓜烂熟,贵在天时地利人和,翠生已暗暗诵念了几遍,就在意念相交的一刹那,刚刚与对方连结上的磁场竟忽然断了。
就像你在做梦,却有人却在现实里对着你的耳朵呼唤你的名字,梦与现实被动地重合起来,而梦中人却仍亦真亦幻分不清楚。
翠生此时便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之前阴冷的气场已被令一个气场介入,神游方外之时竟惊出了一背冷汗,主意识还在想,莫非自己刚才还是动了嗔念?以致意念难以集中?
但细细体味,这后者的磁场却又熟悉的很。
6.描花暖瓶
“果然是你!”翠生睁开眼睛,怒光四射。
误创误入的人竟是鹤蓝,此时正被呼入起来的怒吼吓了一跳,噔噔后退好几步。
“你这是在干吗?我可是按了门铃的,我看灯又亮着……就自己进来了!”鹤蓝睁着无辜的双眼,全然略过了为何会自锁好的门外进来一节。
要知道灵体一类的东西最是精乖,对活人的生气极为敏锐,这下被生人打搅,估计三五日内不会再露端倪。
翠生皱眉不语,只怪自己大意没在门前贴张送客符。
送客符是结界的一种,当你不想被别人打扰时,就可以画此符一张贴在大门上,即使有人登门拜访,也会过此门而不识,原地兜之,想来,俗称的“鬼打墙”也是这个道理。
鹤蓝当然不知道自己破坏了什么,反而看着翠生身上的装扮呵呵笑了:“原来在扮睡美人啊!”他边说边绕着翠生上下打量个不停,不住啧啧的点头。
“你进来多久了?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翠生尽量忍住想要暴揍他一顿的冲动。没想鹤蓝听到这话,面色也紧张起来:“有啊!有啊……”压低了嗓音说道:“我进来以后……看到的最奇怪的东西……就是你呀! ~~哈哈哈哈哈哈!”
翠生伸手就是一个爆栗,紧接着一掌又拍在鹤蓝脑后,没有用全力,却也足够鹤蓝哇哇乱叫一通的。
翠生最忌讳别人取笑他的模样,虽然有时那也是一种赞美。
一时室内阴郁的气氛竟被鹤蓝的胡闹冲淡几分,而然翠生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它”探头探脑的张望……“它”逐渐靠近……然后是那股味道……对,就是那股小孩特有的奶腥气,仍然浓烈地萦绕在室内!
味道的来源决不可能是鹤蓝……那么……
“噤声。它还在!”被无视许久的云翡终于出声,淡茶色的眼睛泛出一丝金色的诡异光芒,眼神专注,仿佛一直在盯着什么东西。
翠生暗叫声不好,心中凛然,幸亏只是个婴灵,若真是凶煞恶鬼,自己这样任性,定会铸成大错,害人害己。
这样想着,涓涓冷汗已将流下,他迅速跳回床上,重新捏起手诀,默念起“驭鬼术”。
一下子,鹤蓝被放在了尴尬的位置上,他左右看看,只见先前发出声音的男子如泥塑木偶般杵在墙角旮旯,神情冷峻,随便说了几个自己听不懂的字,翠生便收起了顽皮形态跃到了床上,再看翠生,已经又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床上,手上动作古怪,嘴里一张一合念着什么,却不发出声音。
但见他们二人默契异常,又神情谨慎,于是也不好再多嘴打扰,但自己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鹤蓝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对墙角这人好感不大,再看他虽睁着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身后的位置。
他也不禁转身向身后看去。
他身后空无一物,只是一片雪白的墙。
不对,不是雪白的墙,墙上还印着几个乌黑的小手印。
哎?为什么眨眼的功夫手印又多了几个?
雪白的墙壁上,歪歪扭扭的一串小小的乌黑手印,仿佛自己不注意时,有顽童跑过。
鹤蓝觉得这事有点悚然,生长出门靠车,吃饭请客的现代社会里,他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眼前凭空出现的乌黑巴掌印迹却又那么清晰。
他又想起翠生射进自己爱车轮胎里的耳坠,白影翻飞的“掏心爪”,打破速度原理的跳海……他觉得自己短短的人生在这几日遇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翠生的出现,曾令他的审美观一度被推翻,现在,在这方小屋里,连世界观也一并坍塌了,他只觉得自己之前的寒窗苦读全都费了,已在那夜随着到手的财物一并淹没在滚滚海浪中了。
就在鹤蓝感慨身世无常时,翠生长出了一口气,坐了起来:“看到了?”转头望向云翡,云翡慢慢点了点头:“是被烧死的。”
翠生跳下床,径直走向墙边的矮柜,打开一扇柜门,矮柜似乎被空置已久了,柜门打开的一瞬,几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快速逃匿。
矮柜大约高为一米,翠生需要蹲下才能看清里面的空间,他点点头,刚好能容纳一个小孩蹲在里面。
翠生皱了皱鼻子,又用手指捋向柜内一角,将手指仔细地放在鼻尖轻嗅。
云翡站在翠生身后,皱眉不语。
“我感觉它的怨念,都集中在这里。” 翠生没有回头,仿佛知道云翡必然站在背后似的。
“执念很深啊。”云翡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鹤蓝一句也听不懂。
“为什么刚才不一鼓作气收了它?”云翡看着翠生,翠生犹疑了一下,小声道:“它……很可怜。”
“翠生,我们的任务就是降了它,领酬,走人。”云翡声音恳切:“我们还这里一个清净就够了,不要多添事端。”后一句语调转柔。
鹤蓝下意识地掏掏耳朵,原地打起圈子。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天已经感到了它的‘味道’,再收它很容易。”翠生妥协。
鹤蓝已觉出气氛不妙,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翠生了解云翡,就如云翡了解他一样。
云翡的心肠对鬼畜极是冷酷,大抵与他小时见得太多有关,结界与咒符更是走到哪布到哪,但除了任务必需,他从不多管“鬼”事,他常说,世上孤魂野鬼比人间的不平事还要多,此消彼长,谁也管不过来,他只要能护得自己兄弟周全,便是比天高的要事了。
翠生听了只是嘻嘻一笑,不再言语。
每次引魂时,翠生脑子里是便铺天盖地画面,景象凄惨,心里生生地感着到“它们”的不甘,“它们”的不愿,翠生常说自己若是有文笔,也能编一本聊斋后传了。
因此云翡的话对他而言便是耳旁风,该出手时仍会出手。
只要没有大岔子,云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每每还以此调侃翠生,说他是外冷内热。
一次小酌后,他举着一只刚打满热水的水瓶说:“翠生,你看这暖瓶,上面描着工笔的牡丹,极是漂亮。”说着,又弹弹瓶身,叮咚两声:“但是它外壁极其刚硬,摸起来也不觉得暖热,然而里面的水却极滚烫,你说,像不像你?”
见翠生仍是不解,他微红着脸,笑道:“你的外表就像描着牡丹的暖水瓶,精致却坚硬冰冷,却包裹着一颗极热的心,有时真想把外壁打碎了看看。”
后来,云翡便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翠生才小声说了句,打破了不是也盛不住热水了么,呆子。
……………………
鹤蓝无精打采地走在路上,心里莫名的烦躁不安。
一路上脑子里不断涌出的就是云翡与翠生站在一起的样子,相互间一个眼神,一个词语,不必赘述便相互了然,那份无分你我的默契, 绝不是普通师兄弟能够拥有的,鹤蓝怎么回忆,怎么觉得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和谐,那么赏心悦目。
两个人身上带着一般的风度气质,不同的是,云翡更温厚儒雅些,翠生则更清冷俊美些……他使劲甩甩脑袋,暗骂自己,蠢猪,你在想什么啊!
他坐在八宝斋的雅间里,修长的腿翘得高高的,脚尖有节奏地轻轻晃动,但心情却绝不轻松,精神决定肉体,以至于面前的八仙小桌被晃得将要散架。
十五分钟后,一个窈窕的丽人一路小跑着上了楼,丰满的胸部随着身体的动作,上下起伏着。
“怎么这么迟?”
“人家不得化妆吗!”丽人水汪汪地盯着鹤蓝,其实要不是那烟熏风格的眼妆,这双眼睛称得上是美目一双。
鹤蓝侧头看看她,忽然涌出一种想把她按在水里的冲动,看看扒了那几层眼影眼线眼睫毛还剩下些什么。
丽人只道鹤蓝在欣赏她的美貌,更加殷勤地凑在鹤蓝耳边小声说着:“蓝……你闻见我换新的香水了吗?喜欢不?”
花香混着香精这么一挥发,鹤蓝这才回过神来:“啊,换香水了啊,不错,不错!”
丽人在他旁边坐下,鹤蓝被熏得无法,又默默怀念起那个海水里捞出的清冷身子了。
一顿饭吃得无滋无味。
直到甜食上桌,鹤蓝便再也坐不住了:“最近业务很忙啊,那什么,我先走了,电话再联系吧!”就手将热腾腾的芙蓉糕也顺了出去。
出得八宝斋天已微黑。
翠生已准备好夜间的行动。他计划现在出发,二十分钟到那里,然后……见机行事。
他看了看对面的房门,云翡此刻应该在床上看书,眼镜既然坏了,想必他是不会出来乱逛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就绪的时候,一股香甜味道蹿入了鼻中,啊……那是牛奶,糯米,饴糖的味道……翠生又深深吸了一口,便翘着鼻尖开始寻找源头。
窗口,是垒成小宝塔似的白色切片芙蓉糕,后面是鹤蓝微笑的眼睛。
“唔……不错。”翠生仔细地挨个吮着手指。
鹤蓝看他吃得香甜有点后悔,拿少了。
“你师兄呢?”
“也许睡了。”
“那你什么时候睡?”
“我今天不睡。”
7.夜行
“那你什么时候睡?”
“我今天不睡。”
……………………
翠生不习惯夜行时带着旁人,但芙蓉糕的味道的确不错,何况这人虽蠢笨了点,但却不是很惹人厌。
鹤蓝随着翠生跳出窗外,差点扭了脚踝,吐了吐舌头,庆幸只是二楼。
翠生站在路灯下冷眼看着他,却见他竟用自认为优雅的风度缓缓拉开了那辆红色小跑的副驾驶的门。
翠生选择了无视,不但不看他和他的那辆车,反而扭头望向身边几株高耸树木。
树身笔挺,直入夜空,华盖般的树冠,青翠欲滴。
翠生略微抬了抬眼皮,将顶端的枝枝桠桠尽收于眼底,足下轻点,身子一轻,几个起跃,便已斜斜跃上高高的枝桠,以极高的姿态看着树下犹自惊诧的鹤蓝。
翠生这目测,提气,纵跃几个动作连贯无比,潇洒自如,配着他白袖翩然的神采,似有仙气流转,虽只是毫秒间是工夫,但在看客鹤蓝眼中,这谪仙下凡的画面却似经历了慢放,重放,定格几个反复,因此当翠生抛下话并已如轻烟般跃到远处时,鹤蓝仍沉在美好画面中未能自拔。
“是你一定要跟来的,跟丢了可不管!”翠生的声音已回响在远处。
再看那白影已跃在了不知几株树木以外,几个起跃间便要消弭在蒙蒙夜色里,真如一只白色的大鸟,每一次展开羽翼,便又远了几分。
这不是轻功是什么,还用问么?
鹤蓝似乎看得痴了。
敲敲脑袋,赶忙钻进车里。引擎轰鸣,屏幕上的雷达标点嘟嘟闪烁,鹤蓝笑得快慰,心道,这大侠倒是真有效率。
屏幕上显是得是这个城区的平面图,绿色是草坪树木花圃,蓝色是小楼矮房建筑物,白色才是车道,一个红色光点正在绿色上闪烁不休,渐行渐远。
鹤蓝轻踩油门,循着红点的方向,急追而上。
耳坠随着那箱玉器回来时,翠生便已发现,祖母绿宝石已被掉包,这个不过是赝品,里面嵌着极小的信号接收器的赝品。翠生不以为意,反而生出一种倒要看看这小子搞什么花招的想法,所以他现在蹿得很快,不但快,还净挑“邪门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