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生 上————红糖
红糖  发于:2010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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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些事情注定勉强不来,例如爱情。

种了因,得到的果,未必是咱想要的那颗;付出了情,却不一定能盼它收获,明明告诉自己,不该,不能,不要,但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干涸得渴望靠拢过去。

世人都有执着,执着深了便造成欲念,贪,嗔,痴,世间三苦,往往苦得而不获。

鬼畜阴魂是怎么来的?生前执念太深,挥之不去,想忘又不能忘,终而无法遁入轮回,便继续留在人间,有的作恶,有的兴风。

文菲不过十七、八岁,而他早已成名成腕,数不清的应酬,应不尽的周旋,委实有些累了。

虚华的生活里,感情就是毒药,没人敢尝。

奢华的帷帐后隐藏着堕落的尘埃,抖一抖,便尘嚣四起。

第一次见他时,他乖乖的跟在助理身后,纤瘦的少年,拎着一个比本人更有存在感的银色小箱,低眉顺眼的小样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一种误以为他很温顺的错觉。

因此开始的时候,他不怎么待见他。

他是众人眼中最光彩的人物,无论戏内还是戏外,他身边的人即使不够出众,也要足够大气。

“第一次开工?紧张?”随口问了,却对上一双清澈单纯的眼,晃得他气恼。

“还行。”回答与形象严重不符,话少,镇定。

他原本指望能从这叫文菲的清秀少年的回答中感到一丝羡慕或别的什么。

有点失落,不甘心,再问。

“能做好么?我这人挑剔,一点纰漏都容不了。”

这次的回答果然多些:“我知道,我仔细研究过您的五官和最近的造型,我有信心,比上一个更好。”坚定,有礼貌。

第一次试妆,效果出奇的好,妆容自然,不做作,把这次饰演的江湖小生形象勾勒得出挑。

文菲不像别的化妆师,手指间总夹着几块海绵或刷子,生怕沾到画好的妆面或蹭到他细腻的肌肤。

他是毫不在意的直接用手指涂抹,眼影,唇膏,甚至粉底。

细腻修长的指头拂过眼皮,拂过唇角,拂过耳际,轻柔又率性,如顽皮的春雨,点滴在心上。

渐渐的,每天上妆的几个小时不再觉得冗长烦躁,有时利用这点时间会和他谈谈心情,聊聊人生,后者仍是直白的回答,不虚浮,不做假。

在他的脸离得极近时,可以假装不在意地嗅着他呼出的每一缕气息,无尽芬芳。

后来,他甚至有些盼望,一场外景拍下来,竟要求补几十次妆,他喜欢看文菲小心翼翼地描画着自己的样子,能不闭眼就不闭眼。

有时影棚里太热,他能看到他高广平滑的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颗颗年轻饱满。

再后来,除非极为重要的场合,那些无关紧要的庆典,开幕式,他便很少露面,他和他的话逐渐多些,熟稔些,有时一起喝酒,侃侃骂骂,他觉得这样很好,不累。

直到那天在化妆间里,他年轻好看的面孔贴近上来,更近了,近到能看清他白皙皮肤下的细微血丝和柔软汗毛,这次印在唇上的不是手指,也没有唇油,而是一个漫长而青涩的吻,再也无法分开,仿佛水到渠成般自然,仿佛注定了这两双唇从出生便要紧贴,命里注定便要细细啄吮。

他不知道那个下午,那个悠长的吻到底坚定了什么,又融化了什么。

他第一次心甘情愿的迎合,承受,镜台上打翻的玻璃瓶子,粉色晶碴碎落一地,点点反着光,再混着汗水蒸腾出浓郁的香,他一直记得很清楚,那是蓝鸢尾混着铃兰的香味,那瓶香水叫魅惑。

镜子里两张同样好看的脸交错贴着,一张是风霜染红了的桐叶,一张是雨滴打透了的初雪。

一个大手贴上镜面,又被另一只手敷上,最后留下一张五指的汗印。

事毕,不记得谁搂着谁了,就那么拥着,拥了好久。

早知道,那天饭局他就不去了,一定不去了,他一直很后悔。

但是当时他却计较,算来算去,哪个都是金主,哪个都不能得罪。

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文菲进来,看看门前等候多时的BMW,他有点心虚,文菲有点心疼。

关上车门的一瞬间,被他紧紧拉住手,“别去,别去了。”手心潮热,心中刚冒头的一点挣扎便被迅速飚起的车速甩了出去,他赶忙回头看,那纤瘦的人留在尘雾里。

渐渐形成看不见的一个点。

后来,他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文菲闯进包厢,而他已经醉得迷离,似乎没穿衣服,可是每次不都是那样的么,他们捧他,他取悦他们。

但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却还是觉得伤了,内伤。

再后来,文菲避而不见,而他发了疯的擂门,喊他,给他解释,哄他。

嗓子哑了,哭了,蜷缩在门外,一扇门,两个世界,一样的心碎。

其实文菲准备原谅他了,他要去开门了,但是却在手碰上门锁时听到那个诡异的声音,永远也忘不掉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想从隔壁窗台迈过来,只差一步,手没有抓住窗框,因为,敲门敲了一宿,手已红肿得没有感觉。

摔下去的时候,他还以为马上便要看到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了,因此是笑着砸在地上的。

终于看到他了,不要哭,我还在笑呢,没看到么?

本来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客户答应把这个广告给我,拍完这个广告我就想息影的。

我想给你说,以后,我将是你一个人的了。

又过了多久呢?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冰冷,惶恐,无声无形,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养精蓄锐。

那个学校,是个女校。

他就躲在戏剧社的后台,看着一张张鲜活小脸载满着希翼与梦想,活像年轻时的自己。

一个叫李朱的女孩吸引了他的注意,她清澈的眼睛,和他一样。

李朱经常挨欺负,总被留下打扫,排练总在最后一个,演出总没她的份。

他苦笑,有时会偷偷帮她把垃圾卷成一堆,有时会把她适用的书塞进她的包里。

他从未停止过寻找,但那人就像人间蒸发了般,了无音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火光冲天,他在残垣中扒出那个瘦小的身躯,少女无光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嘴唇动动:“我看见你了,我知道……” 焦黑的手指覆上他的眼角,慢慢划过。

他自不知,眼角那一点殷红印记正悄无声息的疯长出来,如泪滴,永缀眼梢。

贪嗔痴欲,皆为怨念,怨念即起,离魔道不远矣,戏子化生,红出伶者,即为青衣鬼。

李朱的眼睛终于不再清澈,渐沉阖起,在他怀里,小小身躯逐渐僵硬,清秀面庞竟与心中那人重合起来……

再一次从黑暗中醒来,却躺在天蓝的被褥里,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长长的辫子松散地绕在脸旁,门开,白衣护士走进,欣喜道:“你总算醒了!你叫什么?一直没办法联络你的家人呢。”

他转头看着镜中,明亮清澈的眼眸,淡淡道:“我叫文小非。”

自然没有文小非的父母来认亲。

几年后,玉女红星文小非横空出世。

如梦似幻的声音讲述完毕,青衣鬼仍目光凝视远方,思绪起伏在回忆里,一时无法抽出。

小鹿将头埋在云翡后背,肩膀小幅度地抽泣着。

云翡心里如坠了秤砣般,沉甸甸的不舒服,他决定以后若再降妖除魔一定要向翠生学习,尽量多了解它们,想及此处,不禁默默望向翠生。

翠生神色痴傻,仍呆呆出神,美目里如蒙了层轻雾,雨后青山般湿漉漉一片。

“你还在找他么?”云翡的声音如珠落玉盘。

“恩……”

“找了他多久?”

青衣鬼神色迷蒙,“也许二十年,也许三十年吧,我不记得了。”

“找不到也要找?”

“恩……”声音虽轻,却是不容质疑的笃定。

云翡默然,找不到也要找吗?

也许那人已不在人世,也许那人已幸福美满。

若是不在了人世,重新来过,自然不会记得你这个痴情鬼;若是幸福美满,你找到了又能如何?野鬼一枚,阴阳两重的望着,何苦?

“你说,想请我们帮你找一个人,就是他么?”翠生问道。

青衣鬼点点头,眼里闪亮起来,“这些年月,我试过很多种法子,都找不到,但有时,夜里又感觉到他,却不真切,我想……是不是他故意躲起来了。”说到这,他朦胧一笑,眼角红记明媚鲜妍。

“我想,哪里鬼怪不能靠近,又不易寻到的地方呢?”

云翡与翠生见他目中发亮,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二人,异口同声道:“从家?!”

青衣鬼激动的点点头。

“那……他叫什么?今年大概多大岁数?长什么模样?”云翡问。

梦幻般的声音又响起。“他叫文菲,大概……四十上下,那时斯文秀气,瘦瘦的,眼睛很好看,嘴巴也很好看。”

翠生与云翡对望,咱家有这号眼睛很好看嘴巴也很好看的人吗?还是四十岁上下的?

“这个肉身还给你们好了,不过,她是自然死亡,帮她还魂一定会很困难,你们要想好再决定!”

“那你呢?”

“我等你们的信儿,若是它的魂魄回不来,我也不介意再回来用这个身体~~”青衣鬼指指小鹿。

眼见他这便要遁走,翠生想起一事,“等~等!你叫什么啊?!”

“章戎~~”声音飘荡,人影已不见,不对,是鬼影已不见。

云翡:“怎么样?你觉得那个人会是咱们师傅吗?”

“别开玩笑了!你看师傅像会化妆的人吗?”翠生脑中立刻出现年轻版长戚给章戎仔细化妆的图像,“不过我倒想起一人来。”说完,黑亮的眸子注视云翡,云翡也恍然大悟,“藿白?难道是青蓝藿白?”

不错,藿白师傅人虽寡淡了点,不过年轻时必是美男子一枚。

“但是,藿白师傅只怕不止四十吧!再说,我一直以为他跟咱们师傅……”说了一半,云翡脸便红了。

“所以他躲在咱家啊!因为喜新厌旧呗~~”翠生正色道。

“哈哈!这事回去可以彻查一番~不过,咱们在哪给小鹿还魂?”

“回见钱来的那个小仓库吧,哪里比较安静。”

“好!”

只见二人展动身形,又如低空的夜鸟一般,向夜色深处掠去,只是背上多扛了一人。

32.雪夜

只见二人展动身形,又如低空的夜鸟一般,向夜色深处掠去,只是背上多扛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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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没有来时的喧嚣热闹,仿佛路途变得更漫长了。

细雪夹杂着冰点从天而降,入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临,带着积攒了一年的寂寞和寒冷。

翠生喜欢雪,无论大雪或小雪,尤其有微风应和的时候,雪片如舞蹈般卷起,舞出各种凌乱的形状。

当然,他的喜欢只限于看,在暖呼呼的室内,守着杯热水加糖,趴在窗台上看。

而不是现在,于雪中赶路。

无数雪点随着他奔动的身形扑进他的领口,彻骨的冰凉一路蔓延到胸膛。

云翡背着小鹿的肉身,看到翠生的脖子缩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超到了翠生前头。

翠生发觉雪点似乎不似刚才那样密集了。

“干吗?”翠生在跃过一片矮房时又抢在了云翡身前。

“不干吗,想跟你说几句话。”云翡知道翠生固执,便不争前,而是与他并排而行。

“咱们真的要帮章戎找出那人么?”云翡问道。

“怎么?”翠生狐疑地转过头,

“那人如果真在从家,那就是刻意躲避,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许早已有了新的境遇,找到他,对他或对章戎都不见得是幸事。”

“我没想那么多,云翡,咱们就是看戏,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都与你我无关。”翠生想拍拍云翡肩头,却拍了个空。

扭头发现云翡突然定在了原地,翠生猝不及防,另一只手本已勾向光秃的树枝,正待变换身形,却被云翡一只大手稳稳捞回。

“我觉得其实一碗还尘汤更适合他。”云翡的手仍环着他的腰,维持刚才的姿势,眼睛盯着翠生:“省的折磨。”

“如果还尘汤对鬼也有用,那孟婆就该失业了。”翠生轻笑,不着痕迹地脱出云翡的手。

二人不再交谈,默默赶路。

仓库依旧凌乱,云翡将杂物理到墙边,腾出中间一小块空地。

翠生将小鹿的肉身摆好。

云翡将小鹿魂魄放出。

小鹿在安魂符的作用下,如睡着般静静躺在地上。

月色照着两具一模一样的身体,魂魄与肉身,相同胖瘦五官,不同穿着打扮,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开始吗?”云翡望向翠生。

翠生点头。

二人并排而坐,距离在一臂之内,各自盘为双莲花式,背脊笔直,气沉丹田。

还魂术并不高深,但难在专心。

不用说定,二人便同时浅吟出声:

“入途宜知阴阳秘祝。祝曰,其魄灭者,皆爱吾身。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祝曰,其魂离者,皆往去也。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此之迫也。”

返魂咒语被一遍遍低声吟唱,声音轻柔,仿若耳语,声音错落,仿若回声,一时如蜂鸣,嘤嘤低振,一时如钟鼓,振聋发聩。

小鹿的魂魄仍然安详如初,没有如云翡所料那样痛苦。

若施术者不够道行,魂魄便会如坠炼狱,痛苦难耐,即使还魂成功,也会落下心悸的毛病。

就在云翡暗中轻叹顺利时,旁边人却悄无声息地栽倒。

翠生没料到,这次的反噬竟来得这么快,毫无预兆地,熟悉的烧灼感从手指、足尖燃起。

云翡心中一惊,原本流畅的声音立时打了个磕巴,小鹿躺在地上的魂魄轻轻抖动起来,沉住心思,勉力定气,低声吟诵,但一双眼睛却离不开翠生。

只见翠生腿上仍盘着莲花式,上半截身子已经平躺在地面,黑发凌乱地拥在脑后,铺成优雅的扇形。看面色似是痛苦非常,仍忍住不发出声音,嘴唇将被咬出血来,颤抖的手指却伸向脖颈,拽上红绳,异常坚定地猛力扯着,一下,又一下,脖子被勒出一道血印,直到碧绿的圆环溜溜滚出老远,这才住手。

云翡急得颊上生汗,嘴里不敢有丝毫停顿,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小鹿的魂魄终于渐渐模糊起来,这才以指为剑,虚空画四纵五横,其中写“返”字,重复七遍,小鹿的魂魄终于消失不见,那具叫文小非的身体身体随着一丝气息的注入,缓慢的起伏,呼吸。

云翡挨到翠生身边,搭上他的脉搏,只觉几股狠辣热气流窜。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好受点,快说!”云翡捏着翠生抖动的膀子,不敢使力,反而自己也跟着有点发抖。

翠生面上泛红,只觉浑身烧热,胸口火烧火燎的,嘴唇哆嗦了一会,才答道:“找找……玉。”

云翡在杂物中快速翻腾,终被他摸出一截翡翠镇尺。

“解开我衣服……”

云翡只觉翠生的身子火热,急中易出错,几粒扣子竟怎么也弄不开,既急且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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