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这么简单？”时灏有点坏心眼的挑眉笑道。

陆映阳叹了一口气：“那你说怎么办吧。”

“让我亲一下怎么样？”

陆映阳差点顺口就要答“好”，却突然顿悟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不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似的望向时灏。

这么轻佻随意的话要是出自顾航口中他一点都不觉得新鲜，大概连理都懒得理，可是，这可是一向又稳重又成熟的时灏啊！

时灏蓦地大笑了起来：“好啦，开个玩笑而已，看把你吓的。”

陆映阳已经觉得自己今天要心律不齐了，时慢时快，不停被惊吓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那我就换一个吧，”时灏又道，抬头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你老实交代吧，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没告诉我的？”

陆映阳又是一愣，还有什么事是瞒着他的？那可就有点多了。比如说在公司装不认识其实是他的主意跟顾航无关；又比如他跟顾航根本不仅仅是高中同学的关系；再比如说——

再比如说，他其实是个gay。

其实这一点他曾经好几次都想告诉时灏。他原本是打算在职业场合对这一点严加保密的，可是时灏不仅是他的同事，还是他的朋友。时灏了解他，对他很好，他跟时灏在一起觉得很放松，除了还要藏着一个秘密之外。他想如果说出来了，可能会觉得彼此的关系更坦诚，而如果时灏能理解接受的话，他们也可能会冲破最后一点隔阂，成为真正的至交好友。

这句话几乎都已经冲到唇边来了，只要闭紧的唇缝稍稍张开一点，就一定会逸出去的。

时灏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目光清澈温柔，带着一抹亲切的微笑。

他是个很好的人。而自己从来就不喜欢欺骗。

“我……”陆映阳微微沉吟了一下，随即迎上了时灏的目光笑着道，“我还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啊！拜托，我就是个一清二白的大好青年，你以为我是搞‘潜伏’的啊！”

时灏的目光突然微微怔了一下，盯在他的脸上就好像要从他的笑容下面再找出什么来似的，陆映阳心里略略一颤，时灏却也笑了起来，抬起手来在他肩头轻捶了一拳道：“就你还搞‘潜伏’？早八百年就被敌人发现了！”

陆映阳也赶紧跟着他一起笑，心里却终于是放松了下来，却又慢慢涨起一丝怅然。

他还是没能说出来。

与其说是担心时灏不能接受而失去一个朋友，还不如说，他害怕着某种有可能会到来的改变。

一句话说出来就像种下了一个因，总要结出果来。

而他总在想着，保持现状就好。一切都保持现状就好。安稳的工作，体贴的朋友，规律的生活。

他不想再去渴求什么，因为渴求的愿望越强烈，不能实现的时候伤害和打击也就格外深重。

他是得过教训的。

人要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岂不是傻瓜？

时灏坐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陆映阳没再留他。送他走了之后再回转来，茶几上依然摆着两杯尚有余温的清茶，一盒吃了大半的葡萄，顾航的文件夹，还有他托给他照顾的盆栽——是叫矮牵牛的吧？

有你就温馨。

只是巧合吧。

指尖轻轻抚过细嫩的叶片，柔软的，带着微微的凉意。

手机忽然响起来了。看了一眼，是顾航发来的彩信，水立方的照片，下面写着，你喜欢的。换了一行，又写，我下周四才能回来。

陆映阳看完就退出了。

想起时灏刚才仿佛是半开玩笑的说：你看能不能考虑收容我？

如果顾航真的搬走了，那房子当然就空出来了。

然后他想，算了吧。

第十六章（上）

顾航回来了。风尘仆仆，不过也没忘记带礼物，当然包括给陆映阳的。只是笑容有些淡淡的，说话也是，有一种疏淡的亲切和礼貌。陆映阳也没说什么，只把他的盆栽交回去了，顾航看着幼苗长了新叶，立刻跟他说“谢谢”，眼睛里才有了一丝真正的笑意，不过也是倏地一闪就过了。

两人倒是都没提搬出去还是不搬出去的话。顾航只是回自己的房间去了，陆映阳也跟着像是失忆了，也算相安无事。

顾航回来周五调休了一天，周六反而去公司加班了。陆映阳则是接到了老妈的圣旨，星期天买了些水果去了姑妈家。

从姑妈家回来已经不早了，到家门口掏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门却从里面开了。门灯昏暗，看不清顾航脸上的表情，只听他问：“去哪里的？”语气倒是清淡柔和的，似乎透着些许关心的味道。

陆映阳愣了一下就答：“去看看我姑妈姑父。”

顾航“哦”了一声，闪到一旁让他进屋，忽又瞥见他手上还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看起来颇沉重的塑料袋，就又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粽子。我姑妈自己包的。”陆映阳说着，拎着袋子先往厨房走。

顾航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靠在厨房门框上，看他把粽子一个个的往冰箱里放，半晌忽道：“今天晚上有人来收水费的，我付过了。”

陆映阳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多少钱？我待会儿给你。”

顾航笑了笑说：“不用了，又没多少。”

陆映阳把最后一个粽子放进冰箱，也没再坚持，只拿出一只盒子问他：“吃葡萄吗？”

顾航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苦笑起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葡萄？”

陆映阳也愣了一下，这些葡萄当然是时灏送的，他一个人哪里吃得完，就还剩了好多。他低头扫了一眼手中已经呈现深紫色的葡萄，淡淡道：“前些天看到卖的便宜，就多买了点。”

“这东西又不耐放，买那么多干什么？”顾航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从他手里把盒子接过去了。

陆映阳没答话，转身去洗手。

顾航还站在厨房门口，隔了一会儿又忽然道：“花今天开了两朵。”

陆映阳怔了怔，转过脸道：“真的？拿给我看看。”

顾航点点头，立刻走向自己房间去了，不一会儿又捧着那个塑料盒子出来了，陆映阳坐在沙发上，顾航也跟着坐下来，把盒子递给他看，果然，细细的花茎上绽开了两朵孱弱的小花，还没完全开放，粉红色的花瓣有些瑟缩的挤在一起，就有点我见犹怜的感觉。

陆映阳接过来看了，有些惊奇似的感叹：“居然还真能开花……”

顾航跟着附和：“确实，我也觉得挺惊讶的，本来还以为不一定能养得活。”

陆映阳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你怎么好好的会想起来种什么花？”

顾航摸了摸鼻子道：“上次在超市看到的嘛，觉得好像挺好玩的……然后卖花的小姑娘又特别热情的推销，我就想买一盒种种看好了……反正也就十几块钱……”

“后面的才是主要理由吧？”

顾航顿时笑了起来，眯着眼睛，也不否认。

陆映阳瞥了他一眼，蓦地用手把盒子给捂住，然后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顾航一愣，随即答道：“矮牵牛啊，我总不至于连是什么花都不知道就买回来吧？”

陆映阳抿了一下嘴唇，不甘心的又问：“你知道矮牵牛的花语是什么吗？”

顾航微微一笑，黑色的眸子里似有流光一闪，不疾不徐的道：“有你就温馨，对不对？”

陆映阳撇了撇嘴，把手里的盒子往茶几上一丢，懒懒道：“你早看过了是不是？”

顾航笑道：“我学识渊博，什么花语这样的小问题岂能难倒我？”

陆映阳白了他一眼道：“你顶多也就还知道玫瑰什么意思吧？”

顾航忽然板起脸来道：“谁说的？我当然还知道别的。”

“什么？”

“康乃馨。”顾航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起来。陆映阳懒得理他，站起身来。顾航却在他身后嚷：“我可是都答上来了，没奖励么？”

陆映阳扭头看了他一眼：“要吃粽子吗？”

顾航愣了一下，立刻点头。

“我去热。”陆映阳说完，就转身走向厨房。

整个公寓里的空气，好像突然之间都活泛起来了。

再到了周一早上的时候，顾航在厨房烤面包做三明治，他则在一旁用微波炉热牛奶。和过去一样一起吃早餐，再一起出门去地铁站。似乎在一夜之间，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映阳对此感到很满意。毕竟要他去跟顾航道歉的话，他还是觉得抹不开那个脸。何况就事论事的话，他也只是决定不计较了而已，可不代表他心里就一点也不介意了。

至于顾航是怎么想的，他就不知道了。但，顾航不还是那个顾航吗？虽然不说什么，温柔细致的体贴与关怀，却一点也不少。

如果这真的是逢场作戏，那他倒有些愿意这是一台永不散场的戏。

到了公司，在等电梯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时灏，站在人群里，忽然扭头望见了他们俩，脸上顿时浮起一抹洞察了什么事似的微笑。陆映阳也冲他笑了笑，旁边的顾航蓦地咳嗽了一声，陆映阳用眼角的余光略略扫过去，看到他正一脸严肃的盯着电梯的指示灯，于是也继续保持若无其事。

接近月底，又是周一，工作自然比平日要更多些。所以当屏幕右下角冒出MSN的对话提示框的时候，正被一大堆报表弄得心烦意乱的陆映阳想如果是顾航的就坚决不理，不过看了一眼却发现是时灏发来的。

上班时间时灏一般不怎么会跟他聊天。陆映阳愣了一下，点开对话框，看到一行字：“中午一起吃午饭？”

陆映阳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时间，发现才刚过十点，虽然好像这个时候就开始惦记午饭有点早，不过他还是回复说：“好啊。”

很快时灏又发过来道：“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意大利餐厅，有同事去过说味道很正宗，就去那里怎么样？”

陆映阳想了一下，好像早会前也听陈姐她们提过一下，当时连蒋经理都附和了一下说不错，于是敲着键盘道：“没问题，我请你，就当谢谢你送我那么多葡萄。”

时灏发了个笑脸的表情过来，随即又问他：“给你的葡萄吃完了吗？我们家的还剩了好多，都要放坏掉了。”

陆映阳看着不由微微笑了一下，回复道：“没剩多少了，顾航回来后我天天逼着他吃。”

发过去之后，时灏那边许久都没有回音。在陆映阳都要忘了这个茬埋头填着报表的时候，屏幕上的对话框才又闪了一下，时灏说：“那说好了，中午12点公司门口见。”

陆映阳很快的打了“好的”两个字过去，然后关掉了对话框。可是刚关上没一会儿，屏幕右下角忽然又跳出了对话框的提示，以为是时灏忘记说什么事了，陆映阳不假思索的把鼠标移过去后才突然发现这次倒不是时灏了，是顾航。

对话框也打着一句话：“中午一起吃饭吧？”

陆映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轻笑了一声，今天还真是奇怪了，怎么他好像突然变成了什么达官显贵、明星要人，能跟他共进午餐是一种光荣似的，都上赶着来了。

要说在平时，答应顾航自然没什么，可是今天他毕竟已经先跟时灏约好了，再变卦自然不太好。有心想把这件事告诉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不行，可是刚敲了几个字，陆映阳就改变了主意。

顾航这个人做事经常不能用常理来衡量的，之前他在公司餐厅跟时灏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就经常大模大样的凑过来，非得掺和一下，还硬是跟时灏混成了熟人，今天要是这么告诉他，他十有八九也会说算我一个，我也要去。而且顾航又不知道时灏已经得知了他们是老同学，现在又住在一起，在时灏面前再演戏的话，未免就显得可笑了，所以当然是别让他们俩见面的好。

打定了主意，陆映阳就删掉了刚才输入的字，重新写：“我中午已经跟办公室同事约好了，顺便有工作上的事要说。”

果然，提到有公事，顾航立刻回复说：“啊，那就算了。”

陆映阳微微一笑，关掉了对话框，开始做表格。

第十六章（中）

中午12点的时候，陆映阳在公司门口与已经等在那里的时灏会合了。

时灏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T恤，配着深米色的卡其布裤子，回头看见他就远远的笑起来，映着正午的阳光，显得格外清爽俊朗。

“怎么突然想起来去什么意大利餐厅？”陆映阳笑着问。

“偶尔来点变化嘛。”时灏说着，忽然神秘一笑道，“而且今天还有个surprise。”

“什么surprise？”陆映阳好奇的侧过脸看着他追问。

时灏只是抿着唇笑眯眯的摇了摇头：“现在当然还不能说。”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玩这一套了！”陆映阳故意笑着揶揄他。

“我一直都会的你没发现吗？”时灏一脸正经的说。

“我还真是没发现。”看着他的表情，陆映阳禁不住大笑起来。

说话间就走过了两个路口，那间意大利餐厅出现在了马路对面。餐厅门外有白色的走廊，上面还缠着些绿色的藤蔓，大门也是木质镂空的，处处都透着质朴的田园气息。

时灏走在前面推开门，里面立刻有服务员走上来热情的招呼，陆映阳跟在时灏身后走进来，先是一阵冷气扑面而来，让刚还承受着正午阳光的身体骤然一阵舒爽，接着眼睛也适应了从室外到室内的光线改变，然后，在跟着服务生走进餐厅、绕过绿色的大型盆栽植物之后，他忽然愣住了。

果然有surprise，big surprise。

在餐厅靠落地窗旁的那一排座位中，从左往右数第三张桌子旁有一对年轻男女正在吃饭。那个男人，陆映阳不用看第二眼，就绝对能肯定，正是顾航，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留着栗色长卷发、身材窈窕优美、穿着打扮入时的女人，同样也是熟人——业务部的招牌美女——罗澜。

正值中午，餐厅生意极好，几乎没有空桌了。恰好有客人吃完了离开，服务员立刻领着他们往那张桌子走。可是陆映阳却觉得此时此刻一点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不但没有吃饭的心情，他简直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家餐厅才好。

“映阳？”时灏已经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察觉他没跟上来，不由有些疑惑的回头望着他。

“……啊，来了。”如果还是刚才那样没有座位倒可以建议时灏换一家餐厅吃饭了，可是现在好不容易空出了座位，再说换地方似乎就得拿出合适的理由才行。没办法的，陆映阳只好跟上了他的脚步。

空出的位子恰好距离顾航和罗澜的桌子不远。

时灏忽然轻轻“咦”了一声，陆映阳就知道他也已经发现了。

“那不是顾航和罗澜吗？”

有心想装没不知道也不行了，陆映阳只好随着时灏的视线往那边扫了一眼，也做出刚发现的惊讶口气道：“啊，真的！”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他们的视线，本来在跟罗澜说话的顾航忽然也抬起头往他们这边看过来，来不及躲闪，视线就在空中撞了个正好，顾航的脸上蓦地显出极惊讶的神色来。罗澜也注意到了，同时扭过头，看到了他们也有些惊讶似的，随即挺开心的对他们招了招手，表示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