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罗澜是逢场作戏，说好听的哄得人家高兴，那对他呢？难道也是，逢场作戏？

故作的亲近、体贴、友善，让人有一种觉得自己好像被重视着、好像是特别的这样的感觉，然后呢？他就可以借此来给自己营造出一个宽松、舒服的环境，大家都喜欢他，大家都对他好，而他给予别人的，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知道顾航对女孩子是从小就这样的，因为从小就受女孩子的欢迎，他又不愿意随便让女孩子伤心，所以一直如此。可是他从来没想过顾航会这样对他！他真的觉得至少他们之间用不着，不是恋人起码也是朋友，怎么想就可以怎么说，可是也许，他想错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杯子里还是空的，咖啡没泡。他就这么无意识的走回来了。可是心里却好像已经喝了一大杯黑咖啡似的，又苦又酸又涩。

好在同事们都在低头忙自己的事，躲在自己的格子间里，没人注意到他，他就这么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顾航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或许他昨天表现出来的是很冷淡，但顾航说到买了车可以开车去购物，可以出去吃饭、看电影不用担心时间，可以在休息日带他去兜风，全是围绕着他说的，听到这些话他心里其实挺高兴。

可是如果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不对他说这些话又如何呢？他又不会有任何意见。

只不过不要钱的甜言蜜语，向来可以慷慨奉送罢了。

然后他可以被他轻而易举的哄的很高兴。是的，他是被他哄得挺高兴的，顾航关心他，对他很热情，讨好他，说他喜欢听的话，表现出他喜欢的态度，然后呢？即使他一开始是反对的，他顺利的住进来了；他生病的时候，有人端茶送水了；他加班的时候下雨没带伞，就有人去给他送伞了；他自己说的只住一个月到期限了，有人主动让步让他继续住下去……他做完这一切，任劳任怨，可说不定只一转身的功夫，别人就在暗地里笑他真是好骗，像个傻瓜。

他是挺像个傻瓜。明明决定不要再跟他有什么牵扯了，可是居然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一直对自己说是对方无耻无赖胡搅蛮缠，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从来没真的下过决心。只是一次次的妥协、一次次的让步罢了。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听到的这一番谈话，他肯定还蒙在鼓里，继续像个傻瓜一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继续觉得跟顾航生活在一起很让人心满意足。

不能再这样了。

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他打开MSN选择了那个头像，输入了一行字：10分钟后，到十楼的财务资料室来，我有事找你。

顾航很快回复他：什么事？

他说：你来就知道了。

然后关掉MSN，跟同事拿了资料室的钥匙，先去开门。

第十四章（下）

资料室在十楼走廊尽头的转弯处之后。那里除了财务和总务的资料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人迹罕至，非常安静。而且地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架子上也密密麻麻的都是档案和资料，隔音效果绝佳。

陆映阳打开门进去的时候，一股资料室惯有的纸张微微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室内的光源就是高高的天窗，漏进一些黯淡的光线，什么也看不清。陆映阳伸手摁下了电灯的开关，这才一片雪亮了。

他在等着顾航。

他相信顾航会来的。

过了一会儿，走廊的另一头果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所熟悉的，轻捷，饱满，有力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顾航闪身进来之后又反手关上门，冲着他和平时一样的微笑，然后问他：“好啦，我来了，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随即又环顾着四周道，“这个地方倒是蛮不错的。”

见他没有立刻说话，顾航左顾右盼了一圈之后终于看着他的脸又问了一遍：“映阳，找我来什么事？”

口气还是那么的亲昵。

陆映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故意看着地毯道：“顾航，我刚刚想过了，还是请你搬出去比较好。”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顾航的脸上浮现出的是一种困惑的表情，就好像完全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困惑变成了没当做一回事似的微笑。他笑容可掬的看着站在对面的人道：“映阳，今天可不是4月1号啊！”

陆映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早已料到顾航这样戏谑的态度，所以他只是继续保持着刚才冷静而且肯定的态度说：“我是很认真的，没有跟你开玩笑。”

资料室内突然安静下来了，安静的连空气都变得沉重了似的。

顾航稍微挪动了一下脚，抬起手抓了抓头发，苦笑道：“映阳，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可不太好玩啊……”

“这不是好玩不好玩的问题！我都说了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陆映阳蓦地抬起头来瞪着顾航，顾航还在敷衍的态度彻底的激怒了他，声音突然提高的连他自己都没料到。

顾航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脸色也有点不太好看了，不过他还是做了个深呼吸，抬起手往下按了按，还是保持着冷静的态度道：“好，不管怎样，你突然说这种话，总该有个理由吧？”

陆映阳愣了一下，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心里突然觉得一阵泄气，理由？他当然是理由的，不想再被你耍得团团转，不想再因为你会随便给予任何人的一个笑容、一句话语而感到欢喜，更不想被你扰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简单却让人心安的生活。可是这样的理由，又怎么说得出口？

其实也不是顾航的错，是因为自己太软弱了，没有一颗足够坚定的心，太容易被影响，太容易被扰乱。

“……没有理由，”他低下了头淡淡的说，“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

“这样到底哪里好啊？”顾航叫了起来，“你倒是说啊，哪里好？”

哪里好呢？其实就是简单而已，不会特别高兴，也不会特别难过，规律的作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包括心情。

“你也说不出来吧？”仿佛早就料到了，顾航的语气忽然轻松起来，甚至还跨上前来一步按住了他的双肩：“好啦，映阳，不要闹别扭啦，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

陆映阳却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挥开了他的手，抬起头来瞪着顾航道：“你可不可以尊重一下我的意见？！”

顾航的手突然被他挥开，仿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僵在半空，听到他的话后刚刚还挂在脸上的微笑也立刻无影无踪了，声音也跟着提了上去：“陆映阳，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见，但是起码也该给我个合理的理由吧？突然就要赶我走，你有尊重我吗？”

“……你不是自己说过最多只住一个月的？”

“没错，我是说过！可是昨天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我改变主意了！”陆映阳蓦地打断了顾航的话。

“可是昨天是你自己主动说我可以住下去的吧？明明说得好好的……”

“我都说了我改变主意了你听不懂吗？”顾航说的确实没错，陆映阳此时此刻最后悔的莫过于昨天自己确实亲口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更为那个时候还觉得很开心很满意的自己感到羞愧，所以他不得不提高了嗓门来掩饰。

哪知顾航竟然用更高的声音压过了他：“任性也要有点限度吧？什么改变主意了？！才一夜而已，你是女人啊主意能变得这么快！”

陆映阳蓦地抬起头来，顾航也正瞪着他，目光相触的瞬间顾航原本气势汹汹的表情忽然一下子就变得慌了，一边伸手来想要拉住他，一边放低了声音道：“映阳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猛地打开他伸过来的手，陆映阳冷下声音道：“顾航，请你今天晚上就搬出去，睡马路也好住宾馆也好都跟我没有丝毫关系！从明天开始，我不希望再看到你！”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冲出了资料室，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撞上门框发出一声闷响，他也根本顾不上会不会招来别人的注意，只想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好像那样就可以跟困扰他的一切、跟顾航彻底脱开关系。

可是快到办公室的时候，陆映阳终于又想起自己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走进办公室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又生生顿住了脚步。

竟无处可去。

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可是这么大一座办公楼到处都是人，哪里有没人的地方？

站在走廊里可以听到办公室里同事们的说笑声，平素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觉得又陌生又飘渺，连带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也一样变得飘渺了。

他其实根本不想弄到吵架的地步，他想客客气气、冷静理智的解决问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顾航的时候，他的冷静、他的理智好像都飞走了。

为什么要弄到这个地步？

即使当年分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难道现在年纪渐长还反而不如过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一定要立刻解决这件事，为什么不等到回家后再说更为稳妥。

因为怕拖到回家的时候会犹豫吗？

是的，回家。以前说“回家”其实只是回到居住的地方而已，而现在，“回家”意味着会有灯光，会有食物的香气，有的时候还会有微笑和爽朗的声音说：欢迎回家。

他实在不知道当自己面对这些的时候，是依然能下决心，还是选择得过且过，自欺欺人。

那么既然趁着决心还坚定的时候解决了，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为什么，他现在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后的轻松感，反而觉得了深深的茫然和无力？

度过了工作效率极其低下的一天。

好在今天老板不在，工作也是一个月里相对轻松的时候，所以还不打紧，别人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下班时间到了也不想回家。

在办公室拖了一会儿，又在熙熙攘攘的地铁站坐着发了半天的呆。天色渐暗，最终依然不得不回去。

突然想起了上一次吵架，似乎跟现在很像，也是拖着不想回家，回家的时候还想顾航要是加班就好了。可到家的时候顾航已经在了，对他道歉，做着晚饭，还买了蛋糕。然后就这么算了。

今天呢？

今天他已经说了要顾航今晚就搬出去，那么今天回家后会怎样？

陆映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动了插进锁孔内的钥匙。

客厅里很暗，只有窗外洒进来的一点暮色还隐约勾勒出家具的线条。没有如预料中般的看到人，陆映阳愣了一下，却又禁不住松了一口气，才想起来伸手去开灯。

就在灯照亮了整个客厅的瞬间，陆映阳蓦地发现在靠近房间那边的墙角立了一个不大的旅行箱。

……顾航已经回来了？而且都做好搬出去的准备了？

事情，就这样了？

完全没料到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且快速的发展，陆映阳一时间不禁愣住。

“你回来了？”门轻响了一下，顾航从房间里走出来，还是上班时的样子，连领带都没解开，神色间似乎有些疲惫，声音却一如平日般温润。

陆映阳看了他一眼，借着换鞋的动作掩饰自己刚刚的失神，只淡淡道：“你都准备好了？”

顾航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是，是今天下午突然接到通知要我出差去参加一个展览会，本来应该是吴经理去的，可是他家里好像突然出了点事，就要我临时顶一下，明天就走。”

原来是为了出差而收拾的行李。陆映阳看着那只旅行箱和站在旅行箱旁边的顾航，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午的时候凭着的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冲动，现在顾航温言以对，沉稳而平常的态度，让他就是想保持上午的决绝好像也没了立场。

他是装的，都是装出来的，装的让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的样子。

只能在心里这样对自己重复着，强调着。

“那个，反正我明天就要出差了，跟搬出去也差不多。”顾航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望着他，“我想，今天这一晚上，不要紧吧？”

陆映阳迟疑了一下，当然从实际上来说，多这一晚不多，少这一晚不少，可是他明明是要顾航今天晚上就搬出去，所以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问题，而是一个有关原则的问题……

“如果你觉得还是不行，那我现在就走也行，反正行李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可以在宾馆住一夜……”顾航说着，有些自我解嘲般的笑了笑，伸手按了按自己的旅行箱。

陆映阳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顾航只不过是在装可怜，把自己弄得好像十分弱势，以此来让他觉得良心上过不去，他当然很想就这么保持沉默然后让顾航不得不顺着自己的话拎着箱子灰溜溜的出门去。

可是，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实在不理解这个时候顾航还要玩这些花招做什么。明里服软，暗里却要他让一步？看他让步，看他低头，看他遵循他的设计行事，就这么好玩么？

“随你吧，反正你也付了房租不是么？”陆映阳淡淡的说完，只低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可就在他从顾航身边擦过，即将进门的瞬间，胳膊却蓦地被人一把拽住了。

“白天的事……我再次向你道歉。”

顾航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很近，陆映阳却只是想挣脱他拉住他的手，可是那只手上的力道很大，不是说完全挣不开，不过陆映阳不想两人弄得像打架似的，那样未免太难看，于是就干脆放弃了，只盯着地板道：“我接受。”

可顾航的手还是没松开，陆映阳干脆也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着，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从资料室出来后我就一直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

陆映阳扭回头望了顾航一眼，他很想说“你不去当个演员真是可惜了”，可是在对上那双如此干净、坦白、诚恳的眼睛之后，他突然有些说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一个人如果真的蓄意欺骗过另一个人之后，还能不能再用这样的眼神凝视对方。

在一瞬间，他几乎都动摇了，差点都要脱口而出“你何必对我也要逢场作戏”，可到底是忍住了，并不是所有问题都适合拿到台面上来讨论，有些事情不说破了反而好些。

所以他只是垂下了视线道：“你不妨再去想想好了。”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抓住他胳膊的手忽然松了。

陆映阳就闪身进了房间，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响起了有人离开的脚步声。

一阵疲惫从身体深处袭来，陆映阳慢慢的走到床边，一下子倒了上去。

接下来会怎样？他不知道。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们还坐在一起吃着饭，气氛融洽，安静闲适，今天却就突然完全不一样了。

到底是谁的错？顾航的？还是，他自己？

他如果没有听到那段议论，他如果听到了不做任何反应，现在其实完全可以像昨天一样好好的吧？

陆映阳闭起了眼睛。

忽然想起了曾经。也是这样的，前一天他还在想着要告诉顾航他在S市找到了工作，谁能料想到了第二天就变成了分手。

曾经的分手是他说的。然后顾航就淡出了他的生活。

现在要顾航搬出去也是他说的。然后呢？

第十五章（上）

顾航出差去了。

陆映阳当然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可是面对空荡荡的公寓的时候，难免会有一种错觉好像顾航确实已经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