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51
“收拾好了?”
“嗯。”
“这个也带上吧……”我妈帮我把大衣取下来,到处找纸箱装,她低著头一直都没抬,不想让我看见她眼睛的红肿。
就装吧,能带走的都带走,只剩那麽点东西了,她舍不得是应该的。
“奶奶呢?”我问她。
“还在睡著呢,非要睡你叔旁边,你叔在看著她,没事。”我妈绊著了东西,身体往前倒。
我拉住她,“你小心点。”
“嗯嗯……”她眼睛看著别处,拍了拍我的手。
“妈……”我拉住她,扳过她的身体,“别伤心,这些我以後都给你要回来,别哭?嗯?”我把她的眼泪用手擦掉。
我妈笑著流泪,“不伤心,只是有点舍不得,咱们家在这里过了一辈子了……”她看著我房间窗外的大树,忍著泪,说不下去了。
“我们只是暂时离开,会回来的。”我抱住她,她舍不得啊,恋家的女人因为变故要离开故土,这对她有多残酷。
“嗯。”我妈低著头抱著我的大衣,点了点头,找纸箱子装衣服去了。
我下了楼,转脚去了书房,父亲在装书,暗室已经被封琐,里面其实也没剩多少东西了,带走了剩下的那几件偌大的地下室仓库就真的什麽也不剩了,就几个暗色的架子在那空荡荡的摆著。
父亲也病了,隔不了几分锺就咳嗽,医生说要静养著不能再操心,他的眉头自回来後就没见舒展过,额头满是皱纹,头发已有银丝,在一夜之间,我眼里的他是个老人了。
家业全部变卖,为避风头举家离开,张家只剩这几个人了。
他看见了我,问:“收拾好了?”
我点了下头,走了进去,动手帮他装书。
“你奶奶呢?”
“在睡,叔在旁边看著。”
“嗯,别在这里忙,你看看你还有什麽事要去处理就去,晚上的车。”父亲扶著楼梯把高处的书拿出来,我站在下面接著放进箱子里。
“没什麽事。”我淡淡地说道。
把上层的书全收下,父亲爬下楼梯,在中间时摇了一下,我把楼梯抓稳,看著他一步一步下来……他拍了拍我的手,“下来了,松开吧。”
他看了我一眼,摸了下我的头,“长大了。”他淡淡地陈述著。
我笑了笑。
我长大了,他却老了。
人世间无可避免的悲哀。
晚上来了两辆大卡车,父亲的老手下都过来帮著搬东西,不到两小时卡车就装满了,大门的钥匙交给了人保管,母亲在小车里躲著哭,不敢下来再多看一眼。
趁著夜黑,我们离开这座爷爷给张家打拼下江山的城市,五个人……都没有一句话。
父亲一直沈默地开著车,他沈稳地操控著一切局势,现在也不例外;奶奶睁著眼睛看著窗外,嘴张著想说什麽,但都强忍了下来;我抱著不敢哭出声的母亲,让她的脸埋在我的胸膛里;而我叔,刚过而立之年的男人,两鬓之间已有华发,他苍白得像座雕塑,一动不动坐著,死死地盯著车窗外某一个点。
狼狈而逃,空气让人窒息,谁都不敢说话,怕一张口,谁都会崩溃。
此夜,多年後都不能忘。
往後只要一想起这晚,在我跟他之间无论发生过什麽都不重要,受伤也好心疼也好爱他也无所谓,惟独想起这晚,对他不再有任何妄想。
什麽都不可挽回。
新安家的地方是一个小城市,是一个尚待开发中的小城市,这里面临大海,几百里外就有一个有名的旅游城市,地理环境非常优越,父亲瞧准了这里的商机,把家里仅存的资金全部投到了这里。
家里安顿好下来,我上了补习班,高考成绩父亲问过也没告诉过我,我也不想知道我考了多少,原档案全部消毁,家里帮我在这里新建了档案,新户藉地址新身份证,一切都从头来过。
走之前,我在家里收拾东西那天下午,吴将来找过我,说陈东高烧中叫著我的名字……他接著又要说什麽,我没听,直接关上了大门,叫来家里帮忙收拾东西的几个大叔哄走了他。
那天,我要正式去补习班的那天,家里客厅的电视机在放著原来住的城市的电视台,新闻访谈在采访一个人,录取清华大学的学生,问他:“听说你高考前救了朋友一命,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还有高考那三天都在高烧,你是怎麽坚持下来的?”
那人一笑,“也就那样,把知道要写的都写了下来。”
母亲在落地窗外的阳台上向我招手,我走了过去,她跟奶奶在晒著太阳,端了杯茶给我,我跪下,给她磕了头,“奶奶,我上学去了。”
“好,乖孙。”我奶奶摸著我的头,从袋里拿出一个红包,放到我手中,“大吉大利。”
请完安,叔叔在外面的车上按著喇叭催我。
“去吧,去吧,好好读书。”我妈用安然的眼神看著我,女人是最坚强的,为了家庭她总会在逆境中比谁都要快的爬起来站安稳。
“嗯,那我去了,奶奶,妈。”我弯了下腰,再伸起身体拿起书包。
路过客厅时,有人在问:“你想对你消失不见了的同学说些什麽?”
“你在哪?”我听到那个人用低沈的声音说,“跟我联系,我想对你说对不起。”
我推开门,把刺眼的阳光挡住,过去发生了什麽?我不想记得。
利剑52
利剑52
是谁说的,人生没有最残酷,只有更残酷?
我拿著父亲那张肝癌末期的诊断书,差点在医生那悲怜的眼神下大笑……事实上我也笑了出来,撑著脸闷笑,笑得对面的医生沈默不语。
医生说,父亲因为没有及时检查,另外……可能因为近段时间饮酒过多,肝已经坏死,癌细胞跟千万大军一样杀也杀不死,现下已回天无术。
北京周折的近一年时间,父亲求人时喝了多少酒?不得而知,他从来不习惯向人说他的难处,他要撑著他的整个家,这次如果他不是疼得昏倒到了地上,谁知道他还要撑多久?
“谢谢。”揉了揉脸,笑完站起身来微微朝医生弯了下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叔叔在手机里问:“出来了吗?”他在工地上视察,我们家在安海这个地方投资的第一幢二十层的商业大厦即将开工。
“出来了。”我说:“你现在在哪?”
“工地上。”他愣了下,然後像知道什麽,“我现在到车上去,你跟我说。”
我握著手机听到了车门被关上的声音,才说:“我要去学校拿些资料,你等会来学校接我,爸爸是癌症末期,我们一起回去告诉他。”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後,我似乎听到一声嚎哭,然後电话断了。
我看著手机,滴滴答答的……天空下雨了,屏幕湿了。
父亲死去的那一天,天气不太好,阴阴的要下雨。
等到下午,雷声阵阵,老天下起了大雨,当天晚上,奶奶也跟著去了,手里握著我爸的照片,小皱脸紧紧的皱著皱成了一团,妈妈没有办法,两只手摸著老人家的脸,但怎麽也抚不开她老脸上的悲伤,只能哭,哭著哭没有眼泪只能干嚎,最後承受不住昏死了过去。
我叔跟我跪著,我们的天,塌了。
塌得没有一点希望。
叔叔把头磕得都要碎了,对著两具灵枢嚎哭,“妈,哥……”
谁说一夜白发是奇观?他趴在地上,伴著满头白发……抓著灵枢的边角手流了满地的血。
棋差一著,张家彻底输了。
奶奶,父亲,不到两年,全没了。
怎麽样的言语,形容那时候的悲伤,都显得浅薄。
我穿著孝袍进的考场,父亲原本想再多等我两天让我考完才去的,但人的命要去了哪是你想等就等得了的,他为我多撑了半个多月,多受了半个多月的罪,如今就算没等到我考完我也是需要考的……
家里办著丧事……在考场里,一阵风吹进教室,尤如阴风,我置身在了地狱里。
一个多月後,收到QH大学通知书……收拾行李去学校的时候,我无波无绪。
叔叔说:“张健,你爸在天上看著,你不能出事。”
我笑:“我能出什麽事?”
我叔张了张嘴,看著我呆了半晌,转身走了。
我上了去北京的飞机,那天晴空无里,一阵阴风吹来,冰冷无比。
PS:我知道你们都等不及了,好了,下面就开始吧……
利剑53
利剑53
报了名领了东西,四个人的宿舍,里面有一张床是属於你的。
一个月的军训,摸爬滚打,也有身体累到极致的时候,往往这时脑袋一片空白,里面什麽都没,这个时候就静了,人也就觉得好受得多,没什麽想法就是最好的。
迎新晚会那天晚上,看到了他,远远走过来,走得越近眼睛瞪得越大,我目不斜视要走过他……转瞬间,他抓住了我的手。
“张健。”他叫著我,手很用力,我的骨头已经在隐隐作疼。
冷眼看了他一眼,皱了下眉,用尽力气挣了两下。
他没放,我只好用脚踹了过去,一勾一踢间,下一刻他用手护住了他的下裆。
走在他身边的人都在大呼小叫,有些人被一个人挡住,有人没拉住,骂著过来:“哪来的东西……”
“住手。”他的声音在牙里挤出来,半跄著走到我前面,“没事……”
没再多看他一眼,我转身离去。
“张健……”他在後面叫著我。
我懒得回头。
在人挤人的空间呆了半会,离开了会场,站在黑暗处抽了三根烟,回到了宿舍。
没有意外看到吴将,刚才那个拦人的人站在宿舍前。
“陈东疯了似的找你。”他说道。
我拿出钥匙开了门,走了进去,点上烟抽上,倒在床上。
手机声响起,“是,嗯,他回来了,你过来吧。”
接著吴将说:“陈东马上过来,你们好好谈谈。”
闭著眼睛抽烟,不想说话。
“张健,别对陈东太苛刻,他……”後面那句话不知道有没有说完,我也没仔细听,接下来门被轻轻合上。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几句交谈声,然後门开了,开著灯的宿舍墙壁上多了一道阴影。
他在我对面坐下,交织著手……又是好长的一会,他说:“张健,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相见。”他轻笑了一下,说:“你恨我,是吗?”
往床边弹了弹烟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接著抽。
“没关系,只要你乐意,想恨就恨吧。”他走近,坐到我床上,“对不起。”他看著我。
我看向他,但看不清他的脸,随即撇过头,随意地看著空间里的某个点,宿舍里静悄悄的……什麽也让人听不到。
“你不想跟我说话。”他点头,他拿著我的烟,他点火,抽上。
然後他离开。
关门时他说:“明早我来找你。”
宿舍的人回来我已经睡了过去,对面床的人问:“张健,怎麽没见你人啊?”
“早回了。”我说了句,对著墙壁睡了。
下铺的人说:“听说他今晚可勇猛了,踢了一个师兄,人家来头不少,可不知道怎麽的被压了下去,没人来找他麻烦。”
他说得极为小声,不幸听见,只好当没听见。
刷完牙洗了个澡出了卫生间,同宿舍吃完饭回来的人喊,“张健,你同学来了。”
他站在那里,对著我笑笑。
“张健,你可不够意思,可从没说过陈师兄以前跟你是同学。”下铺笑著来拍我的肩,不著痕迹躲过,从抽屉里拿出钱包,往外走。
“想吃什麽?”他在後头问。
我走著,从裤袋里掏出烟出来,抽出,点上。
“七食堂的小米粥不错。”他说,“要不去那里。”
等走到食堂入口时,他先走了一步,回头,“这边。”
我没看他,从他身边走过。
到了食堂,“你先坐著,我去买……要不要再来几个小菜,清淡点的?”
我把烟盒打火机放在桌上,抽了一口烟,吐出,懒懒地看著地上那不知谁扔的餐巾纸……半边洁白半边肮脏。
热腾腾的粥放在了面前,流溢著香味,我站了起来……
“还要什麽?”他站在我面前,挡住半边路。
我看向他,终於看清他的脸,冷俊,飞扬,还有锐利……才一年,变化很大,似乎变得更有魄力了?
伸手推了一下,从他和椅子旁插过,现在已经没有了多少人,剩下的东西也没什麽好买的,就买了点白粥和两个包子,端到一旁喝了两口,他正走过来,无视於他拿著两包子往外走。
“张健。”那是他忍耐的声音,以前我常听,可惜是在床上,没想到,换到地上,他如今也对我用这种口气了。
食堂的人来回穿梭不息,边吃著边往教室走,他跟在身後,到教室面前时,我回过头,把最後一口包子咽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眼晴顿时发亮,嘴角要扬起。
回过头,走到教室,往最後一个位置坐下。
他跟著过来,无视教室里所有的注目,“下完课,我来找你。”在我身边说完这句,他匆忙走出了教室。
上课铃声响了,我扯了下嘴,打开崭新的书,可不是,任何事都会有新开始,痛苦也是,折磨也是。
利剑54
利剑54
下完课,同宿舍的人走我身边,好奇地问:“你是复读才考上清华的吧?”
我斜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走了。
剩下他跟别的人说:“有钱公子哥的德性,眼睛长额头上了,切,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有人在笑:“那当然,你都没看见,他对那个二年级的陈师兄都爱理不理,那可不是一般人物,他都敢,你说呢……”
下了楼梯,懒得理身後那些明显说给我听的声调,那语气阴阳怪气的也随便他们,换以前我还会伸伸拳头,要不也会瞪视两眼吓吓他们,现在懒,不想费那麽大动作,有些人是不需要放在眼里的,他们要是喜欢成天放屁,就算你是他们口里的“主角”你也得由得他们去,你总不能成天跟爱吠的狗计较。
出了校门,随便找了个小摊,点了份炒面,拿出手机打了电话给我妈,问完好之後是我叔,问工程现在怎麽样了,也是一切尚好。
家里无论什麽形情只能说尚好,更好也只能这样再糟糕也不过如此,只是母亲现在沈默不语,去一家孤儿院当了义工,叔叔忙著商厦的事,那个没热闹多久的家冷冷清清得像我们一家人从来没住进去过一样。
挂完电话,吃完了面,打算到处逛逛……下午的课还早,而有些人的心,拖得越久越急躁。
买了些东西回去,提了几个袋子,刚进宿舍,下铺的那人就叫道:“张健,去哪了,陈师兄找你……诶,王义民,打电话给师兄,就说他回来了。”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袋子,笑,“买东西去了,刚我跟师兄你有手机,但一直都忘了问你号码,张健,你号码多少?以後有事找不著你也好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