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天魔在那端出声，这才把经天子拉回现实。

天魔又像问话，又像自语：「现在，你们认为还能来劝我什麽呢？」

经天子沈默。

天魔振作了一下，重对经天子问道：「说了半天，究竟令兄让你来，是要….？」

经天子顿了顿，方说道：「我哥哥很关心白大哥，他派我来，就是要设法让您了解，白无垢不是那麽冷漠不通情的人，他其实心中也很苦。但是，我发现我这次来，好像是多馀的，您早就知道白无垢的心了！」

天魔轻轻摇头，微微一笑：「不，天魔还是非常感谢令兄的一番美意！无垢有令兄这样的好友，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道无垢平日是如何排遣他自己的？」

天魔不提他自己日夜的思念，却非常担忧无垢会太受相思煎熬，这份不言而喻的温存体贴，又令经天子心中一阵激！

经天子说：「他？还是一样…..清淡度日啊。不过，白大哥没事会去填词，刚刚那阕柳絮词，就是他自己的伤怀之作。」

天魔听了一震！那阕「南柯梦」，果然，真是无垢写的！

「但如醉如痴，如狂如舞，如梦如惊！」天魔想像无垢的心情，不禁心痛如绞！

过了许久，天魔才开口说道：「真要谢谢你们兄妹，不然我永远也不知道这阕词。

其实我现在已一无所求，只是希望无垢过的好。」

不等经天子回答，天魔又继续说：「小经，你再帮我一个忙好吗？请你碰到无垢的时候，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要隐遁了！」

经天子出乎意外，不由得「啊」了一声。

天魔又道：「表面是闭关隐遁，不再理世事。其实我的责任永远未了，永远心系魔界的安危。」

天魔停顿一下，说著：「其实武林之中仍潜存著不少极不安定的变数，天魔一旦统一魔界，宛然形成一方之霸後，树大招风，动见观瞻，容易引起魔界异议份子的异动与外界的疑虑。小经，不知道你对武林之事了解多少？总之，我已预知，不久之後的武林，将有七星之祸，以及紧随而来，更大的七星之主乱世的灾劫！无垢为何要延揽非凡公子，就是希望藉著他是北玄武之位，能够使魔界免去一场风波。但是魔界本身，也有内患，到时，极可能与七星之主一起出世…。.这场萧墙之祸，以高辛族与夜叉族为首，我本来以为你真是高辛玉氏，希望藉你之力，弭平祸患，岂知你却不是。…..看来，魔界的劫难不能免，因此我必须隐身幕後，届时再作布局！」

对於天魔这一大段话，经天子听的极为专注，他心念奇快，想起销魂夜魅说过的种种，看来，天魔所说的内患，必然是指「魔剑道」！

但，七星与七星之主是什麽？他经天子却一无所知。这件事既从天魔口中郑重说出，绝不能轻忽，嗯……。

天魔说完之後，正仔细的看著经天子的反应。经天子如梦初醒，立即回言：「天魔，您这不是大好时机，正好可以与无垢一起谋划此事？」

天魔摇头：「不行！我说过，我这不是真正的退隐，只是避开树大招风而已。我绝对不能再连累无垢了！这是我自己的责任！」

「这样啊….？」经天子还在想七星的事，一时心神有些不集中。

天魔又说：「前些日子我去凉心居，就是要跟无垢说一声。不料，在那里遇到令兄…..，我见他二人要相偕遨游，因此也就不再说此事。」

经天子想起那天清晨，天魔看到他时震惊的神态，不由得笑了笑，这无垢也真忍心！

天魔说：「不过，还是让无垢知道一下我的去留吧！小经，这事就拜托你了！」

经天子一口承应：「没有问题，自当效劳！」

接著，天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另外，找个机会，让无垢看到我依著他的韵，和的柳絮词，好吗？」

经天子眼神柔和的看著眼前之人，微笑点了点头。

天魔看著经天子的神情，似乎松了口气，又轻轻的说：「还有一事，非姑娘家不可。你看到无垢之时，请替我…..」

一边说，一边俯过身来，嘴唇轻轻碰了一下经天子的嘴唇。

经天子猝不及防，被吻个正著！

天魔坐直身子，把话说完：「替我传达我的心意给他！」

经天子愣了许久，然後不由得就翻脸了：「天魔！你们魔界虽是来自外域，但也入住中原很久了，你怎麽还尽用你们那一套？你懂不懂中原的规矩？怎麽可以随便亲一个姑娘家？我是你什麽人？」

天魔被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骂的茫然失措！

经天子真的生气了！他自小到大，一直守礼，除了与文若大哥共浴过、被兄长悦兰芳亲过面颊表示亲爱以外，始终是「生熟勿近」！谁知进了魔界之後，私处被非凡公子摸了一把，现在又和天魔亲嘴！他觉得这些魔界人士简直是不可理喻！

天，他的初吻！

天魔看起来满脸的歉疚与不安：「对不起！小经！我忘了你不是魔界中人，因此用上魔界的礼俗。呃….难道，需要我娶你以示负责吗？」

天魔的神态，以及最後这个问话，却不由得让经天子有大笑的冲动！哇！天魔被唬住了，他该不会来真的吧？

怎麽进了魔界之後，还多一个纪录：先後被非凡与天魔「求婚」。不对，上次非凡只能说是「拒婚」。非凡那小子横眉冷眼的，声称「本公子无法办到」！

经天子表情一松，终於还是笑了出来。与非凡一比，天魔何等的诚恳可爱？他的气如何能生的起来？

经天子笑道：「哪有这麽严重？算了，不知者不罪！」

天魔有点无奈的看著忽忽笑的小经，随口问道：「对了！你们兄妹都还没有结婚吧？有没有对象？」

经天子一晒：「很不幸，都还没有意中人！」

天魔长眉微扬：「今夜光听我的，也该轮到你了。小经，你能不能说一说，你的理想是怎麽样的人？」

经天子听了天魔的问题，顿觉头大，他是男人耶！现在却要叫扮成女装的他讲理想中的对象，他总不能说希望对方「端庄贞淑」吧？何况，他对端庄贞淑的女子也没有兴趣。

那麽，说成天魔这个类型的？太过明显阿谀；说白无垢这一型的？他不想要命了吗！乾脆，就讲他经天子自我的形象吧！

於是他说了：「我的意中人，应该是博学多才，温柔热情；俊美潇洒，但是内蕴阳刚；眼界不凡，气度恢弘，堪称是人中龙凤！」

经天子说完之後，暗自伸伸舌头，这样赞美自己，真是太不要脸了！

天魔听完之後，凝思不语。

经天子突然狐狸起来，他问：「天魔，你不怕我会爱上无垢哥哥….？」

天魔只是微笑看了他一眼，轻斥一声：「调皮！」

经天子不死心：「那你不怕我哥哥与无垢…..？」

天魔不以为忤，仍是微笑：「才跟你说完心事，你竟然拿来开玩笑！小心你哥哥知道了教训你！无垢的知己，怎麽会变质？我当年就听过无垢与琴魔是一对的传闻，真是无稽！

更何况，我与无垢之间，不同於一般尘世情缘，而是从刻骨铭心的遭遇中鍊出来的。如果有一天，无垢另有所爱，那只表示他遇上了更刻骨铭心、更不能不去爱的人，这样子对无垢来说，只有更加完满！我又有什麽好担忧的？」

经天子不笑了，他感动的望著天魔，佩服他的深刻与无私。

倒是天魔，他不知道在想什麽，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了出来：「至於你，小经，方才你在描述你的意中人时，形象太过真切，而你的眼神也太过生动。你描绘的形象，很像是一个人──虽然我与那人仅有一面之缘，你自己没有察觉吗？」

经天子一阵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天魔於是明言：「你…..留心不要爱上你的兄长才好！」

经天子心中窃笑，当然啦！他本来说的就是自己嘛！他悦兰经可是全天下最最「自爱」的人！

经天子并不掩饰他的笑意，他笑说：「谢谢天魔的关心！套一句你刚刚的话：既是兄妹，怎麽会变质？我保证，绝对不会爱上我哥哥！」

很奇怪，这世界上真的有「一语成谶」这种事。日後，每当经天子回想到这段对话时，只觉得恍若隔世，心中万感交集，楚怆难言！

天魔听到经天子的话之後，眼神依然带著沈思，不过他也笑了笑：「总之，我希望你们兄妹都能找到真爱，幸福度日！」

经天子感觉到天魔这番话出自肺腑，他说了：「天魔，谢谢你的祝福！你对我们真好！」

天魔的神情甚是温存：「哪里！无垢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理当关心。而且，或许你听过这样一句话：『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第十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室内的蜡烛，已经燃尽，只馀下青烟袅袅。

窗棂开始透出一片白，四下寂静，惟有远处，传来鸡鸣之声。

天亮了！

经天子无比诧异，怎麽不知不觉中，一个晚上就如此过去？

天魔也跟著眼望窗外，再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说道：「谢谢小经，陪我一夜谈，消去心中多少的块垒？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是你该离开的时候了。」

经天子亦对天魔报之一笑，却没有回答。他虽然一时骗过天魔，但总还是身处险地，魔界可不是好玩的，能早走还是尽早脱身的好。

天魔接著又说道：「魔界不是专门排拒外人之地，仍很欢迎有客来访。但你这次假冒魔族，充当舞姬混入魔界，却是触犯魔界的大忌。当然你是为了我而来…..，然而我既身为魔界之主，就不能为了私情而破例，当然更不能私自容留外人。这次我不追究，不过，公归公，私管私。小经，恐怕你不能再多作逗留了！」

经天子不由得暗暗佩服天魔的处事风格，真是天生领袖！公正无私，极有分寸，令人无瑕可指！

於是他微笑谢罪：「我明白！幸好还是见到了天魔，要说的也都说了。给天魔增加这麽多麻烦，内心实在是惶恐不胜！」

反正他也不想多逗留。

天魔连忙制止：「哪里！小经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这次委屈你，下次找我，记得从大道而来──等一会儿，我会令人指路给你──，只要你说出名号，并说是我的朋友，就可以了。同时也欢迎令兄一起来访，到时，我必克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们一番！」

於是，天魔唤来侍卫队长，原来就是那天晚上，任由其他侍卫把经天子从非凡的住所抬出去，自己却迟迟不出现的那个领队，仇无命。

天魔命仇无命好生将「玉小姐」送出魔界。

这次，经天子不再是走下人出入的小道，「有别天地」；而是循著魔界上层人士进出的：「朝天紫陌」出去。

＊ ＊ ＊

仇无命送「玉小姐」来到魔界的边境，本该应即辞别，回去缴令。但他却迟迟不走，彷佛心中有很大的心事似的。

经天子看看眼前这个人，身形岸伟，五官冷凝，刀削似的浓眉，配上一抹灰紫色的薄唇。一看就知道是刚毅沈静，罕言寡语之人，十足十作忠心下属的材料。他会有什麽事要说？

仇无命终於股起勇气，努力的对著经天子开口：「嗯，玉小姐，那个……，其实，那天晚上，我晚了一步才到，是因为非凡公子有事吩咐我……。」

经天子一时摸不著头脑，说：「什麽晚上？」

仇无命低声说：「就是前天晚上，非凡公子命令侍卫们将玉小姐…拉出淇园的时候……」

经天子「啊」的一声，原来是指那件事：进入魔界的第二天深夜，在非凡的房中，与非凡怒目相向，大打出手，最後还被非凡那小子给制住，被非凡下令天亮处决，而且在天亮之前，「可以随意处置他」！

这件事情是他经天子毕生之恨！一想起来就气！经天子登时冷下一张脸，淡淡的说道：「怎麽样？你还想继续执行命令吗？」

仇无命急了，连忙摇头：「不不！请玉小姐不要误会！这件事情一定要与玉小姐说个明白！那天，公子不是真的要……，他只是要吓吓玉小姐！」

经天子瞪著他，不语。

仇无命急急接下去说道：「我们公子待人最是宽大，他只不过是有时候比较高傲性急一点而已！他不可能真的把玉小姐处决，更不可能让侍卫们对玉小姐……。何况魔界的军纪极严，也不敢乱来！公子令他们把你拉出去之後，随即低声嘱咐我，此举只是要杀杀你的锐气，不得让侍卫们真的动手。他要我随後点了你的晕穴，再送你回到淇园！」

这番话，经天子一点也不相信，他冷笑著：「当然你会这麽说！非凡看我受到天魔礼遇，知道不妙，就叫你来补上这段，免得日後我找他算帐，对不对？」

仇无命竭力辩白，说：「不是的！非凡公子他最怜惜下人，特别是姑娘家。只是他从不放在嘴上。小姐不信，我可以举一事证明：您刚进入魔界那天，不小心误闯议事厅，总管胡四不是扬手想要打你吗？结果被公子喝住。事後，公子怪那胡四狐假虎威，仗势欺凌，命人打他整整五十大板！…公子的为人温厚，用心细腻，只不过他不愿意表现在外而已。请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不要以为他是一个多麽残忍凶狠的人！」

经天子疑惑，看著仇无命：「这些话是非凡要你来对我说的？」

仇无命摇首，嘴角却不期然掠过一丝寂寞的笑意：「怎麽可能？公子是什麽事都不会说的！他永远甘做一个恶人，却让别人扮好人。被人误会了也从来不去解释。唯有我们这些亲近他的人，才知道公子的内心，是何等的温柔、替人著想！所以，这回我一定要帮公子来说清楚！」

仇无命的这些话，其实和日前天魔为非凡开解的话，正相呼应。但是经天子却无法接受，因为这太……颠覆了！

经天子双眉一皱，看著仇无命：「你为什麽这麽急著为非凡开脱？他跟你很亲近吗？」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问话，仇无命却当场被问的面红耳赤！

经天子心中不耐烦，运劲凝指，无声无息的，就将一招「碧血吐丹心」送了出去！

仇无命登时愣立当场。

经天子一声轻喝：「说！你刚才说非凡的这些事情，是不是都是真的？」

「是！」语气斩钉截铁！

「真的是你自愿帮他说情？」

「正是。」

「为什麽？」

只见这仇无命，即使处在失神的状态当中，还是忽然变得腼腆起来，说话也开始期期艾艾：「因为，我不想让世人误解公子！因为，他是我碰过，最好、最体恤人的人……。」

经天子用一副不相信的眼神，斜眼瞪著仇无命：「你该不会爱上非凡了吧？」

「嗯！」

经天子不由得颓然，手抚著额头：「又是一个喜好男色之徒！变态！魔界全是变态！」

＊ ＊ ＊

经天子刚离开魔界，最想做的，就是先换掉一身累赘的舞姬装束。然後，再细细思索这几天来获得的资讯，特别是七星之谜！理出头绪後，再作部署。

正当经天子移步之际，猛然之间，他的脑中闪过一件事。经天子连忙屈指数算，没错！今天已经是八月五日了！

啊！竟然差一点忘记！经天子被惊出一身冷汗，他慌忙看看天色，嗯，时候尚早，现在动身应该还来得及！

经天子也顾不得尚未换掉一身女装，连忙提气急奔，向远方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