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冰心照汗青————流云飞岫
流云飞岫  发于:2010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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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魔淡淡一笑,说:「如玉姑娘,你哥哥派你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个?无垢他…..什麽都没有说吗?」

 

经天子不由得有些脸红,他那天听白无垢的自述,听到自己都陷进去了,一个不忍心,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无垢与天魔的「後续情节」。他可以猜想,但是他一点也不清楚其中的曲折经过。真是!他经天子这辈子出任务,可说是很少有这麽「为德不卒」过!


经天子一边暗恨,一边含糊的推卸责任,说:「就是因为我们兄妹劝不动白大哥,才想到要转过来劝天魔您的!」

 

天魔脸上仍然微笑,但是寂寞的影子却加深了:「这是不可能的!」

天魔对著自己摇头,迹近自言自语:「无垢不肯的事,就是这世上没有可能做到的事!」

经天子回答:「未见得!人定可以胜天,您不是仍然认为『缘聚散,未分明』吗?」他引用适才天魔作的柳絮词,激了一句。

 

天魔的眼神这次是真的带著笑意了:「如玉姑娘,好灵活的头脑,好敏捷的反应!妹妹都已这样,由此可知令兄之为人,亦必龙非池中物!」

天魔继而却是一声长叹:「看来无垢与令兄的交情,果然不一般,这是他最大的心事,但对令兄却一点也没有隐瞒!而我,竟然也对你说了这麽多,这也是机缘巧合吧?索性,我就都与你说个明白!」

 


* * *

 

天魔侧头沈思,似乎想理清胸中的纷乱。他缓缓说道:「我们刚才说到哪里?是了,说到无垢救了我脱离邪神的控制…..。」

天魔接著说下去:「後来因为要查出魔界的内患,并且为求彻底的摆脱邪法控制,我们……在ㄧ起过了十二天左右,还是分开来,各自进行光复魔界的大业,当然,是无垢的部份更要艰钜的多,真是难为了无垢….。至於那十二天,则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天魔看来完全沈浸於那段回忆之中,神情目光,又是温柔,又是幽深。

 

经天子又一次受到震撼:男儿露出深情的嘴脸,他是见的多了,左不过就是那麽回事,说穿了,其实还是带著强烈的自我与渴望──满足自己欲求的渴望。

 

可是天魔不同,他现下的神情,果然是无垢回忆中说的:「柔情似水」!

方才,天魔说无垢的表情:「动人无比,人间再也没有任何女子,能有这样的表情!」

此刻,经天子却想把这番话转来形容天魔:「人间再也没有任何男子,能有这样动人的表情!」

怎麽这麽阳刚的人物,会有这麽无私柔情的一面?而且还融合的这麽好?!

经天子不禁暗叹:「无垢啊无垢,你可真幸福!我敢打赌连圣母都没有见过天魔这样的神情!」

经天子生平第一次有点想当爱情故事──当然,必须要这麽完美的爱情──中的主角,而不再当个旁观者了。

不过他觉得,起码他现在是第二幸福:他也看到天魔的「柔情似水」了呀!

 

过了良久,天魔才自沈思之中惊醒。他强自抑制,轻声往下说道:「大概不到两个月的光景,我终於摆脱邪法,完全回复。同一时间,在无垢苦心奔走与巧计之下,他暗中召集效忠於我的人马,并揭穿了沐剑子的阴谋,铲平乱党,光复了魔界!


事情似乎一切都很圆满,然而…..自魔界光复的那天起,我与无垢,却再也回不去了!」

 

经天子问道:「怎麽说呢?」

天魔的神情,转为苦涩:「因为,魔界一旦光复,我又恢复成魔界之主,无垢是魔界的重臣。这就意味著,我们还有无穷无尽的责任在身,意味著君臣的分际…..这个桎梏,比邪神所加的禁咒,还要更牢不可破!


当时,司马剑秋用天雷之力,破除了我身上的邪法。我第一时间就是要寻找无垢,但是我不能不先下令消灭乱党;回到魔界,百废待举,我虽然很想与无垢相聚,问问他这些日子是怎麽过的?但是我不能不马上坐在王座上,发号施令,宣布各种善後措施。我高踞王座,无垢虽是群臣之首,但是他也只能立在台阶之下,彼此相隔虽然不过数尺,我却觉得其中隔的,是一道深渊……,我们隔的,是君臣的名分啊!」


天魔稍微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当然,这其中的关键,还在无垢本身。

自魔界光复那天开始,无垢对我的态度,就回到了最初他刚出仕的时候,一切都是淡淡的、有礼的,除了公事,不谈其他。

你知道,无垢是一个分寸拿捏的极准、从不逾越的人。他始终对我执臣下之礼,老是那麽谦退、那麽客气。他的眼神不复无奈、但也不复关心,而是疏离之极,虽然我们面对面的交谈,中间却像是隔了几百里远似的。


我当然不喜欢这样,因此,我常常令其他的属下离开,藉口有事要单独与军师密谈。我有满心的话要问、要说,例如,我知道,无垢为了我,为了魔界,与他的老师九老反目。而後老之死,让无垢深为悲痛,我很想安慰他,然而,我一看无垢面对我时的一本正经,实在是让我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我试著要从公事上入手,我问他未来对魔界的布局、称赞流浪者,说希望延揽他等等,但连我自己都觉得,说这些,根本是没话找话说,我出口从未如此艰涩过!

 

我又想,也许,让他来我个人的居所,随意聊,气氛就不会这麽僵了。但是这其中有个难处,就是我原本住的「勾芒殿」,是从前我与圣母共同的起居之地。这肯定会触动无垢的心事,因此,我特地搬到更偏僻的「迎曦轩」来,又重新装修过,嗯….装修仿造….汴梁城的式样….」


经天子忍不住「啊」了一声,他想起来,无垢的自述里,提到「知德镇」的那家大客栈、那个跨院,就是无垢与天魔在太白楼听完曲子之後,晚上住宿时,重又缠绵的那家店。看样子,天魔虽然含糊说是「仿造汴梁城的式样」,但仿造的一定是那间跨院,错不了!


天魔听到经天子出声,微微疑惑,停下话来,问说:「怎麽了?」

经天子忙说:「没什麽!难怪….我觉得这迎曦轩很新!」

天魔也没有多留意,接著说道:「然後,我让无垢来此,无垢他是来了,我却反而不知道要做什麽?诚如你刚刚所言,我夜间召见魔界大臣进入我的私室,这算什麽?我究竟是什麽想头?白天为大臣,晚上为禁脔吗?我要这样侮辱无垢吗?


我为自己的私心感到狼狈!而无垢,也不说什麽,就静静的离去了。」

 

天魔的神情,转为自嘲与无奈,他说:「为了能拉近我与无垢的距离,什麽样的傻事我没做过?我乾脆彻夜办公,晚上也不回寝室,就为了第一时间能看见无垢。无垢问我要如何对付其他残馀的乱党?我故意说出违心之论,说要加以重惩,杀鸡儆猴。


不只如此,後来我更用残忍的手段对付对寒心牧剑子,其实这里头半真半假,当然我心中有恨,尤其恨沐剑子害的无垢如此心力交瘁!但我主要是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暴君,如此,无垢就会看不过去,主动来找我劝谏…..。你说,可笑不可笑?」

 


经天子深深的看著天魔,带著了解与同情,并不答言。天魔也不期望经天子回答,他头略偏,目光又飘向远处:「但即使如此,无垢他仍然保持遥远的距离,也不来规劝。他继续尽自己的本分,忙於公事…..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忙,但这忙,像是交代後事的忙。果然,不久他就找到了非凡公子,足堪代替他的位子。


从一开始,我就问无垢:『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吧?』而无垢,始终没有正面答覆,於是我内心有数。不过最让我清楚的还是,无论我怎麽恳求,无垢始终是一袭染上仆仆风尘的白衣,不肯换装!他那伶仃一身的样子让我心疼,我从他一再不肯换装就知道,他必然是要等到退隐才肯洗去风尘。我终是会….失去他!」

 


经天子轻轻的问道:「所以….?」

天魔一声叹息:「所以我让他走!我知道他是真的累。特别是,在这麽不适当的时机下,让他爱上了我!这无异是百上加千斤,使他无法再行负荷。我欠无垢太多,我有什麽理由可以留住他?我除了加添他的负担与痛苦,我还能给他什麽?既然退隐是他的心愿,那我就应该成全他。」


天魔停顿半晌,才又低声说:「也许,真正的爱一个人,就是懂得放手!」

 

屋内,一片寂静。

经天子静静的凝望著天魔,脸上尽是凄伤、哀怨、以及不忍。

天魔目光移向经天子,看到他如此的神情,不觉一愣。

经天子面上带著点恍惚,一副没有恢复过来的样子:「你说什麽?」

天魔仍是那样的望著他,说道:「如玉姑娘,你这个神情….又来了。稍早,我说到今生将为无垢而守志不再爱人,你也是这个神情。你这样子…..很动人!无垢不算外,我很少见过一张感情这麽丰富的脸!」

 


怎麽变成他经天子「很动人」了?经天子这时也无暇去管天魔、无垢、还是他,哪一个比较动人,他诚恳而认真的看著天魔:「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安慰我!你知道,我很难过,为你们而难过……真的!」


天魔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握住经天子的手。他望著经天子,脸上又浮起那个让人心碎的、无奈凄清的笑容,但是这次的笑容加上了几分的安慰,几分的温暖:「谢谢你!」


天魔又道:「你真是一个好姑娘!现在我终於知道,那晚,我说要娶一个『地后』,你为什麽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了:你是在替无垢打抱不平吧?」

经天子回想起来,不禁半带不好意思,半带顽皮的冲著天魔一笑。

天魔笑著看了看经天子,眼神十分和蔼亲切:「如玉….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经天子听了却很刺耳!这「颜如玉」是他随手捡来的名字,俗不可耐已极!简直破坏气氛!

於是他不假思索的说:「你还是叫我的小名好了!我的小名是『小经』。」

天魔颔首,说:「好,小经,」他的手仍然握住经天子,「谢谢你,我想,我有勇气可以说出我与无垢离别的那一段….。」

经天子意外:「离别?」

天魔缓缓松开经天子的手,眼神再度飘向远方。

经天子知道他这下子真的有故事好听了!

 

* * *

 

天魔说:「无垢走的很快、很坚定。他的布局一经完成,还没等非凡公子接手,就辞别了魔界。他走的十分低调,没有什麽盛大的退隐或告别仪式,我也只在正厅淡淡的说了几句『保重』之类的话。我怕说多了,会不小心泄漏心中的情感!


那是初夏的一个清晨,无垢才走不到一刻,我就後悔了!我发现自己实在压制不住心中那股排山倒海而来的冲动,於是我迅速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经天子屏气凝神,听的更加仔细。

天魔继续回忆:「我很快就追上无垢,眼看著他一路行走,速度放的很慢,看起来心不在焉的,而且,他的方向不是往凉心居,这让我觉得很奇怪,我於是不让他察觉,跟在他身後,看他要去哪里?


结果,我发现无垢果然是漫无目的,信步而走。我们一前一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後,他来到一处江边,江边有几棵高大的垂柳,他就坐在柳树之下,凝望著江水,久久不动。」


经天子当然知道,杨柳与柳絮,对天魔与无垢他二人的意义,是何等的重要!

 

天魔的目光更为幽深,他轻声说道:「我立在无垢身後,看著他的背影,不由得也痴了。看来,无垢自己也感到很徬徨痛苦吧?否则怎麽会如此任意乱走?又流连於柳树之下?


我一直盯著无垢的身影,一边在心中暗自许愿:如果,无垢他在此时转过头来,我决定要不顾一切的把他留下来。上天哪!求你让他回过头来看我吧!让他回头…..求你!


可是无垢始终只凝望著江水,那时已是傍晚时分,忽然,狂风大起,乌云密布,倾刻之间,就下起暴雨。我和无垢身上一下子就湿了,可是我们都没有避雨的意思。又过了不久,雷声霹雳齐下,突然一个落雷,把无垢附近不远处的大树给劈倒了!无垢这才像是被惊醒似的,动了一下,偏了偏头。天上雷声隆隆,我心焦如焚,非常担心树下的无垢会给雷劈中,这时江中恰有一条乌篷船经过,我立刻不假思索的跑近无垢身旁,挟手抱过他,凌空往乌篷船一纵。梢公被我身子这一掠,顿时站立不住,跌入江中!


我与无垢在船舱之中对望,我看著他清澄的眸子,这麽些日子以来,终於,无垢又用这样专注的眼神看我了!

无垢颤声问我:『你一直跟在我後面?』

我紧紧的抱著无垢,凝视著他,嘴里除了呼唤他的名字以外,什麽话都说不出来了!」

天魔说到此,猛然顿住,闭上双目,深深吸了口气。当日他心中的烈焰,根本还没有烧完,此刻又在他脸上灼灼的蔓延开来!

经天子又是想听,但见到天魔的神情,又是不忍。

 

终於天魔睁开眼睛,调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平静一些:「我们紧紧的抱在一起,经过这些天的疏离与躲避,我们终究还是克制不住。他的嘴唇上和著泪水,又是甜蜜,又是苦涩;他的身子那样轻、那样瘦,比当时他救我脱离邪神时还要纤弱。我..…..」


天魔又停住了,像是不知道该怎麽样接下去?

经天子帮他继续往下说,声音放的的很轻,像是要呵护天魔的回忆:「没关系,我懂!於是你们就──『如醉如痴,如狂如舞,如梦如惊!』,对不对?我虽然不懂情欲,但是我懂得真情!」

 


天魔勉强一笑,说:「谢谢你,小经。是的,我们就在小舟之中…..,任著小舟顺江而下。入夜之後,那天空,被这一场大雨洗过之後,月光格外的皎洁,星光格外的灿烂,真是诗中的意境:『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我与无垢,就这样互相依偎拥抱,低彼此语,直到天明。


但是一旦天真的大亮了,我们却又都不敢说话,因为害怕这一刻来临,天亮了,就表示分手的时刻到了!

终於无垢说:『天魔,我不能让你对不起圣母!』

我紧紧的抱住他,嘴唇抵住他的额头,说:『我没有关系,但是,我不能让你再沾惹尘垢是真!』

无垢很艰困的说出:『今後,我们还是….君臣?只要魔界需要我,白无垢仍会出来效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只是更紧的抱住他。

天,真的大亮了。

我这一生,遭遇过无数次的难关与危险,但是我想,在我毕生之中,最最艰难的一次考验,就是此刻!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最後竟然能狠下心来,放手让无垢离开我!」

 


* * *

 

屋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经天子坐在床上,无意识的玩弄自己的手指,眼睛却看著帐外案上燃烧的蜡烛。

或许是一夜之间,听到太多,他现下反而没有任何感觉,思绪不定的浮游著。

经天子望著烛光融融,心里想著:「这蜡烛只剩下一寸了!」

朦胧间,似乎记得有一首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

经天子漫不经心,转念又想著:这个分手的版本,下次碰到无垢,不要忘记叫他再说一次!

又想起来,那次无垢的自述,总结他与天魔的关系时,念出他本人填的「南柯梦」。够美、够贴切,但是有两句,当时听了不太明白:「天涯羁旅难绾系,回首失前程!」原来,指的是他与天魔分手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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