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神情黯淡,即使是知道真相的人也难免会产生同情之心。
“公子可真念情。”无笙的语气中带着笑意。
“公子真会为了被抢走的人而四处奔走寻找么?”红绫忽然写道。
……这两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子离忽然这么觉得。可再三打量这两人,既不像自己的仇家,也不像相识的旧人。更何况,这五年来他不曾在任何地方稳定落脚,怎会有人得知自己的过去?若是尚书府的人就更说不过去了。
也许真是无意说出的话而已。这样想着,他便放下了警戒之心。
“这是当然,不过,也要考虑对方的感受阿……”他想起了自己对血衣的放手。这样一条蛟龙,困在自己身边,终会互相伤害的吧?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若不亲口去问,公子何以得知对方的感受?”红绫依旧不肯放过。
子离低头。许久苦笑道:“他非鱼,而是龙,浅水会困住他,不如让他直入九天。”
却见红绫“啪”一声,将笔用力拍在桌上,转身进入寝室内,不再出来。
子离一愣,疑惑的看向同样嘟起嘴的无笙。
“公子真正是个书呆子!你可曾想过被你遗忘的那人感觉会如何?真是顽固不化,不可救药!!死脑筋!”一口气骂完,也转身离去。
唉,多久没被人这样骂过了?
他知道血衣也许会痛苦。可他还小,时间的流逝会让他的记忆更快消逝。再次碰面不就证明了这点么?
还是遗忘了好。
月色黯淡的夜里,舜王府静得阴森。一道剑光闪过,只听血肉飞溅的声音。黑色的身影跃上墙头,迅速溶入夜色里。没多会,一个声音划破静谧:“有刺客!!”
瞬间,整个王府灯火通明,所有的士兵都紧张的搜寻刺客的下落,唯恐一点闪失而被判失职。
早已躲到阴暗处的子离松了口气。为了不让自己刺杀的目的太过明显,他还顺带刺伤了几个小喽罗,制造王府刺客的假象。
瞧见那些笨护卫都朝着王爷的寝室跑去,他才站起来,快步沿着屋脊朝门口奔去。该死,这个王爷究竟吞了百姓多少血汗粮?竟然把这王府建得这么大!
正因为看到大门而高兴,眼前忽然闪出一个白色身影。纤细的身形,泛着寒光的长剑,还有…………那张世间女子都自叹不如的精致脸蛋……
子离脚步不稳的晃了晃,差点从屋顶上掉下去!
见鬼了……
见鬼了!!!
不……是鬼见人了!他自己才是鬼!
那双如星眸子正狠狠地瞪着自己,一幅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的表情。
子离忽然想起红绫算的那卦:百密一疏。他果真是疏了一点,否则本该伤心离去的血衣怎么会站在自己面前!
“这个……”他想说些什么,可刚才的动作声音太大,引起了护卫的注意,一群人愤怒的冲过来,企图抓住这名入侵者,向王爷讨赏。
“事出有因,稍后再说……”不是很潇洒的朝血衣挥挥手,子离狼狈的逃离了王府。出于对自己轻功的自信,他才不怕血衣追上来。
可是……此地不宜久留!
冲回刘府,子离迅速收拾好包袱,出门前,还踌躇了一会,生怕再次发生血衣就站在屋顶的“悲剧”。
可这一踌躇比上次直接冲出门的悲剧意味更加浓厚。
“凉公子……”一个温温软软的声音唤住了前脚刚跨出门的子离。
煞是悲凉的心境还是让子离用微笑盖过了:“悦儿姑娘有事吗?”
刘悦儿似乎等待已久,粉嫩的小脸被风吹得微红:“公子又要出门么?”
子离想想,还是点头:“我本不是此地人,如今思乡情切,又怕刘兄挽留,只得不告而别了。”说话间,心里那个叫急啊!
可刘悦儿似乎偏要和他作对,咬着唇,低头犹豫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公子真不能留下么?”
“去意已决。抱歉。若有机会,我定会再来拜访。”
“可……”刘悦儿猛的抬起头,眼中含泪,“若说是我要公子留下呢?”
子离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他的魅力有时还真是会带来麻烦啊!
“悦儿姑娘如此优秀,定会找到个更适合的好人家。我以四海为家,怎能给姑娘带来幸福呢?姑娘请回吧!”
她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子离眼中的决意,只能含泪告别。
他真不是存心害人家姑娘伤心的。啊弥陀佛。
脚步正要迈开,更悲凉的风直吹入心口。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助我度过这次难关吧!
躲是躲不过了。
那名绝色少年正站在门口二丈开外的地方,盯着自己。
“你很受欢迎嘛。”没有起伏的声音听起来比愤怒的声音更让人心底发寒。
子离只能放下包袱,盘算着逃跑的方法:“不过是一幅臭皮囊而已。”
“哼。你那血恐怕比狼血更难闻吧?”
唉,他果真是发现了那只死狼。早知当初就不该嫌麻烦,把它埋了就好了。
“我血是丑的,肉是腐的,少主何必亲自来取我性命呢……只怕污了你剑啊!”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剑上,心下立刻将话改为:污了我的剑啊!
话音才落,那把音流已抵在自己喉间。
他是真想杀了自己么?子离轻叹。闭上双眼,等待他夺取自己的性命。
既然终有一天会死,若今日死在这孩子的手上,至少比被仇人杀了更好吧?
自己实在是太宠这孩子了呢……他在心里苦笑。
寒气忽的从喉间移开,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子便被人紧紧抱住。血衣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在耳边响起:“你就不能躲开吗!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杀了你!当初不是你说要保护我的吗!你这个出尔反尔的混蛋!”
子离听出了端倪:“你……记起来了?”
血衣却只是紧紧抱着他。
“为什么不来找我?”
子离想了想该怎么回答,却不料对方抢先一步反问:“是因为你师傅杀了我母亲?”
这孩子真是聪明得让他想哭。
尤其是在揭穿自己心事的时候。
子离又想了想,决定选择沉默。即使不说话,血衣依旧知道还是被自己说中了。“为他人着想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再想想也想着你的人呢!”他低低的叹道。这样瘦削的身骨,总是坚强的顶着一切苦难,孤独得让他心疼。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说出心中的大实话,子离温柔的摸摸他的头。因为最重视,所以不想让他痛苦,这痛,只要自己知道自己吞咽就好。
血衣早就知道了。那双眼中的宠爱,他怎么会看不清?可就是因为他的宠爱,自己才更加恼怒。自己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他早已有了能保护他的能力,偏偏这人却总是把自己当作孩子,处处呵护。早在子离火烧凉风斋的那天,他就下了要保护这人的决心。可现今这境况,却始终还是他保护自己。
从怀中掏出那块子离赠予的玉佩,他盯着子离:“你应该不会忘了给我这玉佩时说过的话吧?”
子离摇摇头。这可是他第一次有了赠予的人,怎会轻易忘记?
“你一直会赠与的人,如今还是只有我吧?”
子离点点头。他凉公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给人承诺的。
“若我现在想要一样东西,你还会给我么?”
子离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连自己的性命都能给他了,还有什么不能给呢?唉,自己果然是太宠他了……
一抹艳若芙蓉的笑容忽然浮现,让毫无准备的子离愣是看傻了眼。啧啧,这等姿色,即便是京城里的红牌姑娘也会羞愧三分的。
“任何都可以?”
美人计都出来了,岂有不点头之理?
“我要你。”毫无修饰的索求让子离被美貌套走的理智立刻回笼。“你说什么!”他没听错吧?这话真是他最疼爱的小孩的嘴里说出来的?
把他困在自己的手臂与墙壁中央,血衣眼中带着威胁:“你说过任何都可以的。”
“……我不包括在任何内。”他很虚弱的反抗。有没有搞错?平日里杀人的冷漠眼神在这小孩身上怎么完全使不得?他是不是宠得太过头了?
终于发觉他的狼狈与平日的潇洒完全不相称,血衣忍不住低笑:“你可是大人呢……怎能说话不算话?”
不,不行,他果真对这张罕见的笑脸没有任何抵抗力。全身僵硬的子离很悲哀的认识到这个致命的弱点。“你还小,不懂这话的意思……”
笑容突然消失,眉头再次皱起来,可他没生气,只是很认真地盯着子离:“你真以为我还是个小孩?”
“当然。”他也很认真地回望他。
血衣却不沮丧,似乎早已知道这一答案:“要怎样你才承认我长大了?”
“你只要永远是血衣,在我心里就永远是孩子。”他照实说出。
血衣眉头皱得更紧:“这样说来,要你承认我有何意义?”
“可我始终会保护你,无论是怎样的血衣。”这话说得坚决。
这回轮到血衣叹气了:“我已比你强了,你忘了吗?”
子离却笑道:“所以说你还是孩子……只要想要保护一人,谁还会想到自己实力不如他人呢?”
自知口舌上斗不过他,血衣干脆不再争辩,拉下他的头,狠狠的咬上他的唇!
……
……
长那么大,第一次被人强吻。还是男的。还是自己宠爱的小孩。他该怎么反应?像女子一样尖叫?还是该面红耳赤?
愣在那里的子离再次失去平日的潇洒。
倒是意犹未尽的血衣稍稍离开后,忍不住再次覆上去,舔吻着那双让人又爱又恨的薄唇。
“我爱你……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我真的爱上你了,子离……”贴着他的唇畔,血衣一遍又一遍的诉说着自己的心意。
子离浑身僵硬。
这样的坦诚来得太直接,太震撼了吧!
第四章
睁开眼,头上的流纱帐华丽却陌生。
子离这才想起自己昨晚被一个小鬼扛到这间客栈后,便抱着自己倒头大睡,像是几天都没怎么睡觉。看一眼床边,已没那人的身影。窗外却已是蒙蒙亮。
桌上留了张纸条,是他的笔迹:有急事,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这,似乎有点混乱。
突如其来的示爱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也让自己猛地觉察到对着孩子不同一般的情意。自己过分的宠爱,早已超过了所谓的亲情。如果真要说清楚的话,恐怕会得出一个很惊人的结果。
他不能让这孩子困在自己身边。他是一个毫无目标的游子,四海为家,而血衣却会是一条直入九天的蛟龙。他会成亲,会生子,会夺取武林最高位置,却不会守在一个漫游四海的闲人身边。即便他真要留住自己,最终也会受世俗唾弃。而这样前途大好的孩子,怎能因为自己而坠入地狱呢?
还不如现在就离开。不要让他后悔,也不要让他受更深的伤。
主意下定,子离穿好衣服下床。正要离开,眼睛瞟到床头挂着的音流。取回自己的东西应该没问题吧。想着,他已将音流拿在手上,闪身出了房间。
可是……该去哪里好呢?
刘府是肯定回不去了,如果出杭州城的话,恐怕没出城多久,就会被白狐教的人抓到。血衣能在这样短的时间找到杭州,定然是动用了白狐教的探子,一出城的话,这消息必定很快传到血衣那里,到时出逃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最危险的地方必然是最安全的地方。子离贼笑。
大步跨进依栏院,正准备收摊的老鸨看到他,立刻迎上去:“公子怎么这时候才来,我们都快关门了。”
“红绫姑娘在吗?”这时候能找的,恐怕就只有这个奇女子了。若是她的话,定能明白自己的苦处,替自己掩护一阵吧?
老鸨一愣,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到:“红绫,红绫姑娘恐怕睡了……公子……”
子离一脸失落:“是吗……我心中有事,正想与她商量……”
孤寂的表情连在风流场打滚多年的老鸨都心疼不已,只好安慰:“我去问问,看看可不可以,公子你等一下!”
“谢谢妈妈!”在尚书府多年的磨炼,早让他变脸功夫练到十足。
老鸨才上去没多久,便腾腾腾的又跑了回来,一脸谄笑的告诉子离:“姑娘没睡,让你上去等会,她梳妆一下便来。”看着她的表情,子离心想,如她知道自己可能在这地方呆上好几日且不付钱,她的态度还是否这样殷勤。
来到上次见面的房间,子离坐在凳子上,边喝茶边等红绫的出现。约摸过了一刻钟,才见无笙徐徐出现。依旧是这样娇俏可人,但眼神中却带上一丝算计:“公子凌晨来此,不知有何急事呢?”
子离微笑:“前些日子惹恼了红绫,正想晚上来道歉,却不想今日却出了些状况,才不得不在这特殊时刻来见她。”
无笙微撅起嘴,忽然问道:“公子是在逃难吗?”
正喝着的茶连同茶叶吞进了肚子,子离咳嗽半天才缓过气来。转头看向笑得得意的无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会这么想?”
无笙指指他的音流:“你上次没带着它吧?而且一脸担忧的神色,身上的衣衫皱褶颇多,显然是在逃难的样子。”
子离叹道:“你与红绫都是奇女子。”
无笙却笑得更得意:“我才是真正的奇女子。”
正要反问,只听门吱哑的一声被推开,红绫低着头走了进来,走到乌纱帐后才提起笔,写下问话:“公子的来意?”
还是不愿说话么?子离打量了她一眼,简单的衣着显然是匆忙穿上的。自己果然还是打搅到人家了。“凌晨才来打搅你,真不好意思。”
红绫没继续写,显然是在等他回话。
“我……”原想说些婉转的话,却想到连无笙都看出自己的来意,就不再掩饰,“姑娘可否借我此处住上几天?”
红绫缓了缓,才写道:“公子要避何人?”
垂下眼帘,子离轻道:“最重要的人。”
“既是最重要的人,为何要避?”
“他有他的将来,我不能成为困住他的浅田。”点到即止,他知道聪明如红绫会明白。
“你可问过对方?”
“他能看到的,只是现在,即便是解释,也只是徒劳而已。”
“凭什么你就认为自己看到的比对方更长远?”
“……”这回愣住的是子离。因为自己比他年长么?
见他不回答,红绫又问道:“你为什么又认为自己是浅田?公子说过对方是直入九天的龙,你自己何尝不是一条潜龙?你却将自己比作浅田,我看公子的见识也不过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