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酸酸涩涩的暗流涌上我心头。我拥紧了他。低低地在他耳边轻轻地叫:"小皓......"
"什么?"他问:"小什么?"
从BABA舞厅里出来,夜风把身上的汗水风干。
我说:"我请你吃东西吧。"
他推脱,"算啦!......好贵的......"
我没有放弃,拉着他坐下,要了宁波汤圆,扬州炒饭,广州鱼丸和杭州黄酒......
他的脸红了。他说:"哪吃得了这么多啊。......呵呵,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吃完了东西再告诉你。"
吃完饭,他客气地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我说:"我刚来,还没地方住呢。"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那里太小了。"
我说:"哦。"
他又说:"不过,你可以到我工作的地方去住......得花钱......"
我说:"哪里?"
他笑一笑,说:"运输公司招待所。挺远的。"
他羞涩地从街的角落里推出了一辆破旧的单车,说:"我载你?"
我说:"好啊。"
不堪重荷的旧单车吱呀做响着,他奋力地踏车,朦胧的月色给他的背影披上了玻璃纸般的包装效果。他的背上因为出汗腾起了白白的雾。
他不回头,说:"我其实是从乡下来的。去年不读书了。找工作也没找到,现在在招待所的餐厅里当服务员,每天端盘子,无聊死了!一个月三百块钱,唉,总是拖着不发。"
拐了七八个弯,在一个小巷子里,运输公司招待所到了。
他把单车锁好,带着我进了大厅。我简单地问了一下房价,开了一间标准双人间。睡眼惺忪的总台服务员小姐说:"你的朋友?打八折。"
他小心翼翼地说:"打七折行不行?"
"行!"小姐不厌其烦地拿着钥匙上了楼。
进了房间,我说:"不错啊,还有空调和彩电呢!"
然后我一下子又想起小皓来了,想起我们彼此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那个夜晚。
我叹息了。
【二十二】
洗完澡从洗手间里出来,他仍坐在床上看电视。
然后他打着呵欠说:"我要去睡觉了,明天要上早班的。"
我说:"睡在这里吧!"
他说:"不了......"
我提高了声音说:"操!你不住我开双人间干什么呢?"
他显然有点儿怕了,怯怯地说:"那你明天早晨六点钟能叫醒我吗?"
我调手机上的闹钟,说:"行。"
他说:"哦。"
我说:"去洗澡。"
他说:"哦。"
等他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脱了衣服躺下里。
也真得静,没有任何声音似的。
他在我的目光中悉悉索索地脱下了衣服,钻进了被窝,然后孩子气地说:"真的,我在这里干了半年了,还是第一次来睡觉呢!"
我笑了笑,没说话。
他翻滚了几下,问:"关灯了?"
我说:"恩。"
房间里一片漆黑了。然后月光才偷空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
我靠坐在床头抽烟。他在另一张床上问:"怎么不睡?"
我说:"睡不着。"
我其实想说我孤独,我寂寞,我想抱着一个人睡,这个人很瘦小,青春,是男孩。
但是我说不出来。
然后我问:"你没有女朋友?"
他说:"没有。你呢?"
我说:"也没有。"
他问:"为什么?"
我说:"没兴趣。"
他说:"啊......哦。"
然后我说:"我跟你睡一起吧。"
他还没有答应,我已经上了他的床。隔着被子抱住了他,轻轻地。
他说:"我不怕痒的。真的,从小就不怕。"
"是吗?"我把手伸进去摸他。他很瘦,硬得象块石板。
他一动不动,任凭我摸,果然不怕痒。
我在往下摸,他已经勃起。
然后他突然笑出声来,身子缩成了一团儿。连连说:"奇怪,奇怪,本来是不怕痒的嘛!"
忘我地拥抱,肌肤的温存,世界已经很眩晕。
我要吻他,他拒绝了。
身边的男孩是善良而陌生的男孩,他在握的抚摸中微微颤抖着。他说:"我射了。"我没有听清。我只是习惯性地一遍遍叫着小皓的名字,闭着双眼紧紧抱着他,抚摸他。他又说:"我射了。"我才发觉,他那粘乎乎的液体已经粘上了我的手心。
可怜的男孩子啊,竟有这样平静的高潮。没有呼喊和挣扎,甚至没有激动的呼吸。我浑然不知。他问:"这是同性恋吗?"
我说:"不知道。"
他慌乱地抓着短裤进了洗手间。
回来时他说:"脏死了,你不去洗洗吗?"
我淡漠地说:"我洗什么?我又没有射。"
他奇怪,"哦?没有?"
是啊!没有。为什么会没有呢?就好象很喜欢一首歌,唱啊唱啊,却总也找不到那个节拍。
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我回到自己的床上,关了手机,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我怎能入睡?我是那种敏感又优柔的男人。异地他乡的午夜,错乱迷离的欲求,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跑不掉,可我为什么又总是奔亡般地逃?
六点钟的时候,我叫他起床,他的眼睛红红的。
送他出门时,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阿水。"
"哦。"我点了点头,"阿水。"
他走了。我才安静地睡了两个小时。
八点钟的时候餐厅里的客人还是三三两两的。我坐在玻璃窗边的桌子一角,要了水晶糖包和白米稀饭。他送饭上来的时候,对我笑了。
他趁人不注意,坐在我身边,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在这里上班啊?"
他说:"是啊。"
我说:"好象效益不大好哦。"
他说:"是啊。住这里的客人不多。有什么好的工作可以找么?"
我说:"这是我昨天问你的话。"
他笑了。很好看的牙齿。
餐厅经理叫他。他忙不迭地跑了过去。
吃过饭以后我叫他。
"我走了。"
"哦。......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我不告诉你。"我说。
"你的电话号码呢?"他又说。
"不告诉你。"我说:"保留神秘感。"
他说:"哦。不过我可以到你登记住宿单上去看啊。"
我说:"随便啦。"递给他一百元钱,"算帐吧。剩下的钱不用找了。给你做零花钱吧。"
我出了门去。远远地回头,他还拿着一百元钱呆代地站在那里。
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天是阴的,坐在中巴车里的时候,豆大的雨点象疯了一样扑在窗玻璃上,绽开了一朵朵水花。
下雨了,无风的冬雨。
淋得浑身湿漉漉地进了店子门,所有的人都在看我。
王小婵放下手中的宣传单稿子,冷冷地说:"你去哪里了?一夜没回来啊!肖老师,大家都担心你被人强奸了呢。"
我顿时象被人扼住了喉咙,怔怔地看着她。
她说:"你跟我到办公室里来一下。"
我没有擦脸上的雨水。地板上留下了一串从门口到办公室的水迹。
刚把门关好,她就问:"为什么关机?"
我说:"没电了。"
她说:"去哪儿了?"
我说:"散散心。"
她说:"散心?散了一晚上?!"
我说:"是啊。"
她说:"告诉你,东城的治安不错,就是每个月都发生几起杀人案件!"
我说:"你不用吓唬我。"
她说:"我没有吓唬你。"
我说:"你就是在吓唬我!"
她说:"当着我店员的面,你给我留点儿面子。"
"面子?"我说:"你什么意思?!你说的话留给我面子了么?"
她说:"有错误吗?你深更半夜出去,我句是怕你被人家强奸了呢!"
我说:"我留在家里还怕被你强奸了呢!"
她叫了起来:"谁强奸谁?!"
我也叫:"你说谁强奸谁?!"
她冷笑:"你心里痒痒的呢!"
天哪!我恨不得找个石碑撞死自己了。"我痒痒的?笑话!笑话!"我的嘴唇颤抖着。
【二十三】
她终于怒不可遏地叫嚣了:"你为什么不善待我?!"
我叫:"我怎么不善待你了?!"
我抹去满脸的雨水,痛声地说:"我怎么不善待你了?"
她愤然将手中的宣传单撕成两片,犹豫着,没有丢过来。
我没有再争吵,出了办公室的门。
在淋浴室里,我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感觉这世界像是这个洗澡间一样了,舞汽蒙蒙的。
王小婵打了一夜的麻将,终于累了,跟我吵完了以后就回家睡觉去了。
我坐在办公室里正在打呵欠,王小婵的弟弟打电话来了。
"肖老师啊,你跑哪儿去了?我姐姐好担心你啊!还叫我四处找你呢!我今天早晨在街上转了一大圈啊!"
我敷衍了几句,就收了线。
不多时美媛也打了电话过来,问:"小婵在吗?"
我说:"你打她的手机吧。"
她说:"她好着急啊,打你的电话又关机。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呢。"
我说:"我没事。"
她说:"小肖啊,你不要乱跑,小婵她脾气不是很好......"
我失去了耐性,说:"我是没有你了解她,可是我并不希望通过你了解她。"
她吃了一个软钉子,便不阴不阳地挂了电话。
我越发地烦乱起来了。在房间里坐卧不安,象只困兽,烟灰缸里塞满了抽了一半的烟蒂。
小皓怎样了呢?
他一定会急坏了啊。的确,他对小美有着那么深的敌意,如果不是万分着急,是根本不可能打电话找她的。
记得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无缘无故地对小美发脾气,有时候整整一个星期不跟她讲话。小美一直认为是小皓年少不懂事,根本不知道他是在吃醋。
等她知道了我的隐私之后,一切疑窦就豁然开朗不言而喻了。
可是那天她竟然充当起了小皓的说客,还问我和小皓之间到底怎么了?
我和小皓之间......可以吗?
我摆弄着手中的小纸条,上面是我偷偷抄回来的阿水的电话号码。
百无聊赖地我拨通了电话,一个女服务员接的电话,她叫:"阿水!有电话!一个男的找你呢!"
接着我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哄笑声。
我仿佛看见了他那满面羞红的样子了。
稍后他跑过来来接电话,"是你啊......呵呵......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我说:"我抄的啊。"
他说:"哦。怎么了?打电话?"
我说:"想你啦。"
他说:"哦。"
我说:"你呢?"
他犹豫了一下,"我......也想......"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告诉我吧。"
我说:"你不是要查登记记录吗?"
他说:"没有。我想你告诉我。"
我说:"肖......"
"肖?"他说:"我叫你肖哥吧。"
"不,"我说:"你就叫我哥。"
"哥。"
"哎。"
"哥?"
"哎。"
"感觉挺好的。"
"是啊。"
"我以前没有喜欢过......像那样子的......"他语无伦次了:"这样好象......你......你昨晚叫我什么?"
我说:"没有啊。"
他说:"小皓是吧?小皓是谁啊?"
我说:"我弟弟。"
他说:"这样啊。那我做你弟弟行吗?"
我说:"好。"
他说:"那你不要欺负我啊。"
我说:"好。"
他说:"那你过来,我把钱还给你。"
我说:"好。"
他问:"你怎么啦?"
我说:"没什么。"
他不会知道,隔着电话,我那不争气的泪水终于滑过了嘴唇。我没有擦,任凭它流啊流的。
要是小皓在我身边,他一定又会孩子气地问:"哥,你怎么哭了?"
小皓明明知道,但他问过好多好多回,"哥,你怎么哭了?"
我真的是没用,真的是真的是没用,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快乐和幸福。
难道一切仅仅是因为我是个玻璃吗?
我真想把人生当一次次牌局,可以推倒了重新再来,可是不是,不是......
我没有机会。
或许有,但是我并不知道。
入夜的时候,王小婵打电话来。我当时正准备吃点儿东西。
她无助地凄楚地说:"你来吧!肖,我的头好痛啊。"
我问:"你怎么了?"
她说:"不知道,可能是感冒了。"
我的心软了下来,说:"吃药了么?"
【二十四】
我到王小婵家里的时候,她已经吃过了药盖着一条毛巾毯子躺下了。
她的脸上涂了一层褐色的膏药,是换肤去斑的草药。
望着她那好似戴着面具的恐怖的脸,我突然惊觉,我怎么和这样一个女人上了床?
她比我大十二岁啊!那分明是两个时代,两种人生。
她的时代,曾经朴实厚道的时代,曾经经济复苏的时代,曾经荒芜了爱情错失了感觉的时代,她从那个时代走了过来,开始追逐自己想要的快乐,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
一个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望的女人,哪怕她同样善良同样美丽,但永远不会明智。
她的快乐与我的快乐有着天壤只别。
而我呢?我的时代?......玻璃时代?
我沉沉地问:"你涂了去斑药啊。去什么斑?"
她懒懒地说:"蝴蝶斑。"又说:"从小就有。"
"哦?"我说:"女人只有生了小孩才会长蝴蝶斑的。"
她说:"胡说。"
我说:"是吗?"
她说:"女人生了小孩长的叫妊娠斑。"
我说:"那你去的是什么斑?"
她说:"蝴蝶斑。"
我说:"蝴蝶斑?"
她说:"是啊!是啊!蝴蝶斑!"
我说:"你骗我,你那是妊娠斑!"
她说:"你胡说!你又不是女人!"
我说:"你生过小孩子。"
她说:"没有。"
我说:"你为什么骗我?"
她说:"说了没有啊没有!"
我说:"你肚皮上有妊娠纹,你脸上有斑。你每次都吃药,都证明了什么?你骗我什么?你为什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