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梦缘————蓝蝎子
蓝蝎子  发于:2010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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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花又昏了过去,就在他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一个红色的影子一闪,无花下意识地看到一张巧媚的微笑着的脸。

“寂寞哥哥,寂寞哥哥,你把酒都喝光了。我喝什么啊?”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无花勉强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红衣垂髫的童子,那红衣是清一色的纯粹的朱红,腰间的丝绦也是朱红的缎子续的,迎着香风飘洒,好不曼妙,他瞪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更显出白瓷般的脸蛋上,眉间那一点圆形朱砂的可爱。他手上捧着一个玉质的酒瓶,显然已经空了。无花一咂嘴,满口的酒香,不禁笑道:“好酒。”

“当然是好酒啦!琼花玉液。是蟠桃盛会才有的贡酒。我差点在来的路上偷喝了,结果你都不给我留一点。”童子显得有些生气。

无花心里顿时觉得的确是自己不对,赶紧说:“那下次我有好喝的好吃的,我就分给你。”见童子迟疑,他接着说道,“都给你,行了吧?”

童子笑了,巧媚的微笑似乎在哪里见过:“寂寞哥哥人真好。我其实只是和你开玩笑罢了。我不喜欢喝酒的。”

“哦?那你喜欢做什么?”无花问道。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好啊。”

“这个迷藏可不是一般的迷藏,我们要躲到对方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谁要是被找到了,谁就要做另一个人的跟班。”童子眨着大眼睛边想边说。

“为什么是跟班啊?”

童子在无花额头上轻敲了一下:“笨,寂寞哥哥怎么这么笨?刚才你不说有好吃的好喝的要分吗?做跟班的就是好吃好喝的都得贡献给自己的主子,自己不能吃不能喝。你说惨不惨?”

“惨。我不要做跟班。”无花很坚决。

“那你就藏得深深的,别让我找到!”童子颇有启发人的天赋。

“那你把眼睛闭上再面壁遮住,我好躲起来!”无花催促着。

童子转身,遮住眼睛:“好啦。你快躲起来吧!”

无花轻轻纵身一跃,跳到了房梁上,屏息静气趴了下来,偷偷去看那童子,见他正问呢:“藏好了没?不答应就是藏好了!我来找你啦!”

童子转身,巧媚地笑着:“寂寞哥哥你在哪里啊?寂寞哥哥你在哪里啊?”一会儿翻开经箱,一会儿掀开殿门,见四处都没有,嘟囔着说道,“难道跑出殿去了?”他突然眼中灵光一闪,飞一般地靠近大殿中间供奉的宝壶。

无花觉得好奇,不明白他在干什么。难道他以为我会躲到那个壶里边去?

童子用力拧下供桌旁的烛签,轻轻地在壶顶上一点。只见一团红气从壶中涌了出来,越涌越多。无花定睛一看,那红气赫然变作了一只九尾红狐,飕的一下钻进童子的天灵。童子微微一笑,飞身冲出了大殿。

接着,从壶中又飞出一团蓝气和一团青气,直追童子的方向而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咦,对了,这是哪儿?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无花抱着房梁陷入了一堆无从下手的问题。

这时,突然半空中伸出一只巨手,紧紧将他抓住,他无助地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只听得哄的一声巨响,他望见了一片巨大的芦苇荡,一个男子正守候在一个花衣的女子身边,那女子大着肚子,牙关紧咬,双手用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淌着,只听她“啊——”的一声喊叫,无花陡然发觉自己被那男子的手举了起来,听他欣喜若狂地叫喊着:“玄花,玄花,是个男孩儿!”无花很清晰地看见,这男子的脸竟然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我到底是谁?我的……我的……哥哥呢?李哥哥……

黑暗,一片混沌的黑暗,无花伸手不见五指,耳中只听到人们交错的议论声: “孽障。” “看他人模人样的,其实是蛇妖的孩子。”
      “蛇妖的孩子就是蛇妖!” “听说他还会蜕皮呢!”……无花痛苦地捂上了耳朵。议论声渐渐消失了。

突然,远处有一束亮光,无花定睛一看,那是李辰,恬淡地伫立在那儿,腰里别着那柄青玉剑,眼中充满了善意和柔和的光芒。

“哥哥……哥哥……”无花向他伸出了手。

李辰却转过身去,他的身边多了一个花一般的女孩,两个人一起跟随着那个高贵的女皇,缓缓地,缓缓地走远……

“哥哥……哥哥……哥哥——”

第八回 违缘

“无花——无花——”这么熟悉的低低的呼唤声,仿佛从心底深处很湿润湿润的地方升起来的,充满了暖意,充满了温馨。

无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强烈的光束投射进来,他想到了麟德殿论法,想到了师父垂败时自己向前迈的那一步,但是自己究竟为什么那么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无力地望着身边满面愁容的男子,低沉地叫了一声:“李哥哥……”

“无花!无花他醒了。”李辰欢呼着。渺言和太虚都赶进屋来,欣慰地笑了。

无花只觉得浑身酸软,口干舌燥,喊了一声:“我想喝水。”

李辰慌忙去倒水,无花望着渺言和太虚两位老人,歉意地一笑:“师父,累您担心了。”

“来。水。”李辰扶起无花的脖子,喂他喝水。

“多亏了和尚的灵丹。”渺言向太虚起首。

太虚摇摇头:“还是亏了他自己的造化。”

无花喝了水,问道:“我睡了几天了?”

“都半月有余了。”李辰扶他躺下,又给他盖上凉被,“你的德馨观也都建了一半了。”

“什么是德馨观?”

“那天母皇封你为护国法丈,赐建一座德馨观给你。是很大一个道观呢!”李辰望着无花瘦削的脸颊,青白的唇吻,不禁很是心疼:原先好端端的一个快乐少年竟然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无花摇了摇头:“我就睡这么一张床,有个小房间就够了。要那么大的道观干吗?”

李辰等人听他这么说,都不禁一呆,想不到年纪轻轻的他居然说出这种淡泊名利的话。李辰试探他道:“你原先不是说要像你师父那样受人崇拜吗?”

无花又摇了摇头:“我永远都赶不上师父。”

想不到他大病一场,居然连心境都变了。李辰心里对无花又生出许多怜悯来。

“娃儿,你据实告诉师父,”渺言见他清醒了许多,就问,“你那招阴阳翻天掌是谁教你的?”

“什么掌?”无花很是懵懂。

“就是……这样……”李辰当场按照他当时的举动模仿起来。

无花看李辰耍来耍去的,噗哧一声笑了:“怎么这么个傻样?”

“差不多就这样啦!”虽然李辰也知道自己的模仿差强人意,但是总还是八九不离十的。

“娃儿,你想起来了吗?”渺言又问道。

无花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当时我只记得往前迈了一大步,剩下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果然是有魔障!”渺言回头跟太虚说道。

太虚点头:“无花小道友今后也须加小心,你那阴阳翻天掌也不可再用!”

“为什么?”李辰反倒不明白了,那么厉害的招式不让用?!

“和尚说得对,”渺言正色道,“无花你体质本来就弱,年纪又小,而这阴阳翻天掌极耗法力,挥一次,就会损伤你二成的真阴,要是你挥够五次,就会魂飞魄散。”

啊?李辰和无花都愣在那儿,居然这么惨!

“你们娃儿待着吧,老道跟和尚有话要说。”渺言与太虚一前一后,出了屋子,只剩下李辰和无花两个人。

两人对望了一眼,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李辰转过头去,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都初夏了。你听,知了都开始叫了。”

无花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窗外喧闹的虫鸣声——

李辰再次转过头来,注视着床榻上的无花。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日论法之后母皇召他去议事殿的情景。

圣武皇帝问他:“辰,你那么喜欢学道,你告诉朕,道教到底有什么好?”

李辰俯首答道:“它能让人清心寡欲,不理世间的纷争,无忧无虑。”

“是吗?”圣武皇帝笑道,“那佛教不是一样吗?”

“我不是很清楚。我想是吧。”李辰斟酌着回答,“不过儿臣小的时候读的都是道家的书。”

圣武皇帝轻哼了一声:“是。你的父亲笃信道教,你的祖父也信道教。我们藏书阁里大半都是道家的书,炼丹,求仙,符术,这一切朕都看过。不过,朕却始终没有明白,为什么三清都是男人,没有一个女人?你看的书也不少,你可以替朕解答一二。”她随便坐在龙椅前的一个云阶上,静静地宛如一个恬美的贵妇。

李辰的额汗缓缓渗了出来,他知道为什么母亲这么反感道教了,因为道教否定了女子的地位,也就否定了她的地位:“儿臣愚顿,不知道。”

圣武皇帝没有理会他的窘迫,抬头望着殿顶上流光溢彩的藻井里那挥舞利爪的苍龙,缓缓地说道:“朕有一天翻看佛教的《妙法莲花经》,看到这么一段,一个年仅九岁的女童在佛菩萨和罗汉面前即身成佛,然后,她在祥云瑞霭的拥护下,到她的世界去管理她的眷属。朕在那一刻了解道,原来女子也可以成佛。所以,朕决定,”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封佛教为国教。”

“母皇——”李辰跪伏在地,“立国教乃是轰动朝野的大事。请母皇三思。”

圣武皇帝决然地站起身来:“朕意已决。”她挥袖就要离开,忽然又转身跟他说道,“辰,朕对你寄予厚望。你以后少跟道家的人来往,别毁了你的前程。”

李辰匍匐在地,只听见圣武皇帝远去的坚决而沉重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似乎都踏在他的心上……

“哥哥,你怎么了?”无花把手搭在李辰的手背上。

李辰缓过神来,望着无花的眼睛,摇了摇头:“没事。”这半个月来,自己只能偶尔抽出时间偷偷来观里探望无花,也许,以后再见的时间就会更少了。他现在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受渺果的怂恿回到长安来呢?

“哥哥,我做了个恶梦,梦见你不理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黑暗里。”无花缓缓地说着。

李辰望着他无力的神情,握住了他的手:“不会的。哥哥不会不理弟弟的。我保证!”

无花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缘分快要尽了。不是因为你的原因,只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那里安排着这一切。”

“不会的!我发誓……”李辰见他显出从未有过的伤感,顿觉心中酸楚。

无花捂住了他的嘴:“不用。我知道哥哥对我是真心的好。没事的。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说着说着,困倦真的席卷而来,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李辰心中一惊:莫非……他伸手探无花的鼻息,平缓安适,这才舒了一口气,想来大病新愈,他真的是累了。

李辰轻声走出房门,顿时被热烈的阳光晃了眼睛,眼前氤氲一片,他揉了一下,心里忽然下了一个决定: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无花的。

树梢上的知了叫得更勤了,仿佛最热闹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就这样,李辰在无花醒后的近十天时间里,常常往返探望,时不时说些长安的风土人情逗无花开心。无花的体力也渐渐恢复过来,他从李辰的只言片语中逐渐知道自己使出的那招阴阳翻天掌震惊了论法全场,甚至连师父渺言和和尚太虚都无法抵挡,自信心也渐渐回升起来,再听着李辰说些什么科举殿试、角抵戏、植种牡丹之类的凡俗事情,心思也渐渐开阔,唇边的微笑也更多了。

这一日,渺言与太虚出外行脚布道,李辰和无花则在观里的槐树下对弈,天气渐热,连吹来的风都躁气十足。

“将——”

“啊?怎么又将?哎呀,刚才我那招不对!重来!”无花要去提子。

“哎,你怎么又耍赖?!”

“因为我年纪小嘛!”

李辰无奈地一笑。

忽然院外闯进一个人来,两人纷纷转头,这不是渺果道人么?被圣武皇帝关了一个月的禁闭,渺果道人的性子却没有因此缓和下来,匆忙的脚步,满面的皱纹爬满了汗珠,堆着笑跟李辰问安:“哎呀,皇子也在这儿。老道有礼了。”

李辰问他:“道长这些天还好吧?因为母皇命令禁闭的,所以我也就没有去探望您。”

“挺好,挺好。劳皇子担忧了。”渺果客套完了,跟无花说道,“小娃儿,你真能耐啊,居然得了个护国法丈的封号,还拿下个德馨观的大宅子!”

无花见他语气里满是鄙夷和不信,心里有气,问他道:“师叔也本事啊,听说现在长安城里都传说师叔是火烧胡子道士,都想见您。”

渺果听那讹传,心里一阵着急,怎么我的声名这么差了吗?又听说城民要见自己,慌忙问道:“见我做什么?”

“好描了您的样子做窗画。”无花随口编了个话。

“哼,混帐!我渺果是拿来做窗画的吗?这人都疯了。”渺果更加着急,人要留名树要留皮嘛,现在长安这么传说,恐怕在这里就待不了了,“你师父呢?”

“出去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听说是行脚传道。”

“这个傻驴,都当了大国师了,还去行脚传道!在观里等着人家来拜就是了,真蠢!”渺果气道。

无花见他对自己师父不敬,本来对他就没有好感,这下不禁讽刺他道:“师叔,您就在观里待着呗,反正长安人待会儿一准来找您画画!”

“娃儿,你敢笑话我渺果!”渺果怒道,“你个蛇妖的崽子!”

“道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无花?”李辰本来觉得无花调侃渺果有些不对,不过现在渺果这么说无花,自己就忍耐不住了,站起身来。

“皇子,你何必护着这妖孽!”渺果举起了拂尘作势要打无花,“他是我道门中的叛徒和千年蛇妖交合所生,要不是我那师父一时糊涂,他早就被我们师兄弟打杀了!哪还能活到今日!”

“你胡说!”无花两眼通红,这些年来积压在内心的冤屈一股子往上顶,他顺势一挥掌,只听哄的一声震响,雷光闪过,正打在渺果的头顶上,三人立刻闻到一股焦臭味,再看渺果的头发竟然着了火。

渺果慌乱地扑灭了头上的火焰,跳跃开来:“你这妖孽,想用翻天雷害我。咱们走着瞧!”一溜烟,跑了。

李辰被当场的变故震惊住了,师叔侄翻脸,竟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他转身去看无花。无花突然扑到他的怀里,大声痛哭起来:“我不是妖孽!我不是妖孽!我不是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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