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偷笑,我继续强皱着眉头“诉苦”道:“……好不容易到了那扇大门前,我身上一点儿多余的力气都没有了,衣裳也划破了几处,擦伤的皮肉还火辣辣的,别提有多狼狈了……可这还不算是最倒霉的!你知道么,那扇门竟然有那么大!而且水火不惧、软硬不吃,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可怜我费尽了力,到最后连个门也没进去,想见月光一面都不成!”
我沮丧地蹲下身,把头埋在胳膊里,实则悄悄换了口气,舒缓一下发僵的脸皮= =!
要知道,那些至真至假的话相信的人往往都不多,只有这种半真半假的描述最容易蒙混过关了。
果然,月色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道:“好了,别难过了。虽然是拘禁在灵谷,不过有月华上仙全力保着,阿光不会有性命之虞。况且他天资极好,又是大家极口揄扬的,仙尊素来也是惜才,不会认真下手处置他的。依我来看,此次仙尊只是给他个警醒,要他莫沉溺于往昔的旧事罢了。”
我抬头,借着月色搀扶的力道钻进他怀里,双手缠抱着那柔韧温暖的腰好奇地问:“什么旧事?这前后原委到底是怎么样的?哎呦——”
月色弹过我额头的手落到我肩上,不大使力地拍了两巴掌,眉梢微吊着说:“还问?小小年纪专好打听些有的没的!”
我扁扁嘴,心想着大不了再去问别人,总有口风不严的吧?
月色又道:“这次你偷跑去灵谷的事切莫张扬,若是叫仙尊、上仙们知道,你免不了要受罚的。”
“晓得啦!”我嬉笑着猴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谄媚道:“月色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疼我,舍不得看我受罚的。再说我也没瞧见月光,若是这样就受罚了那我多冤枉啊!”
月色正哭笑不得,我身后一个声音火气十足地接口说:“冤枉?你若冤枉,这天底下就没有该罚的人的了!”
话音未落,一双手大力把我从月色的怀抱里拽了出来。
我毫不迟疑地旋身,瞬间扑到月辉身上大笑道:“怎么,你吃醋啦?”
月辉一张俊脸蓦地红了,结巴着反驳道:“你……你……胡说什么呢!去,给我把《无量经》写上一百遍去!”
“别恼呀,这儿又没外人!”
“你——还不快去!”
闪身躲过一脚,我冲他们两人摆摆手,一溜烟地径自跑开了。
……
晚饭过后,我慢慢踱到月辉屋外,走近才听得里面不止一人的声音。心中好奇,我仔细收敛灵力,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溜到窗下,竖起耳朵屏息偷听。
因为是在司中,他们也都不大警惕,没有什么顾及地交谈着。
柔和悦耳的是月色的声音,只听他道:“……那时阿瞌突然消失,连他的灵力都无法感知,这可不是隐身术、遁地术能做到的。且后来的话也都对得上,所以我觉得他所言非虚。既然也没见到,你便替他敷衍过去,这次不要计较了。”
月辉道:“罢了,就依你的意思吧。他虽卤莽冲动,倒也不失为是有情有义。”
“是啊,这些年来天界重情谊的越来越少了,难为他还有这份心……”月色似是想了想才又说道:“你觉不觉得阿瞌比之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有吗?哪里不同?”
“具体我也说不上,只是隐约觉得。”
“还不是又懒又淘的直肠子一个?我倒没发觉有什么不同,想是你多心了。”
“也许吧……不过我怕阿瞌他不肯轻易放弃,平白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咱们还是早早送了他离开才妥当。”
“嗯”,月辉答应一声,忽然失笑道:“他在凡间时你总念着他,时常旁敲侧击地想召他回来;现下他自己回来了,你却一门心思把他往凡间撵。这样牵肠挂肚、患得患失的,真像孩子妈了。”
不知月色作何反应,月辉又忙忙地讨好说:“哎,我说笑来着……”
我正听得起劲儿,突然空气中灵力微微波动,紧接着月落的声音隐隐响起——
“阿凝,你也没歇呢?”
“是啊……”
我急急跳起来匆忙退到旁侧,月落与月凝将将绕进院子来。
两厢当头遇上,月落微微讶然道:“阿瞌,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月辉罚我写的字,我刚刚写好了想着送过来。”
屋里也听见了动静,月辉推开门,把我们三个让了进去。
我把一摞写了字的纸交过去,月辉接了随手放在身旁桌上,端起一盏果子露给我。我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甚是美味,不禁笑道:“这莫不就是凡间所说的‘掴一嘴巴子,给个甜枣子’吧?”
一句话把众人都逗乐了。
月辉瞅了我一眼道:“在凡间学了不少东西嘛!”
我佯装听不明白,拉着月落的手说:“有好师傅教,我自然要好好学的。”
月色笑道:“这倒好了,早知道你在凡间进益快,上仙早把你送出去了。你也别在这里等着挨骂,乖乖跟着月落回凡间去罢。”
我这半日正琢磨着如何能不动声色地开溜,听到这话自然是称愿。不过好容易回来一趟,见到月色他们也很是舍不得,不由扑过去抱了他念叨着说:“我不走!下界虽有无限光景,但却不能日日见到你们,实在是想念得紧。况且我还没见到月光一面,不知仙尊要如何处罚他,怎么能走?”
月色先还揽着我,一听我提起月光来,手臂登时收了收,口风果然严了,怎么也不肯再留我在司中。
欲擒故纵也要讲个分寸,我可不能一招用到老不是?
微微叹口气,我期期艾艾地叫道:“好了好了,我走便是!司中这样忙乱,也不劳月落相送了,明早我自己回去。不过月光的事情你们不能再瞒我了,但凡有新消息,可一定要传信给我!”
月辉连声应承着,顺手提了后领把我拖起来,赶着叫我“好好休息”去。知道他们有事商量,我也不多留。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再待着保不定就会露底呢!
走出院子没几步,月辉的吼声突然从背后传来——
“月瞌,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
还用问吗?我当然是照吩咐把“无量经”写上一百遍啦——每张纸三个字,一共一百张,一张也不少嘛。
我抓抓耳朵眨眨眼,只装没听见,快步继续走自己的……
回到屋里,留心探察着四周无人,先反手关上门,复又下了结界。弯身向床底一摸,拖出一个外衣绾成的包袱来。
我将包袱抖开,那些偷换出来的五行晶石散落在榻上,自然按相生相克的位次排列间隔开。
左手食指对点拇指,右手拇指与中指虚虚拈合,双手腕际相触,一应天一照地,中生阴阳之气。五行晶石感受到灵力,缓缓悬浮半空,相邻的晶石间牵出细细的能量流,像是阳光下晶莹的蛛丝。
手势一转,我将五行晶石定住,迅速咬破指尖,用闪着银光的血将相克的晶石连接起来,形成一个五芒星形。
原本清澈透明的晶石渐渐浑浊,震动着发出阵阵哀鸣。我再加一把力,晶石果然不堪重负,“啪”的炸开裂成无数碎片,紧接着又化成五色烟气消散无踪。
敞开门窗,不多会儿的功夫,几只“花语”飞进来落于我掌中——
“去吧,告诉你们的主人,他随时可以离开那鬼地方了。”
一扬手,荧荧的光点在暮色中闪了几闪,很快就看不到了。
29.思君成石
与头一次迷迷糊糊跌下凡间不同,这次我是要回到姜源、夕萦所在的时空,自然不能闭着眼睛就胡乱往下跳。
纵使推辞再三,月色他们还是坚持要亲送我到云海边。这样四个陪一个,连我都觉得有些夸张。可若拒绝得狠了,又担心被看出破绽,因而只得由着他们。想来他们这样紧张不仅仅是舍不得我,应该多少也有点儿怕我再借机偷跑去灵谷的意味在里面。
其实他们若能窥见我此时的心思,大约会吃惊到合不上嘴巴的地步——他们担心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他们急切送我去的反倒是我接下来最想去的地方。这就像是两个人在手谈,你观己、察敌、算局的同时又很可能已被对手算计了去……所以世人才常感叹“人算不如天算”吧!
咳,扯远了呢……我是不是上了年纪?否则最近怎么开始捉摸这些高深缥缈的道理来了?
一只手忽然拍在肩上——
“阿瞌?”
“嗯……嗯?”我吓了一跳,连忙答应着。
“出什么神呢?”月落问道:“看你恍恍惚惚的,忒让人放心不下了……真的不用我送你下界吗?”
“不用。先前是不知道入口在哪里而已,如今我已仔细记了路,往来都难不倒我的!”
“可是……”
“让他自己去吧”,月辉插言说:“你们护得这么紧对他也没好处。况且不经历练始终是欠层火候,毕竟谁也不能永远跟着他不是?”
月落微微一笑,点头道:“话是这么说。”
“别担心啦!又不是虎穴龙潭,看这一年多我不都是好好的么?”
“那也不可大意!”月色嘱咐道:“细算下来,比你修行高深的仙人还有不少在凡间遇劫难而折修为、陨性命的呢!”
我撇撇嘴刚欲反驳,一直显得比较安静的月凝却忽然说:“那也多不过死在灭魂台上的。”
一瞬间,我记起了储幽台里无数闪着幽光的灵盒,登时仿佛有凉气从脊缝里窜上来,无法克制地打了个激灵。
月色、月辉、月落齐齐看向月凝,后者微微一怔,讷讷道:“我只是想提醒阿瞌不要触犯天条……”
“我们当然知道,只是……唉,这话莫要再提了,叫有心人听了去,不晓得还要掀起什么风浪来。”月辉神色有些黯淡,慨然叹道:“才安生了三百年,这又闹出事端来,咱们司里可经不起折腾了。”一面说着又瞪我一眼:“听见没有,不许惹是生非!”
我本来就半是清楚半是糊涂,搞不明白他话里略去的那些过往,可瞧见他不等到我的回答就誓不罢休的样子,便也胡乱点头应承。
“嗡——”
极细小的一声嗡鸣蓦然传进耳中,我一下惊跳起来,循声回望,正是灵谷所在的方向。
虽然从没听过这种声音,但我心中却能认定那是破阵造成的响动!
月光已经行动了么……
“阿瞌?”
我回头,见他们四个都瞧着我,目光或惊讶或疑惑或询问,好似听到那嗡鸣的只有我一个……
慢着!难不成真是这样,只有我听到了那响动?
心中尚且犹疑,就听月落问道:“阿瞌,你怎么了?”
八只眼睛盯着,这个时候傻子才会实话实说,半傻的才会欲盖弥彰地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我眨眨眼,认真而笃定地说:“我刚刚好像听到月光在叫我,我想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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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我想的完全不错,因为……我简直是被推下云海的!
真是的,难道我和月光一碰面,天地就要颠倒转换吗?做什么防得这样紧!算了,反正凡间有人在等我,此地心事已了,我还巴不得快离开呢!
御风飞行,越过大片的云雾。
心中隐隐的激动与期待,又夹杂着一丝不安和胆怯,甜蜜微酸,复杂的难以形容。带着这样奇异的心情,我循着来时的方位穿出层界——
冷冽的山风一下子灌过来,几乎将毫无防备的我吹翻,险些撞上凸出的山石。好容易平安落到了地上,脚下松软的寒意又让我结结实实打了个颤。
还是那个山崖,四周的景色却已截然不同。离开是还是遍野青葱苍翠,再来时已然漫山银装素裹。我在天界只不过停留了几日光景,人间便经历了秋去冬来,从炎热的夏季换作了琉璃世界。
只这一发呆的功夫,再回神时指尖都冻麻了,鼻子痒得直想打喷嚏。草木本性趋阳怕冷,修成仙身也难改喜好。跺着脚施了个御寒的法术,我只想赶紧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去!
正想移形,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满含惊喜地唤道:“阿瞌!”
姜源?!
我骤然转身向前跑了几步,翘首四下张望。然而入目的除了冰雪和山石,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姜源,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你?”
“我就在你面前。”
面前?我面前什么也没有啊,就只有……
我睁大眼睛,看着几丈外那白茫茫的积雪中矗立着的一块三人来高的柱状巨石。
姜源的声音就从那里传来,幽幽的,颇有几分哀怨地说:“我天天在这里等你,盼你,念你,想你……时间长了,我就变成石头了!”
啊……啊?
“唉……我一片情深意切,终致思君成石。如今我这个样子,你可要负责哦!”
我一步一步,踩着厚过脚踝的积雪来到巨石下,缓缓伸手抚上它——
“姜源……你……给我出来!!!”
灵力闪电般击上石面,轰然一声,巨石散作一大堆碎块。我画出结界遮蔽,一面好整以暇地看着“石雨”中抱头逃窜的某人。
“咳咳咳——”姜源灰头土脸地冲到上风处,连咳嗽带喘气,十足的狼狈模样。
尘埃落定,我收了结界好笑地打量着他。
半年的时间,他好像又拔高了,身形挺拔修长,穿着灰白色的轻裘显得异常高贵而英武;脸上倒是瘦了些,下巴都越发显出来了,不过这非但无损他那俊朗的相貌,反而给人以坚毅的感觉。
“去了这么久,一回来就下重手,真够狠心肠啊!”
他拂了拂头顶肩头的碎石渣,直起身子走过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眸中光芒闪耀。
我扬起下巴挑眉笑道:“谁让你躲起来骗我来着!”
“这也不算是骗你。”姜源在我面前站定,重瞳的眸子因专注而动人心魄:“每天我都要来这里转一转,从你走的那天开始。先是一刻、两刻,后来慢慢变成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再后来时不时就能站上半天……若是你再不会来,早晚我真变成石头也说不准呢。”
心头一阵激荡,眼睛鼻子都有些酸涩,但我还是笑起来,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回来了。”
下一刻,我被揽进久违的温暖怀抱中。他那样沉默地用力收紧手臂,仿佛要把我勒进他的骨血里去。我几乎喘不过气,却仍努力伸手搂着他的肩背。
他真的是长高了,从前我可以仰着下巴支在他肩头,可现在只能从他肩上露出眼睛而已。
忽然间意识到:我离开他只是几天,但他已经等了我半年。我在天界喝茶时、沐浴时、休息时,他就在这里日复一日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