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弓————amity
amity  发于:2010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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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弓第五章1

飞弓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重新躺在合欢树底下了。除了湿透的衣服,像是什么都还没发生过。又回到了这里,仍旧是起点。
睁开眼,只见丹翼铁青着脸,用力捶他的背。一阵恶心,咳着吐出两口污水。全身上下的衣服都不见了,丹翼用尚干的薄毯裹着他,正粗暴地擦他还滴水的头发。
失败。无论如何,这毕竟也是一种结果。虽然没能从他身边逃开,飞弓的心情 反而平静了下来。自嘲地笑了一笑,看丹翼青黑的脸色,少不了一阵发作。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突然想起了丹翼“卧床养病”长达十年的妻子,不由嘲讽地轻轻、轻轻地弯起了嘴角。
丹翼的手指在薄毯里扯了又扯、绞了又绞,终于爆发出来,把毯子往飞弓身上狠狠一摔。猛然失去支撑,飞弓吃惊地朝后面倒去。这时,丹翼却又飞快地伸出手,一下子拧住了飞弓的双肩,狂暴地摇晃着:“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离开我?!!…嗯?…我不准!!我不准!!”
飞弓嘴里苦涩,他任丹翼发泄怒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丹翼把飞弓推向地面,然后一记用足力气的耳光扇在飞弓左颊上,把他打得几乎昏了过去。飞弓的后脑磕在合欢树的树干上,痛得他眼冒金星。接着又是一记同样结实的耳光,重重地落在飞弓的右颊。飞弓倒了下去……
丹翼扑过来压在他身体上,双手提着他的领口,把他拉近。他赤红的双眼里透着疯狂,愤怒地吼着:“……你要离开我!!你背叛我!!……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疼着你,我保护你,我想尽办法哄你开心,我把我所有的爱情都押在你身上……你却要从我身边逃开?!…你凭什么?!……你这样对我难道公平吗?!……”
僵持了一会儿,丹翼忽然收起脸上全部的表情,只剩眼底的狂乱无法掩饰。扯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他柔声道:“……为什么不解释呢,飞弓?……只不过是一场误会吧!……你不是牵马来饮水的吗?……我真是急昏了头!对不起!我下手这么重,痛不痛?……”他伸出手来,细细抚摸飞弓肿起的脸颊:“……对不起……脸肿得好厉害……嘴唇也流血了……”丹翼难得大胆地凑上去,轻吮飞弓唇上的伤口,“……我醒过来发觉你不在旁边的时候,心脏差点就要爆炸了……如果你是真的不在了,我宁愿就那样死掉……”丹翼撒娇般地絮絮诉说,一边歉疚地摸摸飞弓的头发,“不过我知道你不会的……我对你、对我自己有信心……我们不是已经……”
什么?飞弓吃力地抬起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男人的脸庞一再扭曲,嘴唇神经质地抖动着,眼里充盈着狂热的光芒,定定地咬住他……飞弓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了爱已经走火入魔,宁可编织美丽的谎言圆自己的梦,也不愿面对两人隔阂的残酷现实。
飞弓尽全力移动脸上每块火辣辣的肌肉,摆出一个冷笑:“……‘我们已经’什么?……你听清楚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以为……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只差一步……”丹翼呆呆地低声自语,他委颓地跪倒在自己的膝盖上。“……你甚至不屑于撒谎骗我吗?!……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残酷?!…”他缓慢而又沉重地低下头去,但很快抬了起来:“……再给我个机会,飞弓……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我很后悔……给我个机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丹翼期盼地看着他,“说你不过是来饮马的,又在森林里迷了路……说吧!说吧!……我会相信你!!……我真的会信的!!……”
若是现在告诉别人,这就是战场上叱侘风云、战无不胜的镇国之宝,谁会相信?!飞弓忽然很想笑,然而一种苦涩的情绪也同时蔓延。怎么会变成这样?所有他想要的,不过是能与心爱的人厮守一生的平凡幸福,不去伤害别人也不被别人伤害。可所有的现实却似乎正好相反:开始他失去了风月,然后,与这个他其实并不讨厌的人,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乐此不疲。飞弓很想知道最终结局。如果不能逃走的话,也不外乎是一死吧?
飞弓轻轻叹了口气,坚定地回答:“……我不想骗你……谎言改变不了任何事……”
丹翼的表情一分一分冷下来,逐渐僵硬:“…你、不要我?!…你一定要离开我?!…”
飞弓心里疼痛,然而他闭紧了眼,无言地点点头。
“……与其让你走……还不如…还不如……”丹翼的声音变了调,听的出含着深深的绝望。在下一瞬间,飞弓就感到脖子被扼住了。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压在脖子上的手勒得越来越紧,隔绝了空气,身体渐渐感觉沉重。睁开眼,他送给自己的道歉的花环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因为遭遇践踏而已显得凋败残破。飞弓不由地笑了起来:其实,他的诚意、他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可他一点都不恨丹翼,这一切,或许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陷阱,一个早已布置好的舞台,在他们战斗过的那片蓝天下,等着角儿粉墨登场……
脸颊上慢慢有种温暖濡湿的感觉,带着些微的冲力,大颗大颗的、一点一点的,柔和的触感。辛苦地把眼睛朝那边转去:丹翼,竟然哭了…………他凹陷的眼眶里有泪水聚集,很快地溢出,很快地滑下,很快地坠落……那一双见惯杀伐的漆黑瞳仁藏在泪水背后,闪着黯淡的痛苦的光泽……那一双习惯了沉重的弯刀的大手,勒着自己的颈子颤抖得不成样子……
丹翼……丹翼……飞弓盯着男人的面容,本以为行将干涸的液体,缓慢地渗透了眼角。
……丹翼……

终于……
……黑暗来袭……

飞弓第五章2

明亮的天空慢慢飘下雨丝,雨丝越来越密,绵延纠缠,这是丹今年第一场春雨。
丹翼是淋着雨回去的。他全身湿透,从头发到靴子都不停滴着水。在丹宅大门口等候了许久的管家和几个侍女立刻迎了过去,如嫣高高地打着伞,弦儿则捧来了暖过的毛巾。想不到丹翼只是把驮在马鞍前面的飞弓交给他们。飞弓同样被淋得精湿,衣服乱七八糟地贴在身上,他紧紧闭着眼,仍旧昏迷着。怎么会?主人平时最最宝贝的人?!管家吃惊地抬头看丹翼,而丹翼立刻逃一般的移开了视线,低声吩咐去找卫青暮,随即掉转马头,朝雨中奔去。


焦躁不安地坐在昏暗的酒肆里,把辛辣的冷酒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却像含着满口的沙子,怎么也咽不下去。对他的感情天地可鉴,为什么他偏偏无动于衷?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难道,终于,不得不放手?!不行!!丹翼额上冒出了冷汗,怎么能想象没有他在身边的十二个时辰?!在把替他打点衣装,为他念书,陪他听曲,拥他入梦这一切全都放下以后?!与飞弓相遇之前,自己做些什么呢?……那时的明争暗斗、莺声燕语看起来好遥远,像隔了几十年那样漫长……早就回不去了……可是现在,短暂的假象被他生生撕破之后,即使是自己一厢情愿地照顾他也将不可得了……
不禁翻涌起浓重的悲哀:自己竟然连个死人也比不上吗?!风月啊风月,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回心转意?…我明明是那样地…爱他……
丹翼一直喝到午夜时分,才迈着软软的脚步,走出了小酒店。尽管动作有些醉意,头脑却因为从未简短的焦虑而无比清醒:飞弓…他怎么样了?醒过来没有?那种虚弱又敏感的身体一定发烧了吧!…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急切地想要回去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可又非常清楚这么做不会有任何好处。……还有……他能原谅自己吗?……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丹翼已经没有星星像自己硕果的那样与飞弓“重新开始”。……毕竟,那需要太多的包容和勇气…………所以……放了他吧……就这样…结束吧!……
坐在马背上,丹翼想了很多:就是五六个时辰之前,飞弓还与他共乘一骑,怀抱着飞弓,他的快乐与满足无法言喻;而现在,飞弓生死未卜,两人之间似乎出现了他或许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可他看得很清楚,飞弓对他,至少也有信任和依赖……那时,卫青暮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飞弓的心病是没有药可治的,他开的药方只不过是女人夏天用的薄荷药膏……“如果公子信任你…疼痛自然会不药而愈……”……不是吗?……骗他说是灵验的止痛药…于是飞弓僵硬的身体在他细心的按摩下,慢慢地软化下来……那一次,飞弓甚至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脖子…他那时是那么地高兴………丹翼从不曾想到他与飞弓之间竟会再次出现这样的变故……可又有谁能预料到飞弓柔弱的外表下面,藏着如此倔强、残忍而且反反复复的心呢?……
半年多来的辛劳、委屈和沮丧一起涌上心头,然后有一种冰冷的液体趁着夜色滑落了眼角。丹翼把背挺得笔直,狠狠鞭了一下坐骑……


……远远的道路尽头隐约露出砖红色的丹宅围墙,即使是身心俱疲的丹翼也不由夹了夹马肚子……
怎么……管家居然还等在大门口……怎么回事……难道飞弓的情况……不敢想了,丹翼猛地勒住缰绳,利落地跳下马背:“……飞弓…飞弓他怎么了?……”一边就往门里闯,朝飞弓的别院快步走去。
已过中年的管家气喘吁吁地跟在后边:“…卫大夫来看过诊……把人带走了……”
“什么?!”丹翼刹住脚步,半信半疑地转过头来,“飞弓的情况有那么严重吗?!”
“……卫大夫来把了一下脉,然后什么也没说,立刻就把公子带走了……”
丹翼恶狠狠地皱起了眉。
“啊……对了……大夫留了封信……”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只信封,双手递上。
扯开信封,展开信纸,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勿寻。”
丹翼气得几乎朝管家吼:“……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午我让人去请卫大夫……大夫来了--这时候公子还没醒--大夫搭了搭脉,然后就让带来的仆役把公子搬上车……卫大夫态度强硬,小的以为公子的情况危急,也不敢拦……而后大夫就留了这封信给将军……”
丹翼已经没耐心听完,撇下还在叙说的管家,飞身上马。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时动手的时候,就算真的有杀意,也不过仅仅那么一瞬间……其实心里是想要他讨饶的,即使是一句“不要”也好,只要他开口,自己绝不会为难他……但是…绝望了,对自己连挣扎都吝惜的人……深深的绝望,想要他留在身边,却不可能下得了手………松开的时候,飞弓绝对还活着,还呼吸,还柔软,还温热……绝对绝对还活着的……怎么可能?!……难道是卫青暮搞的花招?!……要把他偷偷送回中原?!……混蛋混蛋……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一边诅咒卫青暮,一边责骂自己的愚蠢和管家的疏忽,一边又担心飞弓的安危……丹翼心乱如麻…从丹府到卫家,怎么这么漫长?!………


不等猝然停步的马儿站稳,丹翼已经很快地跳了下去,冲向卫青暮家门外那扇一点都不招摇的青檀木大门,用力地拍起来:“开门!开门!……”谁料,平日里即使在像现在一样的午夜也会为急病的病人打开的门,今天像是早有准备般丝毫没有回应。
丹翼急得满头是汗,手都拍肿了,喉咙也快要喊不出声了,偏偏停了半夜的雨又下了起来,而且越下越大,沙沙的雨声掩盖住了他越来越低的声音。
卫青暮这个人,当初自己是爱惜他高明的医术才百般容忍他的臭脾气,可是既然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定、一定不能再把他当作心腹了。丹翼重新骑上马,指挥着训练有素的爱马朝着青檀木大门冲去。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起来,前蹄踹在门上,不堪重负的门轴“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丹翼按捺住焦急,等了一小会儿,门内依旧没有动静。于是,第二次、第三次……
隐约传来卸下门闸的声音,接着卫青暮疲倦而冷然的身影出现在打开了一点点的大门中间:“……将军难道没有看见老夫留的条子吗?……”
丹翼急忙跳下马来,几步跨上前,贴住好不容易打开的大门,想要挤进去:“……飞弓呢?……飞弓怎么样了?……”一边东张西望地朝里瞧。
卫青暮板起脸:“……公子的情况不适宜探望,将军请回……”
丹翼死皮赖脸地把手卡在门缝中间:“……无论如何我也要看他一眼……他醒了吗?……有没有发烧?……他发烧的时候会怕冷,一定要多加一床被子……”,急急地追问着,“还有,为什么把飞弓带到这里,难道丹府不可以吗?……”
卫青暮嘲讽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冷冰冰地开口:“……那好,请将军回答老夫一个问题……公子脸上、脖子上的淤痕是谁弄的?……”
就像泄了气,丹翼立刻矮下去一截,沉默了许久才轻声答道:“……是我……”
“我就知道……”,卫青暮不再多话,转向看门人:“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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