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不觉得让令妹嫁给我这样默默无闻没有出息的皇子，会委屈了她吗？”

“二皇子这哪里的话？灵儿也从小习法术，对二皇子仰慕已久。”朱麟寻只当洛焕樱在谦虚般笑笑，眼睛微微一转，“再说相较起四皇子洛青沅，焕樱殿下少年英才又聪颖温和，身为哥哥为了妹妹的将来着想，本王也当然该选焕樱殿下。”

“安王过奖，”洛焕樱礼节性地一笑，“不知安王所说的‘将来’，指的是何种将来？”

“自然是女子能得到的最好的将来。”

果然是这样。朱麟想借着联姻扶持自己登上皇位，让来自朱麟的公主成为皇后，从此朱麟皇家的血统融入洛丹。比起有杨家撑腰的洛青沅，自己这么个没权没势的皇子自然比较好控制，再加上自己性情“温和”，必定对妻子呵护备至，也不会危害妻子的母国。说到底朱麟或许只是在提防能施展出那样可怕法术的自己。

“那恐怕要令安王失望了。我胸无大志，无法给公主安王所期望的将来。”

“焕樱殿下的意思是不想接受这桩婚事？”朱麟寻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灵儿生得漂亮，又乖巧懂事，虽不是十全十美，但应该不会让焕樱殿下失望。”

“安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未有过娶妃的打算。”

朱麟寻挑眉，更换了下坐姿，一手搁在茶桌上，“焕樱殿下那日在筵席上不愿与我比试法术，现在又不愿迎娶我的皇妹，莫不是对我有什么嫌弃？”

“不是这个意思，安王多虑了，是我配不上公主。”

“哦，”朱麟寻扬了扬下颌，拉长了语调，“是因为……殿下额上的那个印记？”

洛焕樱心里猛地一收，抬眼，朱麟寻的嘴角边有那么点奸邪的笑容。

“那日在街上，虽只是一瞥，却犹如惊鸿，如此美丽的紫瞳，非洛丹的紫樱莫属。配上那血色额纹，那妖艳惊人岂能让人忘怀。”

洛焕樱默不作声，也不移开视线。那日在街上只有自己被施了追踪术的那一瞬间额头有些发热，没想到竟然会被他人看到。

“焕樱殿下看来不打算否认，殿下不肯与本王比试，就是怕这额纹显露出来吧。”朱麟寻唇边的笑意更加明显，“不过那么美丽的额纹，为何要隐藏起来？不会是……”朱麟寻故意顿了顿，“什么有违天理的东西吧？”

洛焕樱的眼睛略微一眯，“安王打算以此胁迫我接受这件婚事？”洛焕樱口气平稳，眼眸中也看不出任何慌张，朱麟寻打量着他，似乎越发有兴趣了。

“焕樱殿下此言差矣，本王怎么会胁迫殿下？本王实在觉得可惜，若殿下生为女子——不，即便是男子也……”朱麟寻忽然伸出了手，在就要捏住洛焕樱的下颌之时，被洛焕樱向后闪过。

“安王殿下，请注意您的举止！”

“哦？殿下难道不怕本王告诉这宫内的一些人，殿下您暗地里与妖魔勾结，图谋着伤天害理的事？”

“安王千里迢迢来到洛丹只是为了揭穿我的妖魔身份的话，就请便。”

洛焕樱站起来，眼神冷下来，嘴唇的线条微弱地变化，仿佛带着不屑的讥嘲。朱麟寻略有惊讶地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睛不知是否是角度变化之故，看起来竟比方才色泽更深，但下一刻却又好像看不出什么不同，连嘴角边的那抹淡淡的冷笑也都消失殆尽，整个人又恢复到了原先那个平静如水的少年。

“安王专程登门，焕樱受宠若惊。但恕我与夫子有约，不得不要失陪了。”洛焕樱抱拳作揖。

“那本王也不打扰了，不过刚才所说之事，还是请殿下仔细考虑。”朱麟寻也回揖，洛焕樱没有再说什么，叫来彩梅送客。朱麟寻走出闻樱殿，又回头看了洛焕樱一眼，刚才那一瞬间判若两人的神情还真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过——朱麟寻转回头，信步而出——那总不是幻觉，这洛焕樱似乎比传闻中的更有意思。

14

清翠宫的命案最终不了了之，所幸那之后再未有人遇害，众人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放下。朱麟寻没有再造访闻樱殿，不过有了一次经历，洛焕樱不用冥魈再提醒，偶尔在皇宫中遇见他也会远远避开。朱麟寻大约是看在此处是洛丹皇宫的份上，也不为难洛焕樱，只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目光让洛焕樱明白他丝毫没有放弃。

又过数日，洛焕樱十五岁生辰临近，闻樱殿中开始张灯结彩。到了生辰的那日，圣旨一早便到闻樱殿，洛勤韫封洛焕樱为英王，赐城北离樱林不远处的一座宅邸为王府。洛焕樱接下圣旨，心里才稍稍舒气，殿外又来一道圣旨，宣布洛丹与朱麟联姻，洛丹英王将迎娶朱麟长晴公主朱麟灵。洛焕樱跪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才领下这第二道圣旨。等护送圣旨的内侍离开，殿中的几个侍女们开始小声讨论这朱麟公主会是怎样的人，跟在洛焕樱身边的彩梅看看洛焕樱，知道他并不愿意却又无法抗旨，便嘀咕了几句诸如“连见都没见过就得迎娶”、“也不知道是不是配得上”的话。洛焕樱牵动下嘴角，对那联姻不说什么，只是让她着手打点殿内的东西，准备搬出皇宫。

洛焕樱的生辰虽没有设宴，但宫中朝中有不少人送了贺礼来。封王赐府以外，洛勤韫赐了他一枚雕琢精致的黑玉佩；过后不久，清翠宫也来了人，同样送了一枚黑玉饰物，形状更似被摔碎的黑玉环。洛焕樱看着这两件价值连城的玉器，却连取出仔细观赏都略过，原封不动地让彩梅连盒一起收起来。彩梅把杨淑妃送来的取走，另一个却有点迟疑。

“殿下，这是陛下赐您的，您不如就戴着吧？”

洛焕樱摇摇头，“收走吧，有些东西是不可替代的。”视线又触到那玉佩，极品的黑玉，上头雕着一条盘龙，栩栩如生。这确实是皇族才能佩戴的饰物，但洛勤韫给自己这么件玉佩又是在想什么？比起自己，他对宠妃杨淑妃的皇子更为喜爱，若不是洛青沅实在不成器，恐怕他根本不曾想过让自己继承皇位。自从出生的十五年来，洛勤韫确实从来不怠慢闻樱殿，殿中所需的东西呈报上去无不应允，但所谓的父爱也就仅限于此，与其说是父子之情，倒更像自己被他远远供奉着。比方这玉佩，恐怕他连自己原先的黑玉环是何模样都记不清楚了，听闻玉环破碎，便做了这个送来，他真以为这种东西可以安抚自己？

“不可挽回的东西，想挽回也只是徒劳。”洛焕樱伸手合上盒盖，把盒子随后往彩梅怀里一扔。彩梅被自家主子这有些太粗鲁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接住这御赐的贺礼，再看洛焕樱，只见他的双唇抿出一道微微的弧线。

“不过，这或许也是天意。”洛焕樱低声道。

“……殿下，您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

彩梅不解地探头问，却只见洛焕樱脸上有些怔愣，过了一会儿他才启口。

“没什么，梅儿不用在意。把玉佩收好吧，若是再有人送贺礼来，也一并收起来。”

彩梅点头道是，便捧着盒子走开。洛焕樱看着她的背影，心想那些只是为了巴结讨好他的生辰礼物他才不要，他只要有那个人送的就够了。但下一刻思绪一转，洛焕樱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方才那些任性的念头也就罢了，怎么竟会想到只要那个人送的东西？！莫非真是被他迷惑了心智了？明明一直告诫自己要遵照夫子的教导，不可像市井孩童一般任性放纵，更不可误入邪道，如今到了十五岁，却反而冒出了这么些念头，甚至还张口说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洛焕樱转身，看到桌上彩梅替自己绣的一只锦囊，打开，里面的黑玉碎块用细金丝缠着，大致凑成了原先的模样，洛焕樱把东西拿在手上，不知怎地又想到了冥魈。这个玉环一直守护着自己的感觉，和冥魈握着自己的手怀抱着自己的感觉……洛焕樱把玉拿近，仔细看着碎块上的咒文，那些文字他不认识，但头脑中却好像有什么东西醒悟般，细究不出来龙去脉，却模模糊糊地让他明白了某些重要的联系。洛焕樱皱皱眉，把玉环装回锦囊中，系在腰间。

……也许，这真是天意？

＊＊＊

闻樱殿中的东西并不多，不出数日，洛焕樱便搬离了皇宫。英王府到底是单独的王府，比闻樱殿大了许多，洛焕樱无妻无妾，虽把闻樱殿中的侍女侍卫都带了来，却也不过那么几人，王府中空空荡荡，洛焕樱便让人多植些树草，也算利用这清静悠闲的环境。

二皇子迁入王府，先前没来得及送生辰贺礼的，这时都纷纷差人送来，修攸里一些不在朝为官的大户人家也趁着机会赶紧送上点心意以便将来要仰仗这位皇子。不过幸好亲自登门访问的并不多，洛焕樱让下人们去整理贺礼和从宫中带来的东西，自己正准备继续看未看完的书卷，却听有人通报朱麟安王到。

朱麟寻依旧一身绛红长袍，笑容亲热得仿佛和洛焕樱已是知心好友。洛焕樱对此人没有好感，但眼下也找不到拒客的借口，只得把人请入府中。两人在前厅饮了会儿茶，朱麟寻客套地说了些恭贺的话，便提出想参观下这座将来胞妹要生活的王府。洛焕樱不好拒绝，心里明白朱麟寻恐怕不安好心，但脑中似乎又有另一个声音说难道还怕他不成，便点头答应与他两人到府内逛逛。洛焕樱本身也才迁入，对王府中的布局也不甚了解，走了不久，两人便到了四下无人的王府深处。路边几棵粗壮的樟树高耸入云，朱麟寻走近细看，突然啧啧赞叹起来。

“不愧是洛丹王赐给爱子的府邸，一草一木都精致无比。”

“安王言重了，恐怕和朱麟的安王府比起来，只显得寒酸。”

“哪里哪里，有焕樱殿下所在的王府，怎能不美？”朱麟寻拖长着尾音，侧头看旁边的少年，洛焕樱警惕起来，但朱麟寻的动作更快，转身，伸手向洛焕樱的手臂抓去。洛焕樱的反应不算迟钝，身体闪避了一下，但朱麟寻已经料到了他的动作，先一步堵死了他的退路，扣住他的手腕一带，便把他整个人压到了树干上。

“你想干什么！”

“焕樱殿下法术高强，可惜似乎不懂拳脚功夫。”朱麟寻一手压住他的右手掌心，另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洛焕樱暗道不妙，大多数法术都要以双手结印，少部分单手结印的法术自己也多是依靠右手，看来朱麟寻对自己早有了解。

“安王殿下，这里是本王的王府，你是否太大胆了些！”

“哦？焕樱殿下难道想把府里的下人叫来共赏殿下现在的模样？”朱麟寻笑着，伸手抽去洛焕樱束发的玉簪，再拉开他的腰带。洛焕樱咬着下唇盯着他，或许是在树荫下，那双紫色的眼睛的色泽越发浓郁。

“就是这双眼睛，真是美丽，本王都想改变主意不让你娶灵儿了。”朱麟寻再次抬起他的头，“不知焕樱殿下是否听过这句话——得紫樱者得天下。虽然本王不怎么信，但紫樱的确美丽得让人按捺不住。”

朱麟寻轻佻地笑着，洛焕樱微阖着眼看不出在想什么。朱麟寻料想他没有挣脱的法子，捏着他的下巴嘴唇慢慢靠近。但就在两唇相距只剩不到一指宽的距离，气氛忽然有什么突变，朱麟寻的动作蓦然停止。只见洛焕樱额上鲜红的额纹浮现，自己脖子处有什么散发着冷意的东西贴上，朱麟寻侧眼，洛焕樱的左手指尖夹着一枚漆黑薄刃，薄刃的尾部渐渐消失在空气中，显然是法术幻化所出。

“你！”朱麟寻怒地收回视线，脖颈稍稍一动，皮肉被割破的刺痛立刻传入头脑。

“所以我说你太大胆了，安王殿下。”长发披散的少年抬起眼，勾着些嘴角，“你当我右手被制就无法施法了么？”

朱麟寻惊愕，就算面前的少年左手也能自如结印，但他明明记得幻化之术需双手施法，而洛焕樱的右手仍旧被自己压制着，怎么可能……

“英王府说大也不大，再不回去恐怕下人们要担心了。还劳烦安王替我把衣带系上，发髻挽上，不然可别怪我。”洛焕樱继续开口，不久前还完全处于下风的少年，此刻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张狂的额纹，眼睛微眯，嘴边的笑意狡黠精乖。

朱麟寻镇了镇心，似笑非笑道，“听闻焕樱殿下为人宽厚善良，想来不会要杀我吧？”边说边打算趁洛焕樱不备调整姿势扳回劣势，但才一动，薄刃又深入皮肤了几分。

“宽厚善良？呵呵，安王殿下别忘了逐鲁一战，荼藜数万将士的性命须臾间丧于我手中，我又怎么会在意再多加一条朱麟安王的性命。”

朱麟寻心中一冷，颜面上却依旧不愠不怒，“使臣死在洛丹内，焕樱殿下不怕我朱麟携大军来攻打国力衰弱的洛丹？”

“若是那样，不过是再死些朱麟的士兵罢了。”

少年不屑地哼了一声，朱麟寻听他如此口气，心里顿时凉到了底。看来这洛焕樱并不只是在虚张声势，那么莫非之前那些乖巧安静的表现才是他的伪装？朱麟寻不动声色地回想，少年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你到底做还是不做？还不快替我束发整装。”

朱麟寻脸上闪过愠怒，他堂堂受宠王爷，何时做过这种服侍人的活了。但无奈性命在人手中，朱麟寻只得动手将洛焕樱的衣衫整理好，系上腰带，再费力地从正面替他把一头长发束起，其间那薄薄的利刃一直架在他的颈动脉侧，力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朱麟寻暗想这样的手法应该只有习惯于杀人的才能做到，但自己获得的所有情报都说洛焕樱从小到大默默无闻心地善良，若真是这样，那现在自己面前这个草视人命、浑身透着不羁邪气的洛焕樱是怎么回事？

“真是有劳安王殿下了，不过安王束发的技法实在有待提高。”洛焕樱似乎不怎么满意地摸摸自己的发髻，朱麟寻敢怒不敢言，心里盘算着要让他把这凶器拿走，到时候自己出了这王府，手里有知道他本性这张牌，还会怕他不成，便低声下气道，“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恐怕王府里的人的确要来寻人了。”

“安王说得有理，这时候原本就不早了。”洛焕樱突然凑近朱麟寻脸边，“安王若是想把这事说出去也无妨，只怕无人会信。”

朱麟寻一惊，只觉得脖子边的凶器消失了，少年把沾血的薄刃举到面前，红色的舌头灵巧地卷走些血珠，有滋有味地品尝了会儿。

“人不过尔尔，血倒美味，是皇族直系的关系么。”少年笑得仿佛披着美丽人皮的妖魔，朱麟寻张口正要说什么，忽然薄刃消失，洛焕樱额上的图纹渐渐淡去，连朱麟寻脖子上的伤口也顿时没了影踪。

“怎么会……”朱麟寻愕然地摸摸脖子，那里平整得毫发无伤。

“得走了。”少年半自言自语道，又看了一眼朱麟寻，确定了他不敢对自己再做出什么非礼举动，便跨开步子。朱麟寻也转身跟上，在两人离开高大的樟树的阴影的一瞬间，朱麟寻仿佛看到那双理应是紫色的眸子泛着血般的红色。

15

彩梅被叫到前厅送客。她不知道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隐隐约约觉得朱麟寻看她主子的目光有些惊惮。朱麟寻在离开门口时回了下头，仿佛在确定什么一样。等朱麟寻的身影消失，洛焕樱转身向内室走去，却忽然一阵恶心。返回来的彩梅远远看见他扶着桌子样子不对，赶紧跑来，搀扶他回到卧房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