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梅回头,这才注意到顾翎和姚檩之,“原来是顾将军。顾将军猜得不错,正是我家主子从小戴的黑玉,今早上……”彩梅咬咬牙,勉强地换了措辞,“四少爷不小心手滑……”
“原来是这样,”顾翎叹息地看看洛焕樱,“那二少爷……”
“罢了,玉已碎,既无法挽回,伤心只是无用。”洛焕樱又看了看碎玉,摆了摆袖子,看似潇洒,但常年伴在身边的彩梅知道这不过只是表面,洛焕樱对他母妃的思念全都寄托在修攸的樱林和这个小小的玉环上,更何况依照他的说法,玉环救过他,这恐怕不简单。
“主子不要灰心,修攸还有其他能工巧匠,至于上面的文字,说不定林长老能帮殿下复原呢。”
“彩梅姑娘说得有理,二少爷别太早放弃。二少爷法术高强,说不定改日学会了什么复原物品的法术,把玉环修复易如反掌。”顾翎也应和道,见洛焕樱没多大反应,又继续道,“二少爷难得出门,不如好好逛逛,尝些民间小吃,换换心情。”
“顾兄的主意不错,在下知道这里附近有家不错的酒楼,那里的梅香糕堪称一绝,若二少爷不嫌弃,在下可以领路。”
“主子您看呢?”彩梅探问,洛焕樱看着身边三个想方设法安慰自己的人,终于不愿辜负他们的好意,点头答应。
“那且等在下去取来在下的物品。”姚檩之随掌柜去了内室,片刻后回来带着几个人向酒楼出发。
修攸的街上人来人往,丝毫看不出不久之前曾经战事逼近人心惶惶。洛焕樱平日里出宫多数是为了前往樱林,姚檩之和顾翎边走边告诉他些都城里的逸闻趣事。走了约摸一刻钟,姚檩之指了指不远处的酒楼,洛焕樱才抬头看清酒楼的名字,身后传来了些不寻常的动静。
“让开让开!”
几个人回头,只见一些身穿官服的人一边喝斥一边把路人赶到两边。空出的道路上远远能看见一队人走来,前方有几个骑马的护卫,后面是一顶大轿,还有不少侍从跟着,看起来排场不小。
“殿下,这是谁家的呀?”彩梅小声地问,洛焕樱答不出,转头去看顾翎。
“这应该是朱麟的使节吧。”顾翎观察了一会儿,“昨日早朝上确实是说使节今日入都城。”
洛焕樱闻言细看,果然在队伍靠近些时在轿子上看到朱麟奉为圣物的红麒麟。朱麟派使节出访洛丹一事洛焕樱也略有耳闻,面上说是为了两国间的友好往来,但在这种时候来访,多少让人怀疑朱麟的真正用意,更何况来的还是一个皇子。
“这次来的是朱麟的三皇子?”洛焕樱问。
“正是。”顾翎回道,“听说这位安王朱麟寻很被看好,极有可能成为朱麟下一任国君。”
使节的队伍很快通过了洛焕樱他们所站的位置,赶着路人的官兵刚有些放松,忽然人群中冲出一名少妇,奔到朱麟的华轿前。护着轿子的侍从立刻把她拦下来,却听到她声嘶力竭地冲着轿子喊。
“这位官大爷,求求您救救我相公!求求您行行好,相公他是被冤枉的!”
“走开!快滚!”
“求求大爷!民女可以给您做牛做马,求求您救救我相公啊!”
少妇被侍从拦腰截着,她一边用力挣扎,一边泪流满面地高声诉说。附近的路人小声议论起来,彩梅不忍心地看看她的主子,顾翎也向洛焕樱投去询问的目光,却见披着斗篷的少年仍旧安静地站着,眼睛底下有一丝怜悯,却没有任何上前帮助的意思。
轿中的朱麟寻听到后方的嘈杂,掀开帘子的一角问旁边的侍从发生了什么。一个侍从上前回了几句,朱麟寻又把帘子拉开点,探出头漠不关心地看了一眼那披头散发的少妇,就在要收回视线的时候,他看到了路边伫立着的洛焕樱。洛焕樱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洛焕樱觉得朱麟寻似乎吃了一惊,但下一刻,他清楚地感到有什么法术向自己袭来。少年一惊,双手本能地开始结印,但随即又想起了额上的图纹,一个犹豫,对方的法术已经钻入了自己的身体,一瞬间头涨得刺痛,额上一阵发热,洛焕樱察觉到额纹或许已经浮现,连忙把斗篷的帽子拉得更低。
“主子?”
彩梅的疑惑的声音传来,洛焕樱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同时放眼去找施法者的踪影。这是个追踪术,但不是从朱麟寻那里放出的,应该是附近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并在自己与朱麟寻对视而放松了警惕的一瞬间抓住机会。但附近的人实在太多,使节队又把路对面的人挡住了不少,施法者恐怕早已逃走了。
洛焕樱这么判断着把视线收回近处,那个少妇已被侍从摔倒在地上,随着使节队伍的离去,路人也一点点散开。顾翎又向洛焕樱看了一眼,却依旧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
“二少爷,您为何不……”
洛焕樱看了眼被人拉走的少妇,眼底里有些自嘲,“与我扯上关系,只会更加不幸。”
顾翎和姚檩之面面相觑,站在洛焕樱身旁的彩梅听了这话,不由担忧地喊出来。
“主子,您别总是……”
洛焕樱抬了抬手让她不用再说下去。顾翎看到被少年紧紧握住的黑玉碎块,又忽然想到过世的涟德妃、涟珍妃姐妹以及失踪的洛青玄,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10
[契界]
王城正中的宫殿里灯火辉煌,整个契界的君王冥魈刚从东边归来,部下们为他的凯旋准备了宴席,佳人们在大殿上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几个将领看得眼花缭乱,但宝座上的冥魈却丝毫无动于衷,一脸乏味,没过多久便站了起来,示意众人继续,自己则向内宫走去。离嗤跟在后面出了大殿,确定了冥魈脸上的倦意便笑呵呵地询问。
“王,属下刚刚得了几个尤物,还不曾使用过,要不要给王送去寝殿?”
冥魈斜着眼看了他一眼,“离嗤,东边叛乱,你倒还有这闲心。”
离嗤倒也不怕被责难,仍旧笑嘻嘻,“那事属下自然会继续注意,属下不过是怕王连日在外身心疲惫,想送几个美人给王解解闷。”
“这种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离嗤,本王也没有你那搜刮美人的癖好。”
“唉呀,属下惶恐。”离嗤这么说着,却没有一点惶恐的样子,然后神情一转,话题严肃起来,“王不在的时候宫中有几件事,明早属下就让人呈上来,王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冥魈点点头,摒退了随身的侍从,独自进了寝殿。屋内尚未点灯,一片漆黑,却模模糊糊有一个人影。
“谁!”冥魈低喝一声,用法术点亮了蜡烛。桌边坐着一个少年,浑身裹着暗红的斗篷。
“是你……”冥魈略微惊讶,语气柔和下来,“怎么突然过来了?”
那人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冥魈走上前,从背后拥住他,“怎么了?心情不好?”
少年点点头,放松了身体靠到冥魈怀里,“玉环碎了。”
冥魈愣了一下,吻了吻他的发顶,“那也不算是坏事。”
“但是我不开心……”
冥魈有点无奈地看着他,“那也该好好休息,都这么夜深了。”
“你陪我。”少年抬起头,一双眼睛和冥魈的一样如血般红,却带着不少任性。
“好。”冥魈宠溺地笑着,吻了吻他的唇,把他抱到床上,把他的斗篷解开,里面不出所料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你倒是每次都这样引诱我。”
“本来就是你的人,是你总是顾这忌那。”
“若不是为你着想,我早就不用忍耐了。”冥魈苦笑,褪了自己的衣服躺到少年边上,“不如你也帮着说服他?”
少年把头埋在冥魈怀里,“他可是那只老狐狸的好学生,固执得很。不过你也一样,上次我好不容易把他弄到浴池洗干净给你送来,你却还不下手。”
“我可不想被说成行了龌龊之事。”
“都被说成是妖魔了,行一次又能怎么样?临幸其他嫔妃孪宠的时候怎不见你犹豫过?”
“这是能比的么?”冥魈哭笑不得地叹气,“你和他,一个不肯让我碰,另一个当我去临幸别人又要吃醋,倒叫我怎么办,嗯?”
少年瘪嘴,嘟囔着,“你可以现在就要了我啊。”
冥魈吻吻他的唇和眼睛,“他总会像你一样接受我的,已经快了。睡吧。”
“嗯,也是,玉环也碎了。”少年乖顺地合上眼,不一会儿进入了梦乡。冥魈搂着他,抚摸他的长发,忽然间注意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睛里染上的戾气,嘴角慢慢浮起冷笑,手上聚起了法力。
***
[洛丹 皇宫]
洛焕樱从睡梦中醒来,侧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亮了。昨夜在彩梅的劝说下他很早便休息了,原以为白天发生的事会让他睡不着,但结果却一夜安睡。洛焕樱又躺了会儿,坐起来时忽然有些头晕恶心,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找胸前的玉环,但胸前已什么也没有。包着碎片的丝帕被他放在枕边,洛焕樱伸手去拿,却在碰触到的一瞬间头脑里浮出了什么片断,好似昨夜做的什么梦,想细细回忆,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殿下您醒了吗?”彩梅在门外问,得到回应后推门进来。靠坐在床头的洛焕樱脸色有点苍白。
“……殿下做恶梦了吗?”
洛焕樱摇摇头,“只是醒来有些恶心,过去也常有这样的事的。”
“殿下还是体虚吧,奴婢让人去熬些补汤。”
“别这么操心,不过是头晕而已。”
“殿下,您从小身子就弱,现在虽是好点了,但上次又这么折腾,要是不把您照顾好,奴婢怎么对得起德妃娘娘的嘱托。宫里都说良心上过不去的人最容易被鬼缠上,奴婢可不想那么早死。”
洛焕樱听着这话,起初还只是当玩笑笑笑,但到了最后,他意识到彩梅的神色不对劲,“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彩梅看看门外没人,凑到洛焕樱耳边,“听说昨晚上出人命了。”
洛焕樱一惊,“怎么回事?”
“是杨淑妃那儿的人,一晚上死了两个。一个是四皇子的贴身侍女,不知道被什么利器割了舌头刺穿了心,这还算好,还有一个侍卫,双手都不见了。”彩梅说得有点胆战,“尸体就留在他们清翠宫里,杨淑妃和四皇子都吓坏了,昨夜里也没人听见过什么动静,宫里人都说是……杨淑妃他们惹上皇宫里的怨鬼了。”
洛焕樱皱了皱眉,“就算宫中守备森严,也不见得滴水不漏,怎么就说是鬼?”
彩梅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殿下不知道,清翠宫之前就死过人了,就是殿下出征前,好像是一个宫女晚上偷情,结果和奸夫一起死在清翠宫的荷花池边,两个人全身的血都快流干了,把整个池子都染红了。本来是要严查的,但陛下说殿下要出征,这种事传开了不吉利就压了下去,至今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洛焕樱听着,头脑里不由地随着彩梅的描述想象着两具尸体漂浮在血红的池水上的画面,尸体上各大血管都被割开,两张脸惊恐得扭曲;还有那个被割了舌头的侍女,那个双手被齐齐砍断的侍卫,明明只是想象,那些人的脸模模糊糊,但血却仿佛真实的一般从伤口处不断涌出,带着温热的体温,散发着咸腥味……
一阵反胃,洛焕樱伸手捂嘴。
“殿下,您不要紧吧!”彩梅慌张起来,抚着洛焕樱的背替他顺顺气,“都怪奴婢不好,这么一大早的说这种不吉利的事。殿下您也别全当真,奴婢也只是听来的,人不都说这后宫里怨气最重,奴婢自从六岁进宫以来就没少听过这种故事,什么被挖了眼啊剜了心啊,多得都数不过来。”
洛焕樱勉强地笑了笑,“那你倒不怕。”
“奴婢相信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您看奴婢不是活得好好的,咱闻樱殿也没出过什么大事。”
洛焕樱浅浅地回笑,胃里又一阵恶心,脸色更白了。
“殿下!您真的不要紧?”
洛焕樱摇摇头,“不要紧。昨夜的凶手有没有什么消息了?”
“这就不知道了,奴婢只知道范总管带着他的人四处在查。”彩梅停顿了下,“殿下您也别担心,清翠宫离咱们这不近,那凶手不见得会来这闻樱殿。殿下您不舒服就再躺会儿,奴婢让厨房去弄些清淡的粥菜。”
洛焕樱点头,靠在床头看彩梅离开房间,然后慢慢走下床取过桌上的铜镜。镜中的人脸色苍白,洛焕樱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了许久,终于确认了什么一般舒了口气。放下镜子,视线垂下,忽然看到单衣里皮肤上有点微红。少年重新拿起镜子,拉开衣服,只见锁骨下果真有一点红印,并不是蚊虫咬的模样,更像是另一种痕迹,而会在自己身上留下这种印记的只有……
冥魈!
洛焕樱头脑里很快浮出这个名字。他昨晚果然又来过了,在自己不知不觉之中也许又抱着自己睡了一夜。洛焕樱低下头,他实在不明白冥魈的意图,用契约要了自己却又不碰自己,那些温柔的吻和拥抱,仿佛是真心在疼爱自己一样。洛焕樱拉起衣服,摸了摸额头,忽然一个念头浮上脑海。昨晚上死的人该不会和冥魈有关系?以他的法力要无声无息地杀几个人易如反掌。可是理由呢?洛焕樱皱着眉头,仔细回想所有可能相关的事,直到一件快被他忘记的事浮现出来。结印施了个简单的查探法术,额上微微一热,但接着什么也没发生。昨日出宫时被人施的追踪术果真已经消失了,也许是冥魈给自己解开了法术,但更可能是那个施术者已经不在世上。
洛焕樱咬了咬嘴唇,原来这皇宫中真是有鬼,而那鬼……
11
早膳后不久,洛勤韫的圣旨到了闻樱殿,传洛焕樱至御书房。洛焕樱猜想是和昨晚的命案有关,但又想他们不该会知道自己与这件事有牵扯,到了御书房,只见大内总管范仲灰土着脸,杨淑妃的兄长杨雄怒气冲天地瞪着他,洛勤韫的脸色自然也不怎么好。
“儿臣给父皇请安。”洛焕樱跪在地上,洛勤韫见到他神情平静,不似发生过什么,暗暗舒了口气。
“焕儿平身。”
“父皇找儿臣来是为何事?”
洛勤韫看看杨雄,“昨夜清翠宫中出了命案,凶手手法高明,没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朕恐怕闻樱殿也受到惊扰。”
洛焕樱低下头,“多谢父皇关心,儿臣没有听说昨夜殿中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儿臣也平安无事,请父皇放心。”
“那么就好。”洛勤韫点点头,“那朕就放心了。”
洛勤韫站起来,负着手踱到桌侧。一边杨雄看他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上前了一步道了声“陛下”,看似要提醒他什么,却被洛勤韫阻止。
“好了,朕自有判断。”洛勤韫转过头,“杨爱卿,你去清翠宫陪陪淑妃,叫她别担惊受怕。
这事朕会好好严查,都放肆到朕的皇宫中来了,没准下次死的就是朕的妃子或者皇儿,这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