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第一卷————阳春江上客
阳春江上客  发于:2010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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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别这么大声好不好,我还是病人,别制造噪音。”他一副病怏怏的死样。

“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了。”翻身起床,利落走人。康韦辰急忙揽住我,直嚷嚷:“好,好,我说我说。别走。”

早这样不结了,死样。他叹气,嘟囔抱怨:“还指望你来能让我有点起色,没想这么难缠,光应付你我又得多躺两天。”

“说!”我喝令。他拉我进被子里头,把被子捂严实了,好像生怕别人听到似的。黑咕隆咚的被窝里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因为生病而有点虚弱的声音,蒙在被子里听起来有点不真实。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刚见面……我害怕你气我当时不告而别,揍我。”

“这理由听起来好假。”我发表意见。而且他说得很犹豫,怕是临时想出来的。

“不、不假,就这样。别怀疑好吗?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理由吗?”他反问我。我一时无法回答,貌似他的理由也挺成理由的。真的就是这样,他那副冷酷的嘴脸只因为怕挨揍而装出来的?

“别想了好吗?遥子,咱们现在又好了,那个就不要去想了。我承认那时候有点过分,我也招了,我本来不想理你的,不过看见你又忍不住去想你,想看到你,所以我才去上学的,本来我还不想上的呢,不都是因为学校有你在吗?”

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说得我心里美起来。敢情他把我看得那么重要。想想康韦辰本来就是个别扭的小孩,他别扭起来也很可爱,算了,我不追究了。咱又哥俩好就行了。

这一天我都留在康韦辰家。给老莫打了电话,老莫过了好长时间才接电话,在电话里的声音还很奇怪,跟脖子被掐住一样气都喘不过来。问他要不要医生,他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一听说我不回来过夜竟然还松了一口气似的直说我在康子那里打扰多久都行。

在电话里面怒斥他的无良,他没给我听完就啪地挂电话。

我晚上就跟康韦辰一起挤暖呼呼的被子,好像小时候一样。

我们一直聊,我跟他说聊分别时的痛苦,多年来的思念,然后小学校里面的梧桐树、运动会赛跑摔倒、还聊起一些老莫的糗事,两人窝被子里面无良地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他也说,说一下子就让人带回去了,他拼命挣扎都没用,然后还偷偷攒钱想偷跑来找我,可惜他太缺乏做坏事的潜质,一下子就让家人识破了,还被严加看管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听了就乐得不行。明白,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对彼此的思念谁也不输给谁。

12月的夜晚冻彻人心,跟康韦辰一床睡着,温暖如春。相依相偎,感觉好像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没有分开过一样。

第二天一早,窗外滂沱大雨。外头的雨声被关得严严的玻璃门堵截在外面,一些水滴溅到玻璃上又滑下来,留下一股股水痕。起来的时候康韦辰还睡得很香。不是他睡懒觉,是我习惯早起。

百无聊赖,饶有兴致地端详起康韦辰的脸,真的变了很多很多。以前白白嫩嫩,眼睛水水的,小脸圆圆的,跟白面团儿掐出来似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女孩儿呢。才多少年,他就变得浓眉大眼,男子汉的轮廓都出来了。这种脸,闭嘴不说话,就是时下最流行的女孩喜欢的那种酷。

不由得伸手摸几把过过瘾,又削一下他挺直的鼻尖,再小心地拎着他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揭开他的眼皮……

黑白分明的瞳孔猛然收缩一下,然后盯着我。

“赫!吓死人啊。”我赶紧缩手,恶人先告状。

“哪个活人让你这样折腾还能睡着的?”他鼻音很浓地抱怨。看见窗外的雨,发出意义不明的嘟囔,又拉上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

“赖床的习惯不好。”我去闹他。没道理我睡不着他还能睡。他发出痛苦的呻吟,“求你了遥子我还在生病呢。”

“生病了不起啊。”听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哪有个生病的模样,昨晚上不跟我聊到半夜吗?“起来、起来啦”

被我不依不饶地折腾一阵子,他再多的睡意都给我赶跑了。最后很生气似的踢开被子,大脚丫子一伸,把我也踢下床。

一起挤在厕所刷牙洗脸,我看康韦辰的脸色果然红粉霏霏好得不得了,不禁邀功起来。“都是我来看望你的结果,亏了我才好得这么快。”他在镜子里面白了我一眼,含着漱口水咕噜咕噜响。

一下楼,刚好看见那个刘妈去开门。现在早上七点,康韦辰他爸才回来。

看见我也在,他惊讶了一下,然后笑得很温柔,“遥子来了,昨夜睡得好不好啊?”

“很好。杨叔叔好早啊。”我心情好,给他的笑容也很甜。他看着好像心情很好,开玩笑说:“那以后也留在这里住好了。”

“爸。”康韦辰打断我们的寒暄,声音有点生硬,“你说过尽量不在外面过夜的。”

杨叔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晚喝多了,不好开车,以后尽量……”

康韦辰没说话,拉着我下楼,问刘妈要早餐吃。杨叔叔自个儿上楼去了。

我很敏感地感觉到这父子俩感情不太融洽的样子,跟康韦辰说:“你爸爸人挺好的,你不要那个爱理不理地样子啦,那可是你爸。”

“是挺好——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康韦辰面无表情地说。

被康韦辰说是“外人”有点不爽,可是他又说得没错,就忍着没发作。也没觉得他老爸又啥不对劲的,不过这是他的家事,我一个“外人”还是不要说什么,尤其看到康韦辰那阴沉得跟今天的天气一样的脸。

康韦辰阴沉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来,从冰箱掏出一盒板砖似的牛奶放我面前。我一看就恶心,推开去,“多大岁数了还吃奶?”

康韦辰看我一下,有点奇怪地问:“你不喜欢喝牛奶?”“谁喜欢这种东西,难喝得要死。”

然后他就乐了,扭头笑出来。我一拍桌子,怒道:“笑什么?”

“我说难怪呢,这么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见长身体。”一副恍然大悟。

我一下蹦豆子似的站起来,抡拳头扑过去。这个死小子好说不说,张嘴就戳我痛处,这不找死吗?

“我有说错吗?”他更乐了,一只手接下我的拳头,另一只手掰住我的手腕,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就把我的双手扭到身后扣起来。本来他手脚就比我长,竟然还比我有劲多了。我挣扎不出来,惊觉自己竟然失去了最骄傲的打架优势。

“我说遥子,今时不同往日呢。”康韦辰很得意地凑到我耳边说,“我有练两年的跆拳道哦,不是净被你欺负的主儿了。”说完使劲掐我一把,哈哈笑着把我放开。那嘴脸,得意得跟那中头奖一样。

“你有种!姓康的。”我愤愤回到座位上,抓起那盒牛奶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恶心死也要喝,我要长得高高壮壮的,把这臭小子压扁。

“要是真不喜欢就别喝,你长这样也很好。我喜欢你这模样。”

被“喜欢”一词呛了一下,喷出一口牛奶。他赶紧拿毛巾给我擦。我怒道:“滚开!”

“我说真的,”他认真得跟什么似的说:“你长得很好看,比谁都好看。要是长大了走样怎么办?”

冷静、冷静。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暂时打不过这家伙。继续喝牛奶。

一顿早餐吃得我一肚子气,饱了。

康韦辰还想我留下,管他呢。打电话回家告诉老莫我要回去了,出门别锁门。

出门的时候杨叔叔把自己收拾整齐了出来,换了身干净的新衣服。我说当领导也真辛苦,一大早回家,没几分钟又要上班。

外头还是大雨,而且是冷雨。被康韦辰硬是套了两件衣服,还穿了雨衣也还觉得冷。杨叔叔说:“我送你回家吧。”

“您不是要上班吗?”

“不差那点时间,绕点路而已。”他满不在乎地说,给我温柔的笑容。

大喜过望,忙不迭答应,给他大大的笑脸。眼角瞥见康韦辰一副酸溜溜的脸。哈,妒忌吧我跟你老爸投缘着呢。

第七章:快乐时日(下)

杨叔叔开车很快,我们在车上没聊两句就到家了,杨叔叔有事忙,我也不招呼他到我家那么寒碜的地方去。

敲了很久的门也没见老莫出来开,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了。那家伙自从不工作之后就越来越不像话,连自己的身子都不注意,方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听见他嗓子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流感击中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听见拖着脚步的声音,然后门开了,看见老莫一副风吹雨打过的模样。

“怎么这么快回来,不是刚从康子家打电话吗?我还以为上门推销的呢?”他一脸吃惊的样子。

“杨叔叔送我回来的。”回到屋子,发现一股酒味,嫌恶地瞅着老莫。“一个人在家发酒疯,老莫你也真够堕落的。”

“臭小子说什么呢?”老莫还挨在门边,一会儿才扶着墙弓着身子好像老公公走路那样过来。我说这家伙这么年轻,不会闪了腰吧?

“你没毛病吧?”我说。他很快吼回来,“我能有什么毛病!”却脸红到脖子根。

房里传出一些声音,我探头去看,老莫突然又神勇起来,三步两步挡在我身前,说:“你先回房换衣服,你也真是的一回来就要换衣服啊。”

用非常疑惑的表情看老莫。当我第一天认识这家伙,这么着急把我赶回房间,脑海里回放电视剧里的剧情,这番熟悉的场景——莫非……他屋里藏了人……女人?!

我走了两步,忽然一个闪身错开,飞快跑到老莫房门前,在他惊慌失措的尖叫中用力打开门——

里面果然有人,而且是个大大的人——挺直宽大的后背对着门口,已经穿戴整齐,正拿玻璃窗户当镜子整理领带的张寒柏!

一头一脸的黑线挂下来,想破头脑也搞不明白怎么竟是张寒柏在老莫房里。回头看老莫,他没解释,却是一副窘迫得恨不得把自己扎到墙缝里的表情。

张寒柏整理好,施施然出来,一脸的容光焕发。

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儿这是?

张寒柏缀着胜利者的笑容,不,他没有笑,但是整个人就给我这样的感觉。他走到墙角的老莫那儿,一把将老莫抱起来。老莫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把脑袋按得低低的。

“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看你。”张寒柏给老莫盖上被子,大大方方地在老莫的脑门上亲一口。老莫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再也不敢露脸,一点力度都没有的声音传出来:“不要来。”

“我会早点过来。”张寒柏自动过滤了老莫的微弱反抗,对我说:“看好他。”

确定他走了,我跳上老莫的床,把他扒出来。“你们和好了?”老莫红着脸发出“嗯”一声。

“怎么好的?”我强烈好奇。他的脸更红了,闷了好久才给我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又来了,老是拿这句话敷衍我,算了,他们的事关我屁事。

肚子忽然一阵绞痛,忍不住抱着肚子呻吟,老莫无比准确地说:“在康子那里喝牛奶了是不是?”

我白着脸点头,无比后悔起来。老莫有气无力地数落:“明知到自己一喝纯牛奶就拉肚子,还逞什么能?真是……”声音象叹息一样,也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我,“……自作自受啊……”

受不了了,冲到厕所……拉肚子的痛苦是要这么安慰自己的……至少有点畅快……

晚上张寒柏在外头敲门的时候,我连起来开门的力气都没有。最后是张寒柏自己开门进来的,我说这家伙什么时候配的钥匙啊?

他带了两大个食盒来,在桌上一一摊开,这个寒碜的出租屋恍然间有了五星级饭店的错觉。

老莫在床上躺一天了,张寒柏将他挖出来。我躺在沙发上,也被他顺手提到桌边。如果无视病泱泱地软在椅子上的两人,这一顿盛宴真有让人受宠若惊的华丽。

这种情况下,张寒柏忽然爆出这样一句:“看起来好像一家三口。”险些让我又失禁。

“吃吧。”老莫有气无力地提筷子。张寒柏一下子堆了一堆菜到他碗里,还夹了一块豆腐举到老莫嘴边,“你喜欢的口味,尝尝。”一向冷硬惯了的脸露出一副期待的神情,让我叹为观止。

这家伙如果不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就是脑袋被门夹到了。

下过一场雨,天气更冷了。跑在清晨的街道上,一团团的白气喷出来,街上越发冷清,好象整个城市只有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这种孤独的感觉好还是不好。

跑到三环路口时,远远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在路边,康韦辰这家伙从车里下来。心中一喜,这家伙,难不成又接我上学?

“刚好赶上。”等我快步走近,司机大哥在车里说,“小遥同学,小辰就拜托了,要注意交通安全啊。”

说完车子绝尘而去。“怎么回事?”我问康韦辰。本来还指望偷点懒呢,结果司机大哥扔下这家伙就拍拍屁股走了。康韦辰伸展一下胳膊大腿,说:“以后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碰头,一起去上学。”

“你没毛病吧,放着好好的车子不坐。”话这样说,心里有点高兴。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这样做,都让我由衷高兴。

康韦辰已经跑起来,回头对我喊:“你不是说我娇贵的吗?让你看看。你跑过我再说。”

清朗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传播得很远很远,把整个城市的孤寂都驱赶干净。莫名的,心情飞跃起来,奋力追上去,给他一拐子。“别风大闪了舌头,想跑过我,哼!”

“走着瞧!”

两人开始不要命似的一通瞎跑,不到一千米他就只能对着我的后脑勺喊:“行了行了别跑了——”

到底还是我训练有素,康韦辰就算手脚比我长、力气比我大,也不见得能在这个领域超越我,论爆发力和耐力,他还差得远呢。

原地踏步等他跟上来,然后并肩慢慢跑着。他气喘如牛,我却只是呼吸大了一点,不由他不心服口服。

“好啊你,名不虚传啊。”他说。“那是!”我一点不给他谦虚,趾高气扬,牛上天了。

“少来。”他推我一下,然后看着前方,脸上散发出很自信的神采。“跑步是你了不起,不过论游泳,我现在决不输你。

刚想笑话他,忽然想起来第一次看见他,就是游泳馆里,他远远抛离身后的选手到达终点。当时他那个胜利的姿态让我不由得在心里折服。

“你以前那么怕水,真是想不到……”我说。想起当年在水井里亦载亦沉的他,脚离了水底都怕得不行,我花了个把月时间都没能让他学会游泳。

他也想起那时候来,撇撇嘴说:“那时候因为你在旁边,所以我才一直没学会。”没来得及反驳,他继续说:“后来你不在,我想你想得受不了,就去泡水。在水里浮沉,感觉好像跟你的距离更近一点。再后来天天上游泳馆,游得越来越快了,加入游泳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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