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爸爸又接著说:"我们都已是为人父母,却还不懂得感情需要珍惜的道理。一个误解,就能让她恨我这麽长时间。我看,我和你妈的感情也快到头了......"肖爸爸疲累地掐了掐眉心。
肖崎飞看著肖爸爸与肖妈妈同样做出的疲惫的动作,顿时心里一紧。
"这只是误解......"肖崎飞有些吃力地作出挽救,"只要,大家讲开了,会没事的。"
"你知道你妈的性子。"肖爸爸瞥了他一眼,"她的眼里向来容不下一粒沙子,更何况,她认定了我有外遇......"
肖崎飞摇了摇头:"不是的,妈妈其实也很想相信你,她只是......"
肖崎飞此时十分憎恨自己的口拙,连想要挽救父母的感情也做不到。他握著拳,狠狠地将指尖掐在掌心里,想要说出几个能够说服肖爸爸的句子,却怎麽也说不出口。
"如果你妈非要离婚,我也只能依著她。"肖爸爸最後说了一句,便站起了身来,"白天我要去一趟顾家,这事你不需要跟妈妈说,晚上我会回来。"肖爸爸第一次对肖崎飞解释自己的行踪,然後匆匆地抬脚想要离去。
"去顾家?"肖崎飞惊诧地立起身,"做什麽?"他的心顿时跳得老早。
"顾家妈妈生病了。"肖爸爸顿了顿,说,"是癌症......"
肖崎飞呆立了许久,才猛地扑上去,抓住肖爸爸的手臂追问:
"顾远呢?顾远怎麽样了?"
"顾远已经没有念书了。"肖爸爸望了他一眼,才说,"他家的境况,现在很不好......"
14
"没有再上学了?"肖崎飞愣了许久,反问的声音仍很迟疑,"那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他留在医院照顾他妈妈。"肖爸爸说,"尽管他的父母对他辍学的事情并不答应,但他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什麽自己的想法?一声不吭地没了踪影,即使在一个城市里,也从来不和自己见面,顾远是打算变成一个独行客吗?肖崎飞想著,又自嘲地低头咧嘴笑了笑。即使顾远要当一个独行客,也和自己没有关联吧。对顾远来说,他已经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然而,对肖崎飞来说,却不愿放弃重新获得的顾远的下落。
他仍旧抓著肖爸爸的手臂问:"那家医院叫什麽名字?"
傍晚他就要返校,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让他去见顾远一面。
肖崎飞满脑子都是顾远。
所以,他拉住了肖爸爸,并对他说:"爸,我去吧,如果有什麽要送去的,我都可以代劳。"
望见肖爸爸吃惊的眼神,肖崎飞才补充了一句:"在家陪陪妈妈吧。"
听到这句话,一直脸色沈重的肖爸爸才软下表情来。
肖崎飞感觉自己没办法再多作等待。从花园离开後,他便直奔公车站。一路上,望著窗外风景,一颗心一直在狂跳个不停。
期间他想了很多再见到顾远时要说出口的话语。他要说对不起,他还要问顾远最近好不好,他还要说......肖崎飞的思绪顿了顿,因为这一句突然冒出心头的话而使心跳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提著果篮,以及肖爸爸捎给顾家的一些文件,肖崎飞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医院的楼梯。
敲开病房的门以後,肖崎飞一眼望见正躺在床上输液的顾妈妈。印象里一直是柔和的常挂著笑容的脸,此时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窝深邃,嘴唇干裂,从颈部往下,瘦弱的身体在衣服里几乎找不到。
肖崎飞向顾妈妈问好时,顾妈妈十分惊讶地望著他,孤零零地待在病房里的人,似乎因为他的到来而显得十分喜悦。然而那喜悦也只是苍白的一缕浅笑而已。
肖崎飞望了望这一间普通病房,顾妈妈的病床旁边有一张空著的床,上面散放著篮球杂志。肖崎飞知道这必定是顾远放下的,他不自觉地伸手将杂志拿在了手里。
"是你爸叫你过来的吗?"顾妈妈支起力气,朝肖崎飞说,"我一直让他不要告诉你们,结果他还是说了呀......"语气之间,俨然还是对儿时玩伴的亲昵口吻。
肖崎飞朝顾妈妈点了点头:"对不起,阿姨,我应该早点来看望你。"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顾妈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肖崎飞搭在床边的手。
肖崎飞顿时一阵脸热。从小到大,他都对顾妈妈毫不掩饰的夸赞很是惭愧。
"小远刚刚出门了。"顾妈妈说,"你们很久没有见了吧?他常常念起你的事呢。"
肖崎飞被顾妈妈这句无心的话弄得脸色更红:"嗯,是很久没有见了......"
顾妈妈和肖崎飞闲扯著顾远的一些事情,然後说了一句:"他这孩子,太让人操心了......"然後便伸手抹了抹眼角。
"阿姨,你是说顾远半途退学的事吗?"肖崎飞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我想,他一定是不希望再给家里增添负担,以後他还是会继续念的。"
肖崎飞不知为何,对於上学的事情,他从来都对顾远比自己更有信心。
"他也是这样说,但是......"顾妈妈叹了口气,"这都要怪我家出了这种事情......"
"到底,出了什麽事情?......"顾远没能向自己说出的实情,爸爸因此而被妈妈误解的真相,肖崎飞真想知道是什麽。
"他爸爸打了一场不该打的官司......"顾妈妈又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下去。
"官司?"肖崎飞愣了愣,他一直听说顾爸爸的事务所向来红火,顾爸爸正直的为人也一直为外人称道。
肖崎飞没有想到,顾家出事,会出在那家人人赞不绝口的事务所身上。
"他惹了不该惹的人。"顾妈妈又抹了抹眼角,声音低低地说,"小远原本不知道,却不知怎麽让他知道了,他去找了那个人的儿子,似乎也在同一所学校......"
"什麽?!"肖崎飞猛地站起身。
"到如今,事务所倒闭,小远的学业也被耽误了。"顾妈妈眼神幽幽地望著前方,"而我也得了这种病。到底是作了什麽孽?"
肖崎飞听得脑中一空。
顾远和一个人有瓜葛,乃至离开了学校。这个人,只有一种可能。
肖崎飞再迟钝,也会想到那一天顾远在教室里和唐冕独处,事实上并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他们是在对质吧......并且,那天顾远向自己解释的话,他说唐冕会夺走他的一切......这也并不是假话。反而,是他全然地错怪了顾远。
肖崎飞猛地垂下头,挥拳砸了砸自己的腿侧。
"顾远,现在在哪里?"肖崎飞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急切地朝顾妈妈问,"我,我去找他!"
肖崎飞顾不得顾妈妈会起疑,也顾不得他应当赶在傍晚的那班公车回到学校。他只觉得,再错过顾远一次,他会恨自己一辈子。
顾远就在离医院三站外的一家咖啡馆。"他每天去打五个小时工,赚一些钱来买一些补品。"顾妈妈对肖崎飞说。
肖崎飞等不及公车到来,直接跑到了那家咖啡馆。气喘吁吁,并且额头冒汗之际,有些狼狈地推开门便冲进了咖啡馆内。霎时咖啡馆里的所有人都望向他的方向。
肖崎飞匆匆地扫了一眼咖啡馆里的人脸,然後抓住一名服务生便问:"顾远在哪里?"
"顾远?"服务生疑惑地说,并且手指向休息间的方向,"他有些累,所以在那里休息。"
"我,我是他的朋友。"肖崎飞喘了口气,有些急切地盯著那间休息室的门,"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这样吗?"服务生迟疑地想了想,才轻声说,"我去把他叫起来吧,老板虽然出门了,但是说不定等会就要回来的。"
"嗯!谢谢你。"肖崎飞连连点头。
肖崎飞在一旁的桌边坐下,两眼紧盯著休息间。
顾远有些疲惫地用手捂著眼睛走出门时,身上穿著有些歪斜的工作服。当顾远眼望到肖崎飞时,懒洋洋的手臂立即放了下来,眼神露出一股惊异,紧接著,便皱起了眉头。
肖崎飞站起身,有些欣喜地朝向顾远,正要说话,却听到对方有些微不悦的说话声:
"你为什麽会知道这里?"一年未见,第一句话即是这个。
"我去了医院......"肖崎飞不懂撒谎,呆呆地望著顾远说。
"是吗?"顾远听到肖崎飞的回答,开始变得面无表情。
"顾远,我们需要谈谈......"肖崎飞见顾远想要转身走开,立即出声阻拦。
顾远转过身,仍旧面无表情地望著他。
"谈什麽?"顾远冰凉地开口问。
肖崎飞只是想,这一年里,总能找到话题吧。然而,他面对著顾远,却掰不出一个题目。
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重播著的是那时顾远想要同他解释,而他避而不见,甚至,他将顾远狠狠地推开。
现在顾远对待他的态度,比起他预料中,已经温和许多。
"我们已经一年没有见面......"肖崎飞沈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说,"难道连交谈的机会也没有了吗?"
顾远背向著肖崎飞,走了几步,才停了停,说了一句:"你等我下班。"
肖崎飞坐回座位,因为顾远并未拒绝自己,他心里顿时慢慢漾起了一股喜悦。
肖崎飞此时觉得,自己手里捧著的一杯咖啡,喝下去也是甜的。
顾远在咖啡馆里时而忙碌,时而消停,但他始终离肖崎飞很远,即使站在柜台边有些无所事事的感觉,他也不愿走到肖崎飞桌旁。
肖崎飞不知自己续了第几杯咖啡,他只知道那个服务生不断走到自己桌前拿起咖啡壶。偶尔抬起头时,望见顾远的背影。
顾远下班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肖崎飞没有吃早餐,却灌进胃里不少咖啡,突觉胃部生疼。走出咖啡馆时,顾远已经将工作服褪下,只穿著一件单薄的衬衣,外套拿在他的手上,微搭著肩膀。肖崎飞跟在他身後慢慢走著,胃疼得突然没了说话的力气。
他不由得想要苦笑,不知道自己来这一趟,究竟想做什麽。难道他只是想和顾远两个人默默地压马路吗?
"对不起。"走了很久,肖崎飞才低声说了三个字。
顾远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肖崎飞,肖崎飞觉得顾远的脸色竟显得有些铁青。
"那时候,我没有听你解释,很抱歉......"肖崎飞与顾远认识多年,却是第一次这样低声地道著歉。
顾远的情绪看起来仍很糟糕。
顾远忽然冷冷地开口:"那天,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差点强暴了你,你忘了吗?"虽在说自己的错处,然而顾远半点道歉的意思也没有。
肖崎飞愣了一愣。
一片红潮立即袭上他的脸,他还未来得及低头,便被顾远的下一句话震得仰起了脸来:
"你说我们已经一年没有见面,所以想要找我,这只是对你而言。"顾远说,"对我而言,即使每天见面,我们之间也并没有变得更近。"
"什麽意思?"肖崎飞睁大眼,接著,他迟疑地问,"事实上,这一年里,你来找过我吗?"
"上车吧。"顾远却停在公车站的地方,对著肖崎飞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你返校该迟到了。"
"你回答我。"肖崎飞却对那辆公车视而不见,面向著顾远追问,"我一直以为你转学去了其他普通高中,而且,你搬了家,我也没有办法联系到你。我一直在想,你知道我仍然在那所学校,为什麽从来不来找我。我在原地没有动,只是你在转移而已,要找到我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顾远眼神淡漠地望著肖崎飞,即使肖崎飞焦急得语无伦次,他也没有多出半点反应。
肖崎飞两眼失望地看著顾远。
"我没有找过你吗?"在肖崎飞放弃地垂下肩时,顾远才慢慢地开口。
肖崎飞原本失望的大眼睛逐渐在镜片後变得模糊。
"我找过你,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顾远低声说著,"我看到你,而你没有看到我而已。"
肖崎飞的声音一滞,疑惑地反问:"你来过学校?什麽时候?"
顾远没有回答,依旧是那一副淡漠的表情,随即顾远抓住肖崎飞的肩头,猛地将他推向停靠在一旁的公车。
"去学校吧。"顾远贴在肖崎飞耳边低声说了句。
肖崎飞没有反应过来,脚就已经反射性地踏上了公车门内的台阶。回过头时,公车门已紧闭,而顾远站在模糊的外面,表情不清晰地望著这边。
顾远究竟有多恨自己,才会连一句话也不愿和自己多说......
肖崎飞走到一个座位上坐下,由於胃部抽痛而使整个身体都朝前伏去。直至到达学校的站牌,肖崎飞捂著胃慢慢走下车,走到昏黄的路灯下,满额冷汗。
肖崎飞没能去教室,在半途中,他便栽倒在地。平常不作锻炼,而且饮食不规律的他,算是尝到了报应。被一些人送进医务室时,肖崎飞躺在医务室的床上,隐约间听见那几个人念起了一个人的名字。直至他的头脑逐渐醒转,他才想起来,那几个人是唐冕的跟班。
也对。他苦笑了一下。除了认识的人,谁会管一个体弱得昏倒在地的男学生?
唐冕会来医务室,也就全然在意料之中。
肖崎飞背靠著床垫,胸前垫著热水袋,身体感觉已经舒适了许多。然而看见唐冕的到来,却使他怎样也无法轻松起来。
肖崎飞先是警觉地直起上身,狐疑地问他:"现在不是晚自习时间吗?"
"上一次你病倒也在考试期间,我也一样赶过来了。"唐冕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肖崎飞虽对唐冕心生反感,却没办法对他关心自己的行为也一并鄙视。肖崎飞淡淡地说了句:"你是想看我病得怎麽样?现在看到了,我没事。"
"我并不是想看你病得怎麽样。"唐冕也淡淡地说,"他们看到你昏过去时,事实上我就在附近。"
这算什麽?螳螂捕蝉?肖崎飞瞪了瞪眼:"你还想把我当成陈旭吗?"
"我没有把你当成陈旭。"唐冕面容立即冷了下来,他说。
对於那晚的事,唐冕大可以因为酒醉而推卸得一干而净。於是肖崎飞瞪了瞪眼,却没办法说出反驳他的句子。他的确是口拙,即使知道唐冕与顾远曾有那样大的纠葛,也没有办法替顾远扳回一城。
肖崎飞觉得心中烦闷,便拉起了被子,侧过身躺了下去。
"我想休息,请你出去吧。"他闷闷地说。
唐冕却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移动。
过了许久,肖崎飞感觉有一双手探到了床上,并且按在了被子之上。装睡的动作立即坚持不下去,肖崎飞几乎从床上蹦了起来,大声地怒喊:"你想干什麽?"
唐冕的动作明显地僵在原地。看起来,他只是想将肖崎飞快要落到地上的被子拾起而已。
"我会离开。"唐冕的表情仍旧很冷淡,他只是说,"你不用这麽紧张。"
肖崎飞仍警惕地盯著他,手抓著被子,脸色苍白,眼镜也放在了一边,实在没有任何威慑力。
"我不会想看著你睡觉。"唐冕又说。
肖崎飞愣了一愣,然後见唐冕忽然朝自己凑近,紧接著唐冕的脸也阴沈了下来。
"上一次,我听你叫那个人的名字,已经听够了。"唐冕微咬著牙说。
肖崎飞拧紧了眉:"我说过了,不要将我当作陈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