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为民一个人在宿舍度过了大专生活的第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惬意地沿着栽满细叶榕的校道四处闲晃,看着前来报到的新生忙碌地跑来跑去,在报到处排起一条又一条的长龙。男生宿舍的楼下的公告栏里,挤满了密匝匝的人群,每个人都拼命地挤到最前面去看那张A4纸的“宿舍分配表”。
葛为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高新。高高的个子和背面印着咸蛋超人的T恤格外扎眼,他站在人群的外围,仗着身高的优势探着脖子俯视着那张表。葛为民愉快地眯起双眼,嗯,两个月不见,好像黑了些,瘦了些。葛为民悄悄地绕到他身後,使劲往他肩上一拍,高新顶着剪得有些过短的头发转过身来,眼睛慢慢地睁大,嘴巴张成一个直径1厘米的圆形,葛为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麽蠢的表情。
他心情大好地把手上的绿豆饼顺势塞到高新张开的嘴里,挑起眼睛对他说:
“愣着干什麽,赶紧去把手续都弄好了。”
高新咬着绿豆饼含糊不清地“唔唔”了几声,眼睁睁地看着葛为民拍拍手无比潇洒地消失在宿舍楼後。
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闲着闲着就到了午饭时间,葛为民懒洋洋地走下楼。才刚刚走出宿舍楼的门口拐了个弯,冷不防地就被一条抄出来的胳膊捂着嘴巴拽到宿舍楼後面的小树林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什麽温热的急切地堵上了他的唇。
“唔……”
葛为民动了动,没能挣开箍得紧紧的胳膊,他放弃地闭上眼睛,任霸道的舌头撬开自己的牙关。
高兴、欣喜、疑虑、难过、担忧……葛为民从来不知道一个吻可以包含那样丰富的情绪。不远处新生们的喧闹好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而他的世界,只听到很响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树林里芒果花的甜香袭入鼻腔,浓郁得让人眩晕。
吻得透不过气来了嘴唇才被放开,高新伸出手来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脸上是溺水的人终於呼吸到空气的神情。高新咧开嘴看着他说:
“小葛,你也来了,真好。”
“我一个假期没见你了,你怎麽回老家回了那麽久?”
接着又歪了歪头说:
“你怎麽就来这里读书了?这可是大专啊。”
然後带点赌气地:
“其实高考这样东西最混账了,一考定终身。你这次只是运气不好而已,明年再考一次好了。”
最後表情近乎肃穆:
“小葛,你读大专太可惜了,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他一番话说得颠七倒八,表情也像川剧绝活一样变了几次,葛为民忍不住笑出来。其实他要说的,刚刚他就已经全部知道了。他很想告诉高新,他舌头的其他功能明显要好於它的语言表达功能。
葛为民横了他一眼,拿他以前说过的话堵他:
“高新,我没有你想的那麽脆弱。”葛为民说,“我都想好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然後葛为民用力踢了他一脚:
“愣着干嘛,吃饭去啊。”
“咦,啊!小葛,你等等我!”
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新生的学校食堂里,高个儿的男生摸摸脑袋,说:
“那什麽,我饭卡还没充钱呢。要不……”
换来一声咬牙切齿地咒骂:
“要不你个头。”
蜜糖年代(三十)
高新围在葛为民身边转了两天,确定葛为民选择读大专并不是一时兴起,才终於放下心来,趁着军训开始前和葛为民两个人围着学校四处乱晃。
来报到了不过几天,葛为民就迅速喜欢上了这所学校,环境好,清新、安静,同学也好,新舍友也都是热情爽直的人,彼此脾气相投。葛为民望了望身边即将成为自己同专业同学的人,嗯,这个,持保留意见。
荣升为一名大专生的高新毫无长进,仍然时不时就让人哭笑不得地脱线。入学伊始,葛为民就因为高新忘带钱包再度成为他的一大债主。虽然高新身上带着的银行卡存款超过了六位数,但新生入学这几天是提款的高峰期,两个人去了好几次都碰上自动取款机被取空的情况,碰上去超市买东西和班级缴费,基本上都只能依仗葛为民的钱包。高新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着:
“小葛,我请你出去吃饭吧。”
“我不去那种烧钱的地方堕落,这两天当我包养你。”
“小葛……”
“什麽?”
“其实你高考失分的那科是语文吧。”
“靠!你皮又在痒了是不是!”
“啊!反对暴力!不要踢……嗯哼……”
好久没有这麽干过了,葛为民心满意足地收起拳头趴在高新身上,低头看他俊帅的眉眼,高新的眼神异常温柔,他轻声说:
“小葛,我换宿舍好不好?”
“你好好的换什麽宿舍?”
“我想换到你们宿舍去。”高新的宿舍和葛为民的宿舍隔得不远,同一层楼,中间隔了三间房。
葛为民“噌”地就脸红了,正要骂他“想什麽龌龊事呢你”,高新就认真地说:
“你这个性子,一点弯都不会转,一生气了就动拳头。虽然我觉得挺好,别人可不这麽看。你以後要和舍友发生冲突了,就你这身手,吃亏的肯定是你。我要是去了,劝不住你还能帮着打,顶多二比二,至少不吃亏。”
糟糕,好像不小心又被他感动了。葛为民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从他身上爬起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切,老子打架还要你帮忙?起来吧,今天去试试第二饭堂的那个榨菜鱼。”
“咦,你也想吃那个?那正好,我打个柠檬鸡,咱俩换着吃。”
“……我不想吃柠檬鸡。”
“好吧,就这麽决定了,你打榨菜鱼,我去买柠檬鸡。”
“喂!”
忙碌而短暂的新生入学结束後就到了痛苦的军训时间。一个方阵六十人,葛为民站在队伍中间,被太阳晒得皮掉了一层又一层,露出粉红色的新肉,高新站在排头,晒得更厉害,皮却没有掉,整个人被均匀地晒黑了一层,麦色的肌肤发出黑亮亮的光泽。
经过整整一个月,新生们才终於摆脱魔鬼教官的折磨,正式开始大专生涯。在大专的生活对葛为民来说是一项新奇的体验,没有了早晨的出操,没有了每天按时按点的起床,只需要在有课的时候按点数出现在课堂,对於刚刚经历过高三历练的人来说无疑是天堂。更新奇的是学习。
葛为民在原来的中学成绩平平,是个不起眼到随时能被课任老师忽略过去的人,现在却一下子成了矮子里的尖子,不仅在刚入学的时候就被辅导员委以学习委员的重任,几堂课下来更是在老师赞许的目光和作业上的“A+”上找到了尖子生的感觉。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在往令人满意的方向发展,只除了一件事,让葛为民多少觉得困扰。
蜜糖年代(三十一)
葛为民和高新住在不同的宿舍,上的课却完全相同,两个人从上午去上课到晚上去图书馆都泡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反而比高中时代还要多许多。高新延续了高中时的习惯,还是每天早上就连同葛为民的早饭一同打好了在饭堂里等他,两个人在课余的时光也仍然穿梭在学校附近的大小食肆,乐此不彼地开辟出一处一处新战场。
一切都与高中时代别无二致。葛为民很享受和高新在一起的时光,那是一种即使无所事事也很舒服快乐的感觉。只是有一件事,是与高中时代改变了的:高新开始频繁地吃葛为民豆腐。
表达有点奇怪,但葛为民就是这麽感觉的。无论是结伴去上课时高新搭着葛为民的肩膀,或者去饭堂的时候手环上葛为民的背,都让葛为民全身战栗。高新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无比自然,就像是其他舍友玩闹时对葛为民做的一样。但只要是高新亲密地贴上来,葛为民就感觉血液循环加快,全身的细胞都进入一种备战状态,好像等待着停靠在身上某处的手指做些什麽的感觉。男生们玩闹间的勾肩搭背并不少,葛为民自己也是个动了怒就扑上去打人的主,并不会对肢体接触有排斥情绪,可唯独是高新看似无意的触碰能够勾起葛为民异样的感觉。葛为民暗地里咬牙切齿地想:怎麽以前从来不知道,这家夥是吃豆腐的高手?
假如说之前的那些举动还可以归结於葛为民神经敏感和自我意识过剩的话,那高新那些更为亲昵的举动则货真价实地坐实了他的罪名。早上起床後到晚上睡觉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相当多,独处的时间更是不少。常常是两个人在校园里闲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或者高新又说了什麽话惹葛为民生气被葛为民一脚踹倒压在地上的时候,高新的眼睛就会倏地亮起来,望望四下无人,湿热的唇舌就会开始落在葛为民的眉梢、眼角、鼻侧以及……嘴唇上。
虽然在两个月前两个人就已经有过最深入的关系,可是葛为民在心里一直把它当成一个意外,时间对了,气氛也对了,不知不觉就发生了。原来葛为民打算把它当做两人最後一次见面的记忆封存起来,现在和高新再次成为同学,葛为民决定把它当做一次头脑发昏的错误忘掉,他和高新仍然是肝胆相照彼此投缘的好兄弟。但显然高新并不这麽想。高新发亮的眼睛、热情的唇舌,都一再告诉着葛为民两个月前的那句话:小葛,我喜欢你。
葛为民知道不应该再让他误会下去,可见鬼的是每一次高新的嘴唇落下来,葛为民在肚子里转了几千遍的拒绝就总是烟消云散。高新的唇落在葛为民的眼睛上,葛为民就乖巧地闭上眼睛,高新的唇落在葛为民的嘴巴上,葛为民就柔顺地放松牙关,任火热的舌头探进来吸吮翻搅。不可否认的是和高新接吻的感觉越来越舒服,葛为民甚至也越来越沈溺进去,到最後高新靠近之前葛为民的那句“不要”几乎和高新的那句“别打”一样成为一种徒劳的形式,高新听了只会懒懒地勾起嘴角笑得更邪魅,葛为民在那种心跳失常的感觉中恍恍惚惚地就被按着吻了个昏天黑地。
渐渐地葛为民也就习惯了这种性骚扰,甚至自发地在高新的身子贴过来的时候抬手环上他的脖子。早晨操场的角落,中午教学楼的後山坡,傍晚宿舍楼的树丛後,初尝情欲的少年交缠在一起,分享着一个又一个激烈而甜蜜的吻。葛为民在那种美好的感觉里模模糊糊地想,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只要不被发现,高新想吃,唔嗯……就让他吃好了。
蜜糖年代(三十二)
新的校园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炎热的秋老虎在新生们的手忙脚乱中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天气开始转为沁人心脾的寒凉,长袖衬衣已经不足以抵挡早晨的寒风。教室里门窗紧闭,带着闷闷的暖意,教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老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地讲述着资本主义的产生和发展,边讲边摇头:
“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葛为民踢了一脚趴在他身边昏昏欲睡的高新:
“喂,认真记笔记!”
高新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地对着他笑了笑,抓过葛为民桌上的圆规在几乎是空白一片的笔记本上潦草地画上几笔,讲台上的老师忽然冒出一句“高新”,高新反射性地嘹亮回答:
“是!”
台下空白了一秒,随後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见惯不怪的老教师等笑声停了才镇定地推了推眼镜,摇摇头捧起书本继续讲下去:
“随着‘高新’科技的发展,社会生产力也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
葛为民努力绷着脸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用余光瞟瞟那个出了洋相还不自知、一脸疑惑的家夥,第一千零一次催眠自己: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他。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的时候,葛为民站在高新的自行车後座上拉风地一路呼啸到饭堂。天气正好,两个人拿着饭盒在宿舍楼的後山坡上找了个背阴的位置,惬意地享受着午後的和风和美味的午餐。
高新把自己饭盒里的鸡翅和红烧牛肉夹到葛为民的饭盒里,顺便挑走葛为民讨厌的芹菜和胡萝卜,刚刚还只在快要贴合在一起的上下眼皮中露出一点的眼睛此刻神采奕奕地睁着,葛为民看着他认真地夹走藏在肉片中的最後一棵芹菜,边埋头奋战边说:
“小葛,你这周末有没有空?”
葛为民夹了一片红烧牛肉放到嘴里,嗯,好香。
“没有。这周末我们要赶三份制图作业,两份基础课习题,一份英语课一分锺演讲,一份实验预习报告。”他警觉地看了高新一眼:
“高新我告诉你啊,这次你再忘了交作业就危险了。对自己的功课上点儿心。”
“哦,那就是有空了。”
“喂!”有空你个头啊,这个人又听不进去别人说话了。
“好了好了,作业这种东西不要太用功了,反正我们都已经不是读中学了。”读中学的时候你有认真过麽?葛为民在心里腹诽。
高新看着他的脸“扑哧”地笑出来:
“小葛,你这张脸摆出杀气很重的表情实在是很好笑。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适宜扮酷麽?”
“高、新,你、找、打!”
“哎呀,别打呀……香菇、香菇要掉出来了……呀咩爹……”
高新又四仰八叉地被葛为民摁在地上,一直手高高地举着倾斜的饭盒艰难地保持着平衡,嘴里咬着掉下来的半截香菇,另外半截被葛为民咬在嘴里。
两个人维持着这种诡异的姿势近距离对望了一秒,然後高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嘴里的那半截香菇咬掉,葛为民也跟着反射性地卷走留在自己嘴里的那半个,刚刚吞下去,高新的舌头就就着相贴的姿势卷了出来。葛为民一开始还想着这麽油腻腻的也亏他能吻下来,接着就觉得饭堂的香菇真是不错,接着就觉得……嗯……唔……很不错。
葛为民接下来花了十五分锺才想起之前被打断的话题,他愤恨地擦着嘴角:
“靠!又被你转移话题了!我是说认真的,你多少对学业上心些,又不缺钱花,一天到晚跑去打工干什麽!”
九月初高新就开始打工,从晚上九点开始到酒吧和饭馆做服务生,常常忙到次日凌晨才回来,第二天早晨再急匆匆地对着葛为民的作业抄上几笔。高新懒懒地勾起嘴角:
“好啦,我会注意。你先把这周末空出来。给。”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票。是某着名主题公园的套票,包括了所有游乐项目,价格不菲,葛为民曾经无意地跟高新提起过自己想去那里玩玩,他想起什麽似地问高新:
“喂,你该不会是用打工的钱买的吧?”
蜜糖年代(三十三)
高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筷子朝葛为民的饭盒伸过去:
“怎麽连大葱都不吃?真是挑食,这个味道很好的。”
葛为民抓狂:
“不要在别人已经吃过的菜里翻来翻去!”
“啧!你有什麽好介意的,反正我们口水都不知吃了有多少……呜……别打我,我的大葱啊啊啊……”
葛为民在高新拎起两个人的饭盒往宿舍楼走的时候才後知後觉地发现,又被那个家夥转移话题了。
拜高新的心血来潮所赐,葛为民在周五晚上赶了大半夜才完成了所有的作业和实验报告。他第二天顶着两个熊猫眼有气无力地打开宿舍门时,正看见高新斜斜地倚在门口等他。高新穿着米色的长风衣,两条长长的腿包裹在发白的牛仔裤里,随意地架在宿舍门口,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