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年代 上————秋池雨
秋池雨  发于:2010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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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哟……你这个脾气真要不得,生气的时候要打人,紧张的时候还是打人。”

葛为民嘴里恶狠狠地骂着“乱讲”,扑腾扑腾的心脏却跳得缓和了些,他挨着高新坐下,说:

“诶,你就一点都不紧张?”

“紧张啊,万一我表演不出‘豹的力量’,他们以为是只大花猫怎麽办?”

葛为民黑线,要紧张的应该不是这个吧。心情却彻底放松了下来。

高新就着刚才被他踹开的姿势懒懒地半躺在地板上,对着他眯缝起晶亮的眼睛,说:

“别忘了,到时候我其实是跟你一块儿的呢。”

“嗯。”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

“什麽?”

“那群跳舞的女孩子居然每一个有你漂亮耶!”

“神经!”

“咦?你又脸红了。”

“乱讲,那个是腮红。”

“呵呵,你果然是在紧张,平时这样跟你讲话,你早过来打我了。”

“你很想被我打?”

“不是。”

“那就闭嘴。”

很无厘头的对话,却莫名地让人安心。这种安心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他们上场的时候。葛为民躲在笼子的机关後面,垂下来的棕色卷发搔着裸露的肩膀有点痒,他动了动脑袋,看着前面高新努力摆胯摇着那条豹尾巴的高高的身影,嘴边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深红色的幕布缓缓降下来,该他出场了。葛为民提着纱裙的裙摆小心走到笼子正中央,和高新在黑暗中轻轻地击了一下掌,再过一秒,幕帘就会升起了。喀拉喀拉,头顶有什麽异样的响动,他反射性地抬头──

蜜糖年代(十四)

“小心!”

葛为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谁紧紧地扑倒护在怀里。深红色的幕帘在升起,舞台上方耀眼的白光灯打过来,葛为民看到撑在他身上的人脑袋上毛茸茸的豹耳朵,以及压在他身上的沈重的铁板,葛为民心里一沈──

是铁笼子的一面栏杆倒了,压了过来。

幕布已经完全掀开,桃红色的玫瑰花瓣也按照预定纷纷扬扬地从半空中飘洒下来。葛为民看到高新吃力地把自己搂得更紧一些,抬起头来对台下的观众扬起灿烂的笑脸。台下疯了一样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大多数没有看过预选的观众并不知道这是个意外,野兽抱美女的场面显然比他们原来设计的野兽变美女更加具有视觉上的冲击力,坐在前排的不少学生甚至激动得站起来鼓掌。

但是葛为民已经没有办法去注意那些了。他知道压在高新身上的那块巨大的铁栏板有多沈重,他拼了命地想喊那个人的名字,但是无论他怎样努力地张大喉咙,却没有一丝声音冒出来,葛为民没有意识到自己死死抓住高新手臂的手在颤抖,他只知道他一定要喊出来:

快来人!救救他!你们没有人看到他被压住了吗?救他!

玫瑰花瓣还在纷纷扬扬地往下落。桃红色的花雨中,高新低下头来看他,表情异常柔和。他声音很轻地说:

“别怕,不都说了麽,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

不要说话!你现在不要说话啊!笨蛋!

终於有机警的工作人员熄了所有的灯,黑暗中葛为民听到匆忙奔跑的脚步声,以及什麽东西被卸下来的匡啷的声音,有人在询问:“喂,你没有事吧”,好像有谁突然把他全身力气都抽走了,葛为民用力地把撑在自己身上的人扯下来,随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刷……

绿色的布帘被拉开,露出白色的病床上趴着的高个儿男生,他的背上厚厚实实地缠着好几圈绷带,衬着他下半身套着的带豹尾巴的豹纹四角裤,显得有点可笑。

大夫显然也被他逗乐了,笑着推推眼镜,才对围着他的几名学生说:

“算他命大,没有伤着筋骨和内脏,只是皮外伤。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留院观察一天。”

“呼……”

几个学生都长长嘘了一口气,一个穿着魔术袍的男生推了那个棕色卷发的女生一把:

“我就说了没事吧!看你,人高新还没怎样呢,你倒先抱着他晕过去了。”

长相秀美的女生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珠,愠怒地看了他一眼。大夫在一旁也乐了,那麽紧张,肯定是女朋友吧。他笑着去赶那群学生:

“好了好了,医院不是菜市场,都回去吧。”他指指那名女生,“留下一个人陪夜就好。”

罗里八嗦地叮嘱了一番後,男生们也都走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葛为民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趴在病床上的人。他一瞧,高新趴在床上,也正艰难地扭着脖子看他呢。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了一阵。葛为民忽然很想打他,他从来没有那样强烈地觉得那个人俊帅的眉眼、懒懒的笑容、长长的手脚是如此的欠扁。

靠!老子自己不会撑着啊!你没事跑过来干嘛!

但是葛为民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谢谢你。”

“谢谢你。”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个声音,同一句话。

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一刻葛为民觉得他和高新之间有一种奇妙的默契牵着,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彼此都明了──

谢谢你,替我挡着。

谢谢你,替我担心。

高新的眼睛里有顽皮地光在闪动,他保持着扭着脖子的别扭姿势说: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扁我。不过先变个身吧,病房里好像不许留宿异性。”

“……”

蜜糖年代(十五)

葛为民在洗手台前泼了一把水,小心洗掉脸上的妆。

他抬起头来看面前的镜子,镜子里的人在棕色的卷发下苍白着一张脸,连嘴唇都是没有血色的薄薄的两片。

居然吓得昏过去,葛为民知道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但是高新扑过来替他顶着塌下来的铁板时,有那麽一瞬间他的心脏都停跳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後怕。如果他有什麽事……呸呸呸!葛为民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同时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高新一句笨蛋。

骂归骂,葛为民还是被那个笨蛋给感动到了。葛为民这一拨独生子女,打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惯大宠大的,都拿自己当世界中心,虽然平时没事大家都爱嚷嚷为兄弟两肋插刀,可真到了有事的时候,谁不是先顾全着自己。那个时候高新明明已经退到了安全地带,却想都不想的就扑上来替他挡那块铁板,葛为民想,自己虽然拿高新当兄弟,但换个位置,他未必能做得那麽义无反顾。这麽想着就觉得全身上下就游走过一种温暖而舒服的感觉,好像只有高新才能常常带给他这种感觉,葛为民想起高新那句“投缘”,有些困惑地想:如果他有亲生兄弟的话,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

葛为民正对着镜子愣愣地发呆,就有人推开洗手间的门进来。来人看了葛为民一眼,有些困惑地倒回去看看洗手间上的标志,又再看看葛为民身上的露肩纱裙。

葛为民怒了:“看什麽,老子不是女人!”

那个人的眼神立马由困惑转为了不屑,葛为民更怒了:

“靠!老子不是易装癖!”

然後!地抱起书包冲进隔间甩上门。

葛为民摘掉假发换上毛衣牛仔裤走回高新的病房时,听到走廊上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一个男人愤怒地在骂:

“你就这麽照看儿子的?他都躺医院里了!你怎麽做的妈!”

女人的声音更加愤怒:

“你有什麽资格指责我?这十几年我们两母子辛苦过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不是叫了你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吗?他没有你这种爸!”

“他也是我的儿子!你没有权力阻止我!”

“哼,他爸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死了!”

匡,好像是什麽砸在地上的响声。吵架声停顿了一下,接下来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好像是病房里的人对两个人说了些什麽,两个人一边压低声音争吵一边离开了走廊。

葛为民等争吵声完全退去後才小心翼翼地拉开病房门。房里没有开灯,葛为民就着微弱的月光看见高新趴在床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水果刀,脸上是葛为民从来没有见过的阴鸷。

“谁?”他转过头来,表情在看到葛为民的瞬间恢复柔和,高新咧嘴笑笑说:

“来得正好,我刚想削个苹果呢,咱俩分着吃吧。”

葛为民从他手里抢过刀,顺手开了灯,瞪了他一眼:

“乌漆抹黑的,你削苹果还削手指呢?”

高新嘿嘿地笑了两声没说话,安静地趴在床头看葛为民削苹果。

红色的苹果皮一圈一圈地垂下来,高新忽然轻声说:

“刚刚的,你都听到了吧。”

葛为民手一抖,随即恼怒地骂:

“靠,你要说话也不先吱个声,我皮都削断了。”

蜜糖年代(十六)

高新难得的沈默,只是很轻的笑了一下。

葛为民踢开削断的苹果皮,抬起头去看他。高新很安静地趴在床上,棉被很随意地堆在身下,只裹着几圈纱布的上半身赤裸在十二月寒冷的空气中,他却像是全然不觉。平时快乐得快要飞起来的眉眼安分地耷拉着,在白色灯光的照射下显出几分阴郁来。

葛为民放下手里的苹果,走过去帮他盖好棉被,嘴里也没闲着:

“切,你以为自己很强壮啊你?”

高新轻轻扯起嘴角说了声“谢谢”,然後又从被子底下伸出两条胳膊,把枕头翻上来盖住脑袋,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出来:

“其实也没什麽,这几年我都习惯了。”

“……”

“我是我妈带大的,睁开眼就没见过我爸。小时候问起我爸爸呢,我妈就告诉我他早死了。我也一直以为我爸死了。”

葛为民没有说话,小小的病房里只有高新模糊暗哑的声音在飘荡。

“上了初中突然有个男人来找我,说是我爸,我当时还觉得他是个骗子呢。过了好久才接受,原来我妈一直在骗我,我有爸爸,而且没死。”

“他只是抛弃了我妈,和另外一个女人结了婚,生了小孩。然後在事业有成之後忽然想起有个他对不起的儿子。”

“我妈一直不让我见他,也一直不肯要他的钱,我小时候我们过得很苦的时候她也没要。”

“我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很辛苦。未婚妈妈的名声很难听,她又是个要强的人,什麽都不肯输给别人,坚持要给我最好的生活和教育。她很艰难才拼到今天……”

“她不希望我和我爸亲近,她恨他。我也应该恨他,抛弃了我们,害我妈受了那麽多的苦……但是我不知道怎麽恨一个我以为死了很多年的人。”

“但是看到他会很难受。小时候被人家笑话我没有爸爸,受人家欺负的时候,我会安慰自己说,你爸爸死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又不是故意扔下你不管。现在知道,原来他真的是故意扔下我的。”

“看到我妈和我爸吵架也很难受。如果他们不相爱,为什麽当初要在一起?为什麽要生下我?”

高新拿开脑袋上的枕头,红着眼睛,咧开一个难看的笑:

“呵呵,其实也没什麽啦。现在单亲家庭多了去了,这种白烂剧情电视上也经常演,真的没什麽。”

葛为民默默地坐在一旁,高新在他面前向来都是没心没肺的笑得开朗,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脆弱无助的样子。葛为民的心情很复杂,愤怒、哀伤、难过、心疼……很多种情绪纠结在一起,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要怎麽做才能让他不难过呢?葛为民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来就没有过安慰别人的经验,他拼命地回忆自己难过的时候做些什麽,打一场球,或者打一场架,出一身臭汗,就什麽事都没有了,但是好像这些都不适用。葛为民憋了半天,最後说:

“你要不要听个笑话?”

“小明的妈妈给他做了满满一饭盒饺子让他带到学校当午餐。小明在上学路上遇到一个乞丐向他要饭,小明抱紧了不给,乞丐恨恨地说:‘你会遭报应的。’结果中午吃饭的时候,小明打开饭盒一看,原来应该有二十只的饺子只有十九只了。他吓了一跳,把饭盒盖上再重新打开,发现居然只有十八只了。他还是不相信,於是又合上,再打开……结果每次打开都发现少了一只,最後饺子全没了。你猜是怎麽回事。”

“……”

“哈哈,是因为他每打开一次饭盒,就有一只饺子粘到饭盒盖上了。我再给你讲一个笑话吧。从前有一个人半夜经过空无一人的墓地,忽然听到一阵诡异的叮叮声,他吓得心脏砰砰直跳,走进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人蹲在墓碑前面拿着凿子在敲。他对那个人说:‘吓死我了,你半夜在这里干什麽?’结果那个人说……”

“他们把我的名字弄错了,我要改过来。”高新突然开口,葛为民看着他,高新的一边嘴角勾着,露出葛为民熟悉的那种懒洋洋的笑容。那个少了一根神经的高新回来了。高新说:

“你的笑话太老了。我给你讲个新的吧。”

“从前有个土豆,他走着走着,就跌倒了。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

“不好笑麽,那我再讲一个。从前有一个火柴棒,它头皮痒了挠挠头,结果就烧起来了,哈哈哈哈哈……”

“不要讲那麽冷的笑话!”

“还是这个火柴棒,它进了医院……”

“再讲冷笑话我就打你!”

“包扎了脑袋之後就变成了……唉哟,不要打……哈哈……哈……哈……呀咩爹……”

蜜糖年代(十七)

高新第二天就出了院。

葛为民看着他跟着那个身材高挑气质优雅的女人走出病房,半侧过头来挤眉弄眼地摆了个“耶”的手势,担忧的心才跟着回到了原地。

元旦放了三天假,放完假葛为民回学校,推开宿舍门,正看到高新背对着他伸着长长的胳膊在自己的床上鬼鬼祟祟地捣腾,葛为民提起一口气大喝一声:

“小贼哪里跑!”

高新立马条件反射地转过身来,举起双手,怀里的东西哗啦啦地掉了一地。高新看清是葛为民,才舒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捡东西,边捡边说:

“差点吓死我了,小葛,你够缺德的。”

葛为民一边蹲下来帮他捡,一边顺手给了他一拳,说:

“自己在那小偷小摸的,好意思说这话,找打吧你!”

“啊,你打背的时候稍微轻点,没好全呢。”

“切,说打你你还真就把脸凑过来啊,一边去!”葛为民把东西捡起来一包包地看着,薯片、夹心饼、巧克力棒,他皱起眉毛:

“这都什麽乱七八糟的!”

“嘿嘿,那什麽,我是想趁你没回来之前藏你床上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你回来早了。”

葛为民黑线:

“你这样纯粹就是给我招老鼠吧……而且这些东西我也不爱吃。”

高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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