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年代 上————秋池雨
秋池雨  发于:2010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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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班的体育课是最後一节,课上到一半就忽然哗啦啦地下起了雨,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室内跑道上,望着天空发愁。下课铃都已经打响了,可是这雨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该怎麽去食堂吃饭啊!

远远地就有一把黑色的大伞向着他们的方向飘过来,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艳羡地盯着,呀,是来接谁的吧,真幸福啊。

葛为民跟所有人一样带了点阴暗的心理盯着那把伞,在心里腹诽着肯定是哪个献殷勤的男生过来讨好他们班那个漂亮的班花,这时黑色的伞就抬了起来,一个高高的人影在伞下露出脸来,葛为民看着他帅气的眉眼笑成弯弯的形状,挥着手臂喊:

“喂,小葛!”

葛为民在同学的注目礼中冲着他挥胳膊示意,觉得有暖流从指尖一直流淌到心里。

宽大的黑伞密实地遮盖着两个人,高新的一手环着葛为民的肩,一手撑伞,两个人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葛为民仰起脖子看他,高新帅气的脸上带着孩子气的得意:

“你看,幸好我想起来你们班最後一节是体育课吧!”

“切,少得意你。”

“葛为民,你明明在暗爽。嘴角都勾到这里了。”高新的手指伸到他嘴边比划。

“手拿开。”

“哈哈,你脸红了。”

“……”

“讲正经的,刚刚我们宿舍五个人在你缺席的情况下做出了一项重要表决。”

高新故作神秘的样子让葛为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挑起眉毛看他。

“咳咳,其实是这样的,我们以宿舍的名义报名参加这次的学校元旦文艺汇演了!”

“什麽?!”

葛为民的吼声几乎要把雨伞掀翻,他挫败地扶额。就知道,这家夥给他的感动从来不会超过十秒。

蜜糖年代(十)

葛为民就读的中学每年元旦都会组织一次文艺汇演活动,原则上任何学生都可以报名参加,可以个人上阵也可以组队参加,唱歌跳舞舞台剧相声不限。由於报名人数众多,在正式汇演之前学校会进行两次预选,通过两轮预选进入汇演的队伍学校报销一切表演费用,表演将会被收入学校每年限量发型的文艺汇演DVD中,当晚通过校领导评审出的一二三等奖还能获得价值不菲的奖金。最终的获胜者可以说是名利双收。

基於这个原因,每个但凡有些文艺细胞的人到了临近元旦的时候总会蠢蠢欲动,啊不,是跃跃欲试。当然,葛为民不在“但凡”之列。倒不是说葛为民为人清高,不屑於参加这种山寨版选秀节目,而是葛为民压根就没半点这方面的细胞。

葛为民打小就长得好,长睫毛大眼睛翘嘴唇,打扮上黑色背带西裤红色蝴蝶领结,又精神又漂亮,特别上得了场面。小时候碰上什麽六一儿童节演出一类的,幼儿园老师都恨不得把他推到最前面显摆,多帅气的一个小男生啊!

但是很快幼儿园老师就发现自己犯了严重的主观唯心主义错误。葛为民就站着不动还像那麽回事,他一开口,说他走调那都是客气的,说白点,根本就很难分辨出他到底是在唱歌还只是在念念有词;跳舞就更糟糕了,按说葛为民的肢体平衡能力也在正常人之列,反应也不算迟钝,偏偏是个方向感白痴,做操的时候就有些左右不分了,你要再让他转个圈,那就连前後也分不清了。

到最後幼儿园老师只好忍痛放弃了他,只让他在领导过来观摩幼儿园表演的时候跑上台献献花。

更气人的是,从小学开始,葛为民的每一个班主任,见到他都先是一副眼前一亮相见恨晚的表情,等葛为民从舞台上下来,又都一率地摇着头一脸惋惜:

“可惜啊!”

被折腾的次数多了,葛为民也就对文艺表演这类事敬谢不敏。

其实高新身上也没几个文艺细胞,他在洗澡的时候吼的几嗓子那叫一个荒腔走板。不过他的太极拳倒是打得很好,学校里退休的体育老师都连连称赞说行云流水啊行云流水,不过那也不是能拿到舞台上表演的啊。

鉴於高新诡异而霸道的思考回路,葛为民已经习惯了不要费力气去改变他的想法。只要不是太过分,他想怎麽样就怎麽样吧。但这次葛为民实在是忍不住了:

“为什麽我要陪着你们一起发疯?”

高新在黑色大伞的边缘露出一个正直得碍眼的笑脸:

“什麽你们我们的,是我们大家啦。这也不是发疯,是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嘛。”

葛为民忍耐着不去打他那张欠扁的笑脸:

“少跟我瞎扯,说真话!”

“嘿嘿,果然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葛也!”

“你少废话,再不说扁你者小葛也!”

两个人走进饭堂,高新收起伞,很狗腿地递过葛为民的饭盒,朝他神秘地眨眨眼:

“今年学校文艺汇演的第一名可以被选送上北京参加五一中学生文艺献礼汇演耶!”

“切,市侩。”小葛不屑地用手肘撞撞他,却也动了心。工人家庭的工资非常有限,葛爸爸葛妈妈每年拼命节省,带过他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云南省。北京……那可是皇城啊。

“人要勇敢承认自己的欲望。”高新埋头奋力啃香喷喷的红烧鸡腿,一边含糊地说,“你想想啊,天安门广场、长城、故宫、中南海……啊,对了,我们还可以去史铁生的地坛公园,可是天坛公园也很不错诶,你说怎麽办?”

葛为民无力地看他:“不要说得你好像已经拿了第一一样。你觉得我们怎麽可能胜出啊?”

高新兴奋地举起勺子朝他比划:

“我已经想过了。我们六个人吧,有的不能唱,有的不能跳,有的既不能唱又不能唱。”他扫了葛为民一眼,葛为民恼羞成怒地拿勺子柄敲饭桌:

“说重点!”

“嗯咳……重点就是,你想想,能够六个人一起演出,既不需要唱歌也不需要跳舞的,是什麽?”

蜜糖年代(十一)

“能够六个人一起演出,既不需要唱歌也不需要跳舞的,是什麽?”

当高新在宿舍里再次问出这句话时,葛为民发誓,如果不是看在北京游的份上,其他四个舍友一定和他一样很想把水壶饭盒一类的物体砸在高新故弄玄虚的脸上。

“话剧?”

“No,那个太没新意了。”学校每天至少有三组队伍在排《雷雨》,四组在排《罗密欧与朱丽叶》,而且无一例外地没能晋级到最後的汇演。

“相声?”

“No,六个人说相声也太挤了吧。”而且高新说笑话会冷死人的,葛为民在心里加了一句。

“总不会是都跟在你身後打太极拳吧?”另外一名男生小心翼翼地询问。葛为民在脑里稍微想象了六个人穿着衣袂飘飘的白褂子缓慢移动的样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太可怕了。

“No,我们要尽量避开肢体上的劣势。”

啊啊啊啊啊,到底是什麽啊?外面阴云弥漫,宿舍里阴风阵阵,酝酿着一股集体抓狂暴走的风暴。偏偏处在风暴中心的人毫无自觉,摆出一副“你猜你猜你再猜”的嘴脸,兴奋地嚷着:

“再来!”

葛为民赶在集体暴力事件之前当机立断地拔出插在苹果里的水果叉子,架在高新脖子上,狠狠地吐出一个字:

“说!”

想想又加了一句:

“你要敢说出什麽不经大脑的馊主意我就灭了你!”

“喂,使用暴力不好是不好的行为。”

“……”

“好啦,我说,我说就是了。”

事实证明高新在不脱线的时候还是相当靠谱的一个人,出的主意也不坏:魔术表演。这是个在文艺汇演上不多见的节目,也很能带动气氛。问题只有一个,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提议者:

“你会变魔术麽?”

“嘿嘿,不会。”

所以说,魔术表演之所以会不多见是很有理由的。

“不过,我妈有认识朋友是开魔术道具店的,去找他帮忙就好啦。现在的魔术也是有很高科技含量的,只要借助工具,技术不是问题。”

嗯,在参观了那家大型魔术店琳琅满目的手铐锁链插满小刀的柜子等诡异道具後,葛为民认同了高新的说法。

接下来是敲定方案。经过六个人关起宿舍门刀光剑影的一番讨论後,最终的方案如下:先由魔术师A、B出场,表演帽子里变鸽子、袋子里变酒杯一类简单的小魔术;接着魔术师A、B把魔术师C层层上锁,表演现场脱逃术;然後A、B、C三人一起把D关在一个竖起的只露出脑子的箱子里,轮流向他飞小刀插长剑,表演“万剑穿心”术;表演的高潮在最後,由四位魔术师一起推出巨大的铁质笼子,笼子里原来装着的是一只凶猛的野兽,在盖上红色的幕布在掀起的时候,野兽会变身成为一名可爱动人的美女。

在正式的表演里,野兽是一只货真价值的白额吊睛大虎,而在现有的条件下,毫无疑问,扮演“野兽”的只有一个人选──高新。而扮演“美女”的也只有一个人选──葛为民。

选择高新扮野兽,撇开他的身高因素不谈,最重要的一点是顾及到此人时不时的脱线行径,让他参与到前面多少有点危险性的表演是不明智的。而选择葛为民当美女──

葛为民悲愤地冲着其他五个人咆哮:

“为什麽是我?”

高新把堵在耳朵上的手指拿开,邪笑着挑起他的下巴把他拉到镜子前,指指里面瓜子脸圆眼睛的人:

“你觉得我们几个五大三粗的扮美女有说服力麽?”

蜜糖年代(十二)

随着期末的临近,学生们的生活突然忙碌起来。各科老师都布置了一大堆的习题,而且还逼迫着学生们在期末考前一个月就制定好详细的考前复习计划交上来。葛为民看着高新堆在床头胡乱填写的几张考前计划表,把“做一课一练”“做错题归纳”和“做提高练习”三项颠来倒去地排列组合就糊弄满了一个月,叹了口气,决定自己的考前计划还是自力更生,不抄他的比较保险。

备考之外还有越来越接近的元旦文艺汇演,报了名参加的卯足了劲准备不谈,连不参加的都组成了阵营繁多的後援团凑热闹,把本来秩序就不怎样的校园闹得硝烟弥漫,剑拔弩张。

葛为民的课余时间全部奉献给了习题和排练,住校生活过得前所未有地充实。其实相对於其他几个又要变鸽子又要挣脱锁链的舍友,葛为民的任务实在是轻松简单得很。大铁笼子里装了一个很隐秘的机关,葛为民只要躲在後面,等幕布一盖下,就拉动机关走出来和高新换个位子,再摆个楚楚动人的姿势,野兽变美女就完成了。

葛为民一开始对这事多少有点抗拒,虽然小时候因为长相甜美可爱没少被打扮成小女孩过,可他现在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一个大老爷们男扮女装算是什麽事啊?可是环顾整个宿舍其余五个骨架粗大方脸宽额的人,葛为民只好认命地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反正也就正式表演的时候穿一穿,平时排练穿的是正常的T恤牛仔裤,豁出去吧。

等到预选的当天,穿着高新拿来的演出服时,葛为民已经不觉得自己的打扮难以接受了。

葛为民戴着娇俏的棕色大大波浪卷发,穿着粉红色的露肩纱裙,很没形象地把两条白皙的小腿伸到裙子外头使劲蹬地,笑得几乎岔了气。

“哈哈哈……唉哟……哈哈哈……高新……笑死我了……哈、哈……”

高新无奈地叉着腰:

“不要再笑了,你的妆会化掉的,喂,听到没有?”

葛为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转过闹到捧着肚子在地上滚成一团:

“唉哟,不行,我忍不住了,哈哈……”

高新脑袋上戴着两个尖尖的豹纹耳朵,上半身穿着刚刚遮过胸前两点的豹纹背心,下半身是一条狂野的豹纹四角短裤,背後还附带着一条毛茸茸的豹尾。那样一套纯真又带着点狂野的衣服套在他高高的身材上,说不出的可笑。

葛为民伸手抹掉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好容易才喘匀了气问他:

“你是从哪弄来这身行头的?”

“情趣商店啊,这套衣服有那麽好笑吗?听说是店里卖得最火的,人家情侣都不会在床上笑场啊。”

高新的声音不算大,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刚好够其他一起在後台做着准备的参赛队伍听见。葛为民跟其他四个舍友迅速板起面孔,极力想装出“我不认识这家夥”的样子来。

魔术表演本身倒是相当顺利,最後一幕尤其震撼,兽笼里穿着豹纹衣服的高个少年用力摇晃着铁栏杆,发出一声豪迈的嘶吼,天鹅绒幕布缓缓降下罩住笼子,接着又迅速升起,长相甜美的少女穿着粉色纱裙半躺在笼子中央,半空中撒下无数玫红色花瓣,极具梦幻效果。

葛为民他们的“魔力幻影”顺利通过了第一轮预审,又在第二轮预审中杀出重围,一路晋级到12月30日晚的元旦文艺汇演中。

蜜糖年代(十三)

12月29日晚上,葛为民和其他五个舍友一道,早早就躺在了床上。熄了灯,男孩子们的卧谈声渐渐消退下去,厚实的被窝也从渐渐被体温焐得暖烘烘的。葛为民在黑暗里睁着一双眼睛,听着外面的风把窗户震得梆梆作响,没有半分睡意。

总觉得有什麽悬在心头。还有什麽没有做呢?要交的功课已经做完,要做的预习也已经做过了,明天也不是轮到他值日……到底还有什麽没有做呢?直到其他两张双人床都不约而同地传来咯吱咯吱的翻身声音,葛为民才醒悟过来──

对了,明天正式是文艺汇演的日子啊!

作为一向与舞台绝缘的物种,突然要站在那麽高的地方面对黑鸦鸦的人群,要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前两次预选底下就只有五名评审老师,现在要面对的却是全校上千名师生,虽然葛为民只需要拉动机关往笼子前面那麽一躺,出错的几率几乎为零,却还是越想越觉得不安。

葛为民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想跟睡在下铺的那个人交流一下想法,借着窗子透出的月光往下一看,葛为民几乎从床上掉下来。

那个平时就缺了根神经的人睡得死死的,用厚实的棉被把自己卷得像一个大蚕茧,偏偏两条胳膊又不安分地伸出被子外,紧紧地把本应该垫在脑袋地下的枕头抱在胸前,手长脚长的大男人摆出如此少女的睡姿,怎麽看怎麽搞笑。

葛为民把身子缩回床上,听着床下面均匀的甚至有些吵闹的鼾声,纷乱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就平静了下来,昏昏沈沈地跌入到梦乡。

12月30日白天的日子像是被谁按了快进键,上午还是x2的速度在前进,下午简直就是x8的速度在飞奔了。一转眼,夜晚就降临了。

“魔力幻影”被安排在最後压轴,葛为民裹着白色的羽绒服坐在後台,看身边身上系着小肚兜脚腕上挂着铃铛的女孩们深吸一口气走向前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去年的这个时候太还在台下悠闲地看节目呢,今年却要在台後紧张地看着一重又一重的天鹅绒布帘,到底是谁害的啊,他闷闷地瞪了一眼身边叼着半块饼干神游太空的始作俑者。

高新头上戴着毛茸茸的豹耳朵,像个路边的小混混一样半蹲在地上,露在嘴边的饼干随着咀嚼的动作一上一下的晃动,葛为民没好气地往他脚底下一踹,高新连滚带爬地避开,嘴里的饼干呛在了喉咙里,连着咳嗽了好多声才顺过气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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