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谢桐被他看的不自在,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桐哥哥真早。”费清音完全不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惭愧,很自然地对谢桐露齿一笑。
“你今天还想看牡丹吗?”他思想单纯,见费清音他们昨天看花看的开心,今天还想带他们去赏花。
费清音笑嘻嘻道:“带我们参观你家,好吗?”
“嗯,好。”谢桐高兴的点头,清音在他就不要无聊的去看蚂蚁搬家。而且清音还会夸他聪明,府里除了哥哥嫂子会说他聪明外,其他人都私下叫他傻子,可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傻,他还会种牡丹呢,哥哥说他种的牡丹是天下最美的。
谢梧有笔生意要谈,一早就出去了,管家招待他们用了早餐,和小公子一起陪四人参观谢府。管家姓楼,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修眉凤目,面白无须,文质彬彬的像个私塾先生,待人接物很周到。
谢家世代经商,家底殷实,谢府规模宏伟,亭台楼阁均设计得小巧精致,古意盎然,想必出自名家手笔。但四人都是世家公子,更美轮美奂的建筑也见过不少,这算是小意思了。
管家心中明白,也不多做介绍,只让小公子陪他们随意聊天。四人中就费清音是个多话的,众人多半是听他与谢桐聊天,偶尔插上两句。
“桐哥哥怎麽能把牡丹照料的那麽好?教教我,我回去也试试看。”也只有费清音这种人好意思变著法骗人家牡丹,还且他还让你心甘情愿地被骗。
“小时候娘料理牡丹都带著我,所以就会了,你想种的话我送你几盆。”单纯的小傻瓜果然上当了,了解费清音的三人都在心里唾弃他。
“桐哥哥真大方。”费清音心里窃笑,暗想这回回去非得坐马车了,马背上可不好放几盆花。
谢桐得他赞美笑逐颜开,指著前面的小院道:“那是嫂嫂的药圃,右边的是我的鸣凤阁。”
“谢夫人还种草药?”铁明诺奇道。
“夫人精通歧黄。”楼管家微微颔首看向药圃,平淡的语气演示不住内心的自豪。
“那得去看看了,小弟爱好广博,对医术也有兴趣。”就是因为爱好太广,兴趣太杂,所以没有一项艺技称得上炉火纯青。
谢夫人的药圃不大,几人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在药地上松土。
只是一眼,这几人已经不敢再存小觑之心。那棵碧油油的翠草叫王母草,乃是千年难逢的灵药,能够起死回生;那株形如灵芝的黑草是仙人虞,有奇毒;还有返魂香、丹珠草……不少草药都是生长在绝岭悬崖,她竟然能移植到院子里来,真真了不起!
“桐儿怎麽把客人都带到我这来了?”谢夫人丢下小铲柔声问小叔子,瑶鼻上有一层薄汗,阳光下有晶莹的亮光。
“哎呀,谢嫂嫂了不起,这麽多珍奇草药都是怎麽弄来的?”费清音俏皮地问,著实对这女人好奇起来。昨天晚上她无需介绍就知道几人身份来历,到底有什麽来头?
“种出来的。”那伶俐的女子回答,“我深居简出,闲来无事种著消遣时间而已。”
“夫人并不行医,为何花费精神种植这麽多草药。”铁明诺看著满地珍奇草药,朗声笑问,须知种植这些奇花异草可要花费不少精力,她一个寻常少妇,消遣又何需如此费心?
“小女子出生医学世家,自幼便帮著父亲栽种草药,如今已经成了个爱好。”谢夫人做个请的手势带他们离开药圃,她显然怕这麽多人的交杂气息影响药材生长。
“原来如此。”铁明诺颔首道,“不知夫人尊姓?”
“我姓童。”谢夫人笑笑,风姿卓越。
“原来是药王谷传人,失敬失敬。”铁明诺拱手失礼,难道这女子一眼即可辨别出几人身份,原来亦是江湖中人。药王谷的人种这些珍奇草药自是不会奇怪,奇怪的是,这位夫人怎麽会嫁入商贾之家?
“铁公子多礼了,童千秋不出江湖,未曾救死扶伤,有何可敬之处?”原来她闺名叫童千秋。千秋,是个好名字。
“那不是可惜了吗?一身医术嫂嫂却将之束之高阁。”费清音回首看看药圃花草,语调惋惜。
童千秋摇摇头,风淡云清道:“虽也想过悬壶济世,但可惜我是女儿身,未出阁时父亲不放心我出去行走,如今嫁了人,更不方便了。”她剪水双眸略过费清音的脸,笑道:“久闻清音乃江湖第一才子,曾因一手琴技赢得无数仰慕称赞,桐儿,我们请清音赐乐。”
她自是吃定费清音不会拒绝谢桐,这麽说时有些得意地看费清音,眼神狡黠,神态倒像未出阁的二八少女。
第6章
那日费清音一曲终了,几位听众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回过神来,谢夫人由衷叹服。那之後谢桐更缠费清音,巴不得每日弹一曲给他听听才好。他不懂乐理,虽然楼管家说小少爷没病前琴棋书画已有一定造诣,但他确确实实是忘记以前会的东西,费清音找了本琴谱给他看,他完全看不懂,费清音也没耐心从指法、五音十二律开始教。问楼管家小少爷当年是这麽病的,楼管家蹙眉道:“春天易感染疾病,小少爷染了风寒,年纪小,身子骨弱,发了几次烧就烧坏了脑子。”管家显然是不想多提,费清音却纳闷了,什麽样的高烧能烧到这地步?他听说过有烧坏脑子的,但那多数是因为救治不及时,谢家是什麽样的人家,怎麽可能因为医治未及而导致孩子痴傻?难道其中有什麽秘密?
十年前谢家连遭变故,会不会是连锁反应,一个人出了事,导致其他人跟著出事?费清音暗道自己是话本传奇看多了,老喜欢胡乱猜测,不过他真的很好奇啊,总觉得这宁静安逸的谢府藏著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索魂牡丹没再犯案,这次几人出门遇见靳祥,靳捕头嘴上起泡,说是此案至今毫无线索,洛阳王施压要他早日破案,他自是不希望自己的领地有这种随时会出来杀人的恶魔。费清音说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一起去看看索魂牡丹的卷宗,也许会有新发现。
除慕容新白外的几人把本案所有卷宗都看完了,死者共有七人,死者没有任何关联,无一例外的是夜间被吓死,死後尸体旁飘著枯萎的牡丹花瓣,这种牡丹品种是最普通的,洛阳城里几乎家家都有栽培,并不能以此缩小凶手可能的范围。这个案子几乎毫无线索,洛阳王要求靳祥尽早破案,难怪他急得嘴上冒泡。
费清音撇撇嘴道:“官大就是好,只需要压迫下级就可以了,要他自己来破试试。”
话音刚落就给慕容留白踢了一脚,他这时候总算有点兄长的气势,教训表弟道:“音儿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费清音拉下脸皮对他做鬼脸,完全没觉得自己说错了。铁明诺拉他耳朵,他哀叫:“不是驴耳朵,不是驴耳朵。”惹得大家一阵笑。
“三分之一的诸葛亮,你看出什麽来了?”铁明诺手指刮了下他微红的耳垂问。
费清音瞪他一眼躲开他碰触,哼道:“这七个人有一个共同特征。”他用手指蘸了点水,上下左右的位置各写了东南西北四个字,在东北和西南中间画了条斜线,手覆住西和北。
“你是说他们死亡地点集中在东边和南边?”靳祥心中一动。
“大致的方向是东边到西南边,这次的死者就是偏靠南边。”费清音点头,案发地点很分散,距离差的比较远,靳祥想不到这一点也不奇怪。
“那也不代表凶手是这一带的人。”慕容留白提醒表弟,“即便他是这一带的,要在洛阳城里一半的人中找这麽个人也太难了。”
“至少圈子缩小了不是?”铁明诺笑笑,拍拍费清音肩膀以示鼓励,“我不明白的是,凶手是怎麽把人吓死的。死者可都是男子,而且既然敢走夜路,就说明胆子不会那麽小的。还有,凶手撒下牡丹花瓣有什麽特殊意义?”
费清音对慕容新白伸长舌头,翻个白眼,回头对铁明诺道:“还用说,凶手是个牡丹花鬼,把人吓死吸了血,然後在身体旁撒牡丹花瓣。”他的确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前几天还为吓到新白内疚,现在又恶趣味的想吓他。
铁明诺再次想打他几屁股,慕容新白这次争气多了,撇开脸不理他,慕容留白捂额,在心中埋怨慕容翩跹生的孩子怎麽这麽难带,靳祥刚对这惹是生非的小公子有几分佩服,转眼化作虚无。
刚把卷宗放好打算继续讨论,有人进来禀报说洛阳王来府衙了,请靳捕头过去,铁明诺欲告辞,费清音却说以前在京城和洛阳王有过一面之缘,要去拜见。
前厅里洛阳知府正在弯腰听训,洛阳王今天似乎心情不好,地上有破碎的茶杯。费清音曾经远观过洛阳王,他大约二十八九岁,面容英挺,身形修长,一身紫色锦袍看起来雍容庄重。洛阳王不认识靳祥身边的几人,看见慕容留白时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听费清音说出自己名字时才知道他是费清吟的么弟。费清吟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位高权重,便是洛阳王也得卖他几分面子,与费清音寒暄一番。知道这几人都是江湖上的名人,费清音又活泼可爱,让他十分喜欢,本来心情不好,此刻却突然开朗起来,也不怪罪靳祥没有线索破案。
这位王爷还挺周到热情,邀请几人去他府上做客,费清音笑嘻嘻道:“不敢打搅王爷,我们现在在谢府借住,明日便去拜访王爷。”
洛阳王闻言面色一僵,似乎不满被人婉拒,洛阳知府冷汗有涔涔而下,费清音似没察觉自己得罪了人,依然眨巴著灵透的大眼看著他。
靳祥刚欲开口缓解气氛,洛阳王却突然无所谓的一笑,对几人道:“也好,难得几位来洛阳游玩,若过洛阳而不去王府小坐,本王日後见了清吟兄可不敢再自居洛阳之主了,不如本王明日便在府中设宴等候几位?”
费清音笑盈盈道:“多谢王爷。”
几人告辞回谢府,费清音给谢桐带了只大风筝和小风车,进门时楼管家松了口气,对费清音道:“小公子半天没见您,很不高兴呢。”
他们早上出去时和谢梧楼管家打了招呼,却没告诉谢桐,怕他要跟出来。
费、铁二人走进鸣凤阁时谢桐已经趴在书案上睡著了,似乎嫌书案的高度不够,在手臂下垫了本厚厚的《史记》。他显然是困了就睡,毛笔还蘸著墨放在烟台上,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写著李白的《静夜思》,第一句床前明月光,“床”是画了一张小床,“月”是画了一轮弯弯的明月,後面三句或是或是以画代字,或是错别字,一首小诗就这麽写完了。
费清音唇线微扬,摸摸谢桐如瀑的黑发,铁明诺轻轻拿过一旁的披风给他盖上,与费清音相视一笑。
没想到这麽轻柔的动作还是惊醒了谢桐,他还是老动作,双手握拳用手背揉揉眼睛,然後放下,抬头一见费清音立刻展开令百花失色的笑脸,兴奋道:“你回来了?”
费清音把风筝和风车拿给他,笑道:“以後给别在桌上睡觉,会著凉的。”
铁明诺拿起拿本《史记》翻了翻,玩笑道:“你这个清音弟弟爱书如命,以後可别让他逮到你拿书做枕。”
谢桐脸红了红,眨眨大眼应了声,费清音拿眼神剜了铁明诺一下,牵著谢桐的手准备带他出去放风筝,明天还要出去,今天就得先把他哄好:“桐哥哥,我们明天去洛阳王府拜见洛阳王,你在家自己玩,好吗?”
谢桐的手一抖,正在洗的毛笔直接掉在了水钵里,脸上一瞬间便苍白,费清音被他吓了一跳,只听他委屈道:“别去好不好?”
“啊?哦,我就中午去吃顿饭,很快就回来了,你睡个午觉就能看到我。”费清音开始有些诧异,随即笑著轻柔地解释,抓住他发凉的手把他按在椅子上。果然给明诺说对了,小东西离不开自己。
他看明诺一眼,明诺也看著他,脸上似笑非笑。
第7章
显然费清音的解释不起效果,谢桐放风筝也放的闷闷不乐,一副将被抛弃的小媳妇样。费清音想我即使明天可以不去洛阳王府,也不可能一直把你带在身边日日陪伴啊,这世上,有谁和谁能日日相守呢?我爹娘那种恩爱到肉麻的夫妻且不能,何况你我既非情人,又非亲人。
费清音心情被谢桐感染,表明上依然言笑晏晏,心里琢磨著尽快离开洛阳,明诺对索魂牡丹这案子比较感兴趣,就让他留下调查,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夥的,再继续呆下去谢桐真离不开他了。
放过风筝他把想法告诉两位表哥和铁明诺,慕容留白素爱绘画,这几日已将几种绝品牡丹画好,慕容新白附庸风雅,给哥哥的画提了诗,两人都不好意思继续打扰谢家,对这提议都没异议。铁明诺说三对一,我就算说不好你们会听我的留下来吗?费清音想也不想说不会。
晚饭後费清音在鸣凤阁陪谢桐,试探地告诉他过几天就要走,谢桐漂亮的大眼立刻蓄满水光,豆大的眼珠叭啦叭啦往下掉,费清音想他怎麽哭起来也这麽美啊?看他咬著嘴唇抽泣有些心疼内疚,拿汗巾给他擦干眼泪,把他拥在怀里哄道:“桐哥哥,我要去京城看我大哥,让他久等他会不高兴的,我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谢桐抬起头,鹿般的大眼看著费清音,可怜又委屈,不舍地道:“可我舍不得你走,我会想你。”
他十岁痴傻,府里就兄嫂管家与他走的还算近,好不容易有个伴,这麽几天就要分别,自然舍不得。
“老在一起也会腻啊,就像我糖葫芦吃多了就会想吐一样,以後我每年都来看你,等我回家的时候来接你去凝碧峰玩,我家就在凝碧峰上,我的院落後面有温泉哦,到时候你还可以泡温泉。”费清音柔声轻哄,他是家里老么,在几位世交同辈里也是最小的,从来只有别人哄他,他还没这麽温柔耐心地哄过别人,觉得很稀奇,虽然谢桐实际年龄比他大,但心理年龄差了一大节,他从心底当谢桐是弟弟。
谢桐长而密的眼睫如小扇子般扇了扇,嘟起嘴问:“那你什麽时候回来接我?”
费清音想自己一年四季也就冬季怕冷才老老实实在家呆著,便应道:“我入冬就来接你,凝碧雪景是最美的,你们家牡丹是一绝,我家的凝碧晨雪也是一绝。”
谢桐终於不再伤心,点头朝费清音一笑,他眼神澄澈明亮,这一笑仿佛能把人带入一个纯净的世界。费清音发现自己现在是越来越好色了,看谢美人发了两次愣。
“我回去啦,你早点睡。”费清音把谢桐拉到床边坐下,笑嘻嘻的帮拉谢桐腰带,没想到谢桐惊叫了一声躲开他的手,有些慌张地看著他。
伺候谢桐的小童子闻声跑了进来,紧张地问:“小少爷,费公子,出什麽事了?”
费清音一脸莫名其妙地道:“没怎麽啊。”
谢桐白皙的脸上一片红晕,胆怯而羞涩道:“对不起,我不习惯有人帮我脱衣穿衣,哥哥说这些小事我要自理。”
同情和遗憾同时升起,费清音心口突然一堵,随即了然地笑笑,对小童子道:“没事,你先出去吧。”
小童子乖巧应了声退出去,费清音看著谢桐,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你自己宽衣休息吧,我走了。”
“对不起,我让你不高兴了。”谢桐拉住费清音,有些恼恨自己的笨拙,从袖里掏出个香囊给费清音,“这个送给你,你别生气。”
真是个小孩子,用兄嫂哄自己的方式哄别人,以为生气的人给点好处就会气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