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横塘 上————林下逍遥
林下逍遥  发于:2010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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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鸿立刻在旁笑道: “还是你姐姐看得开,小兄弟,太死心眼对自己没有好处的.”
话一出立刻招来四道寒光.叶舞冷冷扫了他一眼, “阿扬,别理他,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没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叶扬也是满脸不屑.转而打开食盒,柔声对叶舞道: “姐,你一定饿了吧,先吃东西.”
被撇在一边的云鸿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依旧没说一个字.他看看旁若无人埋头吃饭的姐弟俩,颇有点自我解嘲地道: “也好,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
叶舞叶扬也懒得去领悟他话里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只听脚步声响起,还有铁锁开启的碰撞声.
安静了一阵子,叶舞有些奇怪,一抬头,叶扬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两人同时“啊”了一声.
公子!
眼前的人,负手而立,身姿秀雅,淡定如莲,文弱间又暗蕴一种难言的气势,不是他们日夜牵挂的公子还是谁?
“公子!”他们大喜地跃起身,却被拴在手脚上的链铐所拦,不能近前, “公子,你没事就好……”
“胡闹!”无视他们的喜悦,黄暮敛眉动了怒, “谁让你们来的?”:不是让他们别管自己吗?都把话听到哪去了?他们难道不知道贸然前来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叶舞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 “是,我们没听公子的吩咐,违命了.可是,我们实在放心不下公子……我们从小跟着公子,所在乎的,只有公子一人.”
叶扬也冲口道: “对!恕阿扬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们是为公子效力,不是为烟柳山庄效力,如果……公子有个什么,别的对我们来说都没有意义.”
黄暮听了目光一闪,由清冷转为凌厉,最后又转为黯然,他轻轻走上前.
“明知他不会杀我,你们又有什么放心不下?”
“公子,你过的不好.”叶舞有些心疼地注意到他清减的脸颊,眉宇间的那抹憔悴.
“公子,你受委屈了!”叶扬眼尖地看到他衣袖下隐约的青紫,恨恨咬牙, “我非把他们都杀了不可!”
黄暮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半晌,平静地道: “好了.事已至此,以后只可看形势,不要再莽撞.”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房门,自有人“咔嚓”一下扣上门上的铁锁.
舱外,凌非秋背对他站着,点点阳光跳动在银色的衣衫上,绚丽夺目. “看完了,也说完了?”
黄暮不置可否.
凌非秋微一转头,任阳光洒在他俊丽魅人的脸和飘扬的发上. “那就履行你的诺言.”
面前是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凌非秋把一柄剑扔过来.
“不想你的手下死,就杀了他们.”
黄暮拾起剑,注视面前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捆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嘴也堵上,完全是引颈就戮的样子,对毫无武功的人来说也不费吹灰之力.但他迟迟没有动手.不是因为不知两人无辜与否,不是因为心软,而是……
他真的从来没有动手杀过一个人!
哪怕他一句话,一个手势就足以让人家满门血流成河.
叶舞叶扬处决人的时候都不当着他的面,甚至不到不得已也不在他面前施展武功------他最讨厌武功!
每当手下杀人时,他总是背过身去;而现在,他必须亲手杀掉这两个人.
见他呆半天,凌非秋眉间泛出些疑惑. “他们是无影楼派来刺杀你的人,难道你还下不了手吗?还是------”他别有深意地瞟黄暮一眼,
“就像上回在灵隐寺,你把刺客放走;你其实对你的敌人根本就是心慈手软?”
黄暮握剑的手一紧.凌非秋到底盯着他多久了?
他心一横,上前两步,闭上眼举剑向其中一人的胸口刺去!
低沉谑笑的声响在耳边: “刺偏了.”
睁开眼,果然发现剑并没有刺中要害;那人一时死又死不了,喊又喊不出,面容扭曲极劲痛苦之状.
黄暮气息一紧,颤着手拔出剑,又照着他心脏处一剑刺入!
人,立刻断了气.剑,拔出,带出一片血雾,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黄暮撑着剑,敛眉弯腰,不住地干呕起来.
“还有一个呢,”更加浓重的疑惑停留在凌非秋眉间,他负手淡淡提醒, “你不是江湖上有名的无伤公子吗?杀人不是有若谈笑吗?现在叫你杀个人,难道还会伤了你?”
嘲讽的话听得多了,黄暮并不理会.无伤,不过是无情罢了.盛衰兴亡,进退生死,悲喜泣笑,皆于他无伤.也只有他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才赢得这种江湖上的雅号.
断然地一剑,准确地刺进剩下那个人的左胸,鲜血如泉顺着剑锋狂涌出来,那人两眼恐惧地张着,尸体倒地发出闷响.
黄暮掩着唇咳喘着,像是刚从严酷的窒息中死命逃脱出来.他傲然扫了面现忧疑,欲上前又不上前的凌非秋一眼.
伤我的人,你不会是第一个.
恶心欲吐的感觉渐渐消散,迷茫间,一看窗外,已经是嫩柳抽黄,蕊芳新吐.
天碧云柔,春风细细,漫山的花朵争相绽放,尽展芳华,几声清脆的鸟鸣间或响起在芳丛间.
他伸手拨开挡在眼前的花茎柳枝,百无聊赖地在山上漫行.
草木掩映中突然出现了一抹紫色.走近几步,才看清是个身穿紫衣的少女,站在一株栀子前,盯着盛开的栀子花出神.
“你是什么人?”他口气不善地问.这里不允许外人出入,她怎么会出现在此?
那少女闻声回头,看见他显然吃了一惊.然而她粲然一笑: “紫涵,我叫殷紫涵.”她笑起来如春风般和煦晴柔,一双清澈的水眸不沾尘嚣,好奇地盯着他瞧.
他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冷着脸问: “你在这里干什么?”
少女清丽的面容忽然添了一抹忸怩,她看看他,又转头看看枝上的栀子,有些羞怯地小声说: “这朵花……很美,可以给我吗?”她诚恳而紧张地望着他,目光中尽是渴盼.
内心为不知名的温暖所震动,他突然怎么也不想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一朵花而已,要就给你.”说完伸手就要把花从枝头采下来.
“啊……别采!”少女一脸惊慌地拦住他, “别伤了它啊……”
他不解地皱眉: “你不是要这花吗?”
“嗯,”看到栀子安然无恙,她开心地抿嘴一笑,怜惜地以手柔柔拂过花瓣, “但是花离了枝很快就会死的,让它开在原来的地方就好.花是我的,不一定要带走.”
“哦……对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望向他, “都忘了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看着她纯净宁和的笑容,有些恍惚. “我叫黄暮.”
她笑容更绚烂: “哦,暮哥哥,谢谢你啊……”
猛然间,明媚的日光一暗,蓝天白云,绿树繁花全消失了,四周变成飘荡的蛛网和残破的物什,阴暗森冷,寒意逼人.
盈盈微笑的少女面上突然漫出鲜血,然后淋漓地遍布了整张脸……
“紫涵!紫涵……”从梦中惊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一双眼眸,交织着忧心,疑惑,和其他说不清的复杂意味.他刚要挪开身,发现腰身被紧紧抱住,于是把头侧向另一边.
凌非秋用丝绢轻轻拭去他额上的冷汗.小暮后半夜就发起高烧,还不时被噩梦惊醒过来,自己抱着他睡,方能使他安定一些.好几次他醒过来,一见到自己,就这么本能地侧过头去,如果说小暮心里有怨,有恨,至少有一半是对自己的吧?
让他杀两个刺客,换自己的属下,这算是刁难的条件么?不过是信口找个能让他如愿的理由,却不曾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弄巧成拙,现在他的心里,一定是更恨自己了吧?凌非秋苦笑着,用手拨开他额前零乱的发,却听到几声低微的喃语.
“紫涵,紫涵……”沉睡中,黄暮微微翕张的唇,正不断吐出同一个名字.
紫涵?凌非秋一怔.眼前浮起烟柳山庄后山,无名冢上,黄暮眼中一瞬间的温柔和恍惚.
胸中豁然开朗,同时空荡荡地凉下来.那个人,早已占据了小暮的心是吗?自己,来得太晚了是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他原有的痛处,又深深地划下一刀是吗?
原来,他的情,早就给了别人;自己能得到的,只能是他的恨罢了.
凌非秋轻叹一声,温柔地抱紧怀中的人. “你恨我的程度,有你爱她那么深么?”
信有人间行路难
一大早,凌非秋就来到关押着叶氏姐弟的屋里,摒退了众看守,一个人坐到椅子上,悠然地打量地上被锁住的两人.
“待得还习惯吗?我这里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
叶舞叶扬连冷哼都懒得哼一声,径直把目光移到别处.
“唔,硬骨头,”凌非秋赞赏地击掌, “不过,要是不好好回答,你们公子就有的苦受了.”
叶舞叶扬果然齐齐变色,瞪视着他: “你把公子----”
凌非秋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紧张. “他现在没事,但如果你们有一句假话,我就不敢保证了.”
卑鄙无耻!叶舞叶扬怒上心头,却是谁也没再做声.
“你家公子,喜欢吃什么?”
大出所料,姐弟俩一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要问的……是这个?
“愣什么?快说.要他死,我还需下毒这么费事?”凌非秋不耐烦地催问.小暮身子很弱,短时间内又连受几次打击,南北方的饮食习惯也有很大不同,他要是老是这样什么都吃不下……
算了,告诉他也无妨.叶舞回答: “公子口味偏向清淡,不喜欢苦的酸的辣的,喜欢菜蔬,平时爱吃的有桂花藕片,银耳莲子,红豆汤圆,百合粥……”
“那他不喜欢的呢?”
“多了.”叶扬列起来也如数家珍, “虽然公子偏向素食,但他不吃芹菜,韭菜,黄瓜,蕃茄……还有,他喜欢米食不喜面食,平时喝茶,从不喝酒.”
凌非秋听二人口齿伶俐地在那说听得皱眉,是有够挑剔的,这么体弱多病娇生惯养的人,难为他黄家养得出。他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脸一赭,又问:“他通常有什么忌讳?”
叶舞叶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武功!”
“公子他最讨厌的,就是武功。烟柳山庄所有的庄丁,通常都不在公子面前展露武功,以免引起他的不悦。”
凌非秋颇觉好笑:“哦,一个灭起门来从不手软的人,居然讨厌武功?”说出去,未免荒谬,笑都笑死人了。
姐弟二人瞪他一眼,不答言。
“你们跟着他多久了?”
“将近十年。”叶舞脸上有几分骄傲。
“对,我们从小就跟着公子。”叶扬也是同样神色。
这么久,难怪对小暮的习惯好恶了如指掌,也难怪号称无情的小暮,会为他二人的性命担心。凌非秋点点头,忽然问道:“紫涵是谁?”
空气一时凝固。叶舞叶扬先是一呆,接着脸色凝重,默默垂下脸。
“谁是紫涵?”看这情形,凌非秋只能更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更多的耐心,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喝问出口。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终于,叶扬缓缓抬起头:“她是造成公子今日的人。”
莫名的不安如丝缠绕,一圈一圈,凌非秋按捺着静静等。
“很多人说公子冷血残酷,是凶手,是魔头,没错,他是杀了不少人。可是,有谁一生出来就嗜血好杀?至少,我家公子不是。”叶舞美丽的眼睛里有一层透明的悲哀,“公子有父有母,家境优越,他从小,也不过就是个孤僻冷漠、不爱说话的孩子罢了。”
“庄主只有这一个儿子,一心只期望他能掌管庄中事物,提升烟柳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并不关心其他。但其实,公子他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尔虞我诈根本就不感兴趣……”叶舞顿了顿,看了凌非秋一眼,“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就是如此。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四年前。”
“四年前,公子到后山散心,遇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是紫涵。紫涵天真单纯,公子也难得跟人多说说话,于是,他们成了朋友——那是公子唯一的一个朋友。公子一直在做他不喜欢的事,总是很苦闷的,自从认识紫涵以后,他心情好了很多,经常偷偷跑去后山跟她见面。这件事,只有我和阿扬知道。公子开心,我们是很高兴的,希望这样下去,公子的性情可以有所改变,不要那么孤僻沉郁……”
凌非秋把玩着手中的玉佩,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叶舞暗暗吸了一口气,语气平平,似是说给自己听。“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庄主发现了这个秘密,并且感到不可容忍。他要的是公子将来成就大事,决不允许公子陷入儿女情长,散了心志。于是,他派人把紫涵抓来,关在柴房。一次紫涵趁着守卫不备,想夺门跑出去,却被发觉,守卫推了她一下,谁知,她的头一下子撞在墙角,血流得满脸都是……恰巧,公子刚来到门外,正好看到这一幕……”
叶舞闭了闭眼。当时她跟在公子身后,也亲眼目睹这惨酷的场面,公子那一刻的震惊和悲怆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紫涵死后,我们连她家住哪里、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便在后山给她立了冢。从此,公子就彻彻底底变了一个人,变得冷血无情,下令杀人灭门有如家常便饭,仇家结得越多越好……”公子的心,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吧,他自己的这条命,也早就不看重了吧,或许,他早就在等待着哪个仇家取走他的命,一了百了……
玉佩捏碎在手里,鲜血顺着指缝滴下,凌非秋浑然不觉。
小暮,小暮!从不知你身上背负了这些,短暂的希望,一经心死,就变作永恒的绝望了吧?是不是,你对这个人世,除了恨已经别无留恋。那么,我带给你的,只是更多的恨和羞辱是吗……
四年前,小暮十六岁。少年男女,情窦初开,只怕他的心里,一定永不磨灭地刻下“紫涵”这个名字,那个他最初钟情的少女。至于自己,就只能是他心里一段永不磨灭的耻辱吧……
心口处闷闷地痛,又是昨晚空荡荡的感觉,凌非秋注意不到其他。
一定是疯了,自己怎么会在敌人面前说起这些?叶舞顿时懊悔不已。“问完了吗?我家公子呢?”
半晌,凌非秋冷冷地起身:“他暂时不会有事。”
混蛋,暂时是什么意思!叶舞叶扬气得站起来,却挣不出铁链的束缚。
房门“嚓”地一声锁上,叶舞扭过头拍了一下叶扬:“你觉不觉得他很奇怪?”
“什么”
“他问的尽是些公子的私事,烟柳山庄他一句都没问起。”这还不够奇怪吗?
“是奇怪,”叶扬沉思着道,“也许他是在玩什么阴谋,总之,我们要小心提防,不要上当才是。”
叶舞沉思着点头,又自言自语道:“可是……他怎会知道紫涵呢?”
水路狭浅,已经无法再往前走。船靠了岸,岸上早有一队车马在恭候。
凌非秋伸手探了探黄暮的额,发现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于是把他抱进马车里。“我们现在走陆路,大概要走六七日。”
黄暮从车窗外看出去,只见原野苍莽,一望无际;近处几株孤独的古木,遒劲的枝桠粗犷地刺入深蓝的天际。有苍鹰飞过,锐啸一声,展翅没入云霄。
这北方的景象,果然大不相同。想自己以前,最远也没出过杭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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