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 上————植树
植树  发于:2010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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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板吗?”丫头锦儿走到杜新梅身边。

杜新梅立即放下酒杯站起来:“是的是的,有什么吩咐?”

“我们四太太想见见您,跟我来吧。”锦儿领着杜新梅往四太太的房间去。院子里的宾客众多,这公馆的房子里一下子清静许多,走着路都能听到回音。杜新梅跟着锦儿走到四姨太的房里:“杜老板来了。”

“杜老板,请坐。”四姨太看着杜新梅,嘴唇衔着笑。从她的笑里杜新梅蓦然看到了一丝希望。这里并不是沈涓生的地盘,不喜欢他的人还是有的。只要他杜新梅努一努力,方玉烟也不是没有机会赢过沈涓生,至少也可落个平分秋色。只要这样就好,他便有东山再起之日。

“方老板的戏唱的真是不错……”四姨太笑着,让锦儿送来一盏茶。

杜新梅故意装傻笑着。四姨太看得出他是个精明人,喝了口茶:“我是个戏迷,以前也买过方老板的唱片。不晓得,我若是想请方老板教我唱戏,方老板肯不肯。”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杜新梅大喜。

二十二、以退为进

踏雪被一串吊嗓子的声音吵醒。穿上衣服下了楼,客厅边的偏厅里方玉烟正在教四姨太吊嗓子。她漠然的看着四姨太,扶着栏杆去大太太的房里请安。昨天下午就见四姨太的丫头锦儿把杜新梅叫走,果然她开始打主意了。她轻轻的嘁了一声走到大夫人房里。大夫人正在绣花,见她进来淡淡道:“都要吃午饭了,才起来啊。”

“嗯。”踏雪揉了揉惺忪睡眼:“还想继续睡的,愣叫那戏子吵醒了。这四姐又发的什么疯啊?”

“还能什么疯啊?”大夫人嗤笑一声:“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

踏雪打了个哈欠:“想用那戏子跟沈公子争宠?那年纪也大了点吧。”

“你没瞧见那戏子今天打扮可妖了。”二太太笑道:“女人跟女人争风吃醋的看多了,这男人跟男人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看着新鲜。”

踏雪跪在大夫人身边替她捶着腿。就知道因为老六的事儿,老四绝对不会善罢干休,果然。她算计涓生的话自己也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如果有她帮助涓生,涓生的赢面就要大得多。

方玉烟一直教四姨太唱到下午,孙正德的车子从外头回来。四姨太朝方玉烟打了个眼色,方玉烟清了清嗓子,唱着《牡丹亭》里游园的其中一段:“没乱里春意乱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孙正德听着这一路迤逦的唱段走进客厅,猛瞥见偏厅里的方玉烟诧异了一晌。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神情凄婉哀怨,正沉浸在戏文里。论长相,他比不过涓生。只是眉宇之间比涓生多了些妩媚的颜色。看到孙正德正看向这边,方玉烟眼里一点波光从他脸上掠过。孙正德心神微微一漾。四姨太陪着笑脸:“将军回来了。这位就是昨天来咱家唱堂会的方老板。”

“哦。”孙正德方忆起他叫方玉烟,涓生提起过,教过他唱戏。

“我正求着方老板教我唱戏。”四姨太笑盈盈的打量孙正德的表情。

“好好,以后常来,不必客气。听说涓生也从你学过戏。”孙正德笑道。

方玉烟垂下眼,欠了欠身子:“是。瑞茗是个好旦角,只是他都不爱唱了。”

“嗯。”孙正德呵呵笑着,转身往涓生的小楼去。四姨太看着他的背影狠狠的瞪了一眼。

孙正德走到楼上看到涓生正坐在窗前,从后面抱住他:“怪冷的,在这儿做什么呢?”

“听方老板唱戏。”涓生回过神看着他笑了笑:“方老板的戏越唱越好,忍不住就出神了。”

“呵,以后让他多来府上,你可以跟老四一块儿学。”孙正德笑着托着他的下巴。涓生的长相果然是无可挑剔,只是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叫他不敢造次。真是奇怪,看他背上的伤也知道他是被人怎么样调教过,在自己眼里涓生就是玉一样的人。生怕力气一重,他就碎了。需小心呵护。

涓生依在孙正德胸前,呼吸和心跳都很平稳。似乎他已经习惯了靠在孙正德身边,孙正德心里有少许满足。

“凄凉菏寺春将晚,罗快轻飘月影寒。红儿扶我芳径转,宝香三瓣祝平安……”公馆里几乎天天都飘着方玉烟的声音,连着一个礼拜。每次都唱到孙正德回来,打了个照面就走,也不多说一句话。

踏雪吐了个烟圈站在窗口:“他还真是上心,看来是不达目的誓死不罢休。”

“随他。”涓生坐在摇椅,听着这不用花钱的戏翻看着手里的书。

“哼。”踏雪冷笑了一声,将烟头掐灭:“老四约我们明天都去看电影。”

“嗯,也让锦儿给我送了张票。”涓生合上书淡笑:“我倒还没看到电影,正好。”

踏雪微微瘪嘴,看得出涓生已经胸有成竹。她拍拍涓生的肩,离开涓生住的小楼。

车子停在公馆的门前,四位太太加上大夫人的丫头丹子和涓生何九,两辆车声势颇大的往大光明电影院去。上演的是部美国的电影,叫什么名字,涓生不太清楚。他坐在车子里淡然看着车子穿过S市的大街小巷,来到大光明电影院门前。电影院的经理等在门前将他们带到包厢里等着电影开场。电影院里黑洞洞的有些阴沉,涓生透过黑色看到四姨太的目光在他的脸上狡黠的闪过。他淡笑,等着电影开演。

方玉烟穿着月白的长衫,连外头的马褂也是月白色的,腰上挂了块淡绿色的美玉。头发小心的伺弄过,脸上打了层粉,整个人看起来白晰干净,略带些妩媚俏丽。他在镜中仔细的打量过自己,走出淡水胡同的那座二进的小院往孙公馆去。公馆的大部分下人也都放了假,只有两个士兵在站岗。见方玉烟来也不拦他,直接放他进去。方玉烟抱着怀里的一只小礼盒小心的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毫无疑问,这里没有人。他单手提着长衫慢慢的往涓生住的那幢小楼里踱去。小楼的门都是虚掩的,他冷笑着轻轻推开看着这楼里的一应陈设,无一不是精致华丽。扶着楼梯走到楼上,涓生的房间也没有上锁,屋子里浮着淡淡的檀香的味道,偌大的铜床铺着厚厚的褥子,雪白的没有一丝污垢。方玉烟对着床啐了口唾沫。

壁炉侧面高大的衣柜上镶着块跟人等高的穿衣镜。里头分明的映着他那张嫉恨的脸。他的确很嫉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凭什么可以得到这些?他拿着摆在书架上的一只古董花瓶翻看着,忿恨的摔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谁?”背后蓦的响起孙正德的声音。方玉烟一惊,转过身来怯怯的看着他:“将军……”

“原来是方老板。”孙正德见是他没有生气,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拿起来看看,没想到失手了……”方玉烟蹲下身子去收拾地上的瓷片。

“别动,我来。”孙正德拦住他,自己蹲下身去捡。话音还未落地,便觉指尖一痛。方玉烟抓起他的手指,指尖冒出大颗的血珠。他想收回手,方玉烟用力捏住,将他的手指衔在口中。孙正德蓦然一惊。方玉烟吮净指尖的血,看清只是一个很浅很小的伤口。他拿着帕子替孙正德裹起来。

“谢谢方老板。”孙正德低声说。

方玉烟看着他,妩媚一笑。

气息暖暖的飘过脸颊,让孙正德有些痒痒。他抬头看着方玉烟,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看,方玉烟的眉宇间夹杂着一抹沧桑与倦怠。正是这抹沧桑和倦怠,又从骨子里勾出一丝风尘气。这丝风尘气,显然是在蛊惑着他心底里的欲念。他倏然抱住方玉烟的腰。方玉烟惊叫了一声被孙正德摁倒在床上。

“将军这是做什么?”方玉烟挣扎着。

因为涓生的伤势,孙正德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男人。一碰到方玉烟,情欲立即侵占他的脑子。他将身体挤进方玉烟的两腿之间上下齐手。方玉烟挣扎了片刻,半推半就的抱住孙正德,手指轻飘飘的挑开他的扣子,亲吻着他的脸。

涓生看着电影里那些高鼻子的洋人提不起兴趣。电影院里黑沉沉的气氛也让他有些压抑。他走到大夫人面前低语了几句,大夫人看了一眼四姨太。四姨太的眼睛在暗处闪闪发光:“不舒服就先回吧,没事。”

“那我先告退了,几位干娘慢慢看。”涓生跟何九一起走出电影院,坐车回到孙公馆。

戏码是早就预料过的,只是没想到场子选在他的卧室。四姨太也算是处心积虑,深怕他看不到。涓生冷笑着走到门前听到房里一浪接一浪的呻吟声,微微恶心。何九额头微汗,看着他不知所措。

涓生推门径直走了进去。孙正德一早听说涓生跟着太太们去看电影,却不料他突然回来。大惊之下从床上跳起来,扯过被子裹住身子。涓生淡淡一瞥,方玉烟赤裸裸的躺在床上,目光里带着一丝戏谑。他无动于衷的冲孙正德微微鞠了一躬:“打扰了。”说着牙关突然一咬,舌尖被他咬破了一点。他捂着嘴,在帕子上印出一块血印。孙正德大惊。涓生收起帕子,退出房间把房门关好。

“涓生。”孙正德额头一汗,追着他出门,涓生已经一路走出了小楼。孙正德看了看自己还光着身子,急忙回到房间里穿衣服。方玉烟看着他那急冲冲的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孙正德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衣服扔给他:“快走。”

“将军原来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方玉烟谑笑着穿上衣服。孙正德叹了口气,摘下手里的一只镶着祖母绿的戒指扔给方玉烟,人便追着瑞茗去了。方玉烟捡起床上那颗戒指,狠狠的扔在墙角,扣好衣服离开。

何九追着涓生,想把他拦着他又不好动粗,涓生一路往大门口走。刚走到大门前,看守的士兵得了何九的信号,架着枪拦住他。何九追上来:“沈公子,不要义气用事。”

涓生回头看到孙正德已经追过来,挺着身子冷冷道:“打死我了,落个清静。”

士兵们也晓得他在府里的份量,不敢来硬的。涓生推开两杆枪,孙正德追上来一把将他抱住,夹在腋窝里就往屋里拖。方玉烟从房里出来,冷眼看着面前的人拉拉扯扯。涓生看到他,愈是气忿,挥手给了孙正德一记耳光。孙正德懵住,所有人都惊了一吓。涓生也愣了一刹,看着自己的手脸色苍白如纸。蓦得身子一软,昏死在地上。孙正德连忙抱起他送到小楼里,差人叫医生过来看病。

立婷拿出烟卷刚叼在嘴上,孙正德给拔了下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的涓生。

“活该。”立婷没好声气的看了他一眼:“口口声声说是喜欢,才没两天就跟人家的师父不干不净。要偷情还不挑地方,换做是我,直接从楼上的窗口跳下去死了干净。”

孙正德一手抱着立婷的腰,一手捏住立婷的两片嘴唇:“你不是借题发挥吧。”

“哪敢。”立婷看了一眼床上的涓生,低声在孙正德耳边说:“醒着呢,就是不想看到你。”

孙正德走到床前,涓生装做熟睡的样子。立婷识趣下楼去,孙正德伸手拉涓生起来。涓生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蒙的严严实实。孙正德扯了扯,见扯不开就连被子一起抱起来。被子散开来,看到涓生红彤彤的眼圈,泫然欲泣。孙正德心里一软,抱着他:“还在委屈?本将军从军二十余年,也只有你敢对我以掌掴面。”

涓生冷冷的看着他,一声不吭。孙正德叹了口气,将他裹在怀里,捏着他的脸:“还只道你是个冷面郎君,吃起醋来一点都不比那些女人差。”

“不敢。”涓生清寒的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若是府上再也容不下我,我不如一死了之……”

“胡说。本将军一言九鼎,怎么可能容不下你。喜欢你都来不及。”孙正德盯着涓生,回想着自己让他捉奸在床也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揉揉他的脸蛋,狠亲了一口:“大丈夫嘛,偶尔拈点花惹点草也是在所难免。”

涓生瞪了他一眼。孙正德淡笑。才知道他也是会生气的,这生气的模样也俏生生的,叫人心里痒痒。他吐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吃醋说明你心里有本将军。既然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何必弄的这么尴尬呢。我们各退一步,互不计较。”

涓生别过头还在生气。孙正德哈哈笑着,亲吻着他瘦削的锁骨,握着他的手细细的摆弄纤细的手指:“这蹄子把我心肝都抓走了。”

涓生张口在他的肩膀上狠咬了一口,咬出两排冒血的牙印。孙正德痛的咝了一声。涓生霸道的看着他:“你有多少妻妾我管不了,抱过多少男人我也管不了。你只要记住,你身上除了子弹留下的伤疤,就只有我能留给你的伤疤。”

孙正德讶异的看着涓生。涓生抱着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嘴,舌头在他的口腔里肆无忌殆的游走。孙正德体味着肩上的那痛感,看着涓生眼里不容质疑的神色,心底里的欲火突然不可遏制的喷涌出来。一向只有他对人发号施令,即使那些得宠的太太也没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嘿笑着,抱着涓生滚到床上,两个身体像蛇一样纠结在一起。

事情无声无息的结束了。孙正德直接住在了小楼,连踏雪那里都很少去。原指望着打个翻身仗,却不料还没来得及开炮就直接哑了火。四姨太憋屈郁闷到了极点。辛辛苦苦忙了一场,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下子,那个小白脸沈涓生越发得意洋洋了。

“四太太,那位杜老板电话找您。”锦儿抓着电话对四姨太说。

心里的一股无名怒火“腾”的一声,烧得噼里啪拉。

“叫他去死。”四姨太抓过话筒狠狠的砸在地上。

二十三、沦陷

“你已经决定了?”系主任透过眼镜看着邹慕槐。邹慕槐点点头。系主任叹了口气:“也罢。”说着拿起公章和印泥在他的休学申请上盖上鲜红的大印。

邹慕槐吐了气,慢慢踱回宿舍去整理收拾东西。远远的能听到大街上学生游行的口号。

外头的日本人一天比一天逼近,里面国共两党打的不亦乐乎。时局越来越不稳定,已经没有人能安心去读书。原计划大学读完去日本留学,现在也成了泡影。既然这样,不如回家去。回家跟着父亲可以学到许多临床的经验,也能见到瑞茗。

想到瑞茗邹慕槐心里又是幽幽的一痛。不知道他现在过怎么样,在那样关系复杂的将军府邸屈辱的生存着。他是他的一道不能愈合的伤,一直盘桓在心里面。

“邹慕槐……”发了会儿呆,宿舍的门被人急促的捶响。邹慕槐拉开门,学生会的钟兆伟和另一个矮个儿的同学气喘吁吁的一左一右挟住他:“帮个忙吧。”

“去哪里?”他淡淡的看着他们。他一向跟学生会没有什么瓜葛,也不想有什么瓜葛。

“路上再说,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们。”钟兆伟不由分说的拉着邹慕槐往校外去。黄包车一路小跑着到了西桥巷口下车。然后钟兆伟和那同学又拉着邹慕槐穿过西桥巷子绕到东元巷子里一家废弃的米厂里。小心的看过四周后,钟兆伟谨慎的敲门。门一打开,邹慕槐就拽了进去。黑古隆冬的屋子里,透着幽幽的寒气。两盏光芒如豆的油灯在空旷屋子里显得微不足道。学生会的几个干部们都缠着绷带,看到邹慕槐立即给他让出位置。邹慕槐看到有个人躺在一扇木板上--郁立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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