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 上————植树
植树  发于:2010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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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生。”立婷眼棱一热,扑进他怀中,低声啜泣起来。

“立婷。”涓生无力的抱着立婷,怎么也想不到两年不见的立婷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这种身份方式来见面。

“你……”涓生想问一问立婷为什么会沦落成这个样子,嘴唇嗫嚅了半天不知从何开口。立婷擦干眼泪恢复常态笑道:“你这两年过得如何?”

涓生幽幽的看着她,将这两年来的遭遇简单的讲给立婷听。立婷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烟点着,吐了个烟圈看着涓生凄然一笑:“结果,你就到这儿来了。”

“你呢?”涓生问。

立婷夹着香烟,双臂抱在胸着看着涓生自嘲的笑了笑:“你信不信这个世界是有因果报应。”

涓生不解她的意思。立婷一脸沧桑的吸了口烟,透过烟圈看着窗户外头的天:“我现在的样子就是报应。我爸的报应。他所对你的因,成了报在我自上的果……”

“立婷!”涓生吃了一惊。

立婷浅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他会赶我出门,赶得非常绝决。我也一赌气走了。我去省城我外公家暂住,可是我外公家已经末落了,一切用度都得靠着我家。我爸不许他们收留我。我妈只好给了我一点钱,让我在旅馆里住些时候,等我爸气消了再接我。等他气消了又如何,我是不想再回那个家了,于是我去投奔从前的一个同学。却没料到,她爸爸半夜摸到我房里占了我,事后信誓旦旦的说要纳我当妾,他老婆一怒之下就把我卖进了窑子。”

涓生惊愕的看着立婷。这样的遭遇,在她口中说来轻描淡写,他却听得出这其中的辛酸坎坷。他颓然的坐在摇椅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不是。”立婷靠着窗台装着与自己无关的样子说:“这是报应。我爸做过那么多的事总要有个人替他来还。老天爷选了我。不过,叫我遇上孙正德,也还不是太坏。我虽然不喜欢他,他的枪却对我尹有用。所以我毫不犹豫的勾引他,做了他的姨太太。你知道吗?我让我那同学的一家倒了大霉,我也得让他们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报应。”

立婷带着笑:“想不到,你跟我现在伺侯同一个男人,缘份这东西,不信都不行。”

“对不起,对不起……”涓生的脸上泪水纵横。他一直觉得只有他在这个世上活的那么身不由己,那么辛苦。却没想到因为他的辛苦还害了立婷。虽然他恨老天,恨郁白秋。却从来都没想过这一切要报应在立婷的身上。他抱着头,低声呜咽。

立婷看着他,心里一酸。扔掉烟头走到涓生的面前抱着他:“你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恨我爸爸好了,我也恨他。非常非常的恨。你我如今的样子都拜他所赐……”

涓生哭着,脑子里浮现郁白秋那令人恐惧的面孔。他心里从来不曾想过恨这个人,他只是怕,怕他怕的要死。怕得只要一想到就浑身颤栗。但是今天立婷的样子也都是这个人一手造成,他决定恨,用这一生的力气来狠狠的恨。

“忘了告诉你,我现在的名字叫踏雪。”立婷走到涓生的门前回头对涓生说:“我今天来,是大夫人让我来这里看看你,顺便跟将军闹个别扭。大夫人不喜欢你,她正在想法子把你轰出门。”

涓生没有反应,他吸着鼻子黯然神伤。立婷吐了口气:“自己小心。”

立婷走了,涓生倒在床上蒙着头又哭了一场。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伸手拉开床头的台灯,裹住被子呆坐在床上。楼下传来孙正德军靴的声音,涓生倒头又睡下。

孙正德推门进来,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坐下。涓生紧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枕头湿了一大遍,眼角还挂着泪珠。难道是在委屈自己如今只是个男宠么?孙正德拧着眉,手指擦去他眼角的泪水。

“舅舅,放过我……放过我……”涓生突然从床上跳起来骇然的看着孙正德,像是陷入了一场恐怖的梦魇之中,苍白的脸更加苍白。孙正德抓住他的手腕:“你醒醒。”

涓生回过神,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眼泪浸湿了孙正德的衣服。

“梦见什么了?”孙正德抱着他,他的瘦弱的身子颤栗不止。如果不是足够骇人该不会这样吧,孙正德怜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你现在在孙公馆。”

涓生擦了把眼泪直起身子,又低头不语。孙正德托着他的脸,之前就揣度他必定心里隐藏着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现在看来果不其然。想来也是,又有那个好端端的男人情愿抛弃自尊做相这伺侯男人的事儿。如是这般的想着,心里对他的怜惜之意就更加浓烈。

“何九说你今天没有吃饭。”

“吃不下。”涓生声如蚊呐。

“你现在身子弱,不吃饭怎么行。”

涓生摇摇头。

“我去给你端点上来,你必须吃。”孙正德霸气的命令着,起身要下楼,手被涓生死死的抓着。他回过头看着涓生的脸,忧郁的眼里还留有对适才那个恶梦的恐惧。他吐了口气,心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坐回到床边,涓生钻进他怀里,安稳的闭上眼睛。

十七、邹慕槐

两条板凳架了一块木板,窄窄的,翻个身估计就得掉到地上去。奶娘一边铺着棉絮被子一边心里打鼓:“要不我再去各房里借几条凳子。”

“我妈会知道的。”立轩坐在桌前看书。

“这样子睡着也不舒服,要是着了凉,夫人还是得怪罪。”奶娘又拿了床棉絮。立轩看了一眼那厚厚的临时床铺:“没关系。”

婉莹坐在床沿晃着两只脚看着立轩,突然灵光一闪:“要不这样吧,你我之间放一碗水,互不干涉……”

立轩白了婉莹一眼,婉莹悻悻然闭嘴。在立轩面前,她常常有种挫败感。

奶娘道了声晚安,带上房门。婉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心里有些不安。算上洞房花烛夜,这是第二次同房。头一次只有对立轩的鄙视与厌恶,今天的心情却不知如何形容才好。才短短半个月的相处,她对立轩的感觉与最初大不相同,之前也不过是她对立轩完全不了解把立轩胡乱的判断成纨绔子弟。立轩的性子虽然冷漠了一点,却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若非他替她解围,婉莹真不知道自己会被那个恶婆婆虐待成什么样子。婉莹蒙着头,只留一点缝偷偷看立轩看书的背影。他的眼睛似乎除了书,这间房里再不剩下什么。婉莹伸出头故意咳嗽了两声,立轩没有反应。婉莹放大声量,又咳了两声。立轩微微扭头,婉莹赶忙闭上眼睛装做睡着。立轩看了一眼她露在外面的胳膊,轻轻的把她的胳膊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婉莹翻了一个身,对着墙睁开眼睛,心脏扑嗵扑嗵跳得厉害。她蒙着头,用手掌捂着发烫的脸暗暗瘪嘴。妈知道她怕冷,打的陪嫁棉絮也太厚了一点,捂得整个儿身子烫。

墙上的挂钟敲沉闷的敲了十下,立轩揉揉疲倦的眼睛,走到他的床铺产拉开被子坐在床上脱衣服。婉莹立即捂实被子不敢再偷看下去。熄了灯,屋子里静悄悄的。月光透进房里映得地上一遍银白。婉莹探出头,深深的吁了口气。她翻身,借着月光对着立轩的床铺放肆的看着。不多时,那边传来立轩轻微的酐声。婉莹偷笑着闭上眼睛培养睡意,但听着那酐声怎么也睡不着。就算捂着耳朵,还是能听到。她有些恼,起身走到立轩的床边上伸手捏住立轩的鼻子。立轩下意识的嘴巴微张,鼻子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婉莹觉得好玩,又伸手将立轩的两片嘴唇捏在一起。鼻息“扑哧扑哧”的,像老牛喘气。婉莹忍着笑,又捏捏立轩的脸。虽然相处了十多天,婉莹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所谓的丈夫的脸。立轩的长相不坏,宽额头,眼窝有些深,眉毛很浓,很长。鼻梁直挺直挺的,嘴巴大小适中,嘴唇略薄。婉莹肆意的看着这张脸,脑子里胡思乱想。想着想着,自己的脸又烫的不行。立轩翻了个身,她赶忙跑回自己的床上,蒙起被子。

“涓生……”立轩嘟嘟囔囔说了一串梦话,婉蒙竖起耳朵,但只听清楚一个人的名字。她皱着脸看立轩,立轩嘿嘿笑了几声,又翻了个身,梦话没有再继续下去。

婉莹吐了口气,怎么努力都再也没有睡意。立轩对她说过,他不喜欢她,他会同她离婚。她当时就推测立轩有喜欢的人,立轩没有否认。他不说,她也就没当一回事。想不到他还会在梦里念起这个人的名字。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婉莹凝着眉苦想。或许是个非常漂亮,性格又极好的女子。或许是立轩的同学……

婉莹躺在床上做出种种揣测,越是揣测,心里的越来越酸,越来越不是滋味。她负气坐起来,看着熟睡的立轩一宿没合眼睛。

“你这是怎么了?”奶娘端着洗脸水进来,看到婉莹红通通的眼睛诧异的问。

“没什么。”婉莹皱着脸什么也不想说。立轩在漱口,没有看她。奶娘捋起袖子把立轩那张床铺上的被子绵絮卷起来放进柜子里,条凳和木板放在床边的角落里尽量不引人注意。

收拾停当,立轩蓦得打了个喷嚏。奶娘紧张的看着他:“不是感冒了吧。”

“没那么脆弱。”立轩笑着。奶娘怕出事,赶紧去厨房里煮姜茶。

“估计是有什么人在想你。”婉莹拿热毛巾捂着脸,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立轩怔了怔,微微出神。

他一定是想起那个他喜欢的人了。婉莹酸溜溜的扁扁嘴:“昨天夜里做的是什么梦?还叫一个人的名字来着,然后在那里傻笑。”

“啊?”立轩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他梦到小时侯和涓生一起去听戏,替涓生画脸。想到涓生,立轩的心又沉了下来。涓生永远是他心里最沉重的那一部分。

伤口本来也没有长好,与孙正德的一夕恩爱使得血痂脱落,伤口再次绷裂。新年初一,外头鞭炮喧天,孙正德坐在涓生房里紧张的看着那年青的医生替涓生处理伤口,注射消炎针。伤口失血不少,刚换上的纱布立即浸红,加上一直持续的低烧,涓生神志有些不清醒。他恍惚觉得自己躺在一条小船上,在狂风巨浪里飘摇。

“涓生。”立轩带着笑出现在他眼前。涓生欣喜的向立轩跑去。立轩扬着唇角,笑容被阳光镀成金色。他站在那里不停的向涓生招手,涓生使尽力气怎么走也走不到他身边。巨浪倏然打过来,立轩被浪卷走。

“立轩……”涓生惊恐的叫着,蓦然清醒过来。

“怎么了?”孙正德握着他的手。昨天已经见过一次他发梦的样子,想不到病的迷迷糊糊,还是不能忘记那份恐惧。涓生看看四周,他躺在孙正德的府上,哪里有什么立轩。他虚弱的苦笑了笑。

“出了那么多汗。”孙正德替他擦去额头的汗,又摸了摸他已经湿透的心衣,指挥何九赶紧拿一套干的替涓生换上。涓生在半梦半醒之间被他们折腾着。

拜年的客人走完了四五茬儿,难得喘口气,大夫人坐在客厅里喝了口茶,睨着踏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把将军都勾在那边不出来。”

“夫人也见过那张脸,媚得很。不过再媚也到底是男人,将军估计也只是一时兴趣。”踏雪递给大夫人一块茶点。大夫人接过来漫不经心的咬了一小口:“将军喜欢谁,对我来说是无所谓,他已经十年不到我房里了。我只是替你担心,你才进门不过半年的光景,对手还是个男的……”大夫人说着露出极其厌恶的神色。

“夫人的关怀,踏雪明白。”踏雪乖巧的应着。大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把那块茶糕放下起身:“我们也去看看他。”

“这不太好吧。他不过只是区区一个……”踏雪跟在大夫人身后。

“我好奇的很。”大夫人咬着一丝冷笑。踏雪拿起貂皮的大衣替她披上,自己也套了件大衣跟着大夫人往涓生住的小楼那边去。

用了消炎药,年青的医生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好几种药,用银匙挑出几粒放在纸片上,拿着温水走到涓生的床前。

“请将军把沈公子拖起来。”他淡淡的说。

孙正德看了他一眼,坐在床头把涓生托起来,掰开他的嘴。纸片上的药悉数倒进涓生嘴里,医生要喂水孙正德把水接过来喂给涓生喝了一点,又轻轻的把他放下去。

年青医生回到自己的药箱前把药瓶的药分门别类的包好,写上名字和用法用量交给何九:“按照上面写的给沈公子按时服用。”

“好的。”何九接过药。

年青的医生又看了涓生一眼,拧紧的眉头微微舒展。

“大太太,七太太。”何九那边低头招呼,年青医生抬了抬眼睛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和一个清丽的年青女人走进来。孙正德不理会她们,注意力全在涓生身上。

大夫人走到涓生的床前看着脸色绯红的涓生:“真是病得不轻啊,还偏偏碰着过年的时候。医生,就没什么特效西药吗?”

年青的医生摇摇头:“沈公子体质虚弱,又加上受伤劳累所以才这样。好好休息,谨慎调养,慢慢会好起来的。”

“谢谢医生了。”大夫人盈盈一笑:“邹院长今天想必很忙吧?”

“家父实在脱不开身,所以在下就替他来了。”年青医生替父亲解释。大夫人点点头:“原来是邹公子,虎父无犬子,我们还是放心你的。今儿年初一打扰你这么久,你就先回吧,有事儿我们再叫你。”

“沈公子不退烧,你不许离开。”孙正德冷冷的不容反抗的说。大夫人一惊,回头看了孙正德一眼心里不痛快,又不好表现出来,淡淡一笑:“今天大年初一,人家家里也得过年啊。”

孙正德懒得罗嗦,拔出腰间左轮小手枪放在床头柜上。

大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几十年的夫妻,她最知道孙正德说话绝对不许人忤逆。无奈的看了那年青医生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吩咐身边的何九:“你去我房里。叫吴妈拿一真上好的人参给沈公子补一补。”

“沈公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怕虚不受补。”年青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

“不碍事,先拿过来等沈公子好一点再炖着吃。”大夫人的笑容里夹着一丝戾气。

“没事儿你们先退下,别在这儿吵着他。”孙正德不耐烦的看着大夫人。踏雪走到孙正德身边蹲下身子柔声说:“大夫人见您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才跟我过来看看您。沈公子的病重要,将军您更重要。您看您眼窝都陷下去了,若是您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那沈公子好了,岂不是要自责死。”

孙正德听着这几句话说的顺耳,回头看着踏雪叹了口气:“我不放心……”

“您先喝碗参汤休息休息,我替您在这儿守着。沈公子若是醒过来,我马上通知您。”

孙正德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那我去休息一会儿,你替我好好守着。”

“你要好好的活着,就算了活得再辛苦也得活下去……”

涓生依稀记得有人在他耳朵轻声的说。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精神稍微好一点,他支着身体想坐起来,身边的医生伸了把手把他扶起来。涓生回头看他,咝的吸了一口凉气,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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