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病,或许能让人看透生死祸福也说不定。"
"或许是他心中有什么难以解开的烦恼吧,韩兄怎么对他如此感兴趣?"
"因为他是第一个给我冷脸看的人。"
"哟,是谁给韩公子冷脸看呀?"门被悄然推开了,一袭嫩绿衣裳的楚泰缓缓走过来,顺势坐在了韩庄的身边。
"说我的一个朋友呢。"指尖抚摸着楚泰的脸庞,韩庄的眸笑得更媚了,"楚泰,怎么换衣裳了?我更喜欢水蓝
色......"
"我知道,不过这衣裳不是为你穿的。"接过酒杯,楚泰盯着柳凌昔浅笑盈盈道:"柳公子要我为你也请上一位吗?"
"不,不必了。"柳凌昔注视着对面两人,眼中掺杂着淡淡的情愫,唇角似笑非笑道:"第一次来就免了,下次和韩兄来
时一定奉陪。"
"柳公子既然这么说了,那楚泰也不好勉强了。"起身给柳凌昔斟上酒,楚泰垂下眼睫暗暗瞧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在
下一会还有客人,不能久留,先敬公子一杯。"
"才来,楚泰你就要走?"等他们喝完酒,韩庄将楚泰拉入了怀里,俯下身问道。
"这也是没办法,要不韩公子替我赎身,我就可以一直伺候公子了。"
"可以。"见楚泰逃脱了自己的怀里,韩庄打开折扇摇了摇,"你真想赎身,我一定帮你。"
"真的?"眸子一亮,楚泰盯着韩庄不信地反问道。
"当然。"
面对那双清澈的黑眸,楚泰的眼中似火般的渴念稍纵即逝,随后扭过头去缓缓朝屋外走去,轻轻一笑说:"楚泰可记住
公子说的话了。"
"自然,有柳兄作证。"
"那我先去应酬客人了。"楚泰的眉梢跳动了一下,他顿下脚步,回眸细细看了看韩庄才走出了房门--他看出了韩庄的
真心,可惜没有丝毫的爱恋,却也给他了瞬间的暖意。只是,他从来不会沉溺于这样的承诺罢了。
屋内又只有两人,他们静静的一杯一杯地品着冷酒,看着窗外的白雪,直到柳凌昔划破了这番宁静。
"韩兄真的要替他赎身?"
"如果他愿意的话。"
柳凌昔看不懂韩庄那似笑非笑的眼睛,最终还是迟疑地道出了心里话,"韩兄真的迷上这楚泰了?"
"我挺喜欢他的。"眼睫一眨,见柳凌昔神色有些凝重,韩庄的眼中滑过一丝顽皮,"我的喜欢和柳兄心中想的喜欢是完
全不同的。"
"有何不同?"急迫的声音立刻追问着。
"我可以替他赎身,可我不能让他呆在我身边。"韩庄注视着竹帘外的点点白雪,眼眸里染上了一层浅浅的如烟往事,"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自由自在了,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了......"
柳凌昔递上一杯酒,不语地朝韩庄浅浅一笑,眼睫下折射出淡淡的理解。
"柳兄还喜欢在这里品酒吗?"
"不错,清幽别致,挺喜欢的。"
"喜欢就好,以后你我可要常来品酒。"
"肯定。"
柳凌昔品着冷酒,幽幽地凝视着对面含笑的韩庄,心中滑过一丝莫名的轻快,升起一缕难言的情愫--那一抹云淡风清
的笑,和心田最深处的朦胧的影子渐渐重合在一起了。
相 知
饮完酒宴,两人摇摇晃晃回到了泉州书院。
"柳兄,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韩兄有空来我那边坐坐。"
"那是肯定的,你我还要再去玉疏阁饮酒呢!"
柳凌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点点头应道:"在下一定奉陪。"
"嗯!"拍了拍柳凌昔的肩膀,韩庄长长一笑后,独自一人撑着红伞朝右方走去。他穿过一片梅林,翻过一弯石桥,不
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莲月心的房前。
韩庄推开雕刻着梅花的黄梨木门,眼前掩不去一抹清秀的身影--那人斜躺在长椅上,冰雪拂面,双眼若闭,手中握着
一本书卷。
"是你......"正欲起身的莲月心见进屋来的竟是韩庄,淡淡扫了一眼,又斜卧回斜卧回长椅上。
"莲兄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是你不请自来,我还未怪你惹我休息,你反倒怨起我来了。"
"我是给你送伞来的。"韩庄顺手将红伞搁置在青花瓶边,微笑道:"刚好经过这里,莲兄去上课吗?"
"你这堂课也不去?"莲月心放下书,饶有意味的搭理着。
"不是。"
"果然是个呆子,那么怕夫子。"书卷掩住嘴唇,莲月心讥笑道。
呆子?韩庄细眉浅浅一弯,悠悠走到莲月心的跟前,伏下身子若有似无地嗅着他的发香,媚笑说:"我不是一节课不去
,我是一天都不去,留下来陪你。"
莲月心的笑容瞬间僵在唇边,身子一颤站了起来。他撩开缠在锁骨的黑发,背对着韩庄,脸颊晕起淡淡的绯红,沉默
不语,心中暗暗觉得此人难缠。
"莲兄是泉州人士?"
"嗯,韩兄家乡何处?"
"在下锦州。"
"繁花似锦,真是好地方。"
"在好,也不及此时的泉州呀,白雪浮香,人间仙境。"
他来这想干嘛?莲月心暗存疑虑地和韩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
"已讶裘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看着窗外苍茫一片,莲月心端着茶具,折了一枝白梅,吟诗
走来。
"莲兄真是好文采,句句如珠。"
"过讲,在下前年科考并未上榜,韩兄不是折煞我吗?"
"听说你是大病了一场,天有不测风云,人且能料到。"
莲月心眼中迅速滑过一丝不为人察的黯然,自嘲道:"我怎么听说别人都说我清高傲物呢?"
接过递来的绿茶,韩庄对着那双自嘲的明目,避而不答,反而吟诗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
暗香来。"
茶杯一顿,莲月心若有所思的凝视着窗外树树白梅,眼角淡出一丝光彩。
韩庄拿过桌上的那支白梅,深深一嗅,递到莲月心的发丝间,长长细细的眸子弯了弯,轻声道:"你就是它,只是别人
没有看见你的暗香。"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软软的声音反复重复着,莲月心把玩着白梅,自言自语说:"第一次觉得一切的事情,都
并非那么讨厌呢。"
两人不由对视会心一笑,眼神相会的那一瞬间,一抹情愁在两人间闪过,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韩兄以后没事,可以常来坐坐,我这基本没几个人来,冷清地很。"
"我初来泉州,还得莲兄多多照应点。"
"那是当然的,难得遇到话语投机的人,也是我修来的福分。"
"那下午夫子的课,莲兄还去吗?"
莲抿抿嘴,眼中流露出顽皮:"不去,你也不准去。"
"呵呵,美景美茶,我哪还舍得走。"
时光如梭,万物更变,窗外积雪融化,淡淡的绿色开始浮现,不变的是地上两个长长的倒影----韩庄和莲月心依旧每
日窗前碧茶,看着夕阳西下,互相攀谈着心事,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
"每日这个时辰,青儿必定叫你回去。"
窗外落日余辉。
屋内笑声环绕。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不信你一会看......"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青童已经从门外轻轻敲了敲,"公子,夜黑了。"
"你可真行啊!"放下手中的瓷杯,韩庄服气地朝莲月心笑道:"那在下就告辞了。"
雕花的木门推开,屋里一缕冷香飘出,"韩兄路上好走。"
韩庄朝斜靠在门外的白衣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掌着灯笼的青儿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说道:"主子,之前柳公子来屋找你来着。"
"有什么事吗?"
"说是叫你去玉疏阁,你去吗?"
"不去了,一会你帮我回个话。"
"嗯。"青儿回头看了看后面那透着烛光的竹屋,喃喃自语说:"连玉疏阁都不去了,莫非主子喜欢上莲公子了?"
"他很特别不是吗?"韩庄也回首一视,唇边的浅笑晕开了。
"和锦州的那些不一样。"
"嗯。"
"主子,你都碰过莲公子吗?"青儿的眼珠子一转,抿抿嘴说。
"他是我想睡又不敢睡的人。"
青童的脚步停了下来,耳边竹叶沙沙,嫩嫩的声音在竹林响起:"那他是能让你停下来的人吗?"
韩庄回头深深地看了青儿一眼,笑着淡淡的开口:"莲月心是朵白梅,以前你看到的都是妖艳的牡丹。不同的花,浇灌
的方式当然不同。"
原来主子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明个,夫子在竹园讲授,公子可别又去晚了。"
韩庄甩开折扇,不紧不慢地扇着,不在说话。
墨绿的竹林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润润的,幽幽的,如品一茗香茶,清香不绝如缕。
竹下,素衣少年们正盘坐在铺着宣纸的画桌前,趁夫子未到,相互低语攀谈着。
"韩兄,昨个你没去,太不厚道了。"司徒凑上身来,低声埋怨道。
"昨个我不去是有原因的......"韩庄神秘地压低了语调,生怕一旁的莲月心听见。
"什么原因?"
"我做了一个梦!"抬头朝远处的柳凌昔挤眉弄眼后,韩庄才继续说道:"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司徒失望地推了韩庄一把。
"你听我说完,我梦见自己的翅膀有浮云那么大!"握住司徒的手,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韩庄伏在他耳边说:"而且还
有一根线系在我的胸口。"
"这和你去不去......"司徒的话还未说完就已经被韩庄捂住了嘴,只听见轻轻的低语在耳边拂过。
"司徒兄,这是课堂,要是夫子来了可别怪我不拉你一把。"
"得。"回头见夫子还未到,司徒耐着性子回答:"那你告诉我的这个梦有什么意思呢?"
"这不是没跟你说到关键嘛。"拍了拍司徒的右手,韩庄浅浅笑道:"我将那根线一直拉呀拉,一直拽呀拽,你猜怎么着
?"
"怎么着?"
"那根线牵在一个陌生人的手里!"敛去一脸的笑容,韩庄严肃地盯着司徒,"这说明,我如果最近去那边,很可能自己
的心会被某个人牵住,那愚兄我可就不在是自由心,很惨很惨的......"
"难不成最近几个月你都不去了?"
"不是不去,是等这梦缓过去了,我再去。"偷偷瞧着一旁的莲月心,韩庄一脸苦楚地说:"司徒兄想必也不愿我深陷苦
海吧?"
"你......"望着装作可怜的韩庄,司徒笑得说不出话来。
"你帮我跟柳兄,陈兄他们说说,最近就别叫我了啊。"目的达成以后,韩庄接着指了指前面,"夫子要来了,司徒兄快
回去坐好。"
还未回过心神的司徒,就已经被韩庄推回了座位。察觉到远处射来的目光,韩庄回头向柳凌昔投去温和一笑后,自己
也细眼弯弯地坐回了座位上。
"肃静。"苍老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灰衣的夫子走到了案桌边,开始了一天的写生授业。
竹林瞬间安静下来,唯有沙沙的竹叶声在风中低响。
韩庄素来不喜磨灭灵感,呆坐写生的作画,于是趁着夫子在前面说教,自己揉了一团白纸悄悄扔到了莲月心桌上。
暗自打开白纸,看见里面画有一张笑脸,莲月心知道韩庄做事素来不按常理出牌,当下微微皱眉回瞪过去,却被那双
暗送秋波,狐媚般的眼眸看得愣了一下。
这样一来一往,竟勾得韩庄兴致奕奕,可怜那莲月心脸颊泛出红晕。
夫子摸着白色的胡子,低哑地对着盘膝而坐的弟子们问道:"今日在竹园作画,你们对画有何见解?"
"夫子,我认为作画有三大条件。"才学平庸,却喜欢表现的陈垣站了起来。
"说来听听?"
"一是环境要美,古人作画,都选在风景怡人之地,或雅室之内的焚香静室。 二是时辰要好,一般是天高气爽之时,
明月清风之夜。三是准备要足,作画的对象,需要多多学习名家。"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下面立刻有人哄堂大笑,窃窃私语乱作一团。
夫子摇了摇头,随后又扫了扫四周,最后指了指眼中正闪过一丝光亮的柳凌昔问:"凌昔的看法说来听听。"
回过神来的柳凌昔,朝远处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从容道:"学生以为画应为情景相生的重现,达到情景交融。"
"嗯,不错"注意到柳凌昔的眼神,夫子终于发现了骚动的根源,那莲月心此时正脸色晕红,目光闪烁,明显的心绪不
宁。
"莲月心,你的看法呢?"
看到夫子走到自己跟前,莲月心转过头去,对上夫子微怒的目光低下眼睫回答道:"学生以为作画必先立意,意奇则奇
,意高则高,意远则远,意深则深,意古则古。"
"虽然回答得很不错,但做人要谦卑,明白吗?"
"是的,夫子。"
"嗯。"面对自己最中意的弟子,夫子轻轻颔首,然后重重地在莲月心桌前敲了敲,看着韩庄说道:"那大家开始作画吧
。"
画 笛
‘都是你胡闹的'抿抿淡唇,漆黑的眸子幽幽地看了韩庄一眼,莲月心笔下几丛水仙摇曳清影。
看着那星眼流波,目光中又是埋怨,又是羞涩,韩庄忍不住心神一荡,朝对面轻挑唇角,宣纸上一丛白芍药,一块玲
珑石慢慢勾出。
对上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描绘临水仙鹤的莲月心,脸颊泛起红晕,一颦一画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细看眼前之人,双眸微闭,暗显无奈,韩庄不由心中一乐,笔下再生出一丛紫蔷薇。
两人的眼波在片片竹叶的下暗流着,时间也不知不觉地悄然流逝......摇摆的竹影最后偷偷地倒影在已经画好的张张
宣纸上。
莲月心的《仙鹤图》得到了众人不住的点头称道。只见宣纸上两只仙鹤立在一块临水而立得石头上,彼此唱合,造势
险峻,几丛水仙在水边摇曳清影。画面,境界开阔,手笔大胆,格调不俗,明显感受到画面清冷的意境。
而韩庄的《芍药蔷薇》也引来众人纷纷围观,不过大家对它都嗤之以鼻。画面一丛青碧的白芍药,从一块玲珑石后,
卓约而立。在石底画了一丛蔷薇花,大片地方只有淡淡紫色,整个画面因此有空白不完美之感。唯有夫子看过此图后
,笑而不语,不断点头。
莲月心久久地凝视着那抹残缺的淡淡紫色,一颗小小的石头被投入了宁静的心海,原本平静无波的海水被带起层层涟
漪。回头注视着那个墨发玉簪,唇边永远含笑的人,心中不由一酸,清柔的明眸中染上了一丝朦胧的水意。他提起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