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香红渠 下————苏雅楠
苏雅楠  发于:2010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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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子胜开始说梦话,先是不住的叫“师姐”,方子安枕着手臂望着他胖胖的小脸,偷偷捂嘴笑了半天,后来子胜又不住的叫“黑脸哥哥”,嘀咕着“黑脸哥哥,你怎么总是抱着大哥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从来都不抱子胜……”,方子安听的一脸错愕,子胜说着说着,嘻嘻笑了起来,“云大哥,你说要让子胜做将军,咱们打过勾勾了,你可不能反悔!”方子安拧着眉,这孩子叫的什么“云大哥”,莫不是叫“乐大哥”被自已听错了?

第二天摸黑去上朝,韩景斌已经在午门外候着了,见了方子安的车轿,微微挥了一下袖子,方子安下了轿装作无意踱到他身边站着,两个人都是一副强抑着欢喜的神气,韩景斌见他眼下隐有黑影,轻声问他:“子安,昨晚又熬夜了吗?你身子弱,记着要早些休息!”方子安甜蜜的垂首微微点了点头,想起昨日子胜的话,悄声说着:“景斌,昨儿子胜听乐思羿说那人不久还要派你出征,你要多多留神!”

韩景斌却不以为意,笑着从怀里掏出那个锦囊,凑到唇边轻轻一吻,又珍而重之的塞回去,方子安心头一颤,抬眼满怀柔情的凝望着他的笑脸,午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身边如流的大臣不住和两人打着招呼,韩景斌和方子安相视一笑,一前一后随着上朝的人流涌入大殿。

方子安站在公孙柘身后,趁着宝座上那位还没来,公孙柘回过头笑着问他:“子安,我听说你曾开过几副方子,在南疆防瘟治瘟甚有功效,可有此事?”方子安躬身正要说话,韩景翊带着一众太监进了大殿,笑容满面看来心情不错,刚落座就看似无意的扫了方子安一眼,要搁平时,方子安定会立即避开他的目光,可今天却是大大方方迎着,一脸坦荡荡的表情,韩景翊一呆,险些楞住了神,接下来的奏对中,目光总是控制不住的停留在他身上,几个月不见,这人面上褪去了少年独有的青涩,行止随意却又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多了种耐人寻味的风情,虽然包在层层呆板的官服里,仍在这殿里发出最耀眼的光芒,以往他回避着自已的目光,还能带给自已一种戏弄他的乐趣,可他现在这般的磊落,这般的不卑不亢,却让自已觉得再把以往那些技俩用在他身上,简直是亵渎。

太尉张昶回奏了南疆的疫情控制得当,宣抚使司徒梓允的防疫治疫汤药极之灵验,韩景翊不由想起司徒梓允前些日子八百里加急的奏折,里面提及那些药方实是方子安的手笔,自得了此人,南疆一役对韩景斌多有襄助,又两次挫败了哲罗的挑衅,对疫病的防治也是甚有心得,他的文韬武略,于昊仑于他,都是不可一日或缺的,在他眼里,已不再单单把他看作一个绝好的玩物,他是可以与他比肩的,是值得他永远眷恋的。

韩景翊一眼瞥见韩景斌,心里顿时有些不爽,可他自回来就低眉顺眼的,和那人也没有任何来往,总不好无缘无故挑他的刺儿,毕竟他和那人关系不同寻常,那人从未对别人假以过辞色,他身陷南疆,那人便拼了命的要去寻他,可见对他生出了情意,若能想个法子远远的支开他,让那人绝了念头,自已自有手段让那人死心踏地相随。

下朝时,方子安追着时亮维跑出了大殿,扯着他胳膊笑道:“时兄,多谢你昨日替小翠传信,今儿她整治了一桌酒席作谢礼,命我来请你,咱们这就走吧!”时亮维有些踌躇,似乎犹豫不定要不要随他去,方子安不等他说话,扯着他出了宫门,奔水烟胡同的红袖院去了。

熟门熟路到了小翠的绣房,推开门里面却坐着另外一位姑娘,方子安忙叫来鸨母询问,才知道自他走后,小翠一时声名大躁,相貌虽只是中人之姿,却因着文坛泰斗方子安的垂青而身价备增,现在已挪到后厢一个单独的院子里,等闲客人要见她一面也难,鸨母笑呵呵的引着方子安去了小翠的院子,燕子正在院子里晒衣服,扭头见了方子安,竟尖叫一声,丢下手里的衣服奔到屋里,不一会领了小翠出来,方子安对小翠微微一笑,说道:“小翠,这些日子不见,你倒清减了不少,不是每日都忙活着给我做衫子累的吧?”

小翠怔怔瞧着他出神,眼中慢慢噙了泪花,也不顾方子安身边有人,一头扑到他怀里,抽泣着:“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我听人说南疆瘟疫蔓延,这些天一直揪着心,生怕您有什么意外,现在看来您倒是没受什么苦,竟又长高了不少呢!”

时亮维在一旁冲方子安别有所指的一笑,方子安无奈的拍着小翠后背,柔声说着:“小翠,劳你挂心了!我今儿来是要借你的地方和时兄叙叙旧,能不能烦你备些菜肴送到屋里?”小翠连连点头,拿帕子擦了脸,冲她那屋扬声叫着:“海棠姐,咱们先去后厨备些酒菜来给大人吧!”

话音未落,屋里走出来位姑娘,那日方子安曾见过她一面,当时她穿着大红的褂裙伴在司徒梓允身侧,看着虽美艳无铸,却觉俗不可耐,今日她一袭藕色的短袄小褂,配着宝蓝色的下裙,带着说不出的清新脱俗,时亮维不由赞了一声,方子安冲她轻轻敛首,她却是着意打量了方子安一番,笑着随小翠出了院子,方子安心里有事,实在憋不了那许久,急急拉了那时亮维进屋,在桌旁坐定后,看着时亮维说道:“时兄,你是察院监察御史,定是甚通刑律,我却是一知半解,有些事儿还要向您请教!”

时亮维连连称着“不敢,不敢!”,方子安也不兜圈子,直言问他:“时兄,咱们昊仑若遇到普天同庆的喜事,像这次建王平定南疆,皇上是不是会大赦天下?重罪可改轻罚?”时亮维伸手数了半天手指,答道:“有是有,不过刑律规定有几宗罪是不含在大赦之内的!”方子安笑着问他:“可是谋逆,贪赃,通敌卖国这几条?”时亮维点了点头,叹道:“方大人,你若是想指着大赦免了江大人的斩立决,那可就打错如意算盘了,他这罪名也是在大赦之外的,再过十几天就要过年了,我约摸着也就这几天他就要被处决了,皇上不可能拖到来年秋后问斩,留着他不好对科场舞弊案交待,再说只要他活着,与此案有牵连的朝中大员便不得安生,与其人心惶惶过了这个年,还不如及时处置了他,大家痛快!”

第四十二章:知已

方子安蹙起眉头,手指不停在桌布上画圈,一时见小翠备了酒菜端来,不由爽朗一笑,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吧!咱们也不用过于烦恼,时兄,我听一丞说你对哲罗国事知之甚详,不如说些哲罗趣事佐酒,如何?”海棠取下桌面的茶具,替小翠把菜布好,两人分坐在方子安和时亮维身侧,时亮维得美人相伴,登时精神大振,格外卖力的说了些哲罗国中的趣事,逗的小翠和海棠连声脆笑,方子安含笑听着,小翠把手伸到桌下,试探着轻轻握了他手,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神气,方子安不忍拒绝,也就由她握着,小翠觉出来了,欢喜的手掌轻微发颤,听了那时亮维的笑话,笑的越发开心起来。

饭后时亮维辞了出去,海棠见小翠偎在方子安身边,也抿嘴轻笑着要走,小翠忙拦着她,说道:“海棠姐,你不是想问问司徒大人的近况吗?难得方大人来一趟,你便坐下来陪我们叙叙话吧!”海棠一听小翠提起司徒梓允,立时两眼放光,一脸期盼的盯着方子安,方子安正在纳闷小翠什么时候跟海棠要好到这种程度了,闻言笑道:“海棠姑娘,你不用担心,司徒大人一切都好,他手头有些防疫治疫的药方,应该是不惧那疫病的!只是兴办蒙学耗费时日,是以他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海棠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又咽了回去,菀尔一笑敛首行了礼,快步出去了,燕子悄没声息的过来问小翠要不要给方子安备热水沐浴,小翠笑着点点头,起身铺好了床,对方子安说道:“大人,您为政事操劳,也要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您看那眼圈都黑成什么样儿了!今儿下午便在小翠屋里歇息一会儿吧!我和燕子在外面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出声唤我们便是!”

她不提歇息也还罢了,这一提歇息,方子安倒真觉得眼皮有些沉,不由说了声好,燕子指着几个小童抬了浴桶进来,又装满了热水,小翠打开衣箱,从里面取出一套崭新的里衫,轻轻放在床边,回头对他一笑,带着燕子和小童们出去,方子安踱到床边,抖开那里衫在身上比了比,正是自已的尺寸,衫角绣了枝小小的玉兰花,衫子上也带着玉兰的淡淡的香气,似乎一时间,认识方子安的人都知道他钟情玉兰,司徒梓允是这样,宝儿是这样,现在连小翠也是这样,方子安摇头苦笑着,脱了衣服浸到热水里,闭上眼歪着头靠在桶边,不一会竟慢慢迷糊过去。

睡梦中好像闻到一股淡淡墨香,接着有人轻轻托了他起来,身子一离浴桶,立时有丝丝凉意浸入皮肤,方子安瑟缩了一下,那人取了帕子替他擦净身上的水,急步奔到床前,抖开被子把他放了进去,被子是崭新的,那种新棉花的味道带着阳光的清香,可仍有架不住的寒意,片刻之后,那人也钻进了被窝,从后面把他抱个满怀,方子安下意识的向他怀里缩了缩,唇边带着一丝浅笑,嘀咕着:“真是个偷香窃玉的雅贼!”那人听见了,低着头轻轻啃噬着他的肩膀,方子安终于忍不住咭咭笑着清醒过来,扭过头正要叫“景斌”,身后赫然却是昊仑的主人,素常宝座上那位!方子安顿时一僵,忆起自已还光着身子,急急就要跳起来,那人却紧紧搂着他不松手,眼神有些迷离的叫着:“子安,子安!”

一刹间方子安脑中闪过宝儿身上常有的玉兰花熏香,再闪过小翠给他备的那件衫子上的玉兰花刺绣,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自已喜欢玉兰花除了在司徒梓允面前无意提过,就再没人知道了,那人却对自已这个喜好了解的如此透彻,那自然是因为司徒府有他伏下的眼线细作,自已这点子喜好本就不可能尽人皆知,刚刚还在纳闷,小翠消息何以会如此灵通,连给自已做衫子都要在衫角绣上玉兰,还熏了玉兰花香,原为她是和那人有牵扯,今天想尽办法留了自已下来,难道就是为了助那人成其好事?

那人见他僵着身子,慢慢把手抚到他身上,柔声说着:“子安,你冷吗?我让人在屋里摆上炭盆吧!”方子安脑中急转着念头,寻找脱身良策,却听外面一阵喧哗,仿佛有人和小翠起了争执,那人眉头一蹙,似乎就要发作,猛听得一声清脆的童音唤着:“大哥哥,你快出来,你不是答应盈儿以后都不到这儿来了吗?”

方子安一听是盈儿,心中暗叫万幸,急急坐起身来取了床边的衫子套上,那人十分不甘的瞧着他,见他神情慌张,有些手忙脚乱的,不由微笑着叹息一声,伸手替他系好衣结,偏腿下了床,在桌边举着茶杯坐好,方子安刚收拾停当,盈儿带着子胜、宝儿一头扎了进来,见他和人对坐在桌边,似乎相谈甚欢,不禁一楞,桌边那人扭过脸,笑容满面的叫着:“盈儿,子胜,你们怎地来了?”

子胜欢喜的蹦跳着跑到那人面前,拉着他手不住摇着,“云大哥!云大哥!”盈儿也是一脸欢容奔过去,偎在那人身边就是不走,宝儿冲他行了礼,悄没声息的退到一旁,方子安原以为盈儿和子胜来了,会大闹一场,没想到他们竟偎到那人身边撒起娇来,不由瞪大了眼睛,这人就是子胜所说的“云大哥”吗?他什么时候收买了这两个孩子,竟能让脾气有些古怪的盈儿,见了他都是喜笑颜开的呢?这时他和颜悦色的揽着两个孩子,浑没了往日不时散发出的压迫感,变的平易近人起来,俯在子胜耳边说了句什么,逗得子胜连连拍手叫好,盈儿伸长脖子凑过去偷听,他猛的回身抱紧盈儿,吓的盈儿哇哇尖叫,又呵呵笑着俯在盈儿耳边说了句什么,这下就连盈儿也是连连拍着手叫好,方子安看的一楞一楞的,这人教训皇子一向严苛,秉承的就是抱孙不抱子的祖训,谁能有幸见到他对孩子这般慈爱,想那宝儿就曾用这一招和盈儿、子胜套近乎,却是作茧自缚,被盈儿认了小徒,成天耍猴似的折腾,不由赞着这人不愧是一国之君,连收服别人的手段都高人一等!

盈儿和子胜缠着那人说了好一会子话,门外有人躬身对宝儿行了一礼,宝儿点点头,凑到方子安和那人面前,一脸恭敬的说着:“云先生,宫里来人请您回去呢!”那人意犹未尽的挥挥手,分别和子胜、盈儿打了勾勾,这才一整袍服站起身来,对方子安极尽柔情蜜意的一笑,抬脚出门,随着那一众侍卫回去了,小翠候着他走远了,急忙跑进来,见方子安面色不愉的坐在桌旁,竟有些胆怯,挪着步子蹲到他身边,还没开口,他却悄声附到她耳边说着:“小翠,多谢你使人唤了盈儿来,只是我待会儿要拿你作法,以免被那人瞧出破绽!”小翠登时热泪盈眶,只觉这人真是贴心,竟猜出盈儿此来,是她特特使人去唤来为他解围的,当下就着那泪意,扯着嗓子哭叫着:“大人,大人,您若心中不痛快,只管打骂小翠便是,可千万别说‘再不来了’这话!您这么说,真比扯烂了小翠的心肝还难受啊!”

方子安轻轻捏捏她的手,肃容站了起来,一甩袖子当先出了这院,小翠凄厉的哭声从屋里传了出来,盈儿见她哭的险些背过气去,不禁有些可怜她,取了帕子给她擦了脸,轻声说着:“大哥哥一向心软,今儿回去我替你求求情便是了!哎!”宝儿却是笑的一脸明媚,拉着子胜对盈儿说道:“师父,您就别担心了,方大人一向宠爱小翠姑娘,怎会为了点小事就动怒呢,咱们还是先回去吧!那位来咱们庄院,替方大人取书的燕子姑娘不是还被您扣着呢吗,咱们先放了人再说吧!”

小翠闻言一惊,适才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就派了燕子去方子安的庄院,借着替他取书的由头诓了盈儿过来闹场,这两个孩子不明所以,可却被这少年看了出来,只不知这人到底是方子安的人呢,还是那人的手下?盈儿一听,有些歉意的拉着宝儿就要回去,宝儿临出门时也不回头,自言自语道:“其实只要方大人高兴了,我也就高兴了!我可没那闲情逸致到处嚼舌根!”小翠这才放下心来,见他们去的远了,蹲身拾起方子安换了搁在屏风上的里衫,不住手的抚摸,面上慢慢透出娇羞的少女神态。

方子安一路唏嘘着小翠的知情识趣,虽然看样子,她像是被韩景翊刻意安排在那小院里,为着打自已的主意而伏下的棋子,可她一颗心却是向着自已的,早前取出那绣着玉兰花的里衫让自已替换,只怕就是在提点自已,如此红颜知已,却在风尘中煎熬度日,实在令人不忍,想了想,扭头对宝儿笑道:“宝儿,你明儿去红袖院问问小翠的身价,我想把她赎出来,建王爷送过我一座宅子,你便安置她在那宅子住下,吃穿用度我自会使人送去,她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就是了!”宝儿躬身应和着,盈儿拉紧子胜偷觑着方子安的脸色,被他眼角余光瞥见了,竟扭过头来开怀一笑,“盈儿,今儿你这般横冲直撞,险些坏了我的好事,你司徒师叔不在,我便要替他狠狠罚你了!”

第四十三章:入境

子胜慌的一头拱到方子安怀里,扭着身子叫着:“大哥,师姐不是有意的,你就别罚她了吧!师姐说那次她乱跑,被师公打了顿狠的,现在一见着藤条戒尺,就浑身疼呢!”方子安哈哈笑着捏了他的小脸,“不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盈儿犯了错就要罚!让我好生想想,要怎么罚她!”说着装模作样转了转眼珠,笑道:“就罚她和你一起去小食街吃五十串鹿肉串吧!”盈儿本来揪着心,生怕他要鞭打她,谁知他竟罚她去吃鹿肉串,当下和子胜欢蹦乱跳着拍手叫好,忙不迭的上来拉了方子安的手,扯着他向小食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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