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香红渠 下————苏雅楠
苏雅楠  发于:2010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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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安不禁暗暗纳罕,本想着他身子虚,不敢给他盛太多肉,怕他猛一吃大油的会拉肚子,谁知他还嫌多,觑眼去瞧时,他那小盏里的肉块还没怎么动过,想起他刚刚垂涎欲滴的神气,总觉得这孩子好像有什么事似的,司徒梓允伸长了胳膊要来接宝儿的小盏,方子安急忙叫道:“我做了好多呢,宝儿你自已吃吧,我这便给梓允、纪之他们盛一些送去。”宝儿一怔,慢慢收回手去,脸上隐隐有层红色,方子安搬了把凳子掂着脚把肉碗给司徒梓允递过去,司徒梓允装作无意的扫了他一眼,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转手把碗给了闵纪之,闵纪之急急慌慌捻起一块放到嘴里,大声赞道:“大米,这肉真好吃,回了都城你定要天天做给我吃!”

话音未落,韩景斌、司徒梓允、宝儿和方子安四人俱是一楞,宝儿随即回过了神,怔忡中带了丝喜悦,司徒梓允奇道:“你让他天天做来你吃?难不成你还要住到他府上去?”闵纪之呵呵笑着:“大米早就说过,待他考中进士有了府第,就让我搬到他府上,陪着他和子胜好好过日子,前些天皇上不是赏了他一座庄院吗?我就直接搬过去好了!”韩景斌呆呆望着方子安,方子安立时心跳如雷,拉着他手轻声说道:“景斌,咱们回屋,我有些事情想让你帮我拿个主意!”韩景斌微笑着点点头,握紧他手一道回了屋,闵纪之一直留神着这院里的动静,听他们要回屋商议什么事情,忙拨开司徒梓允,跃上小凳趴在墙上向这院里张望,见宝儿站在院子里捧着个肉碗,不禁对他一笑,宝儿望着他那双似乎永远蕴含着笑意的眼睛,心头突突直跳,觉得这人虽然长相并不如何英俊潇洒,人又跳脱,在自已看来却是哪儿都好,一开口便能逗了自已开心,和他在一处似乎就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真是让他越看越爱,想着回了都城,就能和他朝夕相处,虽然明知他心中另有所爱,仍是雀跃不已。

第三十八章:交融

方子安局促不安的坐在床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韩景斌揽着他的肩头,柔声笑道:“子安,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为难成这样?”方子安低着头,声音极轻极小,把他出征后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说到韩景翊请他吃金钱肉时,韩景斌脸色一变,呼的站起身,在房里来回踱着,方子安不敢看他,声音更微弱的把韩景翊扣了子胜和盈儿,让他三思而后行的事也告诉了他,韩景斌越听脸色越难看,不由自主跌坐到桌边凳子上,方子安见他坐的那么远,忽然心头一慌,隐隐有些害怕他权衡利弊之后,决心放弃自已,不由惶恐的盯着他,见他板着脸坐在那儿,忙又垂下眼帘,生怕从他嘴里吐出什么可怕的言语,桌边凳子“忽喇”一声响,方子安紧着抬头,只见韩景斌站到门口,手搭在门上,仿佛要关门出去,顿时面色惨白,慢慢握紧拳头,指甲深陷肉里,也觉不出痛,韩景斌却是随手关了门,走到床边坐下,揽着他肩头轻声说道:“子安,你先别怕,我想些法子咱们先对付过去,他那人一向喜新厌旧,若能觅得些绝色少年献了给他,兴许能打消了他的念头!”

方子安偎在他怀里,这才长出了口气,听他的意思,刚刚竟是在想对策,自已却生怕他贪恋权位,不由面上一红,韩景斌听不到他应答,不禁有些着急,说道:“子安,我只是想先拖延一段时间,咱们慢慢想出对策,若然现时我带了你走,只怕会连累司徒梓允和这宝儿,子胜和盈儿只怕也不能幸免……”他还生了带方子安走的念头,方子安满心甜蜜的抬起头,一双杏眼水水润润的望着他,韩景斌抚着他的脸,轻轻在唇角印上一吻,说道:“子安,早知道我宁可食言而肥,也不荐你去科考了!”方子安连连点头,应道:“是,你本就该把我囿在身边,不该什么事都随着我的心意来!”说完把头埋到他怀里,嘻嘻笑着:“景斌,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此次回了都城,若觅了绝色少年给那人,他还不肯放过我,那咱们安置好家人朋友,便想法子逃的远远的,不让他寻着,可好?”

韩景斌定定的望着他,含笑点头,方子安自知他放弃这王爷至尊,随他流亡天下,是多么不易取舍,此时也不多说,两人相拥着,只觉这时已是心灵相通,什么钱财地位,都比不上两相爱悦重要了!

过了好一会儿,韩景斌的肚子饿的咕咕叫,方子安才惊觉忘了让他用午膳,忙拉着他出了门,就着灶里的火把菜热了热,宝儿搬了个小凳坐在院里,袖手晒着太阳眯盹,韩景斌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轻声对方子安说道:“子安,我瞧这宝儿卖相不俗,那人如此轻易便拨了来给你,莫不是让他随时回报了你的言行给他知道?”方子安无奈的叹了口气,韩景斌立时明白过来,抿唇笑着:“那你寻个理由把他送人了吧!我看你那小时的玩伴闵纪之,为人倒是不错,定不会亏待了他!”方子安一头雾水,不知他怎么想到要把宝儿送给闵纪之,韩景斌却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方子安忍不住好笑,说道:“景斌,我以前见了你这张脸就怕的要命,现在却是喜欢的要命,人生际遇真是无常,若是去年八九月间,有人告诉我,我以后要常伴你左右,只怕会立时吓破我的苦胆!”

韩景斌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接过他递来的碗,埋头扒着饭,吃了一口肉,连连赞着:“好吃,真好吃!”欠身坐到方子安身旁,挟了一筷肉送到他嘴边,盯着他把肉吃了这才罢休,宝儿被他们吵醒了,揉着眼打了个呵欠,看清了灶台旁的两人,忙起身去烧水洗碗筷,方子安紧着回屋搬了韩景斌和宝儿的被褥出来晒,出来见韩景斌坐在宝儿方才坐过的小凳上,袖着手像只晒暖的猫儿似的,不由放轻了动作,院里有些晒衣物的绳子,只是系的太高他够不着,正四下里寻摸着找个小凳来踏脚,韩景斌忽的扑上来,抱着他高高举起,朗声笑道:“我来给你踏脚吧!”方子安吓的手一抖,把被掉到地上,紧紧揽着他的脖颈,叫着:“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韩景斌不住摇头,举高了再不离手,宝儿见他们嬉戏,不禁眼热,下意识扫了一眼那院院墙,那院里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赶紧收拾了灶台,溜着墙根回了自已的小屋,耳听方子安软语求着韩景斌,他却不依不饶,两人笑闹成一片,想着回了都城,朝夕对着闵纪之,若能像他们这般和他嬉戏,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重开院门那天,闵纪之简直有再世为人的感觉,这两个月把他困在院里,差点没把他逼疯,若不是那人发的话,他早跳出去了,司徒梓允在封院之前,便让驿丞报了当地的官府,带些兵士去那郁秀山中收捡死尸,集中焚烧了,方子安开的药方,果然能极快的治愈这场瘟疫,南疆大部分州府的疫情都得已控制,其时既已寻着了建王,司徒梓允便迅速安排随行将领兵士护送韩景斌和方子安回去,闵纪之自然是要跟着方子安的,韩景斌着人觅了两辆马车,他和方子安一辆,闵纪之和宝儿一辆,宝儿收拾行囊时听说了这事,立时满脸喜色,感激的看着韩景斌,却见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已,微挑着唇角笑了笑,一时间,那个杀伐决断狠辣无情的建王又回来了,宝儿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方子安在外面轻声唤着韩景斌,他立时一脸柔和奔了出去,本来方子安是让他帮着从院里水井打些水上来,他却又去捣蛋,抓着缰绳直叫使不上力气,大概是闪了腰,方子安唬的扑过去,紧着要扶他进屋,却被他一把抱到怀里,不住亲吻着,宝儿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对着他比对着王城里那位还怕的很些,搂着包裹坐在凳子上不住发楞。

一路上宝儿坐在车内一侧,觉得从未有过这般的拘束,闵纪之只坐上马车时看着有些不爽,过了一会儿又如往日般谈笑风生,他便是说个不好笑的笑话,宝儿也是极之捧场的笑不可支,方子安隔着车厢听见那边马车内嘻笑不绝,不由靠到韩景斌怀里,微微笑着:“景斌,看来纪之和宝儿相与甚好,我便听你的,把宝儿送了给他,盼他能善待宝儿,让宝儿能过些舒心日子吧!”韩景斌轻轻摇摇头,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先别急,我回去自有计较!”方子安柔顺的点着头,感觉他放在自已腰侧的手不住游移着,禁不住有些害羞,先前在郁秀山和驿馆之中,因情况特殊,是以对他的倾心爱慕都带到了明面上,待他完全康复以后,这才觉得前些日子太过失态,想收敛些却又舍不得,总显得举止有些别扭,韩景斌知他脸嫩,在人前当然规规矩矩,进了车厢自又另当别论了,心中对他爱恋越深,依恋便越重,搂着他几乎舍不得丢手,仿佛两人只是相拥一世,也是快活!

当晚错过了宿头,便在田野里露宿,随行兵士们支起营帐,伙头兵埋了灶做饭,闵纪之不知从哪儿捉了只田鼠,提着尾巴去吓宝儿,宝儿惊叫着跑进方子安他们的帐子里,方子安正打了热水给韩景斌洗脚,韩景斌不住拉他起身,他只是不允,蹲在那儿慢慢替他揉搓着双脚,闵纪之追着宝儿进来,一眼就见着这副情景,脸色立时沉了下去,宝儿心知触动了他的心事,忙笑着扯他出去,韩景斌苦笑着:“这下可好,你这位朋友定是当我欺负你,每日只会使唤你做这些事情了!”

方子安按着他两只脚,拿手指挠挠他的脚心,柔声说道:“你管别人做甚,若回了都城,你便是想让我给你洗脚,只怕也不易了!”说着抬头凝视着他,缓缓眨了下眼睛,韩景斌这些日子私下里想了许多办法,无一不得和他暂时各宿各府,先稳住王城里那人,再慢慢找出脱身妙计,只是一时间不敢对他提起,怕他心里难受,这时见他对自已未宣诸于口的心思极之明了,不由喜上眉梢,便要拉他坐到自已身侧,方子安白了他一眼,端起地上铜盆把水泼了,去端了晚膳给他。

闵纪之被宝儿拉了回去,一进帐立时踢掉鞋子,翻身上了小床,一脸不痛快,宝儿轻轻立在他床边,轻声问他:“闵先生,晚饭做得了,我端来你将就用一些吧!”闵纪之也不出声,只摆了摆手让他随意,宝儿一溜儿小跑奔出去,再一溜儿小跑奔回来,呼哧带喘的捧着碗粥献宝似的送到他床边,闵纪之确不开情面,勉强起身喝了些粥,咂咂嘴说道:“这玉米面粥大米最是喜欢,你去看看他若伺候那位王爷吃完了,就让他来咱们帐子里用些饭吧”宝儿点点头,到韩景斌他们帐子口掀帘一瞧,韩景斌看来已用过了晚膳,小桌上扔着木盘和碗筷,方子安被他搂在怀里,正喂着馒头,脸红红的却是一副欢喜的神态,宝儿忙放下帘子,回去跟闵纪之说那两人已然就寝了,他仿佛一直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宝儿一回来,便急急坐起身,见只有宝儿一人,不由笑了笑,重行躺好,不多时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看来已睡沉了。

第三十九章:生疑

宝儿收拾了屋里的碗筷,打水洗了脚,慢慢躺到帐角的小床上,不错眼的看着闵纪之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见他伸手向身边搭了一下,好像要抱住身边的人似的,这手搭了个空,似乎有些意怔,还四下里寻摸着,含糊的叫着“大米,你别乱跑,当心地头有狼!”宝儿有些心酸,起身把被给他盖好,却被他一把揽到怀里,喟叹着:“你总是乱跑,睡个觉也不老实。”说着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宝儿窝在他怀里,只觉得那心跳的擂鼓似的,响声不绝,想脱出他的怀抱,又有些不舍,被他的鼻息喷到面上,麻痒痒的只想伸手去抓,甫一动,他却抱的更紧,不舒服的扭了扭脖子,把脸埋到他颈窝里,宝儿不由自主的伸手揽着他,生平曾被那么多人拥着入睡,却只有伴着这人最是温馨,在他顶心轻轻一吻,慢慢闭上眼睛。

闵纪之虽睡的沉,却一向早起,还没睁开眼睛,就觉着怀里抱着个人,笑着唤道:“大米……”一句话没说完,立时清醒过来,怀里那人险些被吵醒,正不停哼哼着,赫然便是方子安身边的宝儿,闵纪之差点吓出一身冷汗,四下里打量,两人都是衣衫完好,这才松了口气,见自已把他搂的紧紧的,忙松开手,悄然起身套好鞋子,跑到营帐外,方子安早已起身站在帐外,烧了水正弯腰洗着头发,闵纪之嘻笑着凑过去,见他搁在凳子上的铜盆里是一团浑浊的白水,不由皱着眉道:“这是什么?你怎么用这脏水来洗头?”

方子安挽着湿发对他笑着:“这是洗米水,昨儿我特意让伙头兵留的,在这水里加几滴米醋,洗头发最是干净不过了!”闵纪之看似嫌那水肮脏,这时却极快的撸了袖子,替他挠着头,方子安一呆,却听他调侃道:“大米,我帮你看看有没有虱子,你小时候满头虱子,痒急了就让我帮你抓,后来也过了我一身虱子,咱们俩下河洗澡,一向是你帮我洗完,我再帮你洗,这一年没见,也不知你头上的虱子过了小虱子没有?”

方子安被他说的只觉头上奇痒难忍,紧着让他使劲儿挠挠,韩景斌被吵醒了踱出来,见了这情形,急急撸起袖子,笑道:“闵兄,我来!你快洗了手吃早饭去吧!”方子安抿嘴笑道:“黑脸哥哥,你去吧,让王爷操劳操劳也好!”韩景斌微笑着蹲身凑到他面前,说道:“我这是投桃报李,你昨儿帮我洗脚,今儿我就帮你洗头,咱们这也算得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吧!”方子安面上微微一红,韩景斌趁着闵纪之一楞神的功夫,用手肘推开他,自已替方子安挠着头,不时问他力道轻重如何,闵纪之急忙扭头回了营帐,宝儿正在洗脸,他进来了就着那水洗了洗手,拿宝儿的毛巾擦了,宝儿嗔道:“你这人怎么强盗似的,进来抢了人家的毛巾就用?”闵纪之歉意的一笑,说道:“对不住,我没留神你站在一边,只当这盆里的水和这毛巾是自已摆在这儿的呢!”宝儿咭咭笑的前仰后合,闵纪之留神瞧他,发现他这几日的打扮都甚是娇艳,身上熏着淡淡的香气,不由好奇的问他:“宝儿,你身上怎么还熏香?这味儿虽好闻,只怕得来却是不易吧!”

宝儿转着眼珠,轻声说着:“这是方大人最喜欢的玉兰花香,怎地?你不知道?”闵纪之皱着眉:“他喜欢玉兰花香?这怎么可能,他这人最厌花草,你若说他喜欢肉香,我还有几分相信,只是这花嘛……”宝儿禁不住大笑起来,指着他不住摇头:“他以前穷困,连饭都吃不上,当然厌恶那不当吃不当喝的花草,今时不同往日,他既做了官,不再操心吃穿,又是出了名的雅士,自然会对花草感兴趣了!”闵纪之越听越皱眉,轻声说着:“人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瞧着他这些日子神气与以前大不相同,以往是最爱惹事生非的一个,现在却沉默寡言,我陪他去偷王婆婆家的柿子,被王婆婆发现了,他还骂人家‘老不死的’,现时却无论老幼尊卑,俱是以礼相待,简直和以往是两个人,我瞧着不太对劲!”

宝儿不以为意,扫了他一眼,“人心隔肚皮,你怎知他私底下秉性到底如何?我去把早饭给你端来,一会儿咱们就要收了营帐赶路了!”闵纪之听了那句“人心隔肚皮”,不由叹息一声,喃喃道:“怎会呢?他怎会变了呢?”

开拔不久,路边开始出现一窝窝卖孩子的,都是黄皮寡瘦的大人带着头插草标的孩子,蹲在路旁,见着有人经过,就吆喝两声,此时还未离南疆地面,方子安掀帘怔怔看着车外,不由叹了一气,韩景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路边有个三十岁光景的汉子,正要卖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他脚下还坐着两个拖着鼻涕的娃娃,一家人都是肮脏不堪,那女孩子的头发简直就是一团枯草,便是个鸟窝也比她那头发整洁干净,两腮被山风吹的皴裂了,整个人看起来像块风干的腊肉,引不起别人丝毫的购买欲望,地上的娃娃抓起什么都往嘴里填,两管鼻涕过了河,让人看着无比腻味,人市里时不时会传出凄惨的嚎叫,就是有些卖孩子的或是被卖的孩子忽然倒地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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