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物降一物(浮尘)(第一、二卷)——坊七瞳
坊七瞳  发于:2010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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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不知道。如果日进最终惨遭排挤,日昭自然是最佳人选。但未来的事,他还没有能力去预测。

“昭儿,你觉得,陪着爹爹和哥哥当个逍遥王爷好不好?”

杨日昭偏头想了很久,“哥觉得好的事,自然是好的,可若是父皇想给二哥的东西,一定应该更好吧。”

大概吧。

看到迎上来的宫人,宁王结束了这个禁忌的话题,“昭儿,有些事,还是等你长大再想吧。”

“可是‘人立少年志,方成英雄事’啊。”杨日昭撇了撇嘴角,“否则的话,‘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宁王好笑地放下弟弟,刮了刮他的鼻头,“怎么又断章取义?书都像你这样读,岂不全都乱套了?你说,《诫子书》倒底讲的什么?”

日昭不吱声了。刚气过爹爹,他可不敢连哥哥也一并气了。

宁王只好自问自答:“‘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你这么毛毛躁躁、整日胡思乱想,又如何励精,如何图志?”

日昭低头默不作声。他没有胡思乱想,他只想搞明白,为什么有些东西就一定是老二的。既然大哥不想要,他就不能要吗?

***

尚书房里,杨日进也在考虑着差不多的事。

杨天泽蹙眉看着他,暗暗思忖刚才的对答。

什么叫“董氏一族积旧难除……请父皇三思”?

什么又叫“大哥淳厚恭谨,三弟伶俐聪颖,儿臣时感自愧弗如”?

日进尚处在稚气未脱的年纪。

杨天泽不相信日进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以退为进”、“旁敲侧击”,甚至是“含沙射影”的诡政心术,那么推而得之,这番话是日进发自肺腑,自觉无力面对诃责董家影射自己的纷争,所以心里怯了。

一时心烦意躁,杨天泽站起来踱到窗口,背向儿子缓缓问道:“进儿,你是不相信父皇还是不够自信?”

杨日进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记事以来,皇上从未让他如此长跪,杨日进的手脚已经发麻,膝盖隐隐作痛。极力压在心底的那些血雨腥风的片段时不时翻搅上来,他唇舌发干,几欲不堪重负。张了几次嘴,日进才艰难地说道:“儿子……”却再也无言可继。

“进儿啊,”杨天泽负手而立。视野中,坤宁宫小厨房方向,一柱烟袅袅而起,有人正忙着亲手替他筹备午膳。杨天泽含上一丝浅笑,眉头微舒,原本严厉的训诫也因此说得柔和了些,“你年纪尚幼,此事朕不宜苛求于你。只是你须记着,即使没有生于帝王之家,作为男人,也要有直面过去,继往开来的魄力与能力。你且跪安,回去仔细想想吧。”

12.打架

对于教育孩子,梁曜寒其实没什么经验。自己两世为人,全都在放养的状态下长大,带过的孩子没一个是自己亲生的,所以对于么子日昭的冒失,他没辙了。

而杨天泽在这方面更不在行。

午膳过后,左右为难的夫夫二人决定猜拳。赢的人睡午觉,输的人去搞定日昭。

石头、剪子、布,三局两负,梁曜寒输了。

不想去就耍赖。为了避免小概率事件,夫夫二人加赛。

剪子和布,杨天泽再次胜出。四局三胜,那后面的也不用猜了,推出梁曜寒,杨天泽抱着被子心安理得地躺到了床上。梁曜寒笨在此处,杨天泽甚为开心。比猜心眼,有谁能猜过他这个皇上?

比猜心眼,有谁能猜过他这个皇上?

梁曜寒也顿悟了。可惜也晚了,现在他只有一条路可走,去爬步辇。

“寒,朕以为,这种事,不到年纪你解释也是不懂,到了年纪不用解释他也明白,你随机应变。”

滚!

你个混帐!

带着杨天泽的“好心体恤”,梁曜寒咬牙出宫。

走过一道宽敞的宫廊,再转个弯,日昭住的院子就在眼前。

梁曜寒深吸一口气,免掉通报,自己跨进去了。

转过正堂,绕过屏风,兄弟俩也就都落在了眼里:杨日昭哭得累了,偎在宁王的怀里睡得正香。宁王一手挥着罗扇,一手轻轻拍着日昭的背,哼着依依呀呀的小调。

看到梁曜寒,宁王脸上一红,连忙扒开日昭抱着他的手站起来。

小日昭动了动,翻个身子,滚到床里继续睡,显然是累坏了。

梁曜寒给孩子掖了个被角,带着大儿子退出了卧房。

宁王说,“昭儿说爹不要他了。”

“怎么会?”梁曜寒苦笑,他还怕儿子受不了那剌激,把他这个当爹的形象毁得一塌糊涂了呢,“昭儿都说什么了?”

“就说这个了。”宁王赶紧闷头喝茶。梁曜寒站在水中探吻杨天泽的情景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怎么也甩不掉,他唯有强作镇定:“父皇要怎么罚昭儿?”

“按规矩吧。”

这怎么行,二十大板,小孩子的细皮嫩肉怎么受得了?

“爹,昭儿可不是故意的,他还小。”

“那也不能没规矩。”梁曜寒说完就心虚了。好像他和皇上都不是守规矩的人,于是当爹的人陷入了当爹的人特有的两难之中。

“爹,我听说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样。”宁王讨好地笑笑,“我不是也害过爹爹受重伤么?”

“你那是……”梁曜寒憋了半天,灰溜溜地叹出一口气,“唉,爹不重罚就是了。”歌里不是都唱了么,你们是甜蜜的负担~

***

保住了么弟嫩生生的屁股,又和爹爹喝了点儿小酒,永宁王杨日朗借着微醺的醉意,打发了下人,沿着小路自己回家。连闹眼的春意都凭添出几份生机。

看到有人打架,杨日朗也跑过去凑个热闹。

场子里,五个身强力壮的青年正卖力地揍两个十来岁的小孩。

杨日朗随便抓住一个身边人,“为什么打啊?”

“偷东西呗。”

“哦。”那就是活该。

“那也不能这么打啊。”一个人拔开人群,抱着只琴匣,嫩生生地站在了混混们面前。卓然拉着懒洋洋的长调,慢慢说道,“死了人,可是要抵命的。”

“大爷高兴。少管老子闲事。”说话的人伸手一挥,卓然踉跄着倒仰下去,不偏不倚地,恰好撞在了宁王的身上。

相视地一错愕,不论有意无意,两个人的心里都轻微地颤了一颤。

就这当口,又一个人挤进场子。凌栈伸手拉住想要继续动粗的人,淡淡说道,“住手,你应该道歉。”

一连遇上两个管闲事的,混混们都有些诧异:“你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他可是苦渡你们的菩萨。免得你们杀生。”

卓然就爱阴阳怪气,凌栈白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轻声斥道,“不要胡说。”

两个小偷趁这说话的空档隐进人群逃了。五人组被人当街戏弄,登时把火气都撒在两个捣乱的人身上。

新混战开始了。

卓然急急忙忙地把琴匣推进凌栈怀里,顺势把凌栈推出圈子。

不能让凌栈受伤,还要拖宁王下水。卓然同时转着两个念头,登时被人重踹一脚,倒在地上。

杨日朗急忙抓住一个混混,想都没想地把人甩了出去。再放倒一个,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钝响。

日朗回头一瞥,只见一个举着拳头偷袭他的家伙直绷绷地扑向地面,一动不动。

凌栈手举琴匣,显然是他出手伤人,救日朗一次。

“杀人了。”

“出人命啦。”

看热闹的人群惊爆出的几声哄叫,一看出事了,围观的人随之一哄而散。

混乱中,宁王一手拉住一个,带着凌栈和卓然一起跑了。他可是王爷,要是让人知道他卷进斗殴事件,那站在朝会之上忐忑不安的人立刻会由老二变成他,那就惨了。

心惊肉跳地穿街过巷,急急忙忙逃进幽深的小巷,看到四下无人,杨日朗这才稍稍松出一口气。

身边的人也好不到哪去。凌栈半扶着膝盖,艰难地大口喘息,而卓然早已不知所踪。

“你……没事吧?”日朗担忧地看着喘得上气接不住下气的凌栈,他终于认出这就是早上刚见的墨鱼。

“没,没事。”

“他呢?”

“不,不知道,跑得太快了。”凌栈的头发跑散了,长发胡乱地披在肩上,半掩的额发下,鼻尖不断渗出晶亮的细汗。杨日朗看得心中忽悠一颤——这人的样子又让他想到了梁曜寒!

一天之内毫无根据地惊觉两次有人像皇后,宁王有点儿不安,“那……我去找找。”

“我,我也去。还得,看看那人死了没有。要是死了……就得偿命。”

咬着最后的几个字,凌栈微微蹙眉。‘川’样的细纹在眉心水波似的一漾,脸上的血色像被抽干了似的无影无踪。

杨日朗突然就觉得好笑,凌栈现在的样子仿佛是暮春晚景里的花,风一吹,就要轻飘飘地不知殒在什么地方。这么文弱的性子可绝不像梁曜寒。

样貌气质也不像,爹爹的眉宇间含着英气,这人却文文弱弱,握个琴匣都费力。

找足了证据,杨日朗终于松出一口气,“做都做了,怕也没用。话说回来,你砸得还挺干净利落的。”

凌栈勉强一笑,有些规矩他还懂得,“是微臣不慎,牵连了王爷。”

官腔里暗含的意思杨日朗听得明白,他这个王爷不但要给凌栈作证,还要给他作主。杨日朗回答得也顺理成章,“此事稍后再商议。先找卓然。”

两个人走出小巷,卓然也正慌慌张张地寻来。

一看到凌栈,卓然几乎直扑在他的身上,“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跑得太快,喘得有点儿厉害。”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

“我没事,你呢。”

杨日朗悄无声息地背过脸去。

小情人的劫后相拥,他可不敢惊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连忙转身自动自发地离开。

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

卓然突然一把推开凌栈。他决心要走的路不能带着凌栈同行,这样的真情流露让他慌恐。

接过琴匣,目光扫过被砸得木屑横飞的匣子,卓然转眼间就能发火,“你怎么搞得?你毁了我的琴。”

凌栈嗫嗫,“我一时情急……我赔你。”

“你赔得起么?你当你是高渐离?你说,你凭什么用我的琴去砸人?”

“我……”

“不必说了,你是公子哥。我们平头小百姓的东西入不了你的眼。你不当回事,随便砸砸也很应该么。”

“卓然……”

“是我不该把东西交给你保管!”

几句抢白,凌栈随之冷厉,迎着卓然的刁难反唇相讥,“高渐离击的是筑,义除暴虐之君。卓公子,高抬在下了。”

话尽如此,一拍两散。卓然将一句“对不起”悄然无声地埋进心底。

13.结束与开始(一)

混混头挺硬,只是破了个皮儿。

永宁王杨日朗借着表舅舅江叶的手腕,连医药费都没赔,当天下午就把这事儿悄无声息地压下去了。

可惜宁王自己却没有逃过这一劫。

跪在冰凉的地砖之上,杨日朗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反醒的。朋友路见不平,朋友有难,自己出手相助,这么顺理成章的事,哪有什么错可认?

皇上也陷入自己的沉默。带着茧的手指慢慢擦过秘奏上“韩良”这个名字。

韩良是日朗在外所用的化名。梁曜寒的韩、半边朗字的良。

杨天泽深信这不是自己的臆测。

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有些阴霾的午后,新生儿小小皱皱的脸连笑都像哭一般地难看。明明连他的一根手指都握不住,力气却大得惊人。用力掰开那五根细小的手指时,婴儿洪亮的哭声吓软了一屋子的奶娘嬷嬷。

“声朗如钟,就叫日朗吧。”十九岁的杨天泽已经学会了如何把那些不能说的心事藏得深不可见,皇长子的名字拈得淡然而随意。

日朗淳厚、质朴,就像一块拙石,注定要生出些棱角,譬如以前,为了梁曜寒的名声,小小的杨日朗不知打过多少宫廷人物的巴掌。又如现在,即便跪在他的脚下,也要把脊背倔强地挺直,桀骜不驯。

有棱角的孩子会割伤一些人,再因此被一些人割伤。杨天泽太清楚那种苦头是怎样一种难言的滋味,所以他需要水一样的孩子,细微处似涓流潺潺、水滴石穿,动发时如沧澜拍岸,势不可挡。

看着那个只余下半边的“朗”字,新冒出来的想法突然挥而不去,杨天泽眉心深锁,缓缓说道,“且退下吧。传皇后。”

日朗倏地抬起头。眉宇间,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像午后的阳光,刚烈剌眼,“儿臣的错,儿臣领罪,与皇后的教导无关。”

“你的错朕自有决断,退下吧。传,皇后。”

***

夹着裱好的画,胖子乐淘淘地钻进了博雅楼里。熟门熟路地摸到老相好的房里,胖子讨好地献出二百两银子换来的画。

“看看,喜欢不?”瞧着画上美人那欲拒还休的勾人模样,胖子简直急不可耐,“小梅,咱们……”

“急什么呀。”推开胖子肥厚的手,小梅把这画与原来那幅《月下撷花》比作一处,“公子,你看。”

“好看。两幅画一样好看。”

“谁叫你看这个啊,是叫你看笔法,如今两幅画比在一块,奴家可敢说了,这作画的人一定经常临摹丁大家的画。”

“什么丁大家?”

小梅嗔怨地白了胖子一眼,“就是本朝的书画大家丁先兆丁大学士呀。”

“那个,被抄了家的?”

“是呀。”小梅一声惋惜地低叹,“真可惜了,听说连当今皇上都师法他学画,后来丁学士的弟弟犯了个案子要诛连九族,皇上还惋惜了好一阵呢。哎?说不定,这个画师就是丁大家的弟子或后人。”

“得了吧,一个画春宫的能出身书香世家?有这么作践自家名声的人么?你唬本少爷呐?事儿都过了十来年,谁还能生下来就会画画不成?”

“公子说得是,”迎来送往的习惯让女人转眼间巧笑如春,“公子真是目光独到,一语中的,小梅自罚一杯给公子谢罪。”

***

五月十五这一天,早朝过得尤其漫长。

这一天逢五,开的是大朝,一大早,臣工们就看见皇后的辇子随着皇上一同被抬进了朝阁。

已经站好队的臣工们大多忐忑不安,目光齐刷刷地盯在江叶和楚成两位皇亲国戚的身上。江楚二人与皇后情同手足,有什么风吹草动,两人自然知晓。群臣们极力想从这两人身上判断出些苗头来。

江叶和楚成也暗自交换了一下眼神。皇上的决定江楚二人已经知道了。皇上圣意已决,犹豫的只是皇后舍不舍得下同样的决心。以往梁曜寒陪朝都是偷着来偷着走,今天搞出这么大张其鼓的架式,自然是心疼皇上孤家寡人怪可怜的,所以陪衬着造势。两人心知肚明,不动半分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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