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栈的呼吸乱了。“你放手。”凌栈连声音都打着颤。
卓然莫名开心,“要我放手行啊,只要你说一句‘你喜欢宁王’,我立刻就放手,不但放你而且放他。”
凌栈一直没有说话。
杨日朗干净利落的模样就在他的眼前晃,可是当着卓然的面,他怎么也说不出那两个子乌虚有的字,喜欢。
卓然已经放开他了,吻从唇边啄到脖子、胸口、一直吸吮到腰间,凌栈遍体火烧火燎似的灼热。
耳边嗤地一声剌响,卓然用力扯断了他的裤带。
身体分离的一瞬间,凌栈滑下去了。
失去了卓然的支撑,凌栈重重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卓然。
卓然垂头看着。
凌栈的脸在昏浊的光线中白得煞人,嘴唇不知是气还是难堪,颤颤发抖。身上的几处皮肤已经被他吮得青中泛紫。
很不错的模样,卓然一声哼笑,半跪下来,替凌栈整理衣服,“小心着凉。春暖乍寒,你穿得太少了些。”拉开了才知道,凌栈居然只穿了内外薄薄地两层,甚至比他还少。
卓然说罢起身出门。
凌栈又静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撑着墙站起来。
“卓然,”他别过脸,尽量不去看那个停立在暗光中的人,“你真以为你可以视人如棋子,任你操纵么?”
卓然的声音冰冷地穿透空气,“小凌大人是说自己,还是宁王?”
凌栈垂下眼。如果卓然刚才继续做下去,那自己一定会……默不作声地忍了吧。凌栈嗤地笑了,“自然是说宁王。”
卓然默然地看着他。
凌栈隐在书库的阴影之中,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卓然第一次看不清,更猜测不出凌栈此时此刻的表情。
微微顿了顿,卓然啪地张开手中的扇子,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小凌大人,王爷当然不蠢。王爷要翻脸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看他够不够心狠手辣,你多虑了。”
卓然转身,摇着扇子踱步出门。
凌栈站在窗前看着,看卓然一步一步地融进明亮的光影中,渐渐消失。
卷二:谁家玉笛暗飞声
1.皇子们的心思
工科给事中刘靖,是朝中最负盛名的剌头,连皇上本人都让他三分。
小刘大人的眼睛专盯犄角旮旯,性喜见微知着,只要被他盯上的人,通常不降几级也要被硬生生地剥掉一层皮,很不幸地,几位翰林院的大人们今日撞在了他的枪口之上。
事情的起因原本无足轻重,但皇上更关心与赤呼台的联姻的问题,于是避繁就简地按刘靖的意思先将人留审代查了,下放去书库修整书籍。
杨日朗听着,不知怎么的,眼前就晃过凌栈的脸。一想到偌大的书库里不再只有凌栈一个清清淡淡的影子,杨日朗忍不住皱了皱眉,总觉得书库莫名地污浊了几分。
杂七杂八的念头一闪而过,杨日朗被站在一旁的杨日进拉了拉袖子,意思是,下朝后一起聊聊可好?
日朗轻微地点了个头。他想到的事,日进应该也能想到——江叶和楚成两位皇后的拥趸居然积极支持联姻,其中必有猫腻。
大人的想法小孩子不能多问,所以小孩子们只能凑在一起自己猜,小哥俩一下朝就找了个地方凑对儿琢磨。
杨日昭也没有闲着。与皇上硬碰硬的事情他暂时做不出来,但昭小爷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搅和他爹的小日子,自顾自地整日都窝在府里翻查赤呼台的典籍,一心想要搅了这场联姻。
***
几日下来,赤呼台朝觐的队伍进京了。
皇后梁曜寒除了第一日极短暂地露了露脸以外,没有再出席相关的任何场合,宫中甚至隐隐传出两人因为联姻之事闹翻了的消息。
老二日进并没有封王,目前还住在宫中,借着这个便利更证实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皇上与皇后已经分榻而眠多日,所幸梁皇后既未做落人口实的事情,也未说落人口实的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把自己圈在坤宁宫中,习武怡情。
日朗听了这些,和日进一样的糊涂。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兄弟俩想不明白又猜不透的蹊跷。两个人坐在四月的暮日里一时间无话,沉默着喝酒。
杨日进是三兄弟中长得最像皇上的人,疏朗的眉毛被落日染成金色,紧紧蹙在一起。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日进缓缓整理思绪,“赤呼台与我朝联姻的初衷是缓解粮荒,以哈赤儿公主为质子,一方面请求天朝减免岁贡,以防元气大伤,另一方面是表臣服之意,以免步上金狼的后尘,成为皇上的卧侧之患被皇上剪除。”
日朗哼了一声,“只是他们的便宜占得有些过份,要父皇做他们的孙女婿。”
日进怔了怔,失笑道,“联姻自然要年轻貌美一些的好。大哥这么说,赤呼台王怕是要呼冤枉了的。”
日朗笑笑,没有作声。日进听得懂他的话却听不懂他在讲笑话,看来父皇把他这个弟弟教导得确实极好。
日进继续说道,“赤呼台提出联姻,朝臣们便都往着此一路想去了。如果我们能另辟一径,平衡朝廷与赤呼台的得失,此事应该大有转机。再者……哈赤儿公主也未必愿意东嫁,赤呼台王年事已高,几位王子已经公开争位,我们或许也可以利用一二。”
日朗点点头,替二弟斟一杯酒,“有道理,咱们就照你这思路议。”
***
杨日昭支着下巴望天,想阻止皇上纳妃,可行的办法他想出三个:
第一种是让联姻一事由‘利大于弊’变为‘弊大于利’,比如发掘一些赤呼台王不可告人的阴险用心。
昭小爷以为这是一条上计,就是行动起来太难。满朝文武,再加上他英明的父皇,一群狐狸般狡猾狡猾大人。如果他昭小爷看出来了,那些人早看出来了。
当然了,昭小爷也可以栽赃。可是……一想到那一夜被爹爹揪着耳朵戳穿的情景,昭小爷生怕弄巧成拙。朝中可有些讨厌的人,哪怕他昭小爷只是犯了一点儿针鼻小错,也要算到爹爹头上,昭小爷现在可不敢乱来。
第二条就是动赤呼台那条不成文的规矩的脑筋,他爹爹武功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但毕竟败过魔教教主,对付一个蛮族妮子应该不成问题。
可惜大祁与赤呼台君臣有别,大祁是君,赤呼台是臣,只有臣尊君,没有君尊臣,就算他昭小爷挑动得那妮子挑战爹爹了,朝中也一定不会应允的。不过么,如果因此弄出什么乱子来让皇上失了颜面,也许就搅了这亲事也不一定。杨日昭想着,忍不住嘿嘿地笑了。
再说第三条。这第三条啊,杨日昭摸了摸下巴,这一条也是他最气不过的一条。那个什么哈赤儿公主比他最小的四姐芊熙公主还要年少好几个月,皇上居然要纳比自己的女儿还小的女人作妃?
虽然,虽然父皇的面相很年轻,十几年都没怎么变过,可爹爹更年轻啊。说句大不敬的话,爹爹年轻得就像他和大哥的兄长,可惜容颜未老,圣眷已薄凉,都是可恨的——可恨的那个人!
昭小爷只是想想都忍不住咬牙切齿。昭小爷只是想想都忍不住握拳,双目灼灼。
昭小爷要替天行道,要给公主找个门当户对的翩翩少年郎!
***
天色慢慢沉了。王府的下人悄无声息地掌灯。
杨日朗斟满最后一杯酒,与日进干了,“干过这杯,哥哥送你回宫,不要误了时辰,宫门落栓,被挡在宫外。”
日进站起身,“不说我几乎忘了,还是大哥想得周到。余下的你我明日再议,我且回去再想想。”
日朗微笑以对。爹爹前不久刚被日昭害过,教训依然历历在目——自那天之后,皇上和爹爹就开始生疏,又发生了这般许多的事。
日朗总以为,如果那日爹爹没有宿在宫外,或许今日又是别一番景象。
他把这心思悄然藏在心底,昭儿还小,不应该思虑更不应该承担这些复杂又恼火的乱子。日朗希望这孩子一辈子都能无忧无虑地活着,至少能无忧无虑地更长久一点儿,比他、比日进都无忧无虑得长久。
站在王府的高楼上,日朗倚着栏杆遥送日进骑马回宫。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日进不委屈了爹爹和日昭,日朗都愿倾力支持他这位二弟。
***
杨日昭对着满园子的牡丹花哼了哼,翩翩少年郎,宫中倒有一个。老二日进长得不错,女人似的漂亮,不,是比女人还比漂亮。学问还成,武功虽然马马虎虎,至少应该打得过那个哈赤儿公主。有道是“父债子偿”,昭小爷引申个“父福子享”。
不错不错。
“王爷,”当值的福六小心翼翼地请示,“有位姓卓的公子投名贴拜见王爷,说是有灵丹妙药解王爷之所疾,王爷想不想见?”
昭小爷挑了挑眉,“人在哪儿?”
“怕王爷脚伤劳累,小的让他先在园外候着。”
这么说,就是卓然使了不菲的银子行贿过他府里的下人了。
杨日昭点点头,笑了一个,“先乱棒打到照壁,再把他提进来给本王。”
2.赤呼台的公主
收了银子,自然不会下重手。
卓然被提进园子时,风度依旧不错。
杨日昭支着下巴,一言不发。卓然自顾自地行过礼,站到亭子外边。
杨日昭沉默,卓然也沉默。
杨日昭挑挑眉,起身要走,卓然慢言慢语地说道,“在下想卖王爷条消息。”
“什么消息?”
“值得王爷一听的消息。”
“若是本王听了觉得无趣呢?”
“或许宁王会感兴趣也不一定。”
昭小爷笑了,卓然竟然拿大哥来威胁他,这么讨人厌的东西,说不定就有什么讨人厌的好计,“本王不妨听听。”
卓然摇了摇扇子,“赤呼台朝觐的官员中有个叫克伦的侍卫,王爷可以见一见。”
日昭哼了一声,“凭什么?”
“这个侍卫其实是个女人。”
“那又怎样?”
卓然在心里摇了摇头,和小孩子说话果然缺乏某种乐趣,卓然直截了当,“她就是哈赤儿公主。”
杨日昭惊诧了。
卓然终于找到点儿乐趣了,“王爷觉得这消息如何?”
杨日昭嗯了一声,回过神来,“来人,把这胡说八道的混帐给本王乱棍打出王府。”
卓然缩了缩眉心。
杨日昭看得极度开心,“记着,若是你敢将此妄语透给宁王,本王就棒杀了你,对了,还有那个凌栈。”
卓然打心底里哼了一声,这小王爷,果然比大王爷更有意趣。
***
坤宁宫这几日极其热闹,梁皇后学武功学得不亦乐乎,原本宁静典雅的地方如今跟演兵场似的吼吼哈嘿。
皇上给他选了几位武师,一是让他专门学学破解赤呼台武功的套路,免得出什么意外,二是怕他闷着,给他找点儿乐子。
皇上夫夫的感情好到远播番外,现在闹一出冷战,主要目的是让哈赤儿公主产生些可以“力争上游”的希望。按着出主意的江皇表哥的话说,如果明知道只能当个小三儿,谁乐意没事找事的折腾啊?
梁曜寒听着,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江叶强撑着脸皮干笑了两声,“你不一样嘛,我们小泽就爱看你折腾。”
梁曜寒挑挑眉,握着没开刃的片儿刀直接找武师过招去了。
江叶坐在一边看着,突然觉得心里有几分凉。凭着多年狐朋狗友式的交往经验来看,梁皇后如此老实听话,一脸心甘情愿的乖相,肯定心里另外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得速告皇上防着点儿。
杨天泽一字一句地听完江叶的小报告,又把心思埋在手里的奏折上去了。两个皇子,日朗和日进联合上了道有趣的折子,皇上正在饶有兴致地猜测那些是长子写的,哪些又是次子提的。
江叶也看过这道折子,“大体可行,皇上意下如何?”
杨天泽倚进龙椅,舒展了一下有些疲惫的身体,“且让他们试试看吧。”
“那咱们的计划呢?”
“双管齐下。”
江叶点点头,又看了皇上好一会儿,“小泽……”
杨天泽抬起头。
江叶已经很多年没有亲口这样叫他了,杨天泽笑了,探前趴在了书案之上,“什么事啊?哥。”
江叶的脸皮抽了抽。
自从龙椅上的那家伙长过了十岁,江皇表哥就多了个乐趣——逗这人叫他“哥”。看着杨天泽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叫的模样,江皇表哥心里通常无限欢喜无限满足。但,自从杨天泽看上了梁曜寒那小混蛋,江皇表哥的这点儿乐趣也较日渐消陨了,尤其今天这一声,吐字清晰不怀好意,叫得他江叶心里毛了又毛。
但这点儿小毛还不至于让江皇表哥花容失色,江叶依旧风度翩翩,“此事之后,便要筹备日进入主东宫的事了吧?”
杨天泽微笑,“且先看他此次对赤呼台的作为再定。”
“那日朗和日昭呢?”
“朕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皇上究竟等不及什么,江叶没有再问,再三确认了杨天泽要立日进的决心,江叶明白自己最应做的,就是放下自己的私心,全心全意地支持皇上,辅佐杨日进。
***
杨日昭站在镜前转了一个圈儿。看见自己虽然一般粗衣,但也挺英俊挺威武的模样,杨日昭满意地点点头。
常言道,佛靠金妆,人靠衣装,昭小爷如此平民的打扮都很好看,足说明他确实优质天生。
当值的福三凑在一边巴结主子,“主子真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啊。”
杨日昭不悦地皱了一下眉。这两个词昭小爷不喜,昭小爷最看不惯的就是老二日进那种书生才子造型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大哥那种威武之气,有男子气概。
但小太监的阿谀逢迎不必放在心上,昭小爷活动一下基本康复的脚腕,牵着马出门,卖马。
牛马市人流熙熙,杨日昭牵着马站在了最外边。他喜欢马,但是不喜欢马粪味儿,尤其牛羊的腥膻气冲得他头昏脑涨。
但昭小爷有信心有决心,克伦每天都带着一帮人来街上销金,尤爱牛羊马,昭小爷要凭着手里这匹千里良驹亲自会一会这位女扮男装的公主。
带着角帽的赤呼台人成帮结队的来了,牛马市的人都已经认识了这批金主,一拥而上,抢着拉人先看自己的马。杨日昭被七推八攘地挤到一边,惊诧地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面。
杨日昭的马流云悄声跟着主子退到一边,连个引人注意的响鼻都没打。它是皇上不远万里从熹国购进的良种的后代,是雷大将军亲手调教的英才,这种小场面它很不以为然。
主人没有上前拉客,马也无甚一鸣惊人的举动,于是一人一马眼睁睁地看着赤呼台的角帽被牛马贩子拥进市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拥挤的人群散了,杨日昭抚着心口长吐了口气。马通人性,亲昵的擦了擦他的脸颊。
杨日昭顺了顺马鬃,掏出一个苹果,低声道,“再委屈一会儿,等他们出来了,咱们再试一次,如果还是不行,我就另想办法,绝不再如此委屈你。”
马流云喷了个响鼻,有人在一旁笑道,“好马。”
杨日昭转过头,厌恶地皱了皱眉。
卓然打着扇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慢慢念道,“竹批双耳峻,锋棱瘦骨成。勘识骁骐骥,风入四蹄轻。”
杨日昭冷扫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卓公子,你的诗背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