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栈一脸红红白白,不知该气还是该怒。
卓然快走几步,平静地说道,“凌栈,你爹叫我来找你回去。跟我走吧。”
他拉起跌跌撞撞的凌栈扬长而去。
两人走了一段,竟走进一小片树林。
刚在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卓然回过头,似笑非笑。
广寒辉照下的小凌大人果然俊俏,玉坠子似的温润雅致,确实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动些邪念。
“凌栈,”卓然欺近一些,扶住凌栈的肩,另一只手顺着微敞的衣襟慢慢探进凌栈怀里。
手下摸到的,是微微发烫、微微发颤的皮肤,滑腻如丝,手感极好。
凌栈抵着棵树,没有动。
卓然的指尖贴着凌栈的皮肤,若有若无的滑下去。
卓然的嘴唇,极慢地凑近,蜻蜓掠水般地一点。
两唇相触的一瞬,凌栈颤了一颤,只片刻又安静下来。
卓然悄然凑近他的耳边,舌尖轻轻舔过耳廓。
凌栈依旧,没有动。
卓然笑了。
月光皎皎,凌栈的神情像水晶一般地剔透,默不作声的模样让卓然非常满意,忍不住继续调戏。
“凌栈,”风吹进耳朵,邪里邪气,“你知不知道,这是,做什么?”
凌栈也笑了。
被人耍了的滋味,的确十分可笑,而卓然那两片嘴唇也一如往昔,越看越让人生厌。
残酒浓醉,凌栈抓着卓然的肩膀,堵住那两片在他眼前张张合合的东西,错齿重重一辗。
两个人扑倒在地上,凌栈趁着最后那一点儿清醒,拼起最后一点儿力气,狠狠地扇了卓然一个巴掌。
耳光极其响亮。
卓然被扇得怔怔发愣。
回过神时,凌栈已经睡了。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俨然将他当成枕席,睡得十分恬静十分安稳。
当头新月如勾,风吹着一片浮云急匆匆地赶来遮了。
卓然仰头望着,终于明白什么叫欲哭无泪了。
6.乌紫美人恩
春猎第三天,杨日昭的心情莫名好了。
看着卓然嘴唇上乌紫的一块伤,昭小爷瞬间气顺神怡。
卓然轻描淡写,“吃夜宵时不大小心,咬掉块肉。”
杨日昭在心中冷笑:该!!
咬得真是活该,杨日昭滚在床哈哈哈大笑三声,顿觉神清气爽,连脚也不甚疼了。一想到卓然现在兔子似的三瓣嘴,显然又要破相若干天,日昭更是乐不可支,忍不住笑了又笑。
梁曜寒坐在一边,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杨日昭。
杨日昭心不在焉地捧着粥碗,嘴角正扬着一个奇异的弧度。
梁曜寒改为光明正大地盯他。
杨日昭浑然不觉,依旧心不在焉地捧着粥碗,刚刚敛起的笑意不知不觉地又爬回眼角眉梢,不断反复。
梁曜寒也跟着笑了——杨日昭八成是有心上人了。看看,昨天愁得失魂落魄,今天又乐得魂不守舍,明显其中大有猫腻。十三岁,果然是个意思的年纪。
杨家的其他人就含蓄多了,不约而同地将心思动在了梁曜寒的身上。小王爷视梁皇后为至亲,此间隐情自然也最适合由他来八卦。
梁曜寒迎着纷至沓来的目光,低下头喝粥。
早膳平平静静地结束了。
早膳过后,皇上在帐中召开小朝,日朗和日进都要站在帐中陪听。
日朗先将日昭送了回去。
梁曜寒提着药匣,慢悠悠地钻进来。
太监和宫女都被梁曜寒打发出去,帐子里只剩下这父子俩。
梁曜寒亲切地坐在日昭身边,拆除儿子脚踝上的药布。
杨日昭的脚趾头圆润润的,白嫩嫩地挺可爱。梁曜寒埋着头,有条不紊地替日昭的脚腕上药按摩。
药上到一半,杨日昭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爹!”
梁曜寒抬起头,“嗯?”
杨日昭想了想,“不,没什么。”
梁曜寒微笑,“爹弄痛你了?”
“不是。”
“痛就说。”
“好。”杨日昭应过,抱住膝盖,抵着下巴想到了另一件事。
梁曜寒低下头,继续耐心地上药。
隔了一会儿,杨日昭又忍不住叫了,“爹?”
“嗯?”
“你说……像我哥那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梁曜寒闲话家常,“你觉得呢?”
“爹,你说他会不会喜欢那种很会说话的小白脸?”
梁曜寒思考了一下,“有可能,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还要看看具体是个什么人。”
“比如,有点儿见识,会投我哥的脾气……而且……”杨日昭皱了皱眉,“特别会卖弄自己的那点儿本事。”
“听你这么一说,倒像个善于投机取巧,汲汲营营的人啊。”
“没错!”
梁曜寒随即变脸,“你哥怎么会结交上这种人?”
杨日昭傻了。他就是想问一问,可不是给大哥告状。
爹爹看上去似乎有些生气,杨日昭急急忙忙改口,“没有。”再想想那一幅把自己画得还算威武的画,杨日昭不情不愿地承认,“其实,也还算有真才实学。至少……”杨日昭的声音更低了,“画得还成。”
这句说得好比蚊子哼哼,可梁曜寒耳尖,全听见了。
“这样啊。”梁曜寒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
***
青天白日,卓然突然颤了一个,打了个喷嚏。
嘴唇因此扯得有点儿痛,伸手一摸,果然渗出了血丝。
不知这算不算美人恩。一想到凌栈昨夜里判若两人的模样,卓然的嘴角浮上一丝浅笑,看来他还不够了解凌栈。
那就再去了解一下,卓然拿起扇子,自顾自地忘掉唇上的伤,吹着暖洋洋的春风去找凌栈。
小凌大人宿醉初醒,被老凌大人赶在上朝前痛心疾首地训斥了一番,此刻正闷在自家的帐子中反省。
卓然摇着扇子,推开拦他的家丁,掀开帘子。
小凌大人正支肘坐在桌前,慢慢地揉动眉心、额角。
卓然关切道,“怎么?头痛?”
小凌大人一个激冷,立刻坐直身子。
看到进来的人是卓然,小凌大人面冷如霜,“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卓然走近一些,仔细查看凌栈的脸。人有些憔悴,但还算精神,卓然柔声问道,“要不要替你请一请太医?”
“不必。”凌栈的脸冷声更冷,“卓公子请便,恕不远送。”
卓然笑了。看来凌栈也不怎么了解他,他显然不是一句话就能赶走的人。
不但不走,他还不退反进,用扇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凌栈的脸白了。
卓然似笑非笑的模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有些头晕。
凌栈缩起眉心,深吸一口气。卓然昨夜占了他的便宜,今早又来威胁他,小凌大人极力稳住气得微微发抖的手,压低声音,“你想怎样?”
卓然又忍不住想调戏他了。
再逼近一些,卓然张开扇子,摇了摇,“你昨天吐了我一身。那可是我新做的衣裳。”
虽是指责,声调却极为和气悦耳,一把扇子更是摇得非常风雅。
可惜凌栈此时无心赏评,“花了多少银子,我赔你。”
“你倒是大方,”卓然一声冷哼,收起扇子,“那这里怎么办?也算成银子?”他指了指嘴唇,“别的且不说,若是落下疤来,我以后岂不是变成豁唇?”
凌栈的脸色更白了。
卓然继续问道,“你且说说,若是我真的被你害的破了相,你又要怎么赔我?”
凌栈的脸上几乎看不见血色。
“凌大人,”卓然又开始似笑非笑地看他,“我可不缺银子,你怕是得赔个人给我?”
“人?”凌栈被绕得有点儿懵。
“当然是人。我若破了相,自然会因此娶不到老婆,凌大人要赔,难道不该赔个老婆?”
凌栈终于怒了。
此等言辞,是赤裸裸地“轻佻”,已几近读书人所不耻的“下流”。
小凌大人拍案而起,指着卓然气结,“你!”
“我什么?”卓然唬起脸,凌栈的反应让他十分开心,“凌大人还想仗势欺负我这个小小的草民不成?”
卓然这么一说,凌栈反而静了。
卓然说得很对:卓然是草民,而他是官,民欺官,自古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小凌大人想通了此中的关节,坐回椅子,又弹了弹袖子。
凌栈终究是世家子,官场上的气派就算做不来,也学得上三分。
平视着卓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凌栈不紧不慢地回道,“既然你都明白,本官也省了许多麻烦。本官不止是官,本官还是你最看不起的世家子弟。事已如此,你又能怎的?来人,送客。”
卓然一怔。
凌栈一脸寒霜,目光早已落在了别处,不再将他放在眼里。
凌府的小随进来送客。
卓然沉默了半刻,逼前一步,“凌栈,你真当我是来讨还你的不成?”
凌栈已经懒得回话。对于这样的卓然他无话可说。
卓然眯了眯眼,直接上前扯人,“跟我走。”
凌栈一躲,半片袖子嘶地一声断成两截。
有人在帐门口拍了拍巴掌。
卓然回头望去,杨日昭站在门口,不屑地看着两人,“好一出断、袖。”
杨日昭故意把断袖二字咬得极重。
凌栈嗵地跪在地上,给小王爷请安。
卓然站了一站,也屈下膝盖。
杨日昭笑道,“小凌大人免礼,本王只是一时兴起,想与昔日的侍读叙一叙旧,也正是念着这份旧情,本王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日昭指了指卓然,“这个姓卓的,是个混帐,小凌大人,可不要道了他的道,自毁前程。”
凌栈没有答话。
卓然听了,冷笑道,“王爷说得极是,小凌大人,你该听王爷的。”
7.乌龟与麻子
凌栈没有答话。
卓然和小王爷似乎大有过节,对小王爷,凌栈自然不敢轻言妄语,免得害了卓然,但对卓然,只要想想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凌栈就不愿与他多话。
杨日昭蹙眉看着,他跟着卓然而来,就是想看看这个姓卓的究竟要翻什么花样,可不是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卓然两边看看,抬起头,“王爷不在帐中养伤,怎么来了?”
杨日昭哼了哼,“本王的闲事轮不到你管。不过么,”杨日昭笑了,“你这一提,本王倒有些脚痛,卓……你,”昭小爷故意颐指气使,“背本王回去。”
卓然没有推脱。
杨日昭终究还是个娃娃,又长得细瘦,这点儿重量压不倒他。小王爷虽然讨人嫌,但毕竟最受宠,卓然慢吞吞地走在日昭跟前蹲下,把他背在背上。
两人走出一段,杨日昭伸手掐住了卓然的脖子。只要微微用力,手下的人就可瞬间灰飞烟灭。
卓然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杨日昭埋头贴近他的耳边,“本王再用些力如何?”
卓然很平静,“只怕草民会失手将王爷摔在地上。”
“你威胁本王?”
“草民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小孩子究竟只是小孩子,再怎么玩心眼也十看九穿,藏不住多少心事。卓然平平安安地走进帐子,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放下杨日昭。
“小凌大人……”杨日昭不甘心地慢慢念着,“今日和你断袖。”
卓然冷下脸,“那又怎样?”
“离我哥远点儿。”
“这要看王爷。”
杨日昭不悦地皱了下眉心,最终还是忍住了,静待下文。
卓然更慢地回道,“若是小王爷循私辱他,在下一定不余遗力……”
杨日昭一嗤,“谅你还能剌杀本王不成?”
“不敢,在下只想与宁王爷——”
“你敢!”
***
三日长假,止于今日。
皇帐中的早朝一散,所有人都忙着准备回京。
诸事稳妥之后,一件趣事流传开来,有人的车上被人贴了只王八,绿豆眼,瘪肚壳,缩头缩脑的,活灵活现地猥琐。
此人是今年的新进士,户部尚书王大人的亲侄子,只要一说王麻子,人尽皆知。
有人想按着羞辱朝廷命官的罪名将此事严办。
皇上一挥手,查!
不止查谁画的,还查一查这王麻子做了什么让人指着叫王八的丑事。
旨喻飞快地下了,所有人都站在旷地上接受盘查。凌栈隔着一道人墙,看向卓然。
卓然又换了件湖绿的长衫,站在一群老迈的画师中,年轻倜傥,怡然自得。侍卫问到他时,他大言不惭地说道,与宁王爷在帐中讨论作画。讨论的自然不可能是画王八与贴王八。
凌栈转回头,自嘲地笑了,王麻子昨夜对自己也未做什么,卓然更不会替他出气,倒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一番询问,毫无结果。
卓然回京时,却坐上了永宁王杨日朗的马车。
宁王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两人坠在浩浩荡荡的官眷车后,进京时,朱雀大街刚刚拜送过皇上的御辇,正在恢复平静。
两个人不理车外事,只是把酒言欢,谈得十分畅快。
卓然剥开一颗杏核,“在下听闻皇上就极擅丹青。”
日朗笑道,“卓兄又忘了,我是个不懂画的人。”
“但王爷极有天份,在下只是略略点拨了一二……”
两个人立刻会意地笑出了声。
日朗笑道,“那也只能画一画王八。”
王麻子几年前曾胡诌过梁皇后的坏话,被卓然当众揭穿,日朗还赏过他两巴掌,只是年岁久了,有点儿忘了。今日卓然无意间提起,他才又记起这份旧仇。杨日朗口口声声地叫他只许来找自己算帐,这人无胆,却对卓然暗中报复,今日送只王八给他,着实是便宜了他。
只是日朗觉得这样很好玩。一个王爷,临阵磨枪地学着画了只还算很像的王八,然后偷偷摸摸地贴到别人的家门上。卓然的这个提议相当有趣,宁王做得十分开心。
8.茶与酒
对于卓然,杨日朗心中自有计较。他是王爷,还是皇上的亲儿子,对他别有用心的人不止卓然一个,只是卓然特别地有耐心罢了。
越有耐心的人就越危险,但这份耐心究竟是为了什么,日朗懒得去想。倘若任何与他交往的人都要他一个个地去甄别,这日子过得也忒忙碌了,太过辛苦。
所以日前这般光景最好,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谈笑,就像一对好朋友一般地胡天胡地胡闹。卓然是个很有趣的人,杨日朗很享受这样平民的时光。
酒喝了一半,微有些醉了。
卓然笑道,“所谓奥妙,大概就是用心了。”
“心?”
“没错,真正的画师,不止是用笔去画,还要用心画。”卓然掀开马车的帘子,指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挂着极浅的一丝笑,“譬如,王爷看此街上之人如何?”
日朗随之望出去,答道,“极是热闹。”
“倘若要王爷说一说前一刻我们走过哪些街摊,王爷可有印象?”
日朗想了想,“大止说出三四家。”
“那王爷可否能回忆起摊主所着服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