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别离(出书版)+番外 BY 晓雾
  发于:2010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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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庸沉吟了下,道:「让那孩子跟着我,当个小厮吧。」

「这……」

见江叔踌躇,顾时庸坏坏一笑。「怎么?怕我带坏他?」

江叔慌忙摇手。「不不不,也不是这么说,呃,小人是觉得他什么都不会,恐怕没法伺候得您周全。」

要说周全,现在那两名丫鬟也不过尔尔,顾时庸没有说出口,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啦,我不会太过份的,你放心。那孩子挺有趣的,我也想问些他『那边』的事情。」

「那……好吧,我叫他明天开始住到您隔壁的耳房。」

「也不必搬了吧,眼下我不会叫他做什么事,就当是多个游玩的伙伴而已。」

「是,是。」

「江叔。」

「二少爷有何吩咐?」

「你在偷偷想像我带那孩子去花街柳巷的情形吧?」

「小人不敢。二少爷。」

「什么?」

「您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对他一口一个『孩子』的叫着,可别把自己叫老了。」

顾时庸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是啊,明明差三岁而已,看他活蹦乱跳的样子,感觉就像隔了一个辈分,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二少爷——」

江叔顿时后悔自己失言,时庸倒没怎么在意,只是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轻道:「那孩子之前生活的地方,恐怕安逸得教人难以想象呐。」

第四章

「好了,昨天说了你的家人和住的屋子,今天讲讲你平常都干些什么吧。」时间是下午近傍晚,起床没多久的顾时庸躺在榻上,懒洋洋地给忍冬定下今日话题,那口气和在餐厅看着menu点单无异。旁边的小桌上摆着水果糕点,一看就很舒服的样子,让站在榻边负责「说书」给他听的忍冬,再次感到心理严重不平衡。

但是不平衡也没办法,谁让他是社会底层。说起来为什么小说里的主人公可以穿越到皇宫啊战场之类的地方,他就要穿越来做人家下仆,太不公平了。

「白天就上学,学校是很多同年龄小孩在一起念书的地方,你们也有吧,私塾什么的。」

顾时庸微微颔首。「我们的说法,州郡设立的叫做『学』,县上的叫做『校』,看来语义的沿革,从这里也可见一斑。」

「我们学很多东西,国文以外,数理、英文、音乐、体育都有教哦,你们就是整天读之乎者也吧?」忍冬说起当代的先进教育,不禁感到十分自豪。

「英文是什么?」时庸看来颇感兴趣。

「就是英语国家所说的语言,English。」

「哦,是域外方言。那确实并未听说过设专门教习,靠近边关的地方有私学到也未可知。大约你们与域外商贸活动频繁,所以才要开设这一科吧。你们那里,只有英文与中文两种语言?」

「才不是,全世界当然有很多国家很多语言。我上幼稚园时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中国和外国了。你一把年纪了连这个都不知道。」最后一句是含在嘴里咕哝的。

顾时庸挑眉。「那为什么只学一种语言?」

「因为美国最最有钱,而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还有很多很多有钱的国家都讲英文,所以英文是世界通用的。」

「很多国家操同种语言?是因为英国曾经攻占过那些国家很多年吗?」

忍冬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英国那个好像是叫海外殖民?他不太记得了,大意应该是没错。

「果然是这样?我推测的。」

顾时庸并未详细解释,但看来很是兴奋。忍冬近距离望着他闪闪发亮的桃花眼,心跳蓦然加速。

搞什么?是自己跟这里的磁场不合,所以有排斥作用,就像高原反应那种?

为了忽略自己奇怪的变化,忍冬不由自主地开始吐槽:「反正就算你说对了,你们这里也没有航海技术可以出海,更加没有先进的教育理念可以培养优秀的学生。」

「域外方言确实没有教,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必要。但要说礼乐射御书数,我们的学堂里可是一样也不少。」顾时庸顿了一下,道:「我看啊,你说得不对,想得更不对。」

他优雅地坐起身,半靠着扶手凑近忍冬,散乱的长发飘到忍冬脸上,那长长翘翘的睫毛数,也几乎可以数得一清二楚。忍冬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慌乱反驳:「我、我想什么了?」

顾时庸好整以暇的地道:「你在想,你是从『现代』来到『古代』的,我们这里的一切都比不上你原来的地方,所以看不起这里,对吧?」

忍冬一窒,支支吾吾地道:「本、本来就是我们的比较先进啊,你看你们冬天连暖气也没有,烧菜做饭也没有瓦斯炉,一切都不方便极了!」

顾时庸频频点头,看来深以为然。「很有道理。既然你知道什么样的生活能够更方便,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把我家也变成那样方便的地方吧。」

「我怎么会知道怎么弄?那种东西商场里面到处都有卖啊,又不用我们亲手做的。」忍冬觉得这个落后地方的土少爷可笑又让人不耐烦,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那么说,你不过也就是个坐享其成的投机者而已,积累知识的不是你,制作成品的更不是你,你们那边的东西或许确实好用,可脑袋空空、两手空空的你竟也来向我炫耀,是不是有点好笑?」顾时庸的措辞并不客气,口气却是一如既往的舒缓。然而似乎正是因为这样,忍冬才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

「我、我——你又没有遭遇过这种事,你根本想象不出来我原来过的生活有多好!是,我什么都不懂,但是你又懂什么?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家里吃吃睡睡的人,不要说得一副很伟大的样子!」

忍冬吼完就后悔了,又不是这个公子哥儿把他从现代拉到这里,自己完全是在迁怒而已。他本来并没有义务帮助素不相识的人,更别说是聆听与规劝。在家里和哥哥吵架对骂什么的都没有关系,而在这里,他尚算平稳的生活只不过建立在这位少爷的怜悯与好奇之上,人家随时都可以把他丢出去自生自灭。

顾时庸听了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靠坐在榻上。夕阳照进来,将他立体的五官在墙壁上投射出一个黑黑的侧面剪影,忍冬蓦然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似的,慌忙别过了脸。

「成天吃吃睡睡的日子,有时候也很辛苦。如果我能和你换的话,那该多好。」顾时庸本就较同龄人低沉的嗓音,此时听来尤显得压抑。

忍冬歪着头打量他。这人在消沉个什么?不是一直很随随便便,走路都歪歪斜斜的吊儿郎当死样子吗?搞得好像被他欺负得很惨似的,他才不要背黑锅。所以赶快想想,转移话题!

「啊!想起来了,我们还有家政课!」这么高亢突兀的声音,连忍冬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顾时庸目不转睛地打量他,看得忍冬心里毛毛,正想找借口逃走,只见他突然会意一笑,以开朗的口气道:「那是什么?」

忍冬如临大赦,赶忙解释:「就是在学校里教你怎样做家事、做手工、和家人相处之类。」

顾时庸皱眉。「这个学来有什么用呢?」

「培养动手能力,跟家人和睦相处啊,还有教怎么搭讪把美眉的。」

「把美眉?」

「就是追求女孩子的意思啦。」这个环节很讨厌,他明明没有兴趣,还得和周围的一群饿狼交流心得体验。

「那么,」顾时庸冷不防伸出手,一下重一下轻的,把他金黄色的头发揉成一个鸟窝,「你的成绩一定很差对吧?」

「……」混蛋!

平心而论顾家二少爷算是对他很好,不但没让他干什么重活,还会带他出门,吃吃他们的特色点心,看看前工业化时期的景色。

密州拥有据说是整个安澜都数一数二的煤矿,这种地方一般是不准平常人进入的,顾家二少爷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就连采煤的地方都带他去看了。忍冬在现代并没有机会见到这种场所,自然无法分辨出什么高低优劣,但看圆形竖井与巷道的勾连,以及辘轳抽水,还将大毛竹处理后插进矿石里排除瓦斯毒气,种种设计,虽然古拙,却绝对是这个无法利用大机器高科技的时代里,所能想到最最聪明的办法。

两人也去了瓷窑,密窑生产一种叫做「脱胎瓷」的白瓷,一个需要双手合抱的花瓶,掂量起来竟然轻若无物,厚度更是和纸差不了多少,忍冬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要通过怎样的工序,才能制成如此精致到恐怖的东西,但窑主死活不肯让他参观制作过程,虽然有些惊讶那个时候就有人重视智慧财产,也只能悻悻地出来。

从窑厂回来的路上,忍冬突然说:「对不起。」

走在前方的顾时庸转过头来,回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不该看不起你的时代。我那个世界的文明进步,并不是几十年间凭空发展出来的,每个时代的每一步,都有它自己价值,没有过往的基础,就建不成现代的高楼。」

以前为了应付老师而交的报告里,都写不出这么艰深的语句,但在这个时候,竟然就如此流畅地从嘴里冒了出来。

「不错嘛。」顾时庸勾起嘴角,继续往前走。

山风呼啸,天灰蒙蒙的,才停下不久的一场大雪,将附近的山林树木都覆盖起来。这是以前在家里没有见过的苍茫景象,以及没有感受过的彻骨严寒,忍冬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但因为得到他的称赞,心情变得超好。

「你在哼什么?」

忍冬一愣,直到他问了才知道自己在哼歌。「哦,是我们那边的流行歌曲。」

「很淫靡的感觉。」

忍冬愕然。「你是淫者见淫吧!只是唱一个男人等他的意中人到来而已。」

「不是歌词,而是这几个音,都很淫靡。」顾时庸重复了其中一个小节,调子竟然惊人地准确,连忍冬唱跑调的地方都copy得一模一样。忍冬忍不住翻白眼。

「说到等待意中人的歌,我们这里有这样的。」

顾时庸说着也开始哼起来。

和课堂上学的中乐西乐,以及平时哼唱的pop都截然不同,这歌调子起伏很小,以忍冬看来,一点都称不上好听,但顾时庸哼得很认真,声音也不错,忍冬愿意抛下偏见的话,就会承认他有一把适合唱蓝调的好嗓子。

脸庞微微低垂,双目自然闭合,修长的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轻轻扣着节拍。这一刻似乎忍冬不存在,山林风雪都不存在,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吟唱在低低回荡。

忍冬却不能忍受这种被隔离在外的感觉,而破坏气氛向来是他的强项,因此还没等人哼完,他就过分夸张地笑倒在地。

「你说这是情歌?老天!你不觉得单调沉闷得像哀乐吗?这种歌唱出去,哪个意中人会被你感到感动啊?」

面对他的反应,顾时庸的脸沉下来。「俚俗的调子也有,不过一般上不了大雅之堂就是了。你唱的那首,以我们的眼光来评价,大约比一般的俚曲更不入流。」

这种说法当然令忍冬很不高兴:「喂!我刚刚道完歉,你竟然就开始侮辱我的时代了?分明是得寸进尺。一报还一报,你快点道歉!」

顾时庸仿佛在看一只猴子上蹿下跳,不觉得有任何歉意。

「我不过说了事实。还有,我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不管之前来自哪里,你现在是顾家的仆役,到底主仆有别,与我应对的方式,不该这么轻率。」

他的语气并不重,应该算不上斥责,只是在提醒这个世界的规则,但是忍冬却怎么听怎么刺耳。「仆役怎么了?仆役也是人生父母养,你难道就非要认为自己比别人高等?」

顾时庸也被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弄得有些下不来台,口气不禁严厉起来:「没有人能容忍下人这么对自己说话,我对你太纵容了,你要是以为这种纵容理所当然,迟早要吃苦头的。」

「所以我要对你毕恭毕敬逢迎谄媚吗?你做梦去吧!」忍冬更加火大,无计可施之下竟然跑去抱住路边一棵大树,威胁道:「反正你不道歉,我就不回去!」

「你不走,那我先走了。」顾时庸的表情很阴沉。

「你走就走,谁怕谁啊!」忍冬继续抱树。

「是吗?那我回去,通知他们不必准备你的晚饭。」顾时庸说完,很夸张地朝他拱手告辞,踩着一贯吊儿郎当的步伐,继续返程。

忍冬以为他在开玩笑,一会儿就会回转,取笑几句,然后把自己拖回家,毕竟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

直到那个背影消失了有个半小时光景,他才意识到这回那家伙是真的打算把他扔在这里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唯一一条通向外界的小路,那上面除了他们二人的脚印以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想不到这个顾家二少爷心眼小得像个女人一样,鄙视。

心底有另外一个声音冷笑说:是你自己先生气的吧,人家只是懒得再跟你纠缠。

「好吧,是我超过了啦。这个非民主的社会里,我是奴隶,他是主子,卑微的我怎么有资格跟他闹别扭呢。切,去他的主子奴才,我可不信这一套。」

就算认同了这个世界的所有观念,只有这种尊卑之别,忍冬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在家里,每星期来打扫的欧巴桑,哥哥和他都要很有礼貌地道谢,房间弄很乱还会被她碎碎念耶!眼下的这个世界,实在太愚蠢了!

冬日白昼短,没多久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这种荒僻的地方晚上尤其寒冷,单靠一腔热血坚持不了多久,忍冬觉得现在回去的话就等于向那个臭少爷屈服,就算有可能冻死,他至少也要在这里坚持一夜,显示反抗强权的决心。

好冷,他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咯咯打战,更加抱紧了身边的大树。

应该穿到武侠片里面那种世界的,那样的话,也许他现在已经从高人那里学到护体神功,可以运气一周就浑身发汗。

不过以他这么倒霉的经历来看,也有可能一穿去武侠世界,就遭遇一场江湖仇杀,然后作为无名帮派的小喽啰,被大侠秒杀了。

他想笑,这发现嘴角都冻僵了没法牵动。

以前听说过蒙古人冬天喝醉酒睡在雪地里,第二天醒来,脚趾鼻子耳朵都脱落了。想想自己变成完全扁平的脸和哆啦A梦样的脚,忍冬深深地担忧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无聊地在身上掏来掏去,突然摸到一样东西。

火石和纸媒。

啊啊,古代太伟大了!

为了保存热量他没有说话,只在心中欢呼,然后四处找起枯树枝之类。好不容易升起一小堆火,风一吹,熄灭了——笨!要在背风的地方生火才对!

等到火苗成功升起,手边的纸媒也刚刚用尽,他舒了口气,用积雪擦掉手上的脏污,双手放在火上烤。因为是靠自己力量做成功的一件事,那火看着分外有亲切感,忍冬甚至在考虑要再去捡很多柴,自己一辈子就待在这堆篝火边算了。

肚子咕噜噜地叫。他当然没有狩猎的本事,冬天应该也没什么动物在外面瞎晃,所以拍拍肚子和它说对不起,今天就忍一忍吧。

但是没有后悔不跟那个臭少爷回去。人家肯施舍你一口饭,却从骨子里瞧不起你,又有什么值得高兴。

风刮得越来越紧,忍冬选择藏身的地方是小山坡凹进处,寒风多半被挡住,但户外的零下气温无法改变,纵使他穿的御寒衣物不算单薄,却仍冻得瑟瑟发抖。

又冷又饿又渴。这个时代的天空还没有被废气污染,雪应该是可以吃的,但是手边没有化雪的器皿,冰冷的东西吃进肚去,内外交攻,未必是件好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尝试。

树枝以比想象快上许多的速度燃烧着,火势马上就会变小,现在可能连十二点都没有过,接下去必须要去收集更多的可燃物。外面越来越冷,得赶快做好准备。

虽说是大冷天,也许会有冬眠的野兽因为耐不住饥饿而跑出来觅食,而方圆几里之内只有他一个人。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样子,猛地在脑海里闪现。

忍冬胡思乱想,越想越怕。很想哭,拼命忍住。

周忍冬,你绝对不准再像娘们一样掉眼泪。不是自认为到这里之后成熟很多吗?这里没有哥哥,没有可以依赖可以撒娇的对象,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自己,这也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考验而已,打起精神,趁着还有些体力,赶快把树枝收集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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