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别离(出书版)+番外 BY 晓雾
  发于:2010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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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仆李石赶紧狗腿地道:「少爷,我去给您取画具。」

顾时清狼狈地看了母亲一眼:「不必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又对县令道:「岳父,孩儿接下来还要向宾客敬酒,今日就不献丑了吧。」

「啊,说的也是。那改天吧。」县令嘴里漫应,眼光依然未从画上挪开,顾时清心中愈发不悦,对时庸道:「如此多谢二弟厚礼,我这就把它收起来。」

他朝李石使个眼色,李石便要去取画,被顾时庸一把拦住:「此画最重要的部分还没完成,怎可轻易收走呢?」

顾时清只觉得多看这画一眼自己就多一分难堪,催促道:「如此还请二弟快些画完吧。」

顾时庸从袖袋里取出一方简陋木刻印章,用嘴呵了呵气,按在题跋之下。

他收回印章,对众人道:「好了!」

众人凑上去看,那红泥所围成的圆框中,赫然是「日广」二字小篆。

一般人倒还不觉得怎样,县令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你就是钦封的天下第一画师夏、夏日广?」

在场诸人不由得骚动起来,顾时庸像是早料到了他们的反应,装模作样地四面拱手。

「不敢当。嘿嘿。嘿嘿嘿。」

第二章

忍冬处置善后完毕回到住处,已经是深夜了。

他一整天忙进忙出,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一进门就让下人准备了些宵夜,端到卧房。才准备抛下管家风范大啖佳肴之际,门外冒出让他听了就血往上冲的声音:「哎呀呀,小忍冬,你真是害我好找。」

忍冬才啃了一口的麻辣超美味鸭脖,顿时变得难以下咽。

不出所料,下一刻,欠扁的笑脸就来到他眼前。

「这么可爱的年轻人,睡觉竟然不关房门,小心半夜被坏蛋偷袭呀。」

「你搅了喜宴还不够吗?滚到我家来干什么?」还用这副恶心猥琐的嘴脸出现,刚刚厅堂上那派名士风范,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啧啧,没想到管家竟然都有私宅,老太爷好大手笔。」顾时庸环顾房间,随即双手抱胸单脚支地倚在门口——简而言之就是耍帅,「还有,你可别随便栽赃,喜宴不是好好结束了?」

「是啊!」忍冬冷哼,「只是最后所有人都忘了主角是新郎新娘,只剩下对你排山倒海的崇拜,就差没有排队要签名。」

顾时庸垂下头,用手撑额,叹道:「这么受欢迎,我也很为难呐。」

忍冬冷冷地道:「你这么为难就去死吧,此地有墙,前院有井,后院老树附送麻绳,好走不送。」

「好不容易别后重逢,何必对我这么冷淡呢?难道是因为大哥成亲就迁怒于我?」

他说这话的语气和之前相比过于正经,忍冬反而不知道回什么才好,半晌才道:「他成亲我怒什么怒?」

顾时庸轻轻地啧了一声,「在我的面前,你又何必隐瞒?」

忍冬被他「我什么都知道」的态度激怒,火道:「我他妈的隐瞒什么了?你到底哪根筋不对?」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他吗?」顾时庸脸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忍冬呆。「谁?」

像是赌气似的,顾时庸偏过头不说话。

「烦死了!你再别别扭扭装高深,我就把你揍成猪头!」忍冬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每次看到顾时庸就很想发火,明明失去音信这么多年以后他终于回来,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大哥。」顾时庸不情不愿地吐出这两字。

「啊?」忍冬满脸惊愕,楞了很久才淡淡地道:「哦,对哦。」

时庸怀疑地上下打量他:「你脑子里是不是又换人住了?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说的什么鬼话,我脑子什么时候换过?跟你说了我是实体不是灵魂跑来这里。」忍冬回想他所说的自己「以前的样子」,不禁有些赧然。

「嗯,我记得,证据是你腿根上的胎记。」顾时庸不正经地笑起来。

忍冬的反应是涨红着脸,一脚铲倒了他。

顾时庸痛得呲牙咧嘴,还不忘评论:「这招扫堂腿不错。」

「不对,这是铲球动作。」忍冬严肃纠正。

顾时庸呻吟着爬上了他的床。「今日在下娇嫩之躯被阁下蹂躏得遍体鳞伤,在下需要休息。」

「就算你穿的缂丝很高级,也不准睡我的床!下来!」忍冬抓着他的衣领,摇得跟筛米糠似的,顾时庸硬是抱住床板不放松。

「我没地方去啊,你别说老家,那儿可不行,难道你不担心二娘有可能杀掉我?」

「那你就去县衙,县令看起来很想把你请去供起来的样子。」那位县令大人看他的眼光,根本就是迷恋偶像的狂热粉丝。

「所以说我这么吃香的人物肯屈就这里,根本就是你的荣幸啊。」顾时庸吸着鼻子嗅闻枕头上的味道,低低说了句「好闻,和以前一样」,竟就此沉沉睡去。

「你给我起来!听到没有?」

超大的喊声竟然没有丝毫反应,可见不管真睡还是装睡,他是铁了心要赖在这里了。忍冬放弃,松开手直起腰,俯视他沉静的脸庞。他独自在外打拼多年,这张脸上却意外地并没有沾染多少风霜。轻轻呼了口气,他回到桌边,继续啃鸭脖。

一边啃,一边想,他和他,怎能如此平静地再会呢。

升上国中一年级的周忍冬,发现第二性征逐渐明显的女生们,并不能使他生出冲动;反而是男性同学师长的言行,会让他不时心跳加速。这不是一个小孩子可以轻易释然的事情,也不是可以与相依为命的哥哥商量的事情。他苦恼了很久,虽然表面上还是可以和同学相处融洽,心情却越来越低沉,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希望,直到遇见学长。

同社团的学长,是他初恋的对象。学长的成绩和运动都不算好,但是长得斯文清秀,个性温和沉静,是这个年纪男生中很难遇见的类型。学长一对自己笑起来,忍冬觉得整个人都暖烘烘了。

国一下半年的社团活动几乎可以算是忍冬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一放学就冲到部活室,用极力争取来的钥匙开门,等着学长慢条斯理地出现、换衣服,和他交换几句平常的对谈,然后一起练习,结束之后一起走到校门口,说再见各自回家,平常也偶尔会在休息日结伴出门闲逛。学长和他相处得很自然,就是对待投缘学弟的一般态度,绝不会想到忍冬心里将他当作了什么。

孩子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忍冬再不能安于做个低年级伙伴、决心告白,是在学长退出社团、升上三年级前的炎热暑假。忍冬将学长约到对方住家附近的网球场,准备摊牌。

知道学长是正常人,一出口多半连友谊都会破裂。但是这份感情已经到了无论如何都想传递给他知道的程度,再憋下去会疯掉的。好在学长一向不多嘴,就算疏远自己也不会将事情到处宣传,以上便是忍冬所能考虑到最周全的程度。

忍冬长相一般,经常锻炼之下,体魄倒还算结实,身高也在同龄人的平均以上。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帅气一点,他跑到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发型工作室,把头发弄成店里杂志上某个男性偶像的样子,还染了金黄色。

镜子里自己的时髦样子让忍冬信心大增,来到网球场,老实的学长已经提早到达。看见忍冬形象大改变,学长抬起打招呼的手僵在半空,半天他才说:「这是违反校规的。」

忍冬刚要开口宽慰,就看到不知道被谁打飞的网球,往学长后背这边急速飞来。

身体比头脑更快地展开英雄救美,被打中脑袋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旋转的小球上,闪耀着诡异的金色流线,类似太阳反光。

怪了,今天明明是阴天——

「啊!他在那里!」

「我叫你逃,我叫你逃啊!狗奴才!看你还往哪儿逃!」

忍冬恢复意识,还没为刮到身上的刺骨冷风感到愕然,一顿听不懂的吆喝外加拳打脚踢就让他的脑海成为一片空白。

忍冬蜷起身子,努力护住头部,直到施暴的人停了手,他才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来。

眼前的男人们都十分健壮,就算他要向同性告白的事情暴露,也不必找这么多人围殴吧?而且他们身上的衣服又长又厚又古意,还很简陋,也许是从没名气的cosplay社团雇来的打手,虽然看不出是在cos什么,不过服装颜色这么没品的社团,是不可能出头的。

对了,天气也变得好冷,忍冬四下一望——怎么回事?为什么地上是厚厚的积雪?现在不是夏天吗?学长只不过被同性恋看上而已,老天爷不必这么刻薄地暗示他跟窦娥一样冤吧?

「你你你,你是谁?你穿的是什么?为什么你的头发变成这个样子?」(疑似)coser之一伸出食指,用见鬼一样的表情指着自己这边。

他们讲的是什么话?难道其实是从日本、南韩之类的著名社团,失敬失敬了。

(疑似)coser之二狐疑地打量他全身上下。「搞什么?这张脸明明是昨天新买的佣人没错,怎么才逃出去不到半个时辰,浑身上下就换了行头?」

不对不对,这个似乎不是外国话,更像是华文地区的某种方言,忍冬暗暗纠正。虽然差异很大,但他还是能听懂其中一两个词,好像说了「佣人」、「时辰」之类。这些coser的用词也蛮古老嘛,不愧是专业级。

「先不管他,抓回去再说,要是让管家知道我们把人看跑了,这个月就别想拿到工钱。」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意识到不对劲时,忍冬已经被粗暴架起,朝着一伙人刚才跑来的方向拖去。对方人太多,他根本挣扎不脱。他开始觉得事情绝对没有cosplay这么简单——好吧,其实他会想到有人特地雇coser来殴打同性恋,本身就很荒谬。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眼前的情形更荒谬了!

他被带到了一座大宅子,是古建筑专题片或者古装戏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宅子,古代装束的男男女女在里面忙碌地走动,端茶的端茶,掸尘的掸尘,扫雪的扫雪,还有两个女人蹲在井边洗衣服,手指红肿得像一堆胡萝卜——拍戏或者cos,需要让区区配角这么遭罪的吗?还是他被卷入了微型摄像机之类的恶搞节目?

如果是这样,那么要镇定,电视上那些被拍下傻乎乎镜头的人太可悲了。周忍冬,你要镇定!

也就瞄了两三眼的功夫,忍冬被重重推进一个破烂的小屋子,木门吱呀合上,随即听见外头落了锁的声音。

「你还是被抓回来啦,我就说嘛。哈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德行,以为这样人家就认不得了?亏你想得出来。」

坐在一堆木块旁边的年轻男人开口,这个年轻人瘦小又憔悴,脸上仿佛就写着「饥饿困顿」四个大字。忍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能看出他眼里的嘲讽。

他看着四周,寻找摄像机镜头,暂时无果。如果没有弄错,眼前这个地方,就是武侠剧里刺客啦侠士啦盗匪啦经常藏身,并且总会不小心留下血迹供人追踪的地方——柴房。

柴房里很冷,他穿得又少,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哆嗦——制作组到底是怎么样把炎炎夏日弄成南半球气候的?

为了取暖,忍冬开始做热身运动——他做热身运动的姿态应该不会丑,观众看之后最多赞叹一下,无所谓吧?直到发了层薄汗,他才坐下来休息,并且终于接收到瘦小年轻人「你有病吗」的目光。

认定了是整人游戏,忍冬也就不太介意,反而靠过去套近乎:「喂,你是被抓来的临时演员,还是哪个台里的工作人员?」

瘦小年轻人皱着眉看了他老半天,像是有些惧怕地以手撑地,把屁股挪开了一公尺远。

「制作人不让你和我说话吗?」忍冬了解地点点头。「那就耗吧,我才不会出丑给你们看。话说回来,参加这种表演,我应该也有演出费可以拿吧?那个见鬼的发型工作室根本就是抢钱,本来还打算存到毕业——啊!学长呢?学长去哪里了?你们把他安排去干什么了?通知我哥吗?也是哦,我还没成年,大概要监护人同意才可以播影像……」

他连珠炮似的自言自语告一段落,瘦小年轻人的屁股已经挪到了门口,并且眼中明显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忍冬无奈地双手抱胸。「这位大哥,请问你在干吗?就算他们决定不播这段影像,害你领不到便当,也不用这么悲惨的样子吧?如果你穷到没有饭吃,要不今晚到我家来好了,别看我哥五大三粗的样子,他烧菜很有一手的哦。」嗯,索性把这档节目弄成哥哥的征婚启事好了,「我哥哥长得帅人又好,目前空窗期——」

瘦小年轻人猛拍门哭喊的动作使忍冬停下了自卖自夸。

「救命啊,他发疯了!他在下咒咒我!我不想死,放我出去,我会好好干活,再也不偷懒了,江管家您老快来救救我啊!」

「你怎么了?」忍冬急得抢上前查看他出了什么问题,瘦小年轻人拼命闪躲,一双手在半空中挥舞,嘴里大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恶灵退散!」

不多时门被打开,一名严肃的中年人跨步进来,喝道:「吵什么吵什么!还嫌饿得不够久?」

瘦小年轻人急忙躲到他身后,瞄着忍冬嗫嚅道:「他、他发疯了,一直在念我听不懂的咒语。」

中年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明显对忍冬怪异的服饰感到意外,却没有多说什么。

「好了,也饿了三天了,你们都回去吧,下次好好干活。」

瘦小年轻人点头如捣蒜,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忍冬觉得有点腿软。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这句话,他听懂了,前几天鬼片里的台词。可这句话和眼前的场景有什么关系,忍冬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晚饭是咸菜馒头,瘦小年轻人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忍冬觉得一定会很好吃,才咬一口,就差点吐了出来。

他不算挑食,可这么难吃的东西,就算在家里情况最不好的时候,他都没有吃到过。竟然向工作人员提供如此泯灭人性的伙食,这家电视台是不是快要倒闭了?

他把馒头放回陶碗里,瘦小年轻人早已经吃完了自己的两个,一双小眼睛不住往忍冬这边瞄。忍冬不怎么在乎地把碗推到他面前,他感谢的表情都没做一个,生怕忍冬反悔似的,三两下把两个馒头吞进肚子里。吃完后打了个舒服的嗝,神清气爽地离开厨房。见忍冬仍在发呆,瘦小年轻人略一踌躇,还是回转身将他一起拖走。

他带忍冬来到一间大平房里,靠墙一排炕床,明显是个大通铺,被子都是简单缝合,有几床露出了灰色的棉絮。瘦小年轻人从另一面墙前的柜子里挖出一套衣服,递给忍冬。

「我要穿这个?」忍冬看着触感粗糙的衣裤,明显就是和对方身上相同的cosplay装。这档节目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企划?

在瘦小年轻人眼光的催促下,忍冬换上衣服——毕竟他身上运动T恤加短裤确实太冷了。

忍冬发誓当他露出四角内裤的时候,这个工作人员呛到了。

他忍不住红了脸,心里愤愤抗议着:看什么看!不是三角内裤会很奇怪吗?就算看起来很老土,四角内裤穿起来比三角的舒服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衣襟上的带子应该怎么系,他搞半天都不明白,工作人员看不过去,出手帮忙。

「谢谢。」忍冬说。

亲切的工作人员又带他来到后院,从刚刚被关过的柴房里,搬了好几段又粗又圆的木头出来,又给了忍冬一把扁扁钝钝的刀子。工作人员自己也拿了一把,将一段木头竖放在院子里的台子上,把刀高举过头,用力劈下,木头应声剖成两部分。重复动作几次之后,木头被切成细细的柴火,工作人员又拿起另一段木头劈起来。

他在劈柴,忍冬在电视里看过。这年头相信已经没有哪户人家用这么古老的方法生火了,工作人员能做得这么熟练,实在令人感动。

处理好三段木头之后,工作人员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木屑,朝忍冬招招手,示意他也过去劈柴。

忍冬连忙摆手:「这个还是你干吧,我还是第一次摸到柴刀,不可能会劈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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