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干净闲杂人等,他满意了,一回身,却吓了一跳,只见大门上醒目的贴了张大红纸,上面巨大的几个字:言思蜀违抗圣旨,该当何罪.
那家丁好一会是毫无反应,违抗圣旨那几个字是越看越心慌,手足无措了半晌,才醒过神,忙揭了那纸,关上大门,一溜小跑去见言思蜀.
言思蜀一看那不伦不类,扭扭曲曲的字便知是谁的杰作:'宋叶词昨天来过?"
那家丁垂手立在那:'昨儿下午来过."
"做什么?"
"他说是奉旨前来,要入住言府."
言思蜀摆弄着那大红纸张:"你把他挡回去了?"
家丁缩了缩脑袋:"小......小的以为他是假传圣旨."
"他没那个胆."言思蜀将那纸揉成一团,"下次他再来就让他进来吧."
"是."
于是宋叶词便名正言顺的住进了言府.
言府条件很好,宅院很大,房间很舒适,床铺很柔软,饭菜很美味,家丁也很多.只是他住了十天,竟是连言思蜀的头发丝的未见着,问家丁,却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宋叶词想,这见不见的好象也没区别,于是便不再理会,自顾自乐呵去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连每日打几个哈欠也要细细报与言思蜀.
这几日朝中无事,风平浪静,波澜不起,宋叶词无聊了,人说饱暖思淫欲,这太闲了也会思的,思不如做,于是他理理衣服,摇把扇子,便潇潇洒洒出了府.
负责盯着他的家丁一路偷偷摸摸尾随了去,眼见他到了一楼前,跟了两个极俊俏的姑娘进了去,抬眼看看,见那妖妖媚媚三个字"绯色楼",心想,这和那一天打几个哈欠比起来可算是大事了吧,于是觉得很高兴,乐颠颠的跑回去回了言思蜀.
可言思蜀却不高兴了,虽然他听了那消息只是"哦"了声,神色也丝毫未变,可那家丁就是知道言大人生气了。
至于为什么生气,就不是他能想明白的了.
到了半夜,宋叶词回来了,喝了些酒,脸上淡淡红晕,笑眯眯的如一只吃报喝足的猫,进了房,一头载在床上,抱着枕头蹭了几下,便酣然入睡.
正迷迷糊糊不知是何年月时,猛然一声响,如平地惊雷,宋叶词的睡意瞬间就被狠狠抽离,连心仿佛都一起抽了去.
好不容易定了神,细听了听,没了那声响,只听有女子捏细了嗓在那唱戏,轻柔柔的,配着细细的二胡,夜晚听来只觉无比诡异,阴气森森.虽然明白这定又是言思蜀搞的鬼,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的发毛,躺倒下来,盖了被子,心想睡了便好了,可那细嗓子就似小虫子,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爬进他耳中,挠啊挠,让人抓狂的痒.最后实在受不住,掀了被子下了床,一开门,见了院子里的情景,实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那院中竟草草搭了个戏台,齐整整的一个戏班子,台上一名小旦舞着水袖在那练嗓.
宋叶词叹了口气:'你们的规矩是半夜三更在人门前唱戏?"
一个貌似班主的男子道:"过几天便是太后大寿,言大人让我们抓紧了练出来,才好赶着献上为太后拜寿."
宋叶词见他张口便抬出言思蜀,知道今晚是睡不成了,不止今晚,恐怕以后都是如此.对着天边黯淡一点月亮郁闷了一会,心想,既然如此他换个地方睡总可以吧.
转身回了房,关好门,便从后窗爬了出去,顺着曲折的长廊也不知走了多久,又绕过那马球场,拐了几个弯弯,才到了言思蜀房前,站在门外朝四周看了看,悄悄开了门,迅速闪身进去.
房里很暗,只有淡淡一抹月光,床上一个人,凑近了,见言思蜀是规规距距的穿着中衣,盖着被子,裹的严严实实.
宋叶词哼了声:"你睡的倒香."脱了鞋,便挤了上去,"不是我想和你睡,是你逼的."嘀咕完这一句,沾了枕头,便沉沉睡了去.
宋叶词酒量极差,所以第二天,他很早就醒了,头一阵阵的疼,抱着脑袋哼了半天,才觉舒服了些,转头就看到一张脸,近在咫尺,于是便想到曾经两人一道去秦州,在那林中过夜,一早醒来,看到的便是这张脸,不过却是怒气冲冲的.不禁有些好笑,托着下巴趴在那,看那阳光金沙似的细细一层铺在他脸上,身上,暧昧的柔.
这个人和以前不同,宋叶词这么感觉到,哪里不同,他不知道,因为他现在过于安静?过于柔和?还是........过于诱惑?
轻笑了笑:"这么张脸长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可惜."那样白玉般的脸,就像一块嫩豆腐,心里这么想着,爪字也伸了出来,轻轻掐了一把,"恩,是很嫩."
触碰的地方淡淡浮起一层粉红,宋叶词看着,不由起了玩心,顺手下去便抚上那微张的唇,热热的,异常的柔软,顺着唇形勾画了一下,又回手按了按自己的唇,侧头,笑了,被蛊惑一般,极缓极缓的低下头,鼻尖对着鼻尖,小小的空间被阳光塞的满满的,火热热的。
“你做什么?!"
17
"你做什么?!"
四个字,砸的宋叶词回了神,是啊,他在做什么?这言思蜀长的再好看他还是一男的啊,真是鬼迷了心窍,着了魔了.
言思蜀也不说话,只阴着脸瞪着他.
宋叶词木楞楞呆了一会,脸色忽然轻松下来,挥挥手,躺回自己的位置:'大人素日朝堂之上倒是威风,一呼百应,睡觉时却像小孩子,还会流口水呢,下官见着,自然有义务为大人拭去.”
言思蜀哪里相信他的鬼扯,冷笑道:"那用的着靠那么近么?"
宋叶词笑道:"靠近些擦的干净么,为免有所遗漏啊."眼珠一转,又笑,"不然大人以为我要做什么?"
一句话堵的言思蜀一口气上不来,脸上又白又红.
宋叶词斜眼看他,心内想着对策,却见他翻身坐起,欺身上来,不由吃了一惊,刚要躲开,却被一把揪住前襟拉了起来,言思蜀道:'单是你擅闯入房,我就能治你个大不敬!"看他说话轻轻的,手上的劲却极大,扣住宋叶词的手腕便折在身后,直痛的他冷汗狂流:"疼疼疼."怎么挣也挣不开,想那言思蜀也是习过两日武的,而他宋叶词呢,皇后怜他,舍不得他动刀动剑,自小便是抱着书风花雪月过来的。可没想到的是日后却给他带来了麻烦,尤其是这回。
言思蜀拉长着脸,拿了绳子便将他捆了个严实。宋叶词这毡板上的肉到了这时也不敢在放肆,只是笑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言思蜀没理会,走到书桌前,慢慢研了墨.
宋叶词实在弄不清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心里憋着一股气,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言思蜀抬头看他一眼,悠悠道:'你别急."
宋叶词好笑:"大人这话就好象对一个要上断头台的人说,你别怕."
言思蜀听他说完,只看他一眼,然后拿了砚台到了他跟前.
宋叶词刚想这人不会要用那砚台砸死他吧,就昏天黑地的被泼了一脸墨汁,呸呸的将口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的墨汁吐干净,才皱起眉,有些不悦:"言大人有泼人墨汁的爱好?"
言思蜀看了那黑成一团的脸,点头揶揄道:'你这样倒好看的多了."想了想,又一把扯下他发上束带,胡乱抓了两把,这才满意了,"这就更好了."
宋叶词叹口气:'大人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不值啊,宰相肚里能撑船,下官有冒犯大人之处,大人教训两句便是了,何必如此费劲."
言思蜀笑了笑,可那笑纹都是冰冻着的:'宋叶词,你废话太多了."说了,也不知打哪抖出一块布条,按住他的头便堵了他的嘴.
一张漆黑的脸,上面只有两只眼直勾勾盯着他,言思蜀被那眼神看的愈发上火,押了他便推门出去,"来人"两字刚出,立马便有家丁上前.
言思蜀眼风刀子似的狠狠剐过去:'你们守的好门啊,随便一个泼皮无赖都能潜入府,原来我养着你们竟是摆着看的."
那两人一听这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抖抖索索.
言思蜀将手中人推过去:'要跪回来再跪,把这人送去长安令衙门,记着,这人多话,那布条可塞严了."
"是."两人纵有疑惑,也不敢多想,只领命把事办好便是,押着那看不出什么样的家伙便退下了.
现任长安令施业可无上任的风骨,整日里想的便是如何巴结上司,好迅速高升,那吏部尚书言思蜀之于他就如天边的神,够不着,只能整天遥想膜拜,不想如今那神竟砸了个馅饼下来,直把他砸的晕呼呼的乐,赶忙捧了那馅饼,竖直耳朵听那家丁传言思蜀的吩咐,听完,哈巴似的点头应着,还不忘顺手把那传话的人的马屁给拍热了.
待那两个家丁走了,施业便回身开始打量那胆大包天夜闯言府的贼人,打量来打量去,只见一脸黑,除了知道这是个男的,什么也没看出来.于是正了正官服,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摆足官威,坐到堂上,一拍惊堂木:"说,贼人什么名字."
宋叶词翻了个白眼,蠢材.
这惊堂木一拍下去,施业才发现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一时面子有些下不来,瞪着底下那张脸是越看越不顺眼,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又是一拍惊堂木.瞪着绿豆眼:"大胆刁民,竟敢夜闯言府,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言府是什么地方,惊扰了言大人你该当何罪!"
宋叶词瞪了他一眼,唔唔的晃着脑袋,示意他拿出口中的布.
那施业自然不可能违了言思蜀的命令,惊堂木是拍上了瘾:"闭嘴,公堂之上哪容你如此不敬。罪加一等,来人,打他50大板。”
宋叶词一听,两只眼珠子差点飞了出来,两个衙役上来便按住他,抡了板子便打.
宋叶词心里那个恨啊,他长这么大,就被打过两次板子,还都是因为那言思蜀,这么想着,一口气涌上来,屁股上的板子噼里啪啦的响,那一板子下来,足能将他半月前吃的饭给砸出来,胸口那股气全变成一口血,涌上喉咙,要不不上要下不下,噎在那是满嘴的血腥味.也不知打到第几板,宋叶词只觉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觉.
待他醒来已在牢中,身上的绳子依然捆的结实,一步也动不了,只觉屁股火辣辣的疼,心里却还是不解,那秦州之事也不见言思蜀事后有何动作,这两次不过撩拨他几句便又是烧房又是下狱的,搞不好在这便把他喀嚓了也不无可能,若真是为那几句话死了那还真是冤啊.宋叶词想着,也有了些悔意.
他这里是后悔,可他还是不明白他那些举动完全可以算是调戏上司,大概还可以归入性骚扰之类.
呆了半日,牢里的阴气上来了,宋叶词觉着有些凉了,四处张望了下,只在角落发现一堆稻草,叹口气,龟速挪过去,一面挪,一面想,早知如此,他好好呆在自己房中就是了,睡不着也就算了,何必爬上言思蜀的床,那种人的床也是浸了毒的,轻易上不得.
整整三天,宋叶词滴水未进,加之臀伤,几近虚脱,迷糊之时似乎还看到他那死了不知多少年的父亲,估摸着自己大概也要跟着去了,却忽然感到口内一阵轻松,睁开眼,原来是那狱卒拿出他口中的布条,正为他松绑:"我们大人开恩,放你出去,快走吧."
宋叶词缓了好久,才开了口,讥讽的:"那真是感谢你们大人."
那狱卒不耐道:'行了,走吧走吧."
宋叶词哼哼道:'我要走也要走的动啊."足足绑了三天,全身都僵了,连手指头都动不得,更别说走路.
那狱卒八字眉一皱:"屁事怎么这么多."
宋叶词没那力气再说话,只不理他,足用了半个时辰,把那狱卒的脸都熬绿了,才缓过劲来,慢慢起了身,动了动手脚,一阵舒畅,只那屁股上的伤还是钝痛不已.
有些虚浮的飘出府衙,站在大门前,看那街市繁华,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回头看看那朱红大门,叹了句:'真不愧是言思蜀的忠实走狗."然后下了长长的台阶,找了最近的一家客栈,叫了一桌子菜,又让小二打了水,洗了脸,换了衣服,酒饱饭足,养好了精神,这才出了店门,缓缓朝药房走去,一面走,一面抬头看看天,万里无云,是个好日子.
正走着,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夹着车轮声,便往旁让了让,那马车飞似的自他身旁掠过,却在十步开外停了下来,待他走过去,那帘子忽然掀起,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帘内那张脸,俊眼修眉,见之忘俗,正是林成醉.
"宋大人,今天真是巧遇,只是看你脸色苍白,动作迟缓,莫不是生了病?"扬起凤眼轻笑,也不知是真嘘寒还是假问暖.
宋叶词与他无甚交情,只是淡淡一笑:"说起来丢人,还是算了,多谢林大人关心,倒是你这匆忙忙的往哪去?"
见他态度如此,林成醉心生不悦,笑容瞬间收敛:'宋大人不知道?今天言大人在长鹤楼摆宴,六品以上官员皆去赴宴."
"哦,六品以上,看来那没我什么事了."宋叶词笑道,"既如此,大人还是赶早去吧,迟了言大人怕要找你麻烦啊."略辑一辑,便转身走了.
林成醉咬了咬下唇,面色恼怒,一放帘子,甩出一个字:'走."
宋叶词等那马车走的远了,才立住脚,沉吟一会,转了方向,不知往何处去了.
长鹤楼上,风清气爽,十几桌酒席,摆着鸭丝燕窝如意、鸭子熏白菜、五香烧狗肉攒盘、丹桂汤、羊肚片,四周是细巧糕点,配着荔枝、龙眼、苹果、葡萄诸时鲜水果,看去煞是鲜亮。
言思蜀坐在主座,一袭红色官袍,抬眼一笑之间,却是凛然威严.举目扫视一圈,看到一个穿了兰色官服的身影,停顿了一下.
林成醉似感觉到那道视线,抬眼看过去,两人目光相对,不动声色,淡淡点了点头.
言思蜀转头看向窗外,这一看,当下一口茶喷了出来,同桌的官员眼见言大人竟如此反常失态,不由疑惑,顺了他的目光朝外看去,顿时,喷茶的喷茶,吐血的吐血.
原来对面那茶楼不知何人作恶,竟挂了一道巨大条幅,上面墨黑几个大字:言思蜀,负心汉.
看了这还正不知该做何反应,却见那茶楼里出来一帮子人,皆是穿着艳丽薄纱的娇媚女子,仔细看,里面还夹了几个俊秀男子,闹嚷嚷的朝这长鹤楼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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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思蜀拧着眉头看了同桌的官员一眼,那些人也正不知所措着.
那楼口虽有守卫把守,可那群人花枝招展的一冒出来,立时就呆住了,三推五搡的竟让她们闯了上去.她们是一头走一头哭,脚不沾地上了楼,看那主座上一个红衣公子,互相递了个眼色,哭声瞬间又高了八度,嗷嗷叫着扑向言思蜀,将他身后呆若木鸡的陈友都挤到了一旁,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半日回不了魂,只有言思蜀心里明白个大概,脸上青红交错.
一个女子揪着他哭到:"言思蜀,你好狠的心,前头正搂着我甜甜蜜蜜,后头就去找别的女人,你...你让我情何以堪啊....呜.....呜..'
另一女子一把将她推开:"你个狐狸精,滚开,言公子对我许诺在先,那日他抱着我说总有一日要用八抬大轿抬我进们,把我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
呸,说着也不觉恶心,就凭你?言公子,你别告诉我你忘了曾对我说过的话......"
"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一把年纪,皮都松了,言公子会瞧的上你?笑话."
"你!!!"
几个人将那酒楼闹的好似菜市场,那几个俊俏少年在旁看了半日,忽然就插了进去:"你们瞎说,言公子明明喜欢我们,怎么会去招惹你们?"
"可不是,言公子,你可还记得,你说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有我这般美貌,还说我那皮肤就像那丝一般,滑嫩嫩的,恨不能就此不撒手."
那些女子听罢,鄙夷的笑:"呸,好不要脸的兔儿爷,你们的意思是言公子与你们是一路货色了?哼,想来你们定是故意来败坏言公子的名声的!"
一群人闹的不三不四,在场的人却听明白了七七八八,虽知这事有古怪,却还是忍不住在下面窃窃私语.笑的是心知独明,还有些老学究,见不得这场面,摇头叹声世风日下,也不打个招呼,径自一甩袖子便走.
那陈友是无头苍蝇似的忙乱,此次摆宴长鹤楼,带的随从并不多,上来拉了这个跑了那个,对那些个娇滴滴的美人又不好真动粗,是急的一头热汗,两眼冒光.
言思蜀一句话未说,只坐着,脸上看不出变化,只那额上的青筋迸出,神经质的抽动,心内一把火窜来窜去,几乎把自个烧着了.